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赵老太爷讥笑道:“赵家再有钱,也只是个商户。若非继任家主的嫡子,牛家凭什么要委屈自家的嫡女?牛都督已明言,等赵家夺得锦王,再公开两家联姻之事。他要自家小娘子风光嫁给新锦王!”

“祖父,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你看过我织的锦。不借牛家的权势,我们也能赢得锦王。一定能赢得锦王的!”

“我要万无一失!”

“就为了杨家那幅该死的十样锦,就要赔送孙儿的姻缘吗?如果和牛家联姻,仍夺不回锦王呢?难道还能毁婚吗?赵家得罪得起牛都督吗?”

又一杯茶迎头浇落,将赵修缘的嘶吼声打断。

赵老太爷冷冷说道:“这样还不能让你冷静清醒的话,老夫不妨实话告诉你。如果你为了儿女情长,不要锦王。老夫便腆下这张老脸,哪怕以一半家财补偿牛家,也给你退了这门亲事。不过,大房从此退出争夺家主,搬出月锦堂。”

作者有话要说:

520,爱你们哦,今天双更。

★、第52章 你我的选择

赵修缘悚然一惊。

“大郎虽比不得你才华横溢,却胜在一个稳字。赵家交给二房当家,也比你甘受一个女子羁绊有前途。”赵老太爷说罢拂袖而去。

赵修缘跌坐在席上,眉心渐渐蹙紧,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他闭上眼睛,喃喃叫道:“为何要这样逼我?”

祖父给他出了道难题。保住大房的家主之位,或是从此退出赵家的权力中心。选择娶牛家小娘子,还是季英英。

父亲和两位叔父都是才艺平平之辈。因占了长子名份,祖父身体康健,就定了父亲为继任家主。

赵修缘记得,那年他过十岁生日,母亲为接待亲朋,穿了身大红织团花石榴锦,梳着尺余的高髻。阳光照在那些金饰上,母亲的脸上放出的光难以让人直视。三叔借酒劲发作,道同是兄弟,他却无钱给新娶的妻子打头面首饰。嘲讽爹娘当家中饱私囊。

祖父当时就令人送了一匣子宝石赏给母亲镶首饰,淡淡说道:“赵家家主之妻,便是豪奢阔气,那也是赵家的颜面。”

赵家,弱肉强食的门风才造就了百年来屹立不倒。

大房永远退出争夺家主,搬出月锦堂。会被所有赵家人看不起。不论从前如何风光,一夕间就成了脚下的泥。

没有家族支撑,再好的才艺,不过是为家主所驱使的匠人。赵修缘用力咬紧了牙,脸颊微微鼓起。

“英英,你定是不懂的。”

季英英的名字从他嘴里吐出来,鼻音里夹杂着一丝哽咽。赵修缘真想放声痛哭一场。

他一动不动的坐着,盼着祖父走过来对他说:“二郎,莫要伤心。祖父再想一想。”

阳光从他身边渐渐移出了门。夕阳在暮色中一点点消褪。泼在脸上的茶水早已干了,在衣上留下斑斑痕迹。

月锦堂里的赵申氏等得着了急,赵平又得了咐咐,赶来松涛院等赵修缘。赵安跪坐在屋外的回廊下,待赵平跪坐在旁,嘴巴朝里面孥了孥。

赵平伸长脖子一看。自家郎君像尊石像般跪坐在案几前。他知道必是亲事引起祖孙争执,也不敢进去禀报,老老实实和赵安在外面等着。

一点烛火渐渐亮起,赵修缘木然望了过去。赵老太爷举着烛台站在了他面前。

“你可想明白了?”

赵修缘嘴唇嗡动,两行泪滚落出来。他伏地叩首,脊背剧烈地颤抖着,牙缝间逼出一丝暗哑的声音:“但凭祖父作主。”

他没有抬头,眼泪滴在浅色的地毯上,涸出两团水痕。他在心里轻声对季英英说,你只许哭一回。因为,我再也没办法哄你了。

赵老太爷居高临下看着他,叹息道:“随我来书房。”

去书房做什么呢?赵修缘讥讽地想,该不会是让自己签字画押立据为凭吧?他站起身,脚跪坐得酸胀麻木,差一点跌倒下去。

他站了一会儿,看到门口两个伴当紧张的神色,吩咐道:“就说老太爷留我有事,让太太不必等了。”

望着赵修缘一瘸一拐跟在赵老太爷身后去了书房,赵安低声说道:“我劝你别想着两头讨好。郎君说什么就是什么,想死的话别拖累我。”

赵平愣了愣。赵申氏吩咐过让他打听松涛院出了什么事。被赵安这么一讲,他又想起被赵修缘一脚踹进浣花溪的事,不由打了个寒战:“多谢提醒。”说完匆匆去了。

儿子今天从藏珍阁出来,赵申氏准备了一桌好菜,结果没排上用场。她从赵平嘴里又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赵申氏心里起了疑,吩咐门上的婆子留心。

赵修缘却是半夜才回到藤园。留门的婆子赶紧禀了顾嬷嬷。

已经睡下的赵申氏再也睡不着了,披衣坐了起来:“奶娘,老太爷留了二郎这么长时间。会不会又听了二郎的话,反悔和牛家的亲事?”

顾嬷嬷点亮了柜上的灯,笑道:“那可是都督府。老太爷不会让二郎君胡来的。”

赵申氏愁容满面:“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怕二郎恨我。”

想起季家的羞辱,顾嬷嬷心里恶狠狠地想,季二娘你再嚣张,也终究做不了我家少奶奶。她一想到季英英因此伤心失望,心里情不自禁涌出阵阵快意:“这门亲事,又不是太太的主意。太太也是奉了老太爷的命令。二郎君哪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埋怨太太呢?”

“话是这样说。我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传给二郎知晓。他呀,把季二娘当宝贝似的。”说到这里,赵申氏又高兴起来,“季二娘怎比得上都督家的娘子。老太爷这一回总算顺了我的心。”

顾嬷嬷笑道:“太太歇着吧。明儿一早还要赶去城里观斗锦呢。”

“我的衣裳首饰准备妥当了?”明天会是赵家夺得锦王的好日子,是她赵申氏以当家主母风光于人前的大日子。明知顾嬷嬷早就准备好了,赵申氏仍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这才安心睡去。

赵修缘半点睡意也无。他没让点灯,静静地站在藤园二楼,望向一街之隔的季家。

黄桷树落了一半枯叶。季英英的跨院看得更加清楚。

一点灯光久久不熄。

“英英,你也没睡啊。”赵修缘撑着窗棂,恨不得肋生双翼飞过去。他想起那****站在这里,看到季英英推开绣房的窗户,朝他挥手。

他喃喃说道:“英英,明天我就能见到你了。我又害怕见到你。我不敢点灯,不敢让你知道我在这里……”

灯亮着,赵修缘靠着窗户,贪恋地望着那点灯光,仿佛季英英就在他面前。

秋风吹来带着深重的寒意。

“娘子,歇了吧。不然明天太太肯定不会让你去观斗锦。”绫儿小声地劝道。

季英英趴在桌上,看着面前的烛泪流淌滴落:“我只等这一晚了。如果他绝情至斯,我再也不惦记了。”

湘儿站在房门口探头朝藤园方向望了望,跑了进来,难过地说道:“娘子,没有灯光呢。”

季英英咬着唇愣了愣,飞快地跑出了房门。她站在院子里望向藤园。

藤园的楼伫立在黑暗中。

以前赵修缘织完锦,都会点一盏灯告诉她,他从织坊出来了。从他十二岁起,这习惯延续了六年不曾改变过。

斗锦应该早就送去锦官城里了。如果是赵修缘去送锦,他不可能不遣人来季家说一声。他如果在家里,就算人不在藤园,也会令人点一盏灯告诉她。除非,他知道并同意了和牛家的亲事。

“娘子,夜深露重,当心受寒。”绫儿抖开披风搭在她身上。

季英英仰着脸一动不动。

突然,风吹开一片积云,露出惨白的一勾弯月。高处的藤园窗户旁分明站着一个身影。

季英英一怔,笑了起来。她边笑边朝屋里走去。赵修缘,你在啊。你果然是知道的。所以你心虚不敢点灯。

她站在绣房门口,怔怔看了会案几上的烛台:“把它拿过来。”

绫儿把烛台端来,季英英鼓着腮帮子噗地吹灭了。

她再也不会点燃这盏灯了。

★、第53章 是谁

杜甫诗云:“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后世因此用锦官城代指成都。而此时的锦官城是益州城里的一处织坊的旧址。其前身是汉代朝廷所控制的大型织坊。如今成了益州城织锦业的行会所在。

东汉李膺在《益州记》中写到:“锦城在益州南笮桥东,流江南岸,昔蜀时故锦官处也。号锦里,城墉犹在。”

锦官城坐落在南河岸边。据说选址在此,是因为此处的江水不同寻常。

左思《蜀都赋》记载:“贝锦斐成,濯色江波”。

又有诗形容:“濯锦江边两岸花,春风吹浪正淘沙。女郎剪下鸳鸯锦,将向中流匹晚霞”。

夕阳西下,晚霞当空,江水中的蜀锦与倒映在江水中晚霞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幅长长的画卷在江水中缓缓展开。

蜀锦在织成后需要在江水中漂洗,洗去丝上附着的残胶,让锦更具光泽。人们发现,在这段江水中漂洗的蜀锦和别处不同,锦的纹路更加分明,色彩更加鲜艳。锦官城旧址又被人们称为锦里。将这一段南河水称为濯锦江。

织锦的人家太多。按照行会要求,锦户必须有三百纺机才有资格参与斗锦。送到锦官城中的锦先经一轮淘汰后,选出十幅锦进入决赛。上午参与决赛的锦还没选出来,来看热闹的人们全在锦官城附近游玩。

十月初九这日,天气放晴。秋阳温暖怡人。锦官城和南河边成了踏秋好去处。

蜀中天暖,南河旁树绿草青。无数花农年年在斗锦之时运来精心栽培的花木,以求卖个好价钱。小贩们又瞅中了商机,挑担推摊做起了生意。

季氏留下来照看染坊,由季耀庭陪着季英英进了城。骡车还没到锦官城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流堵住了去路。

季富停了车道:“大郎君二娘子,你们就在这下车吧。走走看看,等到午时一过,官家开了锣,你们再去看热闹。”

“就听季叔的。”季耀庭笑道,回身冲车里说道,“妹妹,咱们慢慢逛过去。”

季英英扶着绫儿的手下了车,养了两天,也没把瘦掉的肉养回来。昨晚又睡得迟了,眼睑下像染了一抹青。她又不肯多用脂粉,薄薄的一层,瞧着人像朵开到荼靡的粉色蔷薇花。散发着令人心疼的娇柔。

“英英,咱们又不参加斗锦,不用着急。随意逛逛,累了就在路边茶摊小吃摊歇脚。”季耀庭心疼万分,豪爽地拍了拍腰间荷包,“今天哥哥带了钱,你看中什么给你买。”

季英英抿嘴打趣道:“哥哥不怕我把你的媳妇本都用光了?”

见她说笑话,季耀庭暗松了口气笑道:“妹妹只有一个……”话说出口觉得话说的不对,置媳妇于何地呢?他又改口道,“你迟早要出嫁,还不晓得有没有机会花我的钱。”说完又觉得不对,季耀庭干脆说道,“反正你可着劲花,哥不心疼!”

说完还悄悄看季英英是不是生气了。

季英英和绫儿笑得不行,故意不看他,朝着前面热闹处走去。

停车的地方正位于河边一处开阔地。来观斗锦的人大都在这里停车步行。没走几步,一群人骑着高头大马直冲了过来。

季耀庭吓了一跳,上前一步将季英英往身后拉开。

蜀中山地多,所产的马为山地马。矮小结实,行走山道方便。这群人连同伴当骑的马足足高出本地马一倍。不是大宛马就是关外贩来的马。单从这些马,就知道来人非富即贵,四周的百姓纷纷退避。

周七郎坐在马上,占着骑在马上的高度往四周张望。他的眼神尽往穿着艳丽的小娘子身上瞟。这一瞟不打紧,藏在季耀庭身后的季英英被他发现了。

她穿着粉色上裳杏色半臂,白色的罗裙勾勒出窈窕的身形。乌椎髻用粉色缎带系了,插着一根金制的花簪。越发显得脖颈嫩白纤长,像探出花蕊的兰枝。

周七郎吸了吸口水,又恨又爱:“四郎,瞅见那个小娘子没?上次就是因为她,害我挨了打。”

杨家二房的四郎杨静亭闻声看了过去,色迷迷地说道:“被这样的小娘子打了,心里也快活呀!”

“去你的!上回没叫小爷尝着鲜,这次可不能叫她跑了。”周七郎色心顿起,拉着杨四郎一阵耳语后,作揖行礼道,“好四哥,成全小弟一回吧!”

杨四郎眉梢挑起,坏笑道:“你得了手,可不能把我抛下了。”

“成,没问题!成了我的人,叫她给给四哥执壶斟酒。”周七郎一口应下。

“一言为定,驾!”杨四郎一鞭抽下,跨下俊马咴咴叫着,追着季家兄妹的背影就冲了过去。他在马上大叫道,“闪开!快闪开!”

他的伴当跟在他身后大喊大叫。周七郎邪邪地笑了笑,带着自己的两名伴当也跟了过去。

纨绔们文不成武不就。玩马球行猎练出来的马技都是一流。两拔人一前一后,转瞬间就对季氏兄妹形成了包抄。

闷雷般的蹄音几乎在季耀庭头顶响起。等他反应过来,回头一看,高大的马头已出现在他眼前,不等他闪避,杨四郎轻提缰绳,马擦着季耀庭的身体让开。轻轻松松将他与季英英隔开。

“抱歉!惊了马,差点伤到兄台!”杨四郎拱手道歉,笑容诚挚。

季耀庭只得匆匆一拱手道了声无事,伸长脖子去寻妹妹。他的视线被高头大马和杨四郎挡住,突听到那边湘儿尖叫了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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