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穆澜却反问他道:“许贵妃已贵为太后。 她的儿子是当今皇帝。大人算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他猜到于红梅坠井或许与陈皇后难产而死有关。他又能怎样?为了儿子的皇位,算是许太后害得陈皇后难产,又杀了知晓内情的于红梅。难道当今皇会因此去惩治自己亲生母亲,当今的太后?那也不免太过幼稚天真。一名小小的女官,卷入诡谲的深宫争宠之,又如何才能保住性命?只能怨于红梅命不好。

陈瀚方颓然地靠坐在椅子,心里那股子不甘心与愤懑无从发泄,忍得眼圈渐渐红了。

“那天和灵光寺的静玉小沙弥聊天。他说红梅绽放,梅于氏常对着满树梅花念叨着梅红二字。早春时节,游人如织。不知情者听见也以为是说的是梅花红艳。而有心人却对梅红二字甚是心,所以梅于氏才招来了杀身之祸。”穆澜轻叹了口气,“所幸鸟过有痕。在下去查阅了灵光寺的布施薄。梅于氏被杀之前,正巧承恩公府许家的老太太也带着女眷去灵光寺了香,布施了百斤香油。”

果然是许家!陈瀚方紧紧攥紧了拳头。他不能说于红梅无辜,但已然痴傻的梅于氏却死于非命。许家凭什么这么狠毒?他心头突然一跳,盯着穆澜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追查于氏姑侄的事情?”

穆澜沉默了下,抬手抽掉了束发的白玉簪,黑发如瀑散落披在了肩头:“我原姓池。前太医院院正池起良之女。大人如今可信我了?”

清美如画的少年因长发披肩显露出只属于女子的秀美。陈瀚方霍然站起,胼指指向穆澜:“你,你是女子!”

一个女子竟然女扮男装进国子监当监生!这是抄家灭族之罪!陈瀚方震惊得脑袋一片空白。

瞬间他回过神来,穆澜竟然是池起良的女儿。十年前太医院院正池起良因谋害先帝全家被抄斩。穆澜为何会追查于氏姑侄的事情?难道当年谋害陈皇后的事情,池起良也是知情者?先帝驾崩后许家才敢对池家动手?

穆澜麻利地将头发绾起束好,淡然地说道:“我与大人一样,都是许家眼的漏之鱼。花匠老岳潜伏在国子监十年,难不成大人以为许家不知道你和于红梅的关系?”

知道了却没有杀死自己,只在暗监视。对方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的不外是于红梅留下来的东西。陈瀚方怔了半晌才慢慢坐下:“原来如此。”

“大人是否悟出了那句诗的深意?”

“当年她没有等到我回来离开了。我并没有见到她。她只留下了那句诗,夹在一本杂书。许是她也没什么东西可留。这句诗……便是留给我的念想了。”

除了那句诗,他找了近十九年。一无所获。

因为自己没有找到,所以许家才会遣人暗监视。否则他早已和于氏姑侄与苏沐一般下场了。

没有找到,所以活到现在。

陈瀚方苦笑。

穆澜陷入了沉默。

有两种可能。于红梅来寻陈瀚方,苦等不至。她应该不方便将什么东西或书信放在显眼处,于是写下一句诗暗示陈瀚方。于是陈瀚方拆遍了国子监里的杂书。

另一种可能是于红梅预知了危险,只想再见陈瀚方一面。苦侯不至,只得留下见证两人爱情的诗句以表心迹。

陈瀚方猜不到于红梅留诗的用意。考六堂监生时竟然以诗为题,想寻得一丝灵感。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找到,大概是永远也找不到了。

冒险与陈瀚方坦诚相见,却无法从他这里得到于红梅留下来的线索,穆澜只能长叹许家人的运气太好了。

既然已经找到陈瀚方,用人不疑。穆澜下定了决心。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轻声说道:“于红梅那晚出宫,带走了陈后的遗孤。在下斗胆猜测,她留给大人的东西,应该是皇子的下落。”

陈瀚方失声惊呼:“你是说红梅她,她救了皇子?!不是,不是说母子都死了?陈皇后的嫡皇子还活着?这这……怎么可能?”

当年的许贵妃若在生产时算计了陈皇后。产房医婆宫婢围绕,外有太监嫔妃禁军。于红梅怎么才能将活着的皇子从众人眼皮底下偷走送出宫去?陈瀚方难以想象,一个劲的摇头:“不可能。”

“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穆澜心里泛酸,从怀拿出在池家废宅找到的书信,递给了陈瀚方。

等的宣,纸张微微泛黄。工整的小楷细细写下了当年之事。

……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早春二月柳枝梢头的嫩芽只爆出了米粒大的芽苞。未化的雪被宫婢们清扫到路的两侧,寒风结成了冰渣,稍不留神便足底打滑。今天早起又下雪了。雪被寒风卷起,密集如雨。

池起良顶着风雪进了宫。陈皇后产期将至,算天下刀子,他每天也要进宫为皇后诊脉。

“池院正辛苦了。”坤宁宫前守卫的禁军统领似笑非笑地打着招呼。

这个禁军统领大概是新调来的,眼生的很。这个念头一闪即逝,池起良随和地笑了笑,示意随行小吏出示宫牌。

验过宫牌入内禀告后,前来引路的太监竟然是乾清宫的太监谭诚,素成素大总管的徒弟。池起良不免有些惊诧。

谭诚才二十出头,五官清癯。他身并没有太监特有的阴骘气息,书卷气甚浓。只是他的眉弓略高,眼神显得格外深沉,总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池起良对他的印象不坏,却也难生出亲近之意。

行到途,谭诚轻声说道:“娘娘生产在即,忧思过重,难以展眉。国事繁忙,皇令咱家前来侍侯。池院正当为皇分忧,多劝慰娘娘开怀才是。”

皇帝膝下只得一子。皇后生下嫡子,皇帝自然重视无。遣了乾清宫的大太监来侍侯皇后,代表着皇帝的态度。池起良心里甚是宽慰。

他很同情陈皇后。皇帝偏爱贵妃,两年前生下了庶长子。而正位宫的皇后膝下无子。纵然出身百年世家,面对许贵妃时,皇后总显得底气不足。

去秋皇后不知何故抛弃了世家女的矜持,冲进养心殿和皇帝大吵。皇帝一怒之下令陈皇后在坤宁宫静养待产。明白人都知道皇后是被变相禁足。

陈家心疼皇后,陈老太爷特意从苏州老家赶来京城,扯着皇帝叙家礼,以长辈的身份讨来了进宫探病的机会。却被皇后安抚下来。

皇后懂事,皇帝的怒气平息了些,前往坤宁宫探望。皇后却犟着性子冷面以对,皇帝下不来台,便再没有进过坤宁宫。

孕妇多思。陈后心情郁结也在情理之。所有人都想着,只要皇后生下嫡子,帝后自会和好如初。是以陈后失宠,份例并未少半分。许贵妃是聪明人,干脆以皇后奉旨静养为由,免了每天登门请安,以免皇后有个意外,惹火身。贵妃不去,嫔妃们也不敢来。坤宁宫渐渐清冷。

身为太医院院正,开解皇后是应有之责,池起良点头应下。

挺着大肚子的陈后斜倚在榻,容色憔悴。

细心把完脉,池起良心里松了口气,告诉皇后道:“娘娘,孕最忌焦心多虑。娘娘产期在即,宽心待产,会平安产下皇子的。”

平安生产?会吗?陈后轻轻地抚摸着肚子眉峰情不自禁又蹙紧了。这孩子未出生便不得皇帝喜欢。真是命苦。许氏新贵,陈氏屡受排挤。将来她的嫡子争得过贵妃的庶长子吗?忧心忡忡的陈皇后叹了口气,望向谭诚:“这几日风雪交加,陛下身子可还好?”

谭诚恭身答话。皇后身边的女官向池起良递了个眼色,陪他去偏殿开医方。

写好的医方药方一式两份,一份呈御览,一份太医院留存。

在池起良回到府的当晚,宫来了人。陈皇后突然发动,临盆在即。池起良惊疑不定。明明白天他诊脉时皇后情形还好,怎会提前发动?

他匆忙进宫。坤宁宫已戒备森严。产室传来陈后尖声惨号。太监宫女没头苍蝇似地乱窜。

春寒料峭,皇帝已感染风寒数日,吩咐谭诚守在坤宁宫,有消息速传。坐镇坤宁宫的是许贵妃和一众嫔妃。

这样的情形下,皇后突然提前生产。是巧合还是有人谋划?池起良无从判断。他心里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廖院判迎了来,低语了一句:“娘娘气闷,令园子献了几盆梅花。娘娘修剪花枝时不知何故摔倒,肚子疼痛不己。已经进产房两个时辰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下官为娘娘开了汤药镇痛,只能缓解一时。情形不太好。”

以廖院判的医术,开了镇痛的药,也说情形不太好。皇后生产必已是凶险之极。池起良锁紧了眉:“知道了。”

见到池起良,许贵妃并没有多问,直接吩咐池起良去会诊:“池院正赶紧和太医们商议出个办法来才是。”

池起良看不出许贵妃是真心替皇后着急,还是隔岸观火,见过礼去了。

还没进产房,医婆已冲到了池起良面前,惶恐地说道:“娘娘难产了!”

池起良不由得深深地喘了口气。

“大人,恐怕要决断了。”廖院判轻声说道。

第233章 诡谲之夜

子时的夜无清冷,雨雪阴寒扑面袭来。站在产房外,听不到里面皇后呼痛的声音。池起良明白,当他走进产房,他该当机立断该保住皇后还是保住皇子。只是这样的决断,他如何敢作主?

池起良不由自主望向谭诚。谭诚的话让池起良心安:“咱家亲自回禀圣。若情况紧急,还请池院正斟酌。”

这样的话,让池起良分外感激。既没有让他擅自作主,又给了他事出从权的许诺。他朝谭诚深深弯腰揖首,毅然走进了产房。

垂地的帷幔飘出浓浓的血腥味。医婆宫女们惶恐地退到了帷帐外面。

“娘娘,臣池起良请脉。”池起良磕头行礼,正要起身把脉。眼前的帷帐在女官的尖叫声被掀开。本已昏沉的皇后竟然醒了。她死死揪住了帐幔,身体半撑在床沿。

池起良目瞪口呆。

陈皇后的眼里燃着两点火苗,疯狂地令他心悸。

“保住这个孩子,池院正,本宫信你!哪怕本宫死了,你也要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池起良细细品味皇后的话,后颈的汗毛因为恐惧直竖。他很想说不至于此,对皇后的眼神他却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心如乱麻。

没等他回过神,面如金纸的皇后倒了下去。

产室又响起阵阵尖叫哭声。

池起良猛地前翻动着皇后的眼皮。皇后的瞳孔放大,双眼失去了光泽。他紧张得太阳穴突突跳动,身体里血液奔流,一双手却出的稳定着。他迅速将金针扎进皇后体内。足足忙活了盏茶工夫,皇后再无反应。

“迟了。”池起良喃喃说着,缓慢地起出了数枚金针,木然而立。

皇后难产,母子皆亡的消息传了出去。坤宁宫哭声大作。许贵妃与两位品阶高的嫔妃进来看了皇后的遗容。许贵妃拭泪道:“回禀皇罢。”

闻听噩耗,皇帝晕厥过去。一众御医生怕皇帝出事,又匆忙赶去乾清宫。本该池起良这个院正领头。他出了产室肚子不太舒服,由廖院判领头前往。许贵妃暂代六宫之权,下令将坤宁宫所有侍奉皇后的宫女太监全部赶去偏殿看管起来。

宫门尚未开启,坤宁宫里只剩下一队禁军守着宫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时分,坤宁宫死气沉沉。

寒风将重重帐幔吹得隐隐起伏。九重花树的铜油灯被吹熄了一大半,产房的光线更加幽暗。

皇后尚未移进棺椁,换了大礼服躺在床。她身搭着锦被,双手平静地交握。满头青丝铺洒在明黄绣凤的枕头,宛如尚在睡梦之。

安静的宫殿内突然有了动静。一个人影紧贴着墙根小心进了产房。

昏暗的灯光映出池起良紧张的脸色。他没有离开坤宁宫,趁着混乱躲在茅厕。他的心狂跳着,掀开了床榻前的帷帐。

“娘娘,下臣冒犯了。”池起良低语了声,伸手揭去了锦被。

他搓了搓手,稳定地从皇后身又起出几枚金针。池起良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用力揉搓着皇后的穴位。离天亮只有两个时辰。天亮之前若不能成功,被人发现他尚在坤宁宫,他的下场不言而喻。

一柱香后,池起良抱出了一个血污的婴儿。吮去孩子口鼻间的污渍,婴儿像猫一样呜咽出声。

池起良大口喘着气,欢喜地溢出了眼泪。

多年前池起良进入太医院之前,路遇一刚死亡的孕妇。他成功接生了她足月的孩子。进太医院后,他仕途顺利,步步高升。直到成为院正给帝后看脉时,皇后才告诉他,那名孕妇是陈氏族人。池起良这才明白自己从小小的御医做到院正,一帆风顺的仕途背后有着皇后和陈氏一族的鼎力相助。

皇后临死前说,哪怕她死了,也相信他能让这个孩子生下来。池起良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他冒险一试,以金针封穴,心里并未抱太多希望。然而皇子命大,还活着。

“小殿下,臣这抱你去见皇。”

池起良豁出去了。父子情深,他相信皇帝会认这个孩子。会饶恕自己对皇后的冒犯。不,哪怕是死,他也认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声响。池起良吓得冷汗涔涔沁出。他望着手的婴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一横只得将他放进皇后裙底。如果被人发现,也可以皇后逝前他滑出产道为由。只盼着来人尚存良心,将小皇子平安出世的消息传到皇耳。他也避过了死后为皇后生产的危险。遮掩了痕迹,池起良钻进了床榻下躲了起来。

“娘娘当心脚下。”梅红提着食盒,提高了手的灯笼。晕黄的光映出了许贵妃美艳的容色。

来的是位娘娘?能让看守坤宁宫的禁军放行,不知不觉进坤宁宫的,只有贵妃娘娘。池起良一愣之下顿时紧张起来。

许贵妃育有大殿下。皇后难产,她是获利最大的人。平时受宠,风头不输皇后。如果被许贵妃发现了孩子,她会抱着小殿下去面圣吗?

池起良后悔晚矣,只攥紧了拳头暗下决心。如果许贵妃要伤害皇子,他冲出去拼了!

烛光映着一双缀珍珠银丝绣蝠凤头鞋停在床榻前。

梅红前掀起帐幔一角,许贵妃只看了眼皇后的脸示意梅红将帐幔放下:“不看了。省得这张脸成为本宫的梦魇。”

皇后身着大礼服,身搭着锦被,以至于许贵妃没有发现皇后腹部的异常。小小的婴儿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怎的,竟乖得一声不吭。池起良紧张得不敢有分毫松懈。

只听外头传来一声轻叹,许贵妃轻声开口道:“皇后,你怎么能生下皇子呢?我儿居长,岂能被皇后生的嫡子压过一头?你若没有怀孩子,或许不会死了。你怀龙裔想和本宫斗,却连累你的儿子连天日都不曾见闷死在腹。你可后悔?”

池起良心头一紧。皇后难产亡故果然另有蹊跷。

许贵妃又道:“你莫要怪我。天底下哪个母亲不为自己的儿子着想?贫家儿女为争家产都要打个头破血流,更何况我们身在皇家,争的是这万里江山。”

她沉静了一会,再次幽幽开口:“你陈氏一族是百年世家,看不起我许氏新贵。我得陛下宠爱,早两年顺利生了大殿下。你满心怨恨,道我狐媚。皇再宠爱于我,对你依然敬爱有加。当初我怀大殿下时,皇恩准每月让家人进宫探访。而当你有了身孕之后,皇却能让你妹妹进宫陪伴。知她习武,送她大宛进贡的汗血宝马。令工造局为她打造趁手的兵器。爱乌及屋,我便是个瞎子也能瞧出来皇对你的好。轻轻撩拨,小小安排,你疑心他企图染指你妹妹。皇后啊,是你自己心有鬼,你害怕皇真喜欢你那美丽的小妹吧?可怨不得我。算如此,皇令你禁足,却也遣了谭诚入坤宁宫侍侯……他待你倒是一片真心,可惜了了。谭诚是我的人。皇又怎能听到你的思念之语?赏梅时绊倒你的,也是我的人。只要你提前生产,你定会难产。这宫里头想让人生不下孩子,法子可多的是。皇后,你莫要怪我。我绝不能让我的皇儿输在庶嫡之别。你,和你腹的孩子,都亡于我手。亡于你瞧不起的许氏之手。你若想报仇,便来寻我。我等着。”

池起良捏紧了拳头。怪不得皇后会难产。谭诚!他竟然不辨谭诚的忠奸。

寂静的殿堂里回荡着许贵妃轻而愉悦的笑声。池起良不寒而粟。此时他只盼着许贵妃莫要发现自己和孩子赶紧离开。

“梅红。还记得我吩咐你办的事?”许贵妃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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