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72章 平妻

季英英看见赵修缘眼里的惊怒,她是在骗他,可他何尝不是在骗他自己呢?她想起去年及笈时,她和他在竹林寺后山见面,他送给她一枝钗。她怕母亲知晓要骂,硬是不收。故意说话逗他:“我又不嫁你,插你的钗做什么?”

赵修缘当时还在笑:“你不嫁我,你能嫁谁?”

她性子急,嘴里不饶人,拿话堵他:“那你请媒人来提亲呀?等媒人登门,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答应。”

气得他直跺脚:“好,你等着。等我过了十八岁生辰,我就请媒人来提亲。你敢不答应?”

当时她心里甜滋滋的,抛下他在山上疯跑,边跑边笑:“就不应你!”

她从来没想过他和她会变成现在这样。仿佛一夜间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回想着从前,她就是个没开窍的傻丫头。什么都是一根筋,直性子。快快活活无忧无虑地,她从来不晓得两个人之间隔着家族、门第、责任。从不来知道看似简单的生活背后,隐藏着她从未品尝过的无奈痛苦。

可惜,那层面纱已经被揭开了。她再也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季英英了。

“放手啊。赵家再富贵,也得罪不起官家的。修缘哥哥,你是赵家嫡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的。不正是因为这个,你才答应家里给你定的亲事?我不怨你呢。你纵然不喜欢牛五娘,等她成了你的妻,你也该敬重她的。你来找我,又有什么用呢?”

胳膊传来阵阵疼痛,赵修缘手上用力,眼神已经变了:“你这么快就能忘了我吗?英英,你恨我是吗?恨我没有遵循承诺,所以你才将锦帕送给他?”

季英英,你怎么不撒谎说要和杨三郎定亲?杨家的大门也没那么好进吧?

季英英看着他,心一寸寸变成了灰。其实她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么多年的相处,赵修缘会相信自己。母亲和哥哥都在忍着,希望她能把话说明白。她定定地望着他,轻声说道:“不是我送的。真的。”

她希望从他眼里看到一丝释然。就算是没了缘份,她也不想隔着这样的误会从此他怨恨着自己。

“呵呵。”他不相信。那方锦帕对赵家有重要,难道她不知道吗?随意遗失,又恰巧被杨静渊捡到。赵杨两家是对手啊。他不相信这么巧。

笑声衬着他潦倒邋遢的模样实在碜人得很。他用力之大,似乎满腔的怨恨都化为了力气,恨不得掐断她的胳膊似的。季英英疼得额头冒汗,用力去掰他的手,大声说道:“信不信由你!你脑子被驴踢了是吧?你年前就要成亲,跑来找我有什么用?非要看着我为你寻死觅活你才心满意足?你舍不得我你去退掉牛家的亲事啊?”

突然提高的音量和她的脸色吓着了季氏和季耀庭。季耀庭早就忍得难受,上前用力拉开赵修缘,将季英英拦在了身后:“赵二郎,英英说的有错吗?你娶不了她,我们家不怨你。你一大早跑来闹什么?指望着我妹子给你做妾吗?我真是看错你了。你若真心待她,你舍得让她这样为难?”

赵修缘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心里积攒的怨气一古脑倾泄出来:“我不难过?我有什么办法?我……”他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舍不得你。你却在我面前与杨三郎卿卿我我。冷静决然。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难过。我看到他手里的那张锦帕,就像有人捅了我一刀似的……”

她晓得他定亲的消息,天都塌了。季英英捂着嘴,转身哭着跑回了屋。

季耀庭的怒气渐渐消褪,他拍了拍赵修缘的肩道:“二郎,英英不比你好过多少。你走吧。”

一丝希翼从赵修缘眼里升起,他情不自禁朝着屋里迈出了步子:“英英,你骗我!你没有许人!你心里还有我的!”

眼前闪过一幅裙角。季氏挪动着步子,拦在了门口。很多年前,她被妹妹设计和季老爷关在了院子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仍然被嫡母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戳得心窝滴血,羞惭欲死。守寡养大儿女。她自问给了女儿足够的空间,不愿将她养得像当初柔弱的自己。她也给了女儿选择姻缘的自由。可这不意味着,她能容许赵修缘一步步地将女儿逼到去给他当妾的地步。

“都说赵家大房嫡子赵家二郎君天资聪颖,才华过人。她为何要骗你?你想不明白吗?女子在这世间过活何其艰难。她肯为你许嫁他人。你即将迎娶新妇过门,却纠缠不休。赵二郎,你对得起她吗?就算我女儿心里有你,我也绝不容许她自甘下贱嫁人为妾。你若作如是想,趁早打消了主意。”

季氏已经很客气了。只差没有直说,你不能退亲,跑来纠缠我女儿,你想享齐人之福,那是做梦!

赵修缘像是头一回见季氏。她挺直了腰背站在门口,一身玉兰白的绸衣,梳得整齐利落的发髻,眼神淡而疏离。他蓦然觉得似曾相识。脑中跳出了隔着广阔天井看见的牛五娘。印象中,季氏只是个温和,对利润看得紧的商家小妇人。季氏身上怎么会有那种官宦人家娘子的气质?赵修缘想不明白。

可是这种不动如松的作派和口气真令人讨厌啊!不过是小小的染坊主,还是个没有夫家宗族庇佑有娘家撑腰的寡妇。她就不怕得罪赵家吗?

赵修缘的目光越过季氏看向屋里,门帘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朝季氏深揖首:“在下并无委屈英英作妾的念头。”

季氏禁不住挑眉。

赵修缘自嘲道:“听闻牛五娘因容貌难以出嫁,她定会答应让我娶英英为平妻。我以为和英英青梅竹马,她又尽知我的难处。所以一早前来想和她商量。”

平妻?季氏摇了摇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绝无可能。”

赵修缘眼瞳微缩。这样也不行吗?

一个是官家娘子,一个身份低微。一个无貌被你嫌弃,一个得你宠爱。英英只会成为牛家娘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当牛家是什么人家?带兵抄了赵家,也找不到地方说理去的人家。借了人家的权势,委屈人家的女儿。你可真敢想啊。

可惜季家式微,自己在蜀中无依无靠。季氏强忍着大骂赵修缘的冲动,委婉地回拒了他:“赵二郎。季家只是****小户人家,高攀不上。你真疼爱我家二娘,就不要让她以后被夫家诟病。大郎,送客。”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抱歉今天只有一章,晚上有饭局,见谅。 PS:我每天的固定更新是下午五点半左右。

★、第73章 前狼后虎

季氏转身回了房。陪嫁的李嬷嬷和季嬷嬷立时像门神一样挡在了门口。季嬷嬷气得身上的肉直打颤。在长安徐家,连宗室子都登门求娶自家娘子。如今居然要对一个商贾家的郎君忍气吞声。

季耀庭觉得母亲已经说的够清楚,摆出了送客的手势。

赵修缘朝季耀庭一拱手,带着两个伴当离开了季家。

出了季家大门,赵平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赵修缘淡淡说道:“做的不错,赏一月月钱。”

赵平琢磨着他的心思,迭声推辞道:“小的办事不利,不敢领郎君的赏。”

“赏你就拿着。盯紧了。知道怎么做吗?”

“小的明白。只要有媒人登门,就劝回去。”

“知道怎么劝么?”

用话劝不回,就用拳头棍棒。赵平和赵安摩拳擦掌,连连点头。

赵修缘回头看了眼季家的大门,心里堆满了伤感。季英英,我不过是想得你一句解释。为何要将那锦帕送给杨静渊。你敢做却不敢认,还拿定亲来哄我。我说的那样大声,只要你点头,我想尽办法也要让牛家松口,许你平妻之位。你却无动于衷。以你的性子,你若肯了,你还会躲在不出来吗?

你恨不得我从你眼前消失,恨不得马上攀上杨家的高枝吧?

我等了你一夜。哪怕你亮一亮灯,我也没有这样恨你。我等到天亮,等到绝望了。你可知道?

他以为她心里还有着他的。他一夜未睡,故意不曾梳洗去见她。从前他奔去竹林寺和她相会,跑得满头大汗,都会令她心疼不己。如今……赵修缘只觉得自己傻。他以为自己了解季英英,如今却发现,情深一片的只是自己。

赵修缘慢吞吞地走回家。祖父和自己一样看走眼了。季英英和她母亲一样,不会被赵家的富贵动心。对他,也没有想象中的一往情深。

他晒然一笑,眼神变得冷漠无情:“我本来是想许你平妻。想你念着我的难处应下。我没想过委屈你做妾。既然你无情,那就做我赵家的奴婢吧。”

益州城有一条染坊街。最初是有一家小染坊因取水便利,开设于此。后来渐渐形成了一条商业街。做的买卖生意都与染字有关。染坊所需的器具家什,染丝染布所用的颜料,应有俱有。彭水的朱砂,嵩州的赤铁粉,矿石粉,资州的生石灰……剑南道及相邻州郡特产都在此开店经营。

染坊街靠北处有一间染料老店。两只石鼓立于店铺门口,基座已生出一层苍翠苔绿。正中挂着“聚彩阁”三字店招。左右深色檀木上镌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鹅黄鸭绿鸡冠紫。下联为:鹭白鸦青鹤顶红。

清晨伙计一块块搬开了铺门板,敞开了店门,拿着鸡毛掸子抹布擦试尘灰。木掌柜才用过早饭,慢悠悠从后院踱到了前门,立在门槛里眯缝着眼睛看天。天空聚着一大片洁白的云,染着初升朝阳的温暖桔色。他负着手望着,心情不错,今儿又是一个好天气。

“起早啊,木掌柜!”对街卖染缸的常缸头正带着儿子将一只只陶缸从屋里搬出来,笑呵呵地打了声招呼。

“早起大利市!”木掌柜也笑着应了。

这时,一辆牛车轧着青石板路驶了过来,停在了聚彩阁门口。赶车的汉子坐在车辕上,头上戴着顶草帽,穿着件灰朴朴的葛衣。他身边还坐着一个穿着深灰色圆领深衣的中年男人,唇上留着两撇细细弯垂的胡须,一副帐房先生的打扮。

木掌柜眼睛一亮,高声叫着店里的伙计:“还不赶紧卸货!”又笑着招呼来人,“靳先生送货来啦?这季的帐早做好了。后院结帐吧。”

“掌柜客气。”靳师爷拱了拱手称谢,跟在木掌柜身后进了店。

常缸头随意瞟了眼,正碰上赶车汉子抬起了头。那双眼如豹眼一般,精光四射,吓得常缸头赶紧低下了头,心想,这汉子不像普通的赶车汉,倒像是个保镖的。管他呢,人家给聚彩阁送染料,与自家无干,转眼将这些心思抛到了脑后。

进了后院厢房,靳师爷往正中主位上一坐,木掌柜端端正正深揖首行了礼,亲自洗手煮起了茶。

饮了一碗茶后,靳师爷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这才低声询问道:“如何了?”

木掌柜笑道:“先生来得及时,季大郎正是今天前来进货。”

靳师爷习惯性地摸着胡须,满意地说道:“季家擅染蜀红丝,浣花丝。素来只买彭水郁县的上等凤血朱砂。凤血朱砂产量不多,主子特意在郁水砸了重金订了今年的货。紧赶着送了来。蓝靛都备好了?”

“给季家留的是最上等的鹦哥蓝。价钱比别家低了一成。季家非从聚彩阁进不可。”

靳师爷浑身放松,笑道:“晓得你这些年辛苦了。等季家秘方到手,主子会给记你头功。”

木师爷激动万分,掀袍朝南跪下连磕三个响头。等他起身,却带出了一丝迟疑来:“季家为染那些绸,向相熟织坊赊了素绸。小人不欲打草惊蛇,遣人暗中观察。却发现一事,心中担忧会坏了主子的计划。”

“说。”

“那些赊欠的条子,两天前被三道堰赵家悄悄买走了。三道堰的织户们都以赵家马首是瞻。赵家许了重金,那些织户大概以为赵家是好意,时日不长,对季家未曾提起。季家怕是不晓得,赵家捏着那些条子,已成了浣花染坊的大债主。”

觊觎季家秘方的人不在少数。赵家买走那些欠条,绝不是要做好事。靳师爷眼里精光暴起,蹭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咬牙说道:“秃鹫也敢与群狼争食!等这些染坊人家的秘方到手,赵家就是下一个目标。”

木掌柜劝道:“先生莫过于忧虑。赵家想要秘方,这一回却不是冲着秘方去的。”

说着将赵大郎与季英英的情缘讲述给靳师爷听。

靳师爷神情一松:“秘方传子不传女。只要赵家碍不着咱们的事,就当给季家多加一重绞索。且等着吧。”

见他并不把赵家的事放在心上,木掌柜也跟着松了口气。两人交谈随意自如起来。

木掌柜没有忍住,小心问道:“小人还是不太明白。主子这样做耗费大量金银,耗时漫长。不如直接掳了人去逼问,那季氏母子焉能不怕死?”

靳师爷摇头道:“益州府顶级的染丝秘方被咱们弄到手不少,唯差浣花染坊的蜀红丝与浣花丝秘方。那季老爷在世时,视秘方为性命一般。季太太为了秘方誓不改嫁。季氏母子死不吐口,要他们性命何用?主子观兵书,书上写不战而屈人之兵。锦的好坏在于丝。等咱们也能染出顶级丝织出上等锦,何愁花费的金银回不来?我走了,你细心办事。”

木掌柜恭敬地应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都休息吧,只有一更哪。

★、第74章 季氏的打算

送走赵修缘,季氏眼里充满了担忧。回头一看,季英英脸色苍白地从里屋走出来,季氏正想安慰她几句,季英英主动开了口:“娘,你放心。我不贪恋做赵二郎的平妻。”

想起牛五娘那副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模样,季英英真心觉得累。放不下忘不了是一回事。想着要和牛五娘共侍一夫,她就有种胳膊上爬着只蜈蚣的惊悚感。

“我想和哥哥一起去染坊街。顺便再去趟盛家木器店。我,我想再瞧瞧盛大郎。”季英英的声音越来越低。

季耀庭见她脸色不好,这些天迅速瘦了下去,心疼得不得了:“英英,你别急着把自己许出去。刚才都是在说气话。咱家都和赵二郎说清楚了,也不是只有盛大郎一个人选。哥哥那些图都还留着呢,咱慢慢挑。”

季英英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咱家小门小户的。我也不妄求要选个多好的人。门当户对,能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季氏点了点头:“你去吧。瞧不中盛大郎也没关系,权当去城里散心。”

等到兄妹俩收拾着出了门,季氏抽了帕子捂着嘴,跌坐在圈椅上哭了起来。

李嬷嬷吴嬷嬷和季嬷嬷跟着她陪嫁来到益州府,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斥退了侍侯的小丫头,围着季氏劝了起来。

季氏一边哭一边用力捶胸:“是我不好,想着季家是小商户,怕她心大去攀高枝,一应规律礼仪从不曾教过她,养得这样短浅,连个赵二郎都当成宝……偏偏她又懂事……当初不恨那口气,与父母断了联系,在长安寻门亲事也好。”

她出身高门大户,虽是庶出,当初也是娇养的贵女。季老爷待她再好,终究只是个小小的染坊老板。季氏只当长安贵女的生活是一场梦,越发不肯触碰原来的记忆。蜀中安逸,风调雨顺。她唯愿生生世世都这样平淡地过活。一双儿女也只求个小富即安。

听到女儿一口一句咱家小门小户,人家逼一步,她只能怯懦地后退。季氏的心就像被刀割一般疼。

季氏委屈,几个嬷嬷也陪着落泪。长安,对她们来说只一个绮丽的梦境。自梳不嫁的李嬷嬷跟着季氏狩猎打马球时,也曾心仪过羽林卫里的少年郎。高门侍婢的教养从不输****碧玉。到了益州府宁肯陪着季氏单身过一辈子,也不愿低嫁了去。

李嬷嬷当即开口劝道:“三姑奶奶得了太太的好,好歹夫家还有个爵。算着路程也该到长安了。太太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如送小娘子去长安,托了三姑奶奶去拜见老太爷老夫人,重修旧好。府里念着这一脉亲情,给她在长安寻门亲事。盛家虽说门当户对,可小娘子紧着应了也勉强。也免得留在这里与赵家纠缠不休。”

季氏摇了摇头道:“妹妹前脚才走,英英就寻了去。只怕会误会我放心不下她欠的钱。”她的心却活动了,思量片刻后道,“妹妹道年底前必会来还钱赎走房契。那时大郎也成了亲,再让英英随李家来人去长安。也免得她孤身一人前去,隔着几百里,我不放心。”

此话一出,几位嬷嬷都觉得好。季嬷嬷拍着胸脯笑道:“到时我陪小娘子走一趟。府里那些老人应该都在,少不得卖我几分面子。”

话一说开,季氏被勾起了思念,越发觉得此计可行。算着日子还有几个月,英英聪明,现教会她人情礼仪也来得及。眉间的愁苦渐渐消散开去。

季氏严守季家家规,不许季英英碰染料染东西。季英英还是头一回跟着哥哥来染坊街进货。到了聚彩阁,她看见门口那副对联,对染料的喜爱就像一股新清的风,吹走了她心里的难过。

“木掌柜传信说进了凤血朱砂,特意给咱家留了货。咱家染坊是聚彩阁的老主顾了。这里染料多,你看着玩。哥哥谈生意时,你不许插嘴。”季耀庭看到妹妹眼里的亮色,顿时觉得带她来这里消遣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凤血朱砂啊,价格昂贵。浣花染坊用的珍惜。她只瞧过,连一粒砂都不曾摸过。季英英兴奋得心如撞鹿,只知道点头了。

“少坊主来了!”木掌柜见到骡车,眉开眼笑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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