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晟丰泽笑道:“已经清点送至内库了。”

“取来!”

不多时,从赵家掠夺来的临江仙锦呈现在众人面前。锦随灯光变幻,粉紫的菊舒展身姿缓缓绽放。

“织活了呀!真乃美锦!”南诏人目眩神驰,啧啧赞赏。

见此情形,赵修缘趁热打铁道:“如果不是今秋南诏发兵。斗锦赛顺利举办,在下相信,季二娘帮着杨家织出的浣花锦定能让杨家重新夺得锦王。”

穿着南诏的婢女服饰,梳着唐人发髻的季英英吸引了殿中南诏众人的目光。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却能在益州府独占鳌头织出锦王。晟丰佑来了兴趣:“相帮哪家就能让哪家夺得锦王?季二娘,你真有这样的本事?浣花锦难道比这幅活灵活现的菊锦更美?”

一瞬间,季英英想起了和杨静山研织浣花锦的情景。她不愿意让南诏织成浣花锦,摇头道:“浣花锦看上去没有临江仙美。今年没有举办斗锦赛,妾身不能肯定能夺得锦王。”

赵修缘急了:“国主,浣花锦一定有其独到之处!她还会季家秘制染丝技艺。季家的蜀红丝名扬整个益州府。杀了她,损失的是南诏锦业!国主掳大批匠工南下,不外是为了振兴南诏锦业。如此人才,岂能被清平大人迁怒杀之?两军对阵,各有死伤。杨静渊杀了清平大人的儿子,怎能找一个妇人报仇?”

慷慨陈词,让殿中之人对赵修缘刮目相看。感觉到众人的瞩目,赵修缘脸上泛起激动的晕红:“国主,对我们这些织锦户来说,织锦就是一切。在大唐我等能织锦,在南诏,我等仍然能织锦。在下愿意献出赵家锦的织法,助南诏锦业更上层楼!”

“好!只要你们都能像赵郎君一样,为南诏锦业出力。孤不会亏待大家!孤封赵郎君为织造局副使。协同正使大人打理锦业。”国主正需要一个肯站出来的唐人,当场就给赵修缘封了官。

察觉到国主的目光,杜彦早有准备。他伏地拜道:“微臣不知此女尚有这样的本事。为了南诏锦业,只要她能传授染色织锦技艺,微臣愿放弃私仇。”

晟丰佑感动莫名,亲下宝座将杜彦扶了起来:“清平官不愧是孤的肱骨大臣!孤赐清平官良田千亩,奴两千!季二娘就交给织造局。”他望着季英英道,“清平官放过你,是因为你的无双技艺。你若不肯替我南诏出力。孤就把你交给清平官,凭他处置!”

轻易赢得了国主的欢心与信任。这才是杜彦当殿提出杀季英英为子报仇的目的。只可惜被赵修缘搅了局,自己没有跳进他的坑。晟丰泽笑着举杯:“清平大人的胸襟让泽敬仰!泽敬大人一杯!”

南诏要的是织锦。不会伤害自己的性命。还奉为上宾。赴宴的织锦户们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歌舞声起,夜宴宾客尽欢。

赵修缘封了官职,当即就有南诏织造局的官员敬酒道贺。灯火辉煌的殿堂,和气谦虚的南诏官员。让他感动莫名。赵家在大唐不过一介商贾。何时受过大唐官员们的青眼礼待。故土算什么?从此,他的家就在南诏!赵修缘红了眼睛,酒到杯干,身体与灵魂都飘了起来。

他没有看到殿中有南诏官员讥讽的眼神,也没有注意到尚有骨气的唐人鄙夷的目光。他只知道他入了仕,成了南诏的官员。他还要季英英!功成名就,他绝不要再忍耐牛五娘为妻!

“英英!”赵修缘醉着叫了她一声,踉跄着在殿中找寻着她。

南诏人行宴,没有大唐讲究礼仪。王后已经退离。国主拉着杜彦坐到了地上,君臣抱着酒坛子灌。南诏的官员也是一样,殿堂嘈杂得像酒肆。

季英英早退到了壁角,尽量让自己融进灯光照射不到的阴暗处。

一幅裙角出现在她眼中。她没有抬头,淡淡说道:“牛五娘,你没听到赵修缘把我吹得天下无双?别来惹我。”

牛五娘没理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等白王殿下。”

季英英转过头:“赵修缘如愿以偿得了官职。你等晟丰泽许你好处么?”

“对啊。我劝说父亲默许晟丰泽行事。他答应我的事还没有办呢。”牛五娘轻声说道。

季英英站起了身。

“你就不好奇?我是看出来了。杜清平官和白王殿下不对付呢。拿你做筏子。偏偏被赵修缘搅和了。”

季英英低头看了她一眼,又坐了下来:“我好奇呀。我很想知道晟丰泽对你的承诺是否真能兑现。我就不明白了,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相信他?”

“谁说我的承诺不能兑现?”晟丰泽走到了两人面前。

季英英下意识地朝他身后望去。与国主畅饮的杜彦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她垂下了眼睫,讥笑道:“你俩有什么交易慢慢谈。失陪。”

晟丰泽拉住了她:“牛五娘,宴后我会嘱人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要的杨家人全部在那儿。赵修缘运气比较好,被国主封了官职。我只能答应你,将来有机会,把他交给你。你我的交易可算达成了?”

牛五娘眼睛一亮,指着季英英道:“她也是杨家人吧?”

晟丰泽弯下腰一把抄抱起季英英:“她是我的人。”

“晟丰泽!以你的身份地位,你焉能反悔?”牛五娘怒道。

晟丰泽叹了口气道:“牛五娘,你是不愿意相信,还是不肯相信。本王只是在利用你?赐你一面金牌,算是本王对你的补偿。本王不喜欢利用女人。”他说完抱着季英英往殿外走去。

季英英猛地扭过脸,看到杜彦笑着朝自己点了点头。她没有挣扎,任凭晟丰泽将自己抱出了宫殿。

★、第246章 错愕

嘈杂喧嚣被扔在了身后的殿堂中。晚风很凉,吹得季英英头脑更加清醒。她抬起脸,看到晟丰泽和夜空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睛。

“想问我为什么这样做是吗?”晟丰泽脚步未停,抱着她走下了台阶,“我突然想明白了。杜彦的肠子九曲十八回,不外是想试探我罢了。南诏的白王殿下百般维护一个唐女,自甘下贱。这一仗在军中赢来的威望会被这件事冲淡。以杜彦的老谋深算,应该不止算计我这一点。与其防着他,不如让他如愿以偿。这样,我才能知道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季英英没有说话。

出了宫门,晟丰泽将她抱上了马背,有点好奇:“今天怎么会如此温顺?”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扶起了她的脸,蹙眉问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季英英用力扭开脸:“他让我找机会杀了你。我正在考虑,投靠谁比较有利。”

“哈哈!”晟丰泽放声大笑,抖动缰绳,马往前扬蹄奔驰。季英英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抱紧了!摔下去我可不管!”

让她主动投怀送抱,做梦吧!季英英就不想抱着他,用手撑着马鞍,别开了脸。

晟丰泽一鞭抽在马臀上,马嘶叫着奔得更急。

季英英斜坐在马上,被颠得坐不住,陡然滑了下去。

腰身一紧,晟丰泽弯腰揽着她的腰将她抱进了怀里,轻笑道:“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刺客。还没行刺先让自己摔断了脖子。宁死也舍不得杀我?”

季英英一时怒从胆边生,偏过头一口咬在他胳膊上。

晟丰泽嘶的倒吸了口凉气拉紧了缰绳,马渐渐停了下来。他没有抽回手,任凭她拿出吃奶的力气咬,嘴里还打趣道:“打算咬死我?这种行刺的方法倒也新颖别致。”

齿间传来血腥气,季英英终于松了口,眼泪不知所措地滚落出来。

“要不要再咬一口?”晟丰泽将手送到了她嘴边。

泪落在他手上,烫得他缩了回去。

她没有哭出声,抽动的肩背让晟丰泽知道她在哭。他抬头望向了天际。

空中有流星如针,带着耀眼的尾光一闪即逝。风吹拂着路旁一株高大的木兰。深粉色的花在深蓝色的夜里静静散发着芬芳。季英英低着头,纤细洁白的脖颈像花枝一样柔嫩。晟丰泽觉得心软软的提不起力气,不知怎的就脱口说道:“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季英英吃惊地回头。

彼此眼中分明看到对方错愕的神色。

他是南诏国主的王弟,他是攻打益州的敌人。她为什么要恨他没有护住她的母亲和哥嫂?

他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起?难道他有义务保护她的家人?季英英眼里的泪光像飞逝的流星刺进了他心里。晟丰泽一抖缰绳,马急疾而去。

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所在,他粗暴地将她从马上推了下去。门口的士兵跑了过来,认出了晟丰泽,纷纷弯腰向他行礼。

马仿佛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情,焦躁地踏动着蹄子。

“国主下令让她染丝。人交给染坊了,没有国主手谕和本王的令牌,不准放她离开染坊!”晟丰泽冷冷说道。

“是!”两名士兵上前将季英英拉了起来。

摔下来时脚一定崴了。才站起来,脚踝处传来一股刺疼,她强忍着没有叫出来声。

晟丰泽扭转马头冲进了夜里。听到蹄声消失,季英英抬起头,带着哭音叫起痛来:“别拽我,疼死我了!我的脚崴了!没听到白王的话么?是国主让我来给你们染丝的,去找郎中来呀!”

凶巴巴的样子一点也不像那些被掳来的染工。士兵也不敢粗鲁地待她,叫人抬了块木板扶着季英英坐上去,将她抬进了染坊。

南诏王族并没有住在太和城中。晟丰泽的宫殿在太和城北的白崖。所有的屋舍都用白石建成。打磨光滑的石头上露出自然形成的绚丽花纹,白似烟霞,黑如水墨,变幻多端。他回了宫,往铺了虎皮的榻上一躺,盯着地板上的花纹出神。

阿宁捧着衣裳走了进来。对晟丰泽喜欢独自出神的状态已经习惯了。她低声禀道:“主子,阿宁给您更衣。”

晟丰泽站起身张开了双臂,目光仍落在地板上。他想看出地板上那丝丝粉色的纹路究竟像鸟还是像蝶,眼神陷入其中,却发现这些轻柔的线条像晃动的江水。

除了他的礼服,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白绫衣袖上沁出点点血迹。

“主子!您受伤了?”

阿宁的惊呼让站在殿门口的赤虎风一样跑了进来。

晟丰泽回过神,随意看了一眼:“不碍事。”

“主子,是有人行刺吗?”晟丰泽仗着武艺好,经常将侍卫扔下独自出行。在大唐反而安全,回到南诏,行刺他的人不知凡几。有一直不服南诏统治的其它五诏领主蠢蠢欲动,有政见不和的清平官。赤虎阴沉着脸,手紧紧按住了刀柄。

阿宁小心卷起他的衣袖。胳膊上露出两排清晰的牙印。

牙印!一看就是女人咬的。赤虎和阿宁面面相觑。谁咬的?主子会让哪个女人近身?阿宁脑中一片混乱,结结巴巴地说道:“主子,奴婢给您清洗包扎。”

就这两排牙齿咬破了皮,需要清洗包扎?赤虎闻言瞪了阿宁一眼,开口就想斥她小题大作。阿宁慌乱的神色让他心情黯然,将话咽了回去。

晟丰泽又看了一眼:“拿鹦哥蓝来。”

茜草淬取的靓蓝中,最上等的蓝,像鹦哥背羽上闪烁着迷人光泽的蓝羽,被称为鹦哥蓝。山中部落常用于刺青。

“主子!请您收回成命!”阿宁卟咚跪在了地上。

别人刺青是为了显示威武。自家主子染排牙印……赤虎额头见汗,百年不遇地转动了脑筋:“主子,小人去杀了那个胆大包天的人!”说着手指用力,刀噌地弹出了鞘,“来人!随我去为主子报仇!”

一群侍卫哗地涌进了殿堂:“主子!赤虎大人!谁伤了主子?!”

“赤虎!”晟丰泽沉下脸喝斥道,顺手将衣袖拂落。

“主子受伤了?谁干的?!”看到白绫衣袖上的点点血迹,侍卫们像炸了尾巴的猫,群情激愤。

★、第247章 嘲笑

“都退下!小伤罢了。”如果给侍卫们看到不过是被人咬了一口,他的脸往哪儿搁?晟丰泽拿了外裳穿上,看了阿宁一眼,淡淡说道,“赤虎,你随我来。”

主子终于不提鹦哥蓝了。赤虎松了口气,听到晟丰泽又改了自称,赶紧跟了过去。

进到内殿,晟丰泽清了清嗓子道:“这件事只有你和阿宁看见。”

赤虎憨憨地笑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主子,鹦哥蓝就算了吧,一排牙印……嘿嘿。”

“你这个侍卫统领怎么当的?!本王的意思是,盯着清平府!看杜彦的反应!谁没事在身上染排女人的牙印?你不嫌丢人?去拿白玉生肌膏来!”晟丰泽恼羞成怒,劈头盖脸骂了赤虎一顿。

只有自己和阿宁看见。如果清平官杜彦知道……赤虎神情严肃起来,惭愧地低下了头:“主子训斥的对。”

赤虎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晟丰泽说话,他抬起头正想告退,却看到晟丰泽愣愣地坐着。一时透不到主子的心思,赤虎只好继续站着。

隔了很久,他听到晟丰泽轻声说道:“她的家人都死了。她恨我也是应当。”

主子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自己说呢?对,主子把自己叫进来,一定是说给自己听的。主子开了口,他不能不回答。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很显然,咬主子胳膊的人是季英英。主子对她异乎寻常,懊恼季英英生恨……该如何安慰他呢?赤虎又摸起了自己的脑袋。脑门灵光一闪,他小声说道:“属下已经查明了,季氏手刃了季耀庭,服毒自尽。她嫂子早产,孩子生下来也活不长。真正被蚩狂大军将杀的只有她身边的一个嬷嬷。您已经下了严令,尽量不杀百姓。您奉国主之命领兵出征,她不过是迁怒罢了。怎不见她去咬所有的南诏士兵?要恨,也该恨蚩狂大军将。”

“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她去咬所有的士兵,又不是疯狗……”晟丰泽的声音渐渐变弱。他失神地坐着,脑中不停地回响着赤虎的话,乱糟糟的让他理不出头绪。

因为她信赖自己,所以她以为他会保护好她的家人。所以才会迁怒……她心里是不是也在意着他?回想着季英英泛着泪光的眼神与惊愕的神情,晟丰泽觉得不问个明白,他今晚就甭想安心睡着。

这时,赤虎自作聪明地又嘟囔了一句:“小人是说,她没道理恨主子。主子三番数次救她,又曾暗示她远离益州。知道她被清平大人带走,就急着从宫中赶去……”

他边说边看到晟丰泽一阵风似的从身边走了出去。赤虎愣了愣,跟着追上了他。

等晟丰泽上了马,回头一看,赤虎和十几名侍卫齐刷刷地上了马。侍卫们脸上写满了“今天不把刺客揪出来绝不罢休”的神情。

“主子。夜深了,为安全着想,还是让我们跟着您吧。”被季英英咬了一口是小事,真遇到了刺客就麻烦了。赤虎也不便向侍卫们解释,打定主意要一路随行。

晟丰泽没有吭声,策马朝新建的染坊奔去。

掳了一万多名匠人,围着太和城周边建起了各种作坊。季英英进的这间染坊离白崖不远,站在山丘高处就能望见。路上无人,马撒欢地跑,片刻就到了用粗大的木材围着的染坊大门。晟丰泽翻身下了马,径直走了进去:“今晚我送来的染娘安置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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