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人很是怀疑:“瞒得住吗?”

一名番子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大档头死在林家的地盘上。林家不仅会帮我们瞒得死死的。还会送我们一笔丰厚的车马费!”

醉梦中被叫醒的薛公公听说有刺客对自己不利,果然慌了神。对端午节的龙舟赛兴致完无,坚决要走。他匆匆上了马车。一行人拿着刑部发下的佥签连夜叫开城门,登船往苏州去了。

朴银鹰针对珍珑所有的布置没有发动。凝花楼看似一片平静。

-------------------------

“……去画舫。”

穆澜听到虚弱的声音,略一犹豫,旋身轻点荷叶,带着黑衣人躲进了停在湖边的画舫中。

月光清冷照进来,他看到深深插进黑衣人后背的弩箭。

箭已经穿透了黑衣人单薄的胸。血渐渐沁出来,在地上汇成小小的血泊。穆澜心里有点难受。一箭致命,纵然拔出来,也救不活了。

穆澜摘下了黑衣人蒙面的面纱。茗烟扯动嘴角对他微微一笑:“对不起。”

一滴泪从她眼角滚落下来。穆澜小心地用手指拭去:“你应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我原姓蒋,苏州虎丘蒋家。名蓝衣。”

说到蓝衣的时侯,她的声音像一声叹息,特别柔美。茗烟眼里泛起了一丝回忆。仿佛想起了幼时在家中穿着蓝色纱裙学舞的时侯,又仿佛听到家人柔声叫着自己。

苏州虎丘蒋家?穆澜翻找着记忆。他很快想了起来。老头儿说起过虎丘蒋家。蒋家与先帝元后娘家是姻亲。

十年前先帝薨毙,引起朝堂震荡。从京都到地方的官员经历了一次大换血。多少名门世家烟消云散。曾是后族姻亲的蒋家被东厂抄了家。那时侯的蒋蓝衣应该只有七八岁,活下来却被卖进了青楼。

这是位可以称呼先皇后一声姑姑的贵族小姐。蒋家门楣依旧的话,凝花楼毁了容貌的舞妓茗烟还是位矜贵的世家千金。

穆澜想起刚见到她时的模样,像一只骄傲的天鹅,心里怜惜更盛。

泪影渐渐蒙上了茗烟的眼,她近乎哽咽着说道,“先生的计划里原没有刺杀。我怎能连累你。”

“东厂走狗,人人得尔诛之。你做得对极了。”穆澜柔声哄着她,不忍心再苛责。是他跟随茗烟晚了一步,才让她中了致命一箭。

“十年了,蓝衣好想念爹娘……”茗烟突然激动起来,“我亲手杀了他。他一掌打死了我爹,我报仇了!”

“嗯。”穆澜鼻腔微微泛酸,轻轻将她抱在了怀里,“报了仇就好啦。以后再不会觉得难过了。”

“我快死了,是吗?”

穆澜不忍心骗她,深吸了口气,对她展开了笑容:“你不会孤单,他们都在等着你。不要害怕一个人走黄泉路,路上有亲人相伴。”

茗烟甜甜地笑了起来:“嗯,我不怕。我终于可以和爹娘兄弟在一起了。”

她望着他。月光给穆澜的脸蒙上了一层清辉。他的眼神那样柔软……茗烟用力地昂起头,冰凉的嘴唇轻轻在穆澜唇上落下一吻。

穆澜瞬间呆住。

“你是第一个不嫌弃我貌丑的人。”茗烟喘了口气,脸无力地贴在他胸口,“小时侯,我爹娘总是抱着我哄我睡觉。这里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人肯这样抱着我。先生说可以帮我报仇,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得累极了。”

穆澜收紧了胳膊,眼泪滴在她发间:“睡吧,我抱着你。”

长长的睫毛无力地搭在眼睑下,茗烟喃喃说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先生……香炉里的香会让人疲倦无力。崔妈妈对我用过,我偷偷把没烧完的香藏了起来。否则我也杀不了朴银鹰。找到我,他们就不会再怀疑你了。大公子……他很厉害,你要小心。”

林家那位大公子?听说经商的本事很厉害。十六岁就掌管了林家南北十六行。穆澜思索着,柔声说道:“好姑娘。你放心吧。我连你燃的香都能辨出,怎么会有危险呢?”

“我的家人都葬在苏州府郊外的……七子山麓……”茗烟睁开了眼睛,手用力纠紧了穆澜的衣襟。她嘴皮翁动着,大大的眼睛渴盼地望着他。

“我定将你与家人葬在一起。”穆澜郑重地承诺她。东厂发现她的尸身后,这个承诺并不容易兑现。穆澜想,他一定会做到,将这个可怜的姑娘送回她家人身边。

一丝笑从茗烟唇角绽开,轻轻闭上了眼睛。

四周异常安静,偶尔有几声蛙鸣。茗烟躺在青色的月光下,仿佛睡着了。

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穆澜叹了口气,绝然离开。

凝花楼依然平静。漪水阁方向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那枚珍珑棋子暂时吓住了东厂那些小番子。

老头儿对朝中事判断极准。珍珑是东厂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与之争权夺利的锦衣卫隔岸观火,却盼着这根刺扎得更深一点,让东厂更疼一些。

此时没有动静,意味着东厂的人选择了暗中搜捕。这对穆澜来说是好事。但是东厂大档头死在林家地盘。林家无辜被拖下水,搜捕刺客只会比东厂更积极。

找到茗烟尸身是早晚的事。而茗烟今晚和自己在一起。自己一定会受到盘查。

计划中没有这场刺杀。

穆澜高调住进凝花楼是为了引起林家大公子林一川的注意,与之结识。他不能真正的叫姑娘相伴一晚。老头儿才会告诉他,嫖找蓝衣娘。

茗烟让计划变生了突兀的变化。

如果东厂的番子认定茗烟是刺客珍珑,拿了她的尸身交差。那么他只需要应付林家大公子林一川。

他很厉害?能比东厂更难缠吗?穆澜躺回了短榻,在脑中思索着如何完成老头儿的计划。

-------------

更新是在一大早,大家上班时间来看定有了。如果意外,会提前说明。

祝周末愉快。如果多投点推荐票,我的周末也会很愉快滴。

男主明天就出来了。呃……男性重要角色。友情提示,看桩的故事提前站队有危险。

再说N遍:冲新书榜啊,求推荐票票。。。

第9章 判断

薛公公带着随行与东厂的番子匆忙离开了凝花楼。林家的护卫迅速守在了漪水阁外。

东厂的番子做事谨慎,发现朴银鹰尸体后并没有声张。呆在阁中的姑娘与仆役已被送离。除了帮忙善后的林家大公子和凝花楼管事妈妈,没有人知晓今晚漪水阁东厢还发生了一起命案。

东厢里多点了几盏灯,将屋里照得如同白昼。

朴银鹰的尸体已被东厂带走。如果不是卧房里垮塌的床榻与地上的一滩鲜血,很难让人相信这里死过一个人。

房中站着位年轻的公子,长眉入鬓,面容极为俊美。他穿着件天青色绣百鹤纹圆领长袍。乍一看只觉得衣裳素雅。灯光一映,袍子上的夹了银线绣制的百鹤突兀的显现出来,栩栩如生。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件长袍仅是绣工就价值不菲。

“少爷。”燕声走进来,语气轻松地禀道,“小人亲眼目送薛公公一行出了城门。码头上放了灯,船已经离开扬州了。”

林家大公子林一川唔了声,仍盯着地上的血迹出神。

见自家公子站在地上那滩鲜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燕声有些奇怪,朝地上看了看,讷闷地觉得地上没多出什么来。他素来佩服公子的眼力,好奇地问道:“少爷,可是发现了什么?”

林一川抬起脸看着他,提点了一句:“燕声,你也是习武之人,你就没觉得这屋里很奇怪?”

看出他眼神中的浅浅责备,燕声知道自己定是观察不仔细了,认真地重新打量着房间。

薛公公起意要住凝花楼。林家有意奉承。漪水阁全部重新布置了一番。新铺了地毯,更换了精致的家具摆设。

进门两步靠墙是张高几,摆着盆万年青盆景。旁边摆着一架多宝阁,陈设着苏绣屏风,石雕摆件。对面是窗户。大敞的窗户下设着一张红木书案,文房四宝齐备。案几上宽口圆肚青瓷中插着白天才从湖中采下的白莲。

房间正中悬挂着带着彩穗的华丽宫灯。床榻对面是张八仙桌。铺着精美的苏绣桌袱。桌上摆放着整套越青瓷茶具。

燕声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说道:“没有打斗痕迹。连凳子都没碰倒。”

“是啊,不仅房中没有打斗痕迹。朴银鹰还被一刀毙命。”林一川叹了声。

他指着那堆碎木说道,“床榻是被掌力打碎的。朴银鹰就死在床榻所在的位置。东厂大档头的武艺不会差。既然能够一掌将床打垮了,为何发现有人刺杀,没有出声叫人并与之打斗呢?”

没有打斗,身上没有别的伤痕。可以一掌拍垮床塌的朴银鹰难不成会傻站着让人捅?燕声打了个寒战:“除非他当时身体有异。无法出声,也无法反抗。”

“也许东厂番子认为是刺客武艺太高。”林一川思忖着今晚的异常,缓缓说道,“先是薛公公不住行馆,改住在凝花楼。原本为了他的安全,我打算让凝花楼关门歇业,服侍他一人。然而朴大档头却婉拒了林家的好意。在漪水阁设宴时,薛公公还很满意这里的布置,夸林家有心了。然而晚间他饮醉之后,番子将他送到了我住的揽翠阁,还是悄悄送来的。示意我不要声张。这说明什么?”

燕声明白了:“凝花楼不比行馆有官兵把守。住凝花楼又不让拒客,这是故意要放刺客前来。晚上东厂的番子在漪水阁中布下了埋伏。哪曾想打雁反被雁啄了眼,他们的大档头死在了刺客手中。”

“看来东厂非常了解这名刺客。不仅知道他会来行刺,还知道他的武功非常高。所以东厂番子对朴银鹰被一刀捅死并不意外。”林一川突然想到了什么,竟笑了起来,“正因为这样的了解,让他们忽略了一些事情。头目一死,不着急抓刺客,竟然匆匆离开了扬州。东厂的人也不过如此。”

了解自家公子的燕声却愁苦了脸劝道:“少爷,难不成你还要帮东厂查案不成?走之前收了咱们的银票,还威胁咱们呢。”

“举国上下不受东厂威胁的人有几个?林家不过一商贾。”林一川自嘲地说道,“人死在林家地盘上。消息是林家帮着隐瞒的。林家还能置身事外?只怕是下面的人作不了主,暂时不敢声张选择了离去。东厂的人不会善罢干休的。我们不抢在前面掌握线索,抓到刺客,恐怕会被东厂的人拿这件事榨骨吸髓。”

林家太有钱了。早就是权贵们眼中的肥肉。出了这档事,能否化解麻烦,要么林家抢先一步抓住刺客,给东厂一个交待。要么,就要看宫里那位东厂督主胃口有多大了。

林一川是商人。他下意识地算计着得失。

刺客在林家地盘上杀死了东厂一个大档头,拖了林家下水。这笔帐是刺客欠林家的。

两厢比较,他宁肯帮东厂抓刺客,也不愿意比辛苦挣来的银子去填京中那位潭公公的无底洞。

离刺杀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想到这里,他觉得时间紧迫起来:“叫崔妈妈来。我总觉得这屋子不对劲。”

燕声领命离开,林一川走到了窗户旁。

月影西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他想到了父亲的重病,宗族中人的虎视眈眈,想到如狼似虎的东厂,深邃的眼眸里渐渐盛满了忧虑。

窗下就是莲湖。细茎的翠绿荷叶几乎快探到了窗台上。林一川伸手在窗台上一摸,他感觉手指沾上的淡淡水意。

刺客凫水进来,杀死朴银鹰后又跳湖离开。他怎么如此肯定朴银鹰住在这里?是想从东厢潜进漪水阁行刺薛公公,结果遇到了朴银鹰。还是刺客要杀的人根本就是朴银鹰呢?

身后响起脚步声。林一川回过头,凝花楼的崔妈妈见着他,习惯性对所有人挂着的甜腻笑容变成了端庄郑重,规规矩矩行了个蹲礼:“妾身见过大公子。”

“妈妈免礼。你好生瞧瞧,这屋里有什么异样。”

为了服待好薛公公,崔妈妈亲自检查过漪水阁每间房的布置。仔细再看,她突然脸色大变:“公子,这屋里的香……”

林一川早闻到了屋中的香气。书案上插瓶中的白荷香,檀香木搭架的宫灯有着淡淡的木香,被褥散发出的熏香,还有香烛燃放发出的香气。

凝香楼这种地方,房间里不香才会令人奇怪。

崔妈妈鼓足勇气说了实话:“楼里姑娘不听话,有时会用到那种香……这种香是妾身自己照着宫里传出来的方子调制的。窗户大敞着,妾身还是闻到了一丝味儿。”

林一川瞬间明白朴银鹰为何无力反抗了:“要多久才会起作用?”

见大公子没有追问楼里用香的事情,崔妈妈略松了口气,小声回道:“只要在这屋子里呆上半个时辰就会起效。呆的时间短,只会生出倦意。吸得多了,身子骨就软了。这是宫里头传出来的方子。闻着像普通的熏香,很难引人怀疑。一饼可以燃十二个时辰。”

薛公公一行人是未时进的凝花楼。午时漪水阁收拾妥当……香是在崔妈妈检查之后才燃起来的。

时机掐得准,这是出了内应了。会是清扫漪的水阁杂役?还是留下来服侍的婢女?或是趁着布置时人多杂乱悄悄进来的其他人?

林一川思忖着,暗暗有些佩服朴银鹰的功夫。闻多了让人身子骨软掉的香,还能有拍碎床榻的一掌之力。

他转念又想,如果不燃这种香,是否意味着刺客并没有把握杀死朴银鹰?万一被朴银鹰发现屋中香气有异,岂非给朴银鹰提了个醒?但是东厂的人却认定刺客武功特别高。他们想抓的人,和刺杀朴银鹰的刺客是同一人吗?

东厂大档头死在这里。屋里又燃过自己调制的那种香。如果被东厂查出来,不仅凝花楼,包括林家都脱不了勾结刺客的干系。细想之下,崔妈妈吓白了脸,顾不得尊重林一川,径直越过他在屋里找了起来。

“妈妈在找燃过香的证据?”林一川变了脸色。他绝不能让东厂的人知道凝花楼中有刺客的内应。

“公子,那种香饼通常是用香炉熏燃的。可是这屋里竟然没有香炉。”崔妈妈找遍了屋子,急得直跺脚。

望了眼大敞的窗户,林一川却松了口气。看来刺客走时,顺手带走了那只香炉。只要没落在东厂手里就好:“楼里都有谁能拿到这种香饼?”

崔妈妈愣了愣道:“凝花楼用那种香的时侯并不多。妾身做的少,一直都是亲自保管。”

“查。如果少了一饼,但凡有机会拿到它的人名都报上来。余下的香饼悉数毁了,方子都不能留。将来也绝不能再用。这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找人把这间屋清扫干净。”

“妾身这就去办。”

等崔妈妈离开,林一川勾起了唇角,冷冷地笑了起来。所有人都认定刺客会借四通八达的水系逃走。然而,楼中有内应,刺客还有必要逃进湖中吗?

“燕声,你觉得刺客会藏在哪里?”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