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是想落钱雨吧?”不弃疑惑的抬起了下巴。
一声炸响之后,那只烟花炸开,结成莲银雨洒开。一股沁香悠悠,无数柔软的花瓣劈头盖脸飘洒下来。不弃惊喜的叫了声,却见东方炻展开披风抖散,让那些花瓣随劲风激荡而上,久久不能落下。
他的手掌结印如莲,潇洒无比的拍出。花瓣听话的围着不弃旋转起来。
她呆呆的被花瓣笼罩着。看落英飞舞,见东方炻唇角含笑,不弃眼里情不自禁地露出丝惊艳来。
这时,船下一缕清越的笛音响起。恰如其分地配合着东方炻的掌舞,如锦上添花。东方炻因笛声清越潇洒兴致更高,清啸声中,扬起花瓣围绕在自己不弃身周。眉眼含情脉脉注视着不弃。
笛音便在此时突变,像一个人每一步踏下都正好绊着跟绳子似的,想要避开,又因惯性收不住腿。东方炻眼睛微眯,掌风突变,不再随着笛声作舞。
笛声又变,变得低沉呜咽,沉凝无比。让东方炻原本潇洒的身形变得凝重起来。
不弃也感觉到了不对,抬眼望去,见小虾全神戒备,手中已握住了长匕。她想走出花瓣围成的圈,只觉得双腿沉重无比,四周劲风越来越烈。繁花越转越急,看着她恶心欲呕。不弃闭上了眼睛,心里的烦恶这才渐渐退去。
只听东方炻大喝一声,怒骂出声:“何人在吹笛!”
不弃峥开眼睛,正看到东方炻被花瓣扑了满头满脸。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东方炻抖动衣袍拂去花瓣,脸上那层绯色还未褪去。他微喘着气,额间有细汗沁出,头发上还沾着数枚花瓣,狼狈不已。
随着他的怒骂声,一道黑影腾空掠上船头。陈煜手持竹笛懒洋洋的说道:“皇上没有说今晚臣不能吹笛。皇上也没喊停,臣便吹下去了!皇上不喜欢,吩咐一声,臣怎么也不敢抗旨的。
东方炻原本正欢喜笛声来得好,等他踏进了笛子的节拍后,便被笛音引得突快突慢,不能自已。这些花瓣被他自己的掌风引起,已带了些劲气。最终引得万千花瓣向自己袭来,纵然躲避,仍被扑了满脸都是。
看到不弃和小虾强忍着笑,东方炻咬牙切齿的看着陈煜。煞赞苦心的安排被他破坏得一干二净。当着不弃的面,他怎么也不可能指责陈煜。东方炻目光闪动,忍了又忍。语气一变,温柔的说道:“朕只是意外罢了,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必请罪了。明日就至中州水寨,朕决意走运河从水路回望京。长卿,你下船与水军会合行动吧。”
“臣遵旨。”陈煜懒心无肠的回道。他正要离开,似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既然皇上不怪臣吹笛。臣再吹一曲可好?”
东方炻恨不得一脚将他踢进江中,却听到不弃笑咪咪的说道:“好啊,月至中天,有陈大将军吹笛助兴,雅事一桩。”
东方炻的话便堵在了嘴边只得点了点头。陈煜唇边涌起了笑容,一缕笛声如泣如诉。东方炻眼珠一转,伸手解开了披风披在不弃身上,柔声道:“江上风大,小心着凉。”
耳边笛声似一滞,东方炻便笑了。他伸手握住不弃的手道:“站久了累不累?我们去船头坐会儿。”
黑凤轻轻拍了拍手掌,候着的宫婢内侍鱼贯而入,倾刻间已摆好桌椅小几,砌好香茶,奉上点心。
不弃顺从的跟着东方炻走向船头坐下,心里乐翻了天。她悠然的想,要看到陈煜这个闷骚吃醋,真不容易啊!如果再和东方炻亲热一点,他会怎么样?她拈起一块黄金酥送到东方炻碟子里:“这个味道很好。”
东方炻一呆,微笑着侧过了头,示威一般挟起黄金酥。
陈煜眸光一冷,手指弹出一枚铜钱将黄金酥打落,人已掠至二人身前:“皇上,臣怀疑这块黄金酥有毒!”
东方炻气得拖长了声音道:“是吗?”
陈煜翻了个白眼道:“臣岂敢冒犯圣驾,无故出手?小虾,我与皇上有话要说,你家小姐累了,送她进舱休息!”
不弃闻声正要说话,却被陈煜眼里的怒气骇住了。见东方炻也未阻挡,她心虚的起身一福道:“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慢慢聊。”
说罢她提起裙子便和小虾逃离了船顶。
“黑凤,你也下去。”东方炻冷着脸吩咐道。
等到两人相对,陈煜毫不客气的坐下来,拈起一片黄金酥塞进了嘴里:“味道不错。”
东方炻咬着牙道:“不是说有毒吗?”
陈煜眼都不抬的说道:“那块有,这块没有。”
东方炻猛的一拍案几低吼道:“长卿,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陈煜抬头毫不退缩的望过去:“东方炻,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要时间,我答应给你时间。但她你一根头发都碰不得。”
东方炻闻言冷笑道:“我知道你明天就要下船出征。看到我替她弄的烟花,你心里害怕对吗?”
陈煜眉一扬道:“是,我心里不安。我正在想是不是牺牲元崇算了。做见色忘友之人。我管不了那个预言了!你有本事就对你外祖父说好了。大不了我陪她一死。”
东方炻想了想,叹了口气道:“长卿,你是我生平遇到最强劲的对手。要我为了什么狗屁预言杀了她,我的确下不了手。不到最后一刻,你绝不会轻易放弃活命的机会,所以才会和我约定。但是,不到最后一刻,我也绝不会放手。所以,就算咱俩互相威胁好了。”
陈煜听罢长身而立,对东方炻拱手一揖道:“多谢。如果你真的心狠一点,我其实没有半点办法。哪怕没有碧罗天大巫的预言,凭你的权势,我也不可能带走她。你愿意公平竞争,纵然受你威胁,我也会遵守誓言,替你打下江南。江山一定,但愿你能想明白,肯遵从不弃的心意。煜这就下船前往水军营寨。告辞。
灯光照看他的身影像鹰一般掠下船头。东方炻抬头望着明月,自语道:“长卿,你看错我了。我想得到的,我绝不会放手。打下江南,我会放了元崇。你想带她走,那是不可能的。”
他回想着不弃看到烟花的表情,莞尔一笑。不弃喜欢这些玩意儿,他现在有的是时间与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陈煜再怎么着也远在江南,他不着急。
下了船顶,不弃拍拍胸口得意的对小虾道:“等咱们利用莫若菲救出元崇,陈煜绝对不会再受东方炻威胁了。我今天肯定把他气得够呛。”
小虾眼里透出一股古怪来,她低声说道:“小姐,为何你这么笃定莫若菲肯帮咱们?就因为你教我说的那些话?”
“小虾,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他一直觉得欠了我!他以为你是我,知道你喜欢元崇,他无论如何都会还这个人情。你失了记忆,却又隐约记得一些可以打动他的事情。对他无害时,他肯定愿意出手相助。”
不弃说到这里,心里微微泛酸。往事再不堪,适得再苦,她再怕他。前一世她和他还是相依为命。她是他养大的。
从马车上显露偷技他大惊失色,到他看到那首诗时的震撼。不弃至少有八分把握能让小虾完美的扮演一个失去大半记忆的自己。
东方炻小番外我不相信缘。我相信,是缘是命都在我自己手里。
我是诚王血脉,这是我的命。
祖父在宫中受陷害时与碧罗天结缘。大巫说大魏五世而亡,要祖父忍耐。然而忍耐的结果是祖父去荆州被毒害身亡。
幸亏父亲一早被云家带走。父亲娶了很多女人,其中一个便是我的母亲。也只有我母亲替他留下了血脉,就是我。
大魏五世,我正好长大**。掀翻大魏王朝称帝的人便是我。
我不能姓陈,也不能随外祖父姓。外祖父拆陈为东方二字,从此我姓东方,名炻。
外祖父一家是个传奇。荆州鬼谷和碧罗天一样,都是不出世的神秘之地。碧罗天的神秘在于历届大巫精准的预言。荆州鬼谷的神秘却在于它从来都是隐于人后。任何赚钱的生意都会有鬼谷的入世弟子插手占股。鬼谷从不为人知。因为祖父意外得了碧罗天的大巫支持,所以他找到了鬼谷。我母亲,作为鬼谷唯一的传人嫁给了父亲。
父母过世后,外祖父便教导我如何夺取天下。外祖一生只有母亲一个女儿。他这一生的心愿便是母亲的心愿:替祖父正名,夺取属于诚王一脉的大魏天下。
碧罗天却沉默了。
我外祖携了薛菲回到鬼谷后,无力回救。外祖很伤心,将她封在了水晶棺中。这时,碧罗天却有了消息。有人前来索要薛菲的尸体。外祖如何肯给,碧罗天来人便留下了一句大巫预言。道我得天下后,诛逆天之人便能让江山永固,天下太平。
为了继续得到碧罗天的支持,外祖按图送走了薛菲的水晶棺。而碧罗天从此杳无音信。外祖相信,唯有合碧罗天之力才能得到天下。我却不这样认为。
外祖是出世之人,因言而入世。他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奇门八术无一不晓。入世敛财将势力渗透大魏。他对坐江山不感兴趣,却对能在暗中掌控一国之命脉颇为得意。江南朱府,便是鬼谷选定的对象。一次设计让鬼谷与朱府定下了契约。进可让朱氏成为敛财之工具,退可娶朱氏之女,得朱氏忠心。结果其实都一样,江南朱府,注定将成为鬼谷掌控的傀儡。而朱府的人却不知情。这便是鬼谷的高明之处。
只有给朱府助力,却不上门索取金银。朱府果然发展壮大成为了江南首富。而这时,外祖却爱上了朱八爷的女儿薛菲。
那时,外祖已经年逾不惑。是个*倜傥的中年男人。为了得到名份,如明月夫人,玉夫人都甘愿为外祖敛财,都想找到碧罗天,得到外祖亲睐。而他,心里却只有薛菲一人。
他希望我能娶朱府的女儿。只因为她长了双与薛菲一样的眼睛。
外祖故意给了我三个月时间,和我打赌救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花不弃。
床上躺着个瘦骨嶙峋只有一口气在的黄毛丫头。她服了鬼谷的灵药。这药是薛菲过世后外祖令人送到朱府。意思是为了薛菲,他会再救朱府一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救。朱八太爷这只老狐狸暗中让几位总管折腾,其实他只是在等我出手罢了。
救回花不弃之后,我走了一趟朱府。明白告诉朱八太爷,我不会娶那丫头,他也不认识我。只需要把银子准备好,从此两家再无干系。
可是我错了。外祖硬说我没看清楚,把花不弃吹成了一朵花。我好奇得紧,再次去了苏州府。
如果我没有对她好奇,如果我没有去苏州府,多好。
我不相信缘,我只相信缘也好,命也好,都只能掌控在我自己手里。然而,生平头一回,命运和缘分都让我载了个大跟头。我喜欢她。喜欢得毫无道理。
在鬼谷规矩的生活,都及不上在苏州与她纠缠的日子。她也许并没有十分的美丽,我却和外祖一样,脑子里只被她清亮的眼眸吸引。她像山里涌出清溪,自然而然展现着自己的美丽。我的阻碍于她只是座可恶的挡路山岩。她选择绕弯走,绝不会因我停下脚步变成平静的潭水。只是懒得理睬之余,还会泼我一脸水。让我恨不得变成最后的海,容纳她。
我想我是来迟了。迟了一步,以至于她早已心有所属。我不相信她心里的男人会有我好。我是天之贵子,富可敌国。我的武功谈不上天下第一,能及得上我的人却如凤毛麟角。
命中注定他是陈煜。
论身份,同为皇室宗亲。连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火字。
论财富,银子够用即可,我总不能搬来银山与他斗富。
论武功才智,不知道他身份时,我便想笼络于他,让他为我所用。
他让我佩服,却又让我恨。
上天生了我二人,注定我们俩都会爱上同一个女人。
而她心里已经有了他。她选择的大海不是我。要让江河改道,选择方向不同的大海,何其难。
再难,我也要试一试。
我能胜过陈煜的只有权势。这一点他望尘莫及。
荆州起兵,势如破竹。两年,我得了大魏半壁江山,登基为帝。我擒了他的好友,因为碧罗天对薛菲的重视,因为陈煜的紧张,我识破了被他篡改的预言。
他打下江南六州府之前,他不能和花不弃在一起。我遇到她的时间迟了,我要把这段时间抢回来。
我要的不多,我只要时间。至少相对公平。陈煜就算抛弃元崇,他也不敢陌视我外祖的力量。我笃定他会为了花不弃同意。
陈煜沉默了会当即对天立誓,做了我的征南大将军。
沙滩上的约会两人正靠着舱舷说话,小虾警觉的停住了:“有小艇靠近。”
不弃低头看去,一只小艇慢慢驶近了楼船。船头站着个穿亲卫服饰的人,抬起脸来,不是小六是谁。
他笑眯眯的望着她们,对她俩招了招手:“小姐,我们就要去水军营寨啦。走之前小六请你们喝酒可好?!”
不弃抬起头,看到陈煜和东方炻还坐在船头。虽月至中天,却丝毫倦意。她笑道:“好啊,小虾,咱们玩去。”
小虾搂住不弃的腰轻轻跃下。到了艇中才看到尾部有四名持浆的汉子,都穿了北魏军中服饰,眉眼甚是熟悉。是陈煜留在苏州的那几名护卫。
那四个汉子并不起身,拱手笑道:“我们随少爷一块来了。”
不弃便敛任福了福道:“多谢各位大哥一直在朱府守护小女子。”
四名侍卫口称不敢,待三人坐定,便持浆荡开。
小六自船舷边扯起一坛浸在江水的酒来,又扯起一个竹筐。将酒摆好,又倒出竹筐中的各色瓜果用盘子装了,眉眼前露出得意的笑容来:“味道很鲜的,小姐尝一尝吧。”
那些瓜果在船头灯笼照耀下水珠还没拭干,晶莹剔透。不弃晚上吃得过饱,这会儿见着瓜果欢呼了声,捡了只梨,皮也不削直接咬了满口蜜。
小六见她吃得香,高兴的说道:“少爷果然没猜错,小姐晚上吃太多,用果子消食最好。”
不弃咔嚓咬下一块梨含糊不清的说道:“小六,别替他说好话了。你请我们喝酒吃果子,我自然高兴。你要是想替他说好话,我和小虾这就回楼船去。”
小六嘿嘿一笑,涎看脸道:“不说便不说!小姐,大江中水产丰富,咱们去沙滩上烤鱼吃可好?”
不弃望着江边微笑道:“好啊。”
小艇往岸边划去,和楼船渐渐拉开了距离。一路经过护卫的舰船,小六掏出陈煜的牌子,对上口令,便再不受阻挡。没过多久便停在岸边礁石旁。
那四名侍卫放下浆,跳入水中将船系好,又从船中搬下若干物事放在沙滩上,随即升起一堆篝火来。
明月当空,耀得沙滩如银子般闪亮。不远处护卫舰与楼船上的灯光隐约照过来。耳旁江风过处,水声滔滔,卷起千堆雪。
等到不弃四处一打量,便咦了声道:“小六,这地方选得不错啊。咱们能看到楼船,那边看过来却被礁石挡住。这里山里还有股溪水呢。”
一道清溪浅浅自山林中泄出奔流入江。岸旁林木森森,绿叶抹上了层月光,林间有山花怒放,香气隐隐随八月晚风吹来,嗅之神清气爽。
小虾坐在篝火边抱着膝望着天上的明月微笑道:“小姐,我想听你唱歌了。上次你唱的歌真好听。”
小六脱口而出:“小姐原来还会唱歌啊!”
不弃瞪他一眼道:“怎么,不相信?”
小六扁了扁嘴埋头往鱼身上抹作料,不敢再接话。
不弃哼了声.歌声在沙滩上悠然响起:“有些爱像断线纸鸢,结局悲余手中线。有些恨像是一个圈,冤冤相报不了结。只为了完成一个夙愿,还将付出几多鲜血。有些情入苦难回绵,窗间月夕夕成玦。有些仇心藏却无言,腹化风雪为刀剑。只为了完成一个夙愿,荒乱中邪正如何辨……半城烟沙,兵临城下。金戈铁马,替谁争天下。一将成,万骨枯,多少白发送走黑发。半城烟沙,血泪落下。残骑裂甲,铺红天涯。转世燕还故榻,为你衔来二月的花。”
她唱着那首《半城烟沙》想起江南战火将起,一股凄凉感油然而升。清亮的眼眸轻轻闭上,仿佛不忍看战争带来的悲凄。她只是一缕误入这个世界的魂,她没有能力去影响改变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