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258章 夜行

回到山中猎屋。等得焦急的桑十四和牛七娘迎了上来。

韩四爹机敏地转身去了院门口望风,就着月光搓起了编草鞋的绳子。杨静渊反手关上了门。他有点不敢看桑十四和牛七娘,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水咕噜灌了下去。

“快说呀,怎样了?找到季二娘没有?”牛七娘见他一杯接一杯的灌茶水,急不可待地问道。

桑十四盯着杨静渊的脸。仅管油灯昏暗,他仍看出了端倪:“三郎,你哭过了?”

杨静渊瞬间挺直了背,却在桑十四关切的目光中垮下了肩。他想说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张嘴,眼窝却热了起来。

“季二娘刺杀晟丰泽,不会被他杀了吧?”牛七娘失声喊了起来,说完迅速往地上呸了几口唾沫,小心地往桑十四身后挪了挪道,“季二娘不会有事的。晟丰泽要杀早在染坊杀了,不会带她回宫……”

还不如说她死了呢。杨静渊的心窝子被牛七娘的话戳得汩汩直冒血。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季英英真的能行刺晟丰泽吗?杨静渊想起在益州城头与晟丰泽的对决。晟丰泽打不过自己,提防一个毫无武力的季英英绰绰有余。就算是她刺了他一刀,能让奸滑狡诈狠辣的晟丰泽不设防,他二人之间该有多么亲密,才能让季英英近了他的身。

季英英与晟丰泽靠近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杨静渊眼前。他痛苦的闭了闭眼睛。

“三郎,你找到季二娘没有?”桑十四担忧地问道。

“她和晟丰泽在一起。”杨静渊有些木然地说道。

牛七娘顿时松了口气,拍着胸迭声说道:“活着就好。咱们一定能想办法救走她的。”

杨静渊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他转身打开了房门,“明早我们就去太和城。牛七娘,你最好问清楚牛五娘掺和了多少。她最好有悔改之心,否则就算她是你姐姐,我也不会留情。英英,先别管她了。”

不管季英英了?牛七娘顿悟:“是了,晟丰泽宫里守卫森严,不方便救……”

话未说完,杨静渊已经出去了。

牛七娘呆愣了会,转身问桑十四:“十四哥,杨三郎见到季英英还活着,为什么一点都不高兴啊?”

季英英和晟丰泽在一起。桑十四咀嚼着这句话,心里酸涩莫名。他心里浮现出浣花溪放灯那晚,季英英一脚将调戏她的周七郎踹进了河里的场景。那样性烈活泼的女子,竟然会失节与晟丰泽在一起吗?他摸着牛七娘的头发轻声说道:“七娘,以后莫要在三郎面前提起季二娘了。她……近在咫尺,如隔天涯。三郎肯定难过。依三郎的主意,明天我们去太和城找你姐姐。”

“知道了。”牛七娘可怜着杨静渊与季英英,靠在桑十四胳膊上蹭了蹭脸,小声说道,“十四哥,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比起杨三郎和季二娘,我觉得自己好幸福。”

桑十四心里黯然,冲她柔声说道:“咱们不会分开。”

牛七娘温存了一会儿,想着明天要去寻牛五娘,担心得哭了起来:“十四哥,五娘若是执迷不悟,杨三郎要杀她怎么办?娘还等我带她回去,娘还等着呢!”

“有时侯我们总是念着亲情,却不知道那个人连亲父都要陷害。七娘,你还当她是你的姐姐,有无想过,在她眼中,已没有你这个妹妹。”桑十四肃然说道。

“可是……”可她是她的亲姐姐啊。就算父亲因她战死,母亲卧病在床,仍舍不下她。牛七娘想到这里又生出一丝希望,“五娘若肯悔改,随我们逃回大唐侍奉母亲,青灯古佛为爹赎罪,我们可以原谅她么?”

让牛五娘吃斋念佛,幡然醒悟?那个尖锐狠毒得像一条蛇的牛五娘肯么?桑十四暗暗冷笑着。他不忍心污了未婚妻的心,却更不肯让牛七娘辨不清是非。

“见着就知晓了。”

天高云淡,一轮明月又白又亮。

晟丰泽如约而至,以带她去山巅赏月为由,只带了赤虎一人,三骑出了白涯宫。

季英英已换上了方便行路的窄袖袄裤,默默地与晟丰泽并肩而驰。

月光将蜿蜒的山路照着闪闪发亮。绕过一道山梁,就再也看不见白涯宫附近的灯火。山中静寂,马蹄声得得响着。听着,就像每一步都踏在心上似的,让季英英情不自禁有点紧张。

她紧张什么呢?赵修缘和杜彦还在太和城,也许还没想出法子应付。晟丰泽已经带着自己离开了白涯宫。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已经再也找不到她了。

只是她该如何再与杨静渊联系?等她过了大渡河,再想办法吧。杨静渊一身好武艺,定能探知晟丰泽放走自己的消息。他会平安回到大唐。如果留在南诏境内等他,反而成了他的拖累。这样一想,季英英露出了笑容。

晟丰泽偏过脸看她,低声叮嘱道:“我们一会儿会离开大路走山中猎道。你仔细别颠下马去。”

“知道了。”季英英应下,觉得自己应该对晟丰泽说点什么,便低声问他,“你放走我,国主和杜彦对你会不会不利?”

话说出口,她又觉得自己笨。晟丰泽这样做定是冒了风险。可她实在盼着自由,盼着离开南诏。心里的愧疚又多了一重。

“如果不是南诏发兵,你也不会被掳来南诏。南诏匠人多,不差你一个染娘。”

他竟然看出她的心思,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季英英无言以对,半晌才道:“遇见你,是我的福份。”

可惜却不是缘份。晟丰泽低声道:“跟紧我。”他扭转马头,冲着林边一道小道去了。

前有晟丰泽,身后是忠心耿耿的赤虎。山道狭窄,三人无法再并行,踏着小道进了林子。

一夜未睡,晨曦乍现时,晟丰泽在溪边停了下来。

季英英骑了一夜马,双腿和腰已经酸得没了知觉。看到晟丰泽有意扶自己下马,她硬咬牙用力从马上翻了下去。晟丰泽伸出的手又默默缩了回去。

赤虎解了包裹,从溪边打水。林中枯枝多,不多会儿就燃起了一堆火。

“睡两个时辰再赶路。”晟丰泽解了毡毯铺好道。

季英英又累又困,不再推辞。她裹在毛毯里,脸被刚从山脊梁上升起的朝阳晒着,有些睁不开眼睛了:“咱们翻了几座山?”

“出了垭口,才翻过这座山。”

前面还有比这山更高更险峻的山。他最多能送她出了这座山,就必须回宫。睡两个时辰,用过饭,午后就能到到垭口。能和她呆在一起最多只有几个时辰。以后,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晟丰泽偏过头看她,季英英已经睡着了。

他伸手将毛毯往上拉了拉,默默地望着她的脸出神。他怕时间长了,他会忘记她的容颜。

★、第259章 埋伏

赤虎烧开水,烤了米粑饵块。三人用过饭后,再次骑马上路。

出了林子,路好走多了。太阳升到正空的时侯。两山夹缝的垭口出现在三人眼前。

晟丰泽停了下来:“我便送你到这里了。赤虎会护送你回大唐。”

他的脸沐浴在阳光下,什么表情都没有。看不出他的喜怒。季英英在马上向他弯腰行礼:“再见,王爷。”

她留给他的只有这样的一句话。可她还能对他说什么呢?人生告别常有时,真说再见时,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晟丰泽干脆地拍了一记马臀,看着马带着她朝垭口外奔去。赤虎向他拱了拱手。跟着季英英追了过去。

两骑的身影越来越小,绕过山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山风吹拂着晟丰泽的衣袍,他拍了拍跨下的马,轻声说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去大唐。”

早知会有这样一场孽缘。他就该顺从王兄的心意,在南诏厉兵秣马,直攻大唐。心不会因为这场战争而沦陷挣扎。

“走吧。咱们回家。”他扭转马头,缓缓踏上来路。

季英英和赤虎刚出垭口,神色就变了。垭口外是一片缓坡谷地,两百士兵早已埋伏于此,阳光将箭头映得雪亮。

“回去!”赤虎急得拉住了季英英马的辔头,强行带着马回转方向。

一枝箭嗖地射中了赤虎的马,马长嘶着将赤虎掀下了马背。他抽出长刀顺着来箭的方向看去。山梁上也布置有人,将两人团团围住。

认出高坡上站着的将领竟然是蚩狂,赤虎瞪圆了眼睛,大喊道:“蚩狂大军将,你这是做什么?”

季英英认出了蚩狂,脸顿时变得煞白。她忘不了他,是他逼得母亲杀了哥哥后自尽。是他亲手挥刀砍死了季嬷嬷。

“国主还等着这位季娘子织浣花锦,赤虎将军这是要带她去哪儿啊?”蚩狂得意地笑着。明知东征军彪悍,杜净勇猛却无智计。晟丰泽却哄了他去佯攻梓潼。那是清平大人的独生儿子啊。清平大人发了血誓要给儿子报仇。白王殿下私放唐女逃走,国主定会严惩于他。如今把柄主动送上门来,自己又在清平大人面前立下功劳,蚩狂好生欢喜。

赤虎心头大急,一时却想不出理由来。

“浣花锦所需染料特别。听闻这一片谷地里长有染丝所需的药草,白王殿下特遣赤虎将军随妾身前来寻找。这个理由您满意吗?”

季英英的手指紧紧地扣着缰绳,掌心传来指甲扎进去的痛楚。让她分外冷静。两百士兵,早布下埋伏,跑是跑不掉的。她能做的只有尽管保住晟丰泽。晟丰泽倒霉,南诏朝廷就更无人能出手救自己。

“哈哈,好一张利嘴!明明是白王有心放你逃跑,休想糊弄本军将!”蚩狂冷笑指着两人道,“将人绑回去!”

赤虎感激地看了季英英一眼,一口咬定:“不用绑!我们一起去国主面前分说清楚。误了采摘药草,织不成浣花锦。蚩狂,这责任你可负得起?”

蚩狂不屑地看着他,拍了拍手掌:“出来吧!”

山石后面缓缓走出一个包裹在斗蓬里的人。赤虎盯着她,见她掀开了帽子,脸色大变:“阿宁!”

怪不得蚩狂会带兵埋伏在这里。为避人耳目,主人特意避开大路,走山中猎道。是阿宁通风报信,让蚩狂带着人从大道疾驰,赶在了他们前头埋伏在垭口。

阿宁白着脸站在蚩狂身边,淡淡说道:“杨季氏是抓来的奴婢,国主需要她织出浣花锦。赤虎。主子糊涂。阿宁却不能违背国主,任由他将杨季氏放走。”

“呸!你还有脸叫主子!”赤虎红着眼睛骂道。他怎么就眼瞎喜欢上了阿宁?

女人啊,季英英暗暗叹了口气。目光打量着四周,竟真让她瞧着好几种能染色的药草。季英英跳下马来,扯了几根递给赤虎:“既然蚩狂将军不相信我们是来寻染料的。跟他回去即可。”说着抬头对蚩狂说道,“既然已来了,还请将军派士兵把这几样药草都摘上几筐,再返回太和城如何?当然,将军不肯,妾身就遵令随你回去。只不过……浣花锦的染料制造繁琐,也许这片谷地里还有妾身没找到的药草,遣人来也不认得。耽搁了织染浣花锦,妾身不会担下责任。”

难道真的是来找染料的?阿宁自幼跟在晟丰泽身边,万一这是晟丰泽的圈套呢?耽搁织浣花锦岂不成了自己的不是?蚩狂有些疑惑地转头望向阿宁。

阿宁高声喊道:“大军将,莫要听那贱人胡说!她行刺白王,殿下还任她自由出入,只派了赤虎一人保护,您不觉得奇怪吗?”

季英英鄙夷地说道:“妾身是唐女,恨白王殿下带兵攻唐,意图行刺。可是白王殿下为了织造浣花锦原谅了妾身。如遇伯乐,妾身实在感动。决定在南诏织出浣花锦报答殿下知遇之恩。怎的到了你嘴里,就变了模样?女子善妒,得不到殿下的宠爱,就背主诬陷。挑拨生事。啧啧。”

“你胡说!”

“够了!”蚩狂也是辛辛苦苦带兵赶了一夜的路,两女各执一词,吵得他头晕脑涨。反正把人带回太和城,自有清平大人断是非。“都认认杨季氏采下的药草,分头采几筐带走!”

赤虎和季英英对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咬定找寻染料,晟丰泽还有了功劳与忠心,事情就好办了。

一队士兵牢牢盯住了季英英。知道逃不掉,她干脆用心在山谷间寻找能染色的药草。专心致致的模样让蚩狂又动摇了几分。

“大军将,奴婢并无虚言。”她已经背叛了主子,若不咬定这件事,背主诬陷的罪名会让她送上山顶处以点天灯的酷刑。

不,她不是想背叛主子。她只想杀了季英英。

蚩狂才不会把她这样的女侍卫放在心上,敷衍道:“将杨季氏带回太和城即可。清平大人自有主张。”

人到了手里,后面的事听杜彦安排就是。

找寻一下午,药草采摘了数筐。蚩狂下令在谷中扎营。赤虎与季英英被看管在不同的营帐,再无交流。第二天清晨,季英英和赤虎就被蚩尤带回了太和城。

★、第260章 一眼天涯

这时节的益州城已飘起了雪,南诏的阳光仍然明媚。

窗口透进来的光在地上印的光影,盯得久了,都让人目眩。因这阳光,连地牢都少了那股子阴森味。季英英将稻草挪到了那团光影里,铺在身下坐着,眯缝着眼睛去看砌在地面上的窗户。

牢头挂在腰间的钥匙叮当响着,提醒季英英有人来了。她抱着双膝望向那一扇粗壮的木栅栏。是杜彦还是赵修缘?或者仅仅是送牢饭来了?

杜彦停在了牢房门口,平静地注视着季英英。牢婆脸上带着谄媚的笑,解下钥匙去开门。杜彦扬了扬手。牢婆弯腰退了下去。

“清平大人。”季英英不太喜欢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站起了身。

见她顺手将粘在裙子上的稻草摘走,随意自在的模样,杜彦笑了笑:“你是不怕死,还是害怕生不如死?”

为什么会害怕生不如死?因为他有的是手段让她生不如死罢了。季英英想起了杨静渊。他就像这窗口洒落的阳光。好歹自己已经见过他了。

这世间有各种缘份,也有许多错过。那一晚杨静渊若无紧要事,多停留片刻,他就会盯着白涯宫的动静。也许在路上等着她的人,就不会是蚩尤。

想那些没用的做什么呢?季英英摇了摇头。看在杜彦眼中,却是她怕了。

“听说你行刺白王,本官甚是欣慰。”

季英英挑了挑眉,这才想到除了晟丰泽和赤虎,连阿宁都以为她真的刺了晟丰泽一刀。杜彦也不例外。能活的时侯,她是绝不想死的。季英英很无奈地说道:“白王殿下是习武之人呢。清平大人对我期望太高了。”

能为己所用,杜彦对杀了季英英毫无兴趣。他温和地说道:“季娘子与本官的协议依然有效。只要你在殿前承认是白王放你逃走,本官会让你平安回到染坊……赵大人也不会再来打扰你。”

指认晟丰泽放走知晓织造浣花锦的自己,就是指认他对国主不忠,背叛南诏之意了。代价么就是全身而退,继续被关在染坊织坊当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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