张廷玉面上看不出喜怒来,整个人都很平静温和。
可他越是这样,顾怀袖就越是忐忑。
怎么说,嫁人这种事,也是大姑娘上花轿的头一遭啊,她不忐忑才奇怪了。
可……
这张二公子未免也太难琢磨了吧?
屋里也没别人,张廷玉看着排得满满当当的桌面,给她端了一盘八宝蒸糕,却看她久久没动,以为她是拘谨。
“这里也没别人,你吃了没人知道。”
“不是……”
顾怀袖有些微微地窘迫,她声音有些心虚的细微:“我不饿……”
早在他没进来之前,顾怀袖就已经把这桌面上的东西都扫荡过一遍了,而且很聪明地吃了个平均。
不管是糕点的高度还是摆放的样式,都在她吃完之后被改了个特别顺眼,又看不出被吃过的模样。
是以张廷玉坐在这桌前面,一点没发现。
可没发现是之前,现在顾怀袖说自己不饿,又一副奇怪的心虚模样,盯着眼皮子底下那一盘八宝蒸糕……
张廷玉心思一转,便明白了许多。
他目光在这桌上逡巡了一圈,落到了一盘芙蓉糕上。
手指轻轻一勾,张廷玉就将这一盘芙蓉糕勾到了自己的面前,声音里带着笑意:“芙蓉糕如何?”
“甜了些,少加些糖就更——咳……”
顾怀袖说漏嘴了,她连忙住嘴,试图亡羊补牢,“我说的是我在家吃的芙蓉糕……”
越描越黑而已。
别的不知道,这芙蓉糕浅紫色,为九片,按照一三五的顺序从上头叠放到下面,现在成了一三四,最下面少了一片。
张廷玉观察入微,这会儿再一扫桌面上别的东西,就知道顾怀袖为什么有“我不饿”这一句话了。
“若你不饿,我们便喝了交杯酒吧。”
原还想着让她吃饱,现在她自己已经吃饱,那就不必再浪费时间了。
顾怀袖差点被张廷玉这一句话给噎住。
她吞吞吐吐:“我还是再吃一点……”
抬手拿起一块八宝蒸糕,顾怀袖小口小口咬着,却忍不住抬眼打量坐在她对面的张廷玉。
今日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脸色却还是淡淡,兴许是屋子里的烛火太亮太暖,也让张廷玉的眼底染上几分烟火颜色。
顾怀袖斟酌了片刻,还是道:“你不吃吗?”
原以为新郎都是喝得烂醉回来的,不想这人进来的时候,身上虽有酒气,可整个人清醒得可怕。
她本是没话找话说,张廷玉不想她尴尬,也拿起面前一块芙蓉糕吃,确是甜了一些。
“这糕点都是府里厨房出来的,你若是觉得哪里有不好,让你丫鬟或是阿德去跟厨房说说就成……”
“我带了厨子来……”
顾怀袖忽然恨不得打死自己,在张廷玉微冷的目光到达她身上之前,她及时地埋下了头。
是了,从没见过姑娘家嫁人还找个厨子当陪嫁的。
张廷玉笑意微冷,看她慢慢吃着手中那一块蒸糕,半天没啃完,也不着急。
他只用那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淡然又安和。
顾怀袖现在快憋死了,她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等手里一块蒸糕吃完,她是真的什么也吃不下了。
顾怀袖想着近日来发生的事情,终于抬头,直视着张廷玉,之前那种忐忑忽然消失干净。
她问:“虽则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之言,我也没想过别的,只是有些好奇,张二公子为何会主动向顾府提亲?”
话问得客气,其实问题很简单:你怎么想不开要娶我?
有的话,顾怀袖能憋住,可这些话她不能憋。
到底她在张廷玉这里是个什么位置,在张府又会是什么位置,以后该怎么做,都是很要紧的,她终究想要过得好一些,不想当个怨妇。
想当个明白人的顾怀袖,也没遮掩自己的眼神,她看着张廷玉。
张廷玉却执起放在一边的白玉酒壶,拿过两只小酒杯,各自斟满:“自来旁人都说,张二公子是个性子寡淡的人。想必你也听过不少这样的话了。此言不假……”
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
顾怀袖暂时没插嘴,继续听着。
“娶谁不是娶?与其娶那些个完全不认识的,别人喜欢的,为什么不娶个自己喜欢的?”
张廷玉晃了晃酒壶,而后放下,却将已经倒好的一杯酒,放到了顾怀袖的面前,他自己抽回手,看自己面前的一杯酒,端起来细细摩挲酒杯边缘。
“这世间,但凡我能握住的,便伸手握住;但凡我能亲自决定的,便不假手他人;但凡有一丝动心的可能,也该尝试。”
所以他娶了顾怀袖。
起身,端着酒杯,走到顾怀袖的身边,他拉她起身。
顾怀袖也端着那一杯酒,却被张廷玉之言震得找不到自己的舌头。
这话是什么意思?
娶个自己喜欢的,又说自己能握住的、能决定的便不假手他人,可一丝动心又是何解?
顾怀袖真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她一伸手,比出一个食指来:“你等等,我理理……”
嫁都嫁了,好歹也要明白一点吧?
顾怀袖注视着张廷玉,她站起来也就到他脖子,平日里还算高挑,这时候却有玲珑的姿态。
她直言问道:“我问,你答。你喜欢我?”
张廷玉微笑着摇了摇头。
“……”
顾怀袖忽然很想将自己手中这一杯酒给他泼到脸上,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压抑自己的怒气:“不喜欢,你干什么求娶我?有病吗?!”
张廷玉看她一脸几乎忍无可忍手抖得厉害的模样,却莞尔,伸手出去,握住她莹白如玉的手掌,“别抖……合卺酒,洒不得。”
目光柔和,笑容也柔和,可看着就有那么一股子可恨的味道。
顾怀袖眉头紧皱,端稳了酒,却道:“我名声不好,虽有皇上金口玉言,可未必能长久,为了你家的名声,要不咱们还是和离吧?”
和离?
张廷玉一怔,唇边的笑意,却缓缓地拉了下去。
他端着酒杯的手很稳,眼神却很冷。
“和离?”
“……我的意思是,若张二公子其实并不属意于我……不如……好聚好散……”
顾怀袖也不想折腾自己啊,好不容易将这话摊开说了,半途而废实非她风格。
“你都说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我张二,也随我张二便是。”
张廷玉举起酒杯,示意她也举起来,口中却道:“我说不喜欢你,可也不曾说过日后也不可能喜欢。”
“我脾性不好,但凡有得一丝半点的动心,便该抓住了。我舍不得,若放下这一星半点,却不知何时能再动心一回。”
“娶你,不是喜欢,是动心。”
动心而已。
还没到喜欢的程度。
合卺酒。
两个人的手相互地交叉过去,顾怀袖糊里糊涂地喝了,又有些呛,她脸有些烧红,明眸里晕染着几分昏沉。
望着张廷玉,顾怀袖眉头皱得老紧,只觉得这人果真病得不轻。
张廷玉却说了句足够惊世骇俗的:“此时此刻不喜欢,未必以后不喜欢。先做了夫妻,情之一字,日后再说也不迟。”
若是现在还在喝酒,顾怀袖能呛死。
这就是传说中的“先婚后爱”,得,她也时髦了一把。
顾怀袖苦笑,她这是上了贼船了。
张廷玉只牵着她的手,十指扣紧了,往床榻边走,将锦被一掀,却又皱眉。
红枣花生桂圆……
为什么花生只剩下了这一颗?
张廷玉捡起来,伸手轻轻一捏,里头还有两粒花生米。
顾怀袖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不过就是坐在那里没事儿干,一颗颗地都吃了而已。
假装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她低下头,不看张廷玉表情。
掌心里两粒白白的花生米,张廷玉一笑,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能把个厨子陪嫁到夫家来的人,若是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才是出奇了。
他捏了那花生米,却递到她唇边,也不说话。
顾怀袖抬眼,沉默了一会儿,才顺从地张嘴吃了。
“炒过的?”
“生的啊。”
顾怀袖吃了那么多,自然知道生熟,回口就说了一句。
可下一刻,她抬眼看着张廷玉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涨红了脸,一把甩开他的手,这人简直无耻!
床笫夫妻之间的事情,她却还是害羞至极的。
张廷玉也不介意,只走过来,将她头上沉重的珠钗发簪取下来,放在案头,柔顺的长发顷刻从他手指之间流泻而下。
他捞了一把,缓缓地揉捏着,声音也轻缓极了:“我至少对你动心,却不知……卿何如?”
问她?
顾怀袖双手手指捏在一起,她心里纠结片刻,却老老实实道:“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
这一次,轮到张廷玉沉默。
他半晌没话,才道:“那还是别说了吧。”
顾怀袖一下笑出声来,整个面庞都生动起来。
她坐在喜床上,眉眼的弧度一下柔和了起来,张廷玉只觉得眼前都亮了一片。
人说顾三有倾国倾城之貌,果然是不假。
只是……
“此春将随此风去,西陆蝉声何处旧……”
他缓缓埋下头,却靠近了她,气息微乱。
顾三姑娘怕不是个草包。
他好奇的是,慢慢将这美人外面一张皮给剥下来,不知将露出个什么来?
世人眼中的顾三,却非他眼中的顾三。
顾怀袖听见这一句,有些惭愧起来。
诗作原本是别人捉刀,这一句也不过是她改了的其中一句,也非她真才实学。
她不曾想他也知道这一句,有些尴尬。张廷玉书香世家,又是张英的儿子,怎么也是个才子,她这诗句在张廷玉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顾怀袖只窘迫道:“班门弄斧而已,张二公子见笑了……”
张廷玉想起那一日代笔的事情,却没忍住笑了。
他自然不会主动将这些事告诉顾怀袖。他只剥了她喜服,扔到屏风后面,又将她塞进锦被里,才自己褪下衣衫,也挤进被中来。
红烛高烧,直到天明。
其实整个晚上,顾怀袖脑子里,一直只回荡着一句话——
先做了夫妻,情之一字,日后再说也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顾怀袖:老娘也终于时髦了一回,《霸道相爷,先婚后爱》,敬请期待。
☆、第三十四章 小陈姑娘
顾怀袖起来的时候,天刚亮,她伸手按了按自己额头,旁边忽然传来道声音:“果真是睡不好……”
她一惊,扭头一看才发现张廷玉就在自己身旁躺着。
睡不好的事情,当初青黛大嘴巴说过,顾怀袖只摇摇头:“前一阵好多了,只是最近忙了些,也就没注意。”
张廷玉看她起身,也知道这是要去拜见公婆,自己也起身来,丫鬟们听见里面起身了,就赶紧捧着脸盆毛巾一应洗漱之物进来。
张廷玉是自己穿衣服的,也没假手他人,反观顾怀袖,一点也没有身为新妇的自觉。
她打着呵欠,懒洋洋地坐着,让多欢多喜两个丫鬟给自己穿戴,等到穿戴好了,才坐到妆镜前,由青黛伺候着梳头。
整个屋里安安静静的,窗台上有隐约的露水,早已经入秋多时,天气渐渐冷下来。
顾怀袖今日穿着一身还算俏丽的粉蓝色,显得有些朝气,又不太过轻浮。
她只觉得手抬不起来,腰也酸,搭着眼皮道:“淡妆,收起那些个华丽首饰,差不多就成了。”
顾怀袖说完,却想起什么,抬了眼,往身后瞧了一眼,张廷玉倒也识趣,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这样的一对儿夫妻,让整个屋子里里外外的丫鬟婆子都有些冒冷汗,青黛甚至都手抖了一下。
“小……少奶奶,这……”
顾怀袖斜了她一眼,摇摇头。
青黛会意,还是依着顾怀袖的意思,给打扮了。
蛾眉淡扫,玉腮粉唇,梳了个不算很出格的百合髻,却也不会失了端庄。
她起身,看向一旁已经在自己洗手净面的张廷玉,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这种忽然多了一个人的生活,太让人不习惯了。
毕竟两个人之间还不算是很熟悉,她微微一笑,主动说了话:“我们……即刻去拜见公公和婆婆吗?”
张廷玉对镜整肃衣冠,透过光滑的西洋穿衣镜,能瞧见顾怀袖脸上那些微的踌躇。
他只慢慢道:“你可以唤我衡臣,我唤你怀袖……有字否?”
顾怀袖摇摇头,其实是有的,只是她不喜欢。男子二十,女子十五,都该有个字。可偏偏……罢,那种没意思的东西,只有顾瑶芳喜欢。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张廷玉忽然吟了一句。
顾怀袖一听便讥讽道:“小家子气,难听。”
“你知道?”
张廷玉眼神顿时变得探究起来。
顾怀袖真有一种误入虎穴的错觉,她眉头一皱,又迅速地舒展开,一笑:“我不知道。”
又开始说假话了。
张廷玉已经收拾好,外面阿德来传了一声,说那边老爷跟老夫人已经起身了。
也就是说,他们这边差不多也可以去了。
新妇进门,要见公婆,敬媳妇茶,早去总比晚去好。
顾怀袖当即不再废话,看青黛给自己插上一直如意形状的玉钗,这才起身,走到了张廷玉的身边。
张廷玉伸手,摊开,顾怀袖又是犹豫了一下,才将手交到张廷玉的手中。
所谓先做了夫妻,再说一个情字,对这两个人来说,至今有一种奇异的别扭。
左右顾怀袖是这样感觉的,不过张廷玉……似乎并没有这样的知觉。
他抬眸,道:“我该怎么称你?”
顾怀袖道:“直呼其名,有何不可?”
谁家的姑娘一定要个小字的?顾怀袖就不喜欢,她道:“本是雅物,我这名字挺好。若是衡臣不介意,不若直呼‘怀袖’。”
张家的几位公子,大公子张廷瓒,字卣臣;二公子张廷玉,字衡臣;三公子张廷璐和四公子张廷瑑还未及冠,尚无字。
这些名字,个个都是文雅的。
顾怀袖跟张廷玉两个人略喝了一点东西垫垫,指着屋里的丫鬟婆子给顾怀袖认识了——
张廷玉身边有四个小厮,四个丫鬟,近身伺候的唯有一个阿德,是顾怀袖以前远远见着过的,别的却都不清楚了。
他身边的丫鬟,都是吴氏拨过去的,领头的是一个叫做芯蕊的丫鬟,容貌姣好,上来就给顾怀袖见礼。
顾怀袖摆手让青黛给了赏,又问了后面三个丫鬟,分别叫沁芳、微雨、清寒。除阿德之外的三个小厮,叫阿顺、阿平、阿贵。
张廷玉说,都是穷苦人家进来的,随意起的明儿。
顾怀袖带进来一个婆子五个丫鬟,撇开厨房里的小石方不算,也就五个人。张廷玉屋里统共有八个,如今屈指一算,恰有十三。
这还仅仅是屋里伺候的,若是算上院外扫洒做粗使的,还不知有几个呢。
“府里管家有两个,一个看着桐城老宅,一个就是京城里伺候在父亲身边的福伯。娘身边,上了年纪的就是王福顺家的,贴身丫鬟则是个叫长安的伶俐人。”
这算是张廷玉在跟顾怀袖介绍情况。
张府不小,高门大户,光是下人就有二百余,这还不算下面庄子上的。
族里更是人丁兴旺,不过张英这一支乃是如今最风光的,族里有什么大事,都要找张英商量的。
不算远亲,数数这府里的张家人,再把顾怀袖也算上,有八个算得上主子的。
张英,吴氏;张家四位公子,还要加上大嫂陈氏,跟刚刚进门的顾怀袖。
这关系还算是清楚,这会儿不大乱,顾怀袖听了,也就厘清了,不至于一会儿上去找不到北。
两个人一路说着,便一路往前面走,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去,院子里已经有早开的龙爪菊,还挺灿烂。
才到一会儿,张英跟吴氏已经端坐在堂上,等着新妇敬茶了。
下首左边坐的是张廷瓒跟张廷瓒,中间空了两个位置,一个是留给张廷玉的,一个却是张廷璐的,今儿不知怎地,张廷璐没来。
右边一溜圈椅上,却只坐了一个面相白净,却瘦削得厉害的女人,看着弱不胜风,可眉眼之间透着股温和,见了顾怀袖便弯了弯唇,表示了善意。而后,那目光又很自然地看向了对面的张廷瓒。
这就是府里的大少奶奶陈氏了。
她后面还站着个穿红衣的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明眸顾盼之间,可说是熠熠生辉。看那面目,却跟陈氏有些相像了。
什么丫鬟之类的都在外头站着,里面都是家里人,却不知这一个姑娘又是谁?
顾怀袖心里存了个疑惑,手上却不敢怠慢:“儿媳给公共婆婆问安,请公公喝茶——”
旁边有一个蓝衣的丫鬟端上来一杯茶,顾怀袖双手捧了,高举过头顶,奉给张英。
今日的顾怀袖打扮很素净,也很低调,也与她之前留给张英的印象没有差别。
张英对这儿媳,一向是没有什么偏见的,面带笑意地接了茶,又递了个厚厚的红包。
第二杯茶端给吴氏,顾怀袖目光飞快地一扫,便发现吴氏面相其实很平凡,眼神也没什么精明的模样。她只是挑剔地打量着顾怀袖,可左看右看,竟然挑不出一丝的错来。
想到眼前这一位儿媳是皇帝夸奖过的,又是道士批命说宜室宜家的,吴氏把之前的听闻,跟眼前这规规矩矩的新妇一对,顿时觉得外头的兴许真是传言。
眼见着老头子都那么满意,向来是夫为妻纲,吴氏没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不声不响接了茶,也递了个红包。
按着习俗,顾怀袖又认了大哥大嫂和十来岁的小叔子,这才在张英一句话之后落座。
张英看了一眼张廷玉左手边空着的位置,忍不住眉头一皱:“廷璐呢?”
张廷瓒跟张廷玉对望了一眼,张廷瓒说不知,张廷玉却道:“昨夜见三弟在席间喝了不少,指不定还在困睡。”
“胡闹……”
张英叹气,也懒得管,只转过脸跟顾怀袖说话:“怀袖,你也别太在意,廷璐这小子,一向是被你婆婆给宠坏了,没大没小,回头我叫他给你赔罪。”
顾怀袖立刻起身,“公公不必如此劳动,想来小叔子也只是贪杯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碍事的。”
原本吴氏听见张英说自己宠坏张廷璐,有些不乐意,正要不善地看向顾怀袖,没料想顾怀袖自己识趣,起来说了句公道话,顿时又觉得这二儿媳妇嘴巴其实挺甜,也是个有眼色会做人的。就这么一个回合,吴氏就对老二这媳妇有了些许的好感。
顾怀袖哪里知道,这张家四位公子,在公婆这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只捡着不会错的话说。
“好了,坐着回话便成。”
张英对二儿媳是挺满意的,老大的媳妇也算是知书达理,而今就要忙着老三的亲事了。他看了一眼站在大儿媳陈氏后面的陈玉颜,这是她堂妹,也是吴氏挑好的未来三儿媳的人选。
因为陈玉珠身体不大好,她娘家那边不大放心,当初在桐城的时候,就叫了她堂妹陈玉颜来照顾,如今……却似乎要成一家人了。
张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喝了一口茶,这才道:“而今怀袖进门了,咱们府里也算是多了个一个主子。往后大家照旧地和善着,咱们家不缺什么,只盼着家宅这么宁静下去,大家安安生生地过好日子。怀袖若有什么难处,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只管跟衡臣说。”
顾怀袖自然能感觉得出张英对自己的喜欢,这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即便不怎么管后院的事情,有这一位给自己撑腰,即便出什么事,也或有个转圜的余地。
她不是个蠢笨的,听了这话,哪里还不一副千恩万谢的模样。
张廷玉只用眼角余光瞥着她,处处小心谨慎,见不着半分的轻浮。
一家子坐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也没等到张廷璐。
张英面色不豫,终于挥挥手,让他们走了。临走时候又说,改日还叫老三来给顾怀袖赔礼道歉。
张廷玉在屋里还好好的,说来日方长,让张英别烦心,出来那唇角的笑弧就放大一些,可眼底却是冷冰冰的。
顾怀袖将他脸上变化收入眼底,只有些好奇:“你这是……”
“二弟,弟妹。”
走廊上,张廷玉跟顾怀袖忽然被人叫住了。
他们转身,就瞧见张廷瓒扶着陈氏走过来。
最近天气转凉,陈氏的身体又不大好了,张廷瓒满脸都是担心。
张廷玉跟顾怀袖与兄长和大嫂见礼,这时候顾怀袖又见到后面那跟着的红衣少女。
恰好,那红衣少女也在打量她,天真地朝她笑了笑,一副友善的样子。
顾怀袖也没想太多,只觉得张家兴许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多了,像是没那么多的糟心事。
张廷瓒看了看自家二弟跟弟妹牵在一起的手,眼底划过了然的笑意。
他道:“早闻说弟妹是个剔透的人儿,如今见了果真如此。你没进门之前,玉珠还念叨着呢,昨儿人太多,太杂,也没能见到个脸,今日可算见了。”
陈氏点点头,拿帕子微微遮着唇,似乎怕咳嗽,她温温软软地一看顾怀袖,道:“自来这府里也就是些丫鬟婆子,能与我说话的不多,我又是个身体不大好的。婆婆年岁渐大,大夫嘱咐过,莫过了病气,也不敢去见。打从五月里弟妹跟衡臣订了亲,我这心里就想着了。往后,弟妹可多来我屋里坐坐,说说话儿。”
原是很正常的一番话,可顾怀袖却听出几分玄机来。
她望了一眼陈氏,自然是满口的答应。
外头风大,张廷瓒给陈氏裹紧了披风,便说:“外头风大,我带你们大嫂先回去了,来日方长,说话的时候还多,你两个新婚燕尔,我们也不多打扰。回头见。”
“大哥大嫂慢走。”
张廷玉微一躬身,跟顾怀袖一起目送着他们走了。
这时候,顾怀袖总算有机会了,她沉吟了一声,问道:“后面跟着的红衣姑娘是谁?”
张廷玉捏着她的手,也给她裹了披风,两个人从庭院前面穿过去。
“是大嫂的族中堂妹,名唤玉颜,母亲相中她,想让三弟娶她为妻,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顾怀袖似乎明白了一些,却道:“看着还挺活泼,跟你三弟性子蛮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