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她没有阻止他使出江流剑意,甚至就这么冷眼看着,仿佛一点也不在意,仿佛觉得他半点没有胜算。

仿佛……

她已然超脱!

何其自信,又何其自负!

那一刻,读懂了她眼神的谢不臣,竟难以克制,在心里笑了一声。

是她!

非如此自信,非如此自负,非与他有那么几分奇异的神似,又怎么可能乱他心智,成他挚爱?

只可惜,挚爱亦致命!

谢不臣心思忽然很沉,那一瞬间,注视着见愁的目光,也显得那样奇异。

是爱,是不得,是将杀!

越爱越杀,如此而已!

于是,在见愁袭来的那一刻,他周身灵力疯狂涌动,整个无边平湖之上,全数腾起波澜万丈!

江流之上,背水一剑!

他手中巨剑是剑,从他背后腾起的无边浪涛也是剑!

那一瞬间,身处于半空之中俯冲而下的见愁,只觉得下方平湖,竟然像是化作了剑湖!

千千万万剑意藏于湖中,在这一刻,全数活了过来,在波澜怒吼之中,齐齐向着她席卷!

那种感觉,像是微尘之于厚土,一粟之于沧海!

向她卷来的,仿佛已经不仅仅是一把剑,而是整个浩瀚的沧海!

可是见愁的目中,没有害怕,只有满满的兴奋!

近乎滚沸的杀意!

铺天巨浪袭来,帝江之翼猛然一震,竟在这一瞬间突破极限,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轰隆!”

惊雷一声,凭空从天际坠落。

狂风乍起,从四面八方而来,环绕在风雷翼之上!

散发着金光的巨大佛像,顶天立地,慈悲地注视着下方。

整个巨大的穹顶湖泊,都像是被谢不臣一剑掀起。

他占尽地利,人随平湖波走,巨剑高举,便在这震天撼地的威势之中,朝着上方的见愁斩去!

身负巨大的羽翼的见愁,只像是一只孤雁般,与这可撼岳阳之城的卷湖之波相比,渺小得不堪一击。

可偏偏……

竟如一支利箭,冲入了巨浪之中!

那一刻,谢不臣面色大变!

帝江之翼挟裹风雷而入,如同长风卷浪!

袭天卷地的千里浪涛,在见愁进入之后,竟然像是生生被她羽翼之上挟裹的飓风撕碎!

“哗啦!”

是巨浪破碎的声音,是怒风嘶吼的声音!

原本如同一面接天高墙一般的巨浪,在这一瞬间,竟然轰然倒塌破碎。

见愁手诀一掐,更有千千万万的风刃,在狂风之中呼啸,刺入浪涛之中,凝结成昔日成对付过周承江的——

满江莲,满江剑!

她像是孤帆一片,从佛顶飞来,乘长风,破开万里浪!

帝江之翼逆冲而上,她周身灵力涌动,带着一种与她身形完全不符合的浑厚,如同千里之堤溃决一样,疯狂倾泻而出!

万里浪头,瞬间绞碎!

于是满湖巨浪随风碎,漫天湖水落如雨!

谢不臣身形剧震,被他持在手中的江流巨剑,在这一击之后,竟然隐隐透出一股冰蓝之色,像是整个都冻结了一般。

一朵冰莲凭空从剑柄之中生出,发出“咔嚓”地一声响,陡然绽开!

是细微的声音,也是如雷霆的声音。

仿佛阎王爷打开了生死簿,挥笔就要勾下一个人的名字。

那一刻的谢不臣,只觉得掌心一痛,那绽开的冰莲之中,竟然生生刺出了一柄长长的利剑!

刺啦!

血肉之掌,被瞬间贯穿。

鲜血顿时沾染在那冰剑之上,流溢于平湖之中,颜色晕染开来,是一片深深浅浅的诡异紫色。

太浑厚了!

若只论“术”,谢不臣并不差见愁分毫,甚至江流剑意还犹有过之。

可见愁方才乘风破浪而来,一鼓作气,凭借的却是“力”!

浑厚到不可思议的灵力!

直到这一刻,谢不臣脑海之中才有了一个恐怖的构想:她身体之中蕴藏的灵力,远远超出了一个正常金丹期修士应有的水准!

甚至……

远超于他!

怎么可能……

谢不臣都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暂时忘却了掌心之中的疼痛,目视着前方——

疾风骤雨之中,她破浪而来!

速度太快,打落在她身上的雨滴,竟都会被她身形撞散,化作一层水雾,将她飘摇的衣袍沾湿。

在谢不臣眼中,这陡然来的雨,多了那么一种凄厉的颜色。

仿佛整个天空都随之阴霾了下来,仿佛旁侧悲悯的大佛金光,都因之暗淡!

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见愁人行雨中,人皇剑不知何时已在掌中。

她注视着他的目光,如此冰冷,如此不含感情。

没有过去的情情爱爱,也没有过去的种种纠缠,只有一种就此了断的干脆。

一手把着剑鞘,一手持着剑柄。

她两手一用力,在这漫天风雨之中,拔剑出鞘!

“铮——”

一声激越的剑吟!

仿佛潜于深渊的巨龙终于苏醒,从深渊之底飞腾而出,威严地注视着人世,要这万民齐齐伏首。

唯有那持剑之人,高高在上!

漫天风雨为之一滞,沐浴在雨中的三千余头颅,竟然齐齐朝着人皇剑所在之处转动,仿佛顶礼膜拜!

剑非剑皇,唯持剑者人皇而已!

是一把好剑,却不是一把他谢不臣可拥有的剑!

见愁拔剑而出,速度却没有半分的减慢。

方才一击的余韵,尚在半空之中飞荡,她只这么一眼看过去,便能清晰地得知谢不臣体内混乱的灵力状况——

不堪一击!

他就站在她持剑所向的最前方,手掌为冰剑贯穿,面上有几分痛苦之色,目光却直直地锁在她身上,似乎要看清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举动,甚至似乎想要看穿她心中的每一个想法。

那是带着回忆的目光,不闪不避,又悠长到了极点……

只可惜,落在见愁眼底,只有无穷尽的讽刺!

初初踏入修行,她只闻他十日筑基,十三日烙名九重天碑。

何等光耀昆吾?

何等惊才绝艳?

可如今——

论灵力,她与谢不臣俱是两丈五的斗盘,不相上下;

论境界,她堪堪要迈入金丹中期,尚且还要高过谢不臣那么细细的一线;

论底牌,如今放眼同辈修士,谁人能越过她去?

论心性,她自问重生于孤冢之中,逆天而修,纵使出窍必死,亦不停止,自超越谢不臣这等杀妻证道之鼠辈千千万万!

她不曾阻止谢不臣用江流剑意,只等他浑身解数使尽,堂堂正正地斗上一场!

恩恩怨怨,都交给生死来了断!

无数的念头,无数心底的呐喊……

那在脑海之中沉沉浮浮了许久的迷惑,在这一瞬间,终于经过了洗礼一样,彻底明晰,彻悟。

她不需要自己到底所行何道,只需知道谢不臣之道必非正道!

天下之道,我是之道为是,我非之道为非,如是而已!

杀妻证道,灭绝人欲?

谢不臣曾愿证此道?

见愁那冰冷的唇边,忽然绽开了一抹微笑——

仗剑而起,她身形似五岳平地拔起!

剑势崔嵬,剑气峥嵘!

人皇剑上,山河舆图如同血脉一样,尽数亮起,霸业皇图谈笑中,尽付此一剑!

一剑,穿过滚烫胸膛!

“今日,我意杀君——证道!”

第211章 佛顶之战(三)

在长剑透体而入的一瞬间,谢不臣眼底忽然带了几分恍惚。

剑。

漆黑无光。

一握青蛇尾,数寸碧峰头。

三尺青锋,就这样在他眼底放慢,所有的回忆,也瞬间倒流……

农家院落里,家徒四壁,唯有那一面墙上,悬着他从家中带出的唯一一柄宝剑——

后来,他名之曰:七分魄。

人皇剑是漆黑的,七分魄却是雪亮的。

可在这一刻,两把剑竟然就这样重叠到了一起。

他仿佛看见了那一寸一寸的冷光,伴随着他慢慢拔剑的动作,从剑鞘之中倾泻而出。

冰冷。

没有温度。

倒映着他冰冷又挣扎的双眼。

是啊。

挣扎。

谢不臣忽然眨了一下眼,下一刻,眼底的世界就变成了一片的血红!

“噗!”

是钝而无锋的人皇剑,如同捅豆腐一样刺入他身体,穿破他骨骼的声音!

是他的心脏随之破裂的声音,是浑身的鲜血都为之混乱的声音!

他看见了眼前的见愁,也看见了倒映在她眼底的自己!

今日的她,昔日的他。

今日的他,昔日的她。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眼神,只是角色已然对调。

冰冷的剑锋,滚烫的鲜血!

几乎瞬间交融到了一起。

无锋钝剑,在这一刻竟然显得锋锐无比,在穿破他胸膛之后,竟然从他背后透出!

谢不臣只觉得那剑势骇人,似乎是她将自己全副的力量都加于其上,泰山压顶一样砸了过来!

“砰!”

后背狠狠一撞,他竟然被这一剑带得撞在了身后那一尊巨大的佛像之上!

使出江流一剑的谢不臣原本人在半空之中,见愁人皇剑袭来,亦在半空之中,她这么一剑刺来,却是无巧不巧,直接一剑将谢不臣钉在大佛掌心!

慈悲的佛祖俯视着世间,将那传道的一只手掌竖立起来,就好像将周身染血的谢不臣托在掌心一般。

渺小的身躯,千仞巨佛。

那一瞬间的画面,竟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顶礼膜拜之心。

只是……

不包括见愁。

在人皇剑从谢不臣胸膛穿过的那一瞬间,她心里那一片惊涛骇浪,便陡然止息了下来,变得极其淡漠,极其平静。

她注视着谢不臣,用一种可怜的目光,不知到底是可怜他,还是可怜昔日的自己。

谢不臣那一句似乎疑惑的话,自然也传入了她耳中。

纵使有满湖风雨三千,也没有将这模糊的一句话掩盖。

见愁五指依旧搭在人皇剑上,纤细又白皙,没有半分柔弱。

浑厚的灵力,透过这样纤细的五指,像是一股又一股的波浪,不断涌入谢不臣那已然接近崩溃的身体之中,没有半分的留情。

杀死一个凡人,当然简单。

可今日的见愁,要杀死的并非一个凡人。

那是完全不似女修的灵力,刚猛又霸道,经过人皇剑的输送,以谢不臣胸膛为中心,朝着他整个身体之中肆虐!

周身经脉,寸寸碎裂!

周身血肉,片片模糊!

那是一种近乎凌迟的苦痛,千刀万剐一样。

谢不臣整个人都要痛得蜷缩了起来,却偏偏被钉在巨佛掌心,无法躲避分毫。

整个沾染了风雨的世界,在他眼底,彻底转为一片血红!

就连他眼前这个淡漠的见愁,也被染上了一层血色,即便他连眨了三次眼,也没能将这一层血红的阴翳,从自己视野之中除去。

昔日他杀妻证道,今日有她杀他来证道!

何其相似?

是报复,也是一个近似于宿命的轮回。

她冷漠得像是当初的那个他,却没有他当初的犹豫,当初的挣扎。

“呵……”

那是夹杂着极大痛苦的一声笑,压抑在喉咙里,模糊极了。

谢不臣几乎要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才能将颤抖的手掌抬起,将那还奔涌着无数灵力的人皇剑一握——

“滴答!”

霎时有鲜血流淌,坠落!

谢不臣手掌用力地握紧了人皇剑剑刃,让它不能再进自己胸膛分毫。

可那钝而无锋的剑刃,却诡异地划破了他掌心,漫天的风雨飘落,从他手背之上滑落,坠落到下方平湖之时,已经是一片浓稠的血色!

一股巨大的抵抗之力,顺着他手握之处,向着持剑的见愁,疯狂倒卷而去!

谢不臣轻轻扯开了唇角,那一双眼底,有火焰熊熊,淡淡的血色,伴随着那一点嘲讽和隐约的疯狂,缓缓蔓延!

“你要……杀我,证道?”

沙哑干涩的嗓音,像是从他喉咙里磨出来,夹在风雨声里,却清晰得诡异……

那一瞬间,见愁触到了这样的眼神,只觉一股森然寒意从脚下升起!

不对!

“他有诈!!!”

几乎是在谢不臣抬手的同时,一声声嘶力竭的爆喝,终于从下方传了过来!

见愁下意识地回头看去,竟然是佛像下方的青灯。

火焰闪烁,似乎随时都会被这风雨打灭,可每每要熄灭的时候,却都有一股力量从灯芯之上传来,将之稳住。

四盏青灯,在漫天风雨之中,竟然依旧伫立!

此刻,其中一盏青灯之上光芒大放,隐约之间竟然有一个身影在灯火之中挣扎!

是左流!

那声音是他,那身影也是他!

虽被困锁在红尘三千丈中,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一佛塔轰然倒塌,左流等人身在界中,却能透过天空的一角看见天穹平湖之上的场景。

早在看见见愁与谢不臣又重新交战起来的那一刻,左流便心惊肉跳了起来。

偏偏他面前十八铜人消失之后,竟然又来了八座光头金刚,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竟必须打死一个,才能点燃一盏青灯!

一时之间,左流竟然无法脱身。

他玉折子之上所留的印符已经不多,身上的道印也大多都是从别人那边学来的,在打过几轮之后,便是左支右绌,难以为继。

他小半辈子的修为都依赖于自己看见过的那些人,崇拜过的那些人,如今连他们的本事都束手无策,他又如何能胜过眼前这些金刚?

那一瞬间,左流甚至想要直接躺下,直接认输……

可……

如何能放下?

如何能认输?

化身印符之中谢不臣那一样本事,堪称诡异,可在与见愁激斗的过程之中,竟然没有半分展露。

想都不用想,左流便知道有诈!

没有办法,他也想不到丝毫的办法。

万般从别人身上学来的术法都已经用尽,他脑海之中只回荡起见愁那一句话来——

不必像我,像你自己就好。

头脑之中,竟然出现了一线开天辟地般的光芒来。

左流拎起自己看似平平无奇的拳头,竟然一拳砸爆了一尊金刚!

于是,一盏青灯点亮,竟然像是火盆一样,燃烧出熊熊的烈火来。

红尘三千界在这烈火炙烤之下,竟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也就是这一条缝隙,终于让左流有了说话的机会!

在见愁人皇剑已穿透谢不臣胸膛,似乎胜券在握的一刻;在谢不臣重新抬手,甚至露出微笑的一刻!

千钧一发!

有诈!

几乎惊天动地的一声吼,便从那细细的灯芯之中奔涌而出,不仅吸引了见愁的注意力,甚至连谢不臣都有一瞬间的错愕。

高手过招,又岂容这一分的错愕?

瞬息之间,万变已生!

见愁虽不知其诈到底在何处,却选择了毫不犹豫的相信,猛然之间拔剑而出,人皇剑抽离之时,甚至带出了一条血色的红线,从长空之中划落。

她身形爆退,眨眼之间便要远离谢不臣。

可谢不臣这一杀招,酝酿已久,几乎便等着这极近极近、任何人都难以脱逃的一刻!

在见愁爆退的瞬间,他微微染着血色的眼底,终于透出了那隐藏已久的一缕金光。

金光弯曲成一道又一道的线条,凝结成一枚闪烁的道印!

谢不臣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那一瞬间,以她为中心的一片空间,竟然都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波动,就像是平湖之中,忽然有一小块沸腾了起来一样。

只有那么狭小的一块地方,可偏偏将见愁困锁在其中!

“斗!”

因失血而变得青紫的嘴唇,轻轻一动,清晰的一个字音,便从谢不臣口中发出。

太清晰了,就像是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在见愁耳边,在见愁心上,炸响!

“轰隆!”

随之炸响的,是她身周三丈空间!

就像是被人一剑划下,画地为牢!

三丈空间,竟然瞬间冻结,身处其中的见愁,就像是被冻在湖心的一条鱼。

在谢不臣一个“斗”字出口的瞬间

天地之间,像是有一柄重锤狠狠砸下,又像是那冻住的空间自己轰然炸裂,恐怖的空间波动席卷而去,瞬间将见愁掩埋!

空间塌陷!

见愁脑子里“嗡”地一声颤鸣,只觉自己的身体,伴随着整个空间一起撕碎,炸裂!

周身血肉,坚玉骨骼,浑厚灵力,全数轰然破去!

只这一瞬间,半空之中的她,已然化作一个血人!

再看不出原本衣衫的颜色,只有一片血红……

真实的她,与谢不臣眼中的她,终于完完全全地重合在了一起。

人皇剑脱手飞出,重新飞回了谢不臣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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