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什么都吃不下?”保宪嘴角一扬,朝门外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侍女端来了沙罗最爱吃的甜点唐提子。果然一闻到香味,沙罗立刻一骨碌坐了起来,拿起唐提子就往嘴里放。

“哥哥,你真是我的好哥哥。”她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说道。

“呵呵,刚才不知是谁还怀疑我不是她的哥哥呢。”保宪习惯性地拿扇子敲了敲她的头,唇边漾开一丝宠溺的笑容。

“有吗?刚才有人说话吗?”沙罗调皮地笑了笑,又连打了几个喷嚏。

“早些休息吧。”保宪替她拉了拉盖着的单衣,站起身来,转头对青岚道:“好好照顾小姐。”

沙罗动了动身子,翻了个身,忽然听见保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晴明,你怎么在这里?”

晴明?那个怪小孩也来了吗?沙罗的心里莫名一动。

“我只是刚好经过。沙罗她…怎么样了?”他似乎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沙罗她没什么事,要进去看看她吗?”

“不了,我还有事。”

门口简短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沙罗望着天花板,伸出了自己的手,此刻,即使身处温暖如春的房间里,她似乎还能感觉到晴明手上的冰冷。那一丝凉意,好像还残留在她的手上。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很想,很想温暖一个人。

这件事过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虽然每次斗嘴沙罗依然占不了什么上风,但对这个清冷的少年,她的心里却多了一份异样的情绪,到底是怎样的情绪,她自己也不清楚。

“晴明,保宪哥哥呢?”这天傍晚,沙罗像往常一样走进保宪的房间,只见晴明正靠在墙边看着书卷,自从上次的落水事件以后,保宪就让晴明和他同睡一屋了。

“不知道。”晴明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一定又是去会他那些红颜知己啦。”沙罗抿嘴一笑。这一年多来,她也学到了不少新东西呢。

“既然师兄不在,那么请回吧。”晴明淡淡道。

“喂,安倍晴明,这里是我家好不好,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沙罗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想和他唱起对台戏。

晴明抬眸瞥了她一眼,又继续看起手上的书卷。

他看什么看得这么仔细?沙罗不禁有些困惑,她走了过去,凑过头去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汉字,她的头立刻开始犯晕了,晴明身上隐隐散发着一阵湖面结冰的清香,她的头,好像更晕了…“再看你也看不懂。”晴明的嘴角微微扬起。

“谁说我看不懂。”沙罗瞪了他一眼。不就是汉字吗,虽然不是全懂,可好歹也懂一些呀。

她翻过那本书卷,只见封面上写着两个大字:周易。

“我知道,这是从大唐传过来的书,以前我也见过父亲大人和哥哥读过,听说对占卜很有用呢。”她不以为然地说道,“对了,也能用来算命,对不对?”

“嗯。”他点了点头。

她忽然来了兴致,伸出了手,眨了眨眼道:“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帮我看看手相,看看你算得准不准?”

“大材小用。”晴明低低道。

“因小见大,你听没听过?”沙罗睨了他一眼,干笑了一声,“哼哼,安倍晴明,难道你学了这么久阴阳术,连看个手相也不会?”

“不要以为激将法有用。”

“安倍晴明,你好笨哦。”

“说了这招不管用。”

“啊,我看以后你该改名叫安倍笨蛋。”

“…”

“或者改成安倍傻蛋…”

“沙罗…把手拿过来。”

看来这招还是蛮管用的,沙罗得意地一笑,摊开了手心。

晴明眼波一动,瞥向了她的手。只见那白皙娇小的手心上有几条淡淡的纹路,这只手,曾经很努力地想要温暖他,想到这里,晴明心里的一个地方忽然柔软起来。他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沙罗,你的命相很好,事事顺利,前有贵人,更添喜气,财禄丰盈,万事大吉,不过可惜…”

沙罗正陶醉在一大堆顺耳好听的话中,对方忽然一个直转而下,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惜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晴明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狸般的笑容。

“喂,你很过分好不好,可惜什么呀,告诉我。”沙罗郁闷地说道,他越是卖关子,她就越是想知道。

“我该休息了。”晴明啪的一声合上书,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躺了下来,转身背对着她。

“别以为你用这招就可以,你快点告诉我!”沙罗提高了音量。

晴明心里暗暗好笑,索性闭上眼睛装睡。

“你不告诉我,我就一直待在这里哦。”

“说嘛,晴明,人家好想知道。”

“告诉我了,好不好?”

“安倍晴明,你这个怪小孩!”

“说不说!再不说我对你不客气!”

沙罗折腾了一会儿,却见晴明毫无反应,只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有节奏地响着,她愣了愣,这个怪小孩,不会在她这样的噪音骚扰下也能睡着吧。

“晴明?安倍晴明?”她低低喊了一声,“真是奇怪的小孩,这样也能睡着。”

她忽然起了好奇之心,慢慢地移动到他身边,探头望过去。

虽然他背对着她躺着,但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下,她依然能看见晴明那对长长的睫毛轻轻地忽闪着,在眼睛下面形成了淡淡的阴影,就好像初生的蝴蝶扇动着薄脆的翅膀。晴明长得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而且正是处于这个年纪里特有的中性之美,美丽而不失纤细,纤细却不显柔弱,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睡着,看起来竟然比一般女子还要动人几分。虽然身处同一屋檐下,可她像现在这样看着晴明的机会也不是太多。晴明长得再漂亮,也是一个男孩,而且骨子里头有种不易接近的清冷,虽然自从落水事件后,他对她态度有了转变,但相处起来依旧保持着距离;即使对晴明的习惯和性格都已经相当了解,她也常常认为自己根本无法知晓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笨蛋,这样会冻出病的。”沙罗低低咕哝了一句,顺手拉过旁边的单衣替他盖上。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沙罗突然笑了出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只是,觉的很开心很开心。

“晚安,怪小孩。”沙罗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听见她出门,晴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身子微微一动,拉紧了盖在身上的单衣。

真的…很暖和…

不知不觉中,冰雪开始消融,初春的樱花在春风的吹拂下再次绽放,繁华盛世中的平安京,又迎来了一个樱花似雪的季节。

初春时,安倍晴明第一次回了趟家,在这之前,他从没有回过家,连家里的事都没有提过。沙罗私下问哥哥究竟出什么事了,哥哥告诉他,晴明的父亲,时日无多了。

晴明回来的那天早上,天空正下着蒙蒙细雨,一听见他回来的消息,沙罗就去找他,出了房门,她就看见晴明正站在院子里的紫藤花下,晓光晨风,吹卷得他衣袂飘飘。

暮春时节的紫藤花,纷纷扬扬,如雨纷飞,而那立于缤纷花雨中的人,似是被交织包裹其中,任那花瓣落在身上只是一脸平静怅然。他那黑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深沉的伤感,使他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脆弱——这种伤感一直存在,只是他从不轻易将它表露,所以表面总是如此云淡风轻。

“晴明,你回来了?”晴明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沙罗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沙罗看着他消瘦了许多的身影,心里隐隐地疼了起来,为什么,自己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将近黄昏的时候,天空中又飘起了绵密的雨丝,整个庭院就像浸染在飘飞的水雾之中,呈现出一种水墨画般的韵致。之前还零零落落的那些紫阳花,此刻却像吸取了雨水的灵气般,簇拥着绽放出一簇簇淡蓝色的花球。而站在花前的晴明,也像画中的佳人一样,好像伸手可及,却又无法真正触摸。这样的晴明,有种雾里观花的美。偶尔有雨丝穿过走廊的栏杆,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就像情人的轻吻,温柔而湿润。沙罗从木格窗里看到这一幕时,心里也跟着浮起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水雾。

窗外传来绵密而细碎的雨声,开始是春蚕嚼桑般的沙沙悉悉,然后像密集的豆点一样击在紧闭的窗扉上,不久就听到了水滴从屋檐滴下的声音。雨越下越大了…她担忧地望了晴明一眼,想了想,从房里拿了一样东西就跑了出去。

晴明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寒气透骨的地面上,任雨水毫不留情地落在自己身上。尽管是春天,但那丝冰透心扉的凉意还是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他感到雨似乎停了。抬起眼一看,只见沙罗正擎一柄红伞站在他的面前,为他遮挡住了雨水,透过迷离的雨水,她的眼底有一丝温柔与怜惜像丝线一样轻轻牵扯着他。在一瞬间,一层层湿润的雾气扑面而来,令他稍稍有眩晕的感觉,但心里不知为何却觉得温暖无比。

在那些快要被遗忘的期待中,似乎新生的嫩芽正在努力地舒展脆弱的绿色的希望,心中最柔弱的那一点忽然从禁锢的石块中探出头来了。雨下得更大了,柔媚的雨丝变成了水帘,像泼墨一样冲刷着洒向庭院。

风吹起他们的秀发,黑色长发亦在这晨风中微动,两人就这样静静呆着,宛如一副写意的画卷。

第20章 似曾相识的右大臣

时间就好像流水一般静静淌过,当八重樱再次盛开时,贺茂家的小姐沙罗终于迎来了行成人礼的日子。成人礼刚结束,沙罗的房里就进来了几名侍女,麻利地在她的屋子里挂起了幔帐和垂帘。

按照传统,贵族女子一旦成年之后都需要在垂帘后面和男性交谈,即使是父亲兄弟,也是一样。沙罗的父亲贺茂忠行所担任的阴阳头虽然是从五位的官职,但他一直深受村上天皇的宠信,经常受到天皇的召见,身份自然也是不低,所以沙罗也不得不像其他贵族女子一样,被隔离在了那卷垂帘之后。

不过比这更让她郁闷的是————-现在她所穿的这一套表白里青的十二单衣,又繁琐又沉重,简直就好像上了一副枷锁。

“阿秋,就不能少穿几件?”她耷拉着脸问着面前那位指导她各种礼仪的年轻女子。

“当然不行啦,您是有身份的人。”阿秋微微一笑,递给了她一把递给她一把素白的蝙蝠扇,“还有,如果遇到意外情况,您就要用扇子半遮住您的脸,或者用衣袖也可,总之,不能让别的男人轻易看见您的脸。”

沙罗无奈地接过了扇子,随手一遮。

“这样可不行,沙罗小姐,持扇的时候右手要握住扇子下部,使扇尖微向上斜;左手握在中间,拇指在上,四指在下。”阿秋笑着纠正她的姿势。

“啊啊,我知道了。”沙罗已经快没有耐心了。

“沙罗小姐,您刚才这样张大口说话是一种非常失礼的行为,请您记住要用半开的扇子遮住嘴巴;说笑的时候要低下头,以扇面覆于唇上。”

沙罗紧紧拽着扇子,她的忍耐力快到极限了…在阿秋解说的一堆礼仪下,沙罗的头脑开始发胀,她看着阿秋的嘴,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是好奇她说了这么久,怎么就不累呢。

过了几日的一个傍晚时分,贺茂忠行和保宪来到了她的房里,隔着竹制的垂帘,沙罗隐约还是能看清他们的样子,只是觉得这样和他们说话很不习惯。

“沙罗,最近的礼仪学得怎么样?”忠行大人笑着问道。

“父亲大人,为什么非要学这些枯燥的礼仪,沙罗不想学。”沙罗立刻开始大吐苦水。

“怎么能不学,你行了成人礼,就该嫁人了,还这样由着你的话,以后谁还敢娶你。”保宪在一边插嘴道。

“你哥哥说得有道理,父亲之前一直放任你,但现在你已经长大了,必要的礼仪还是该学的,明白吗?”忠行大人点了点头道。

“我不要嫁人…”沙罗皱起了眉。

“傻孩子,怎么能不嫁人呢?”忠行大人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好了,我还有些事。保宪,你呢?”

“父亲大人,保宪还想和妹妹说几句。”

“也好,不过不要待太长时间了。”

看父亲出了房门,沙罗呼了一口气,掀起了竹帘,一脸哀怨道:“哥哥,我快被折腾死了。”

“看起来你好像真的很没精神。”保宪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废话,我怕还没嫁人,就已经被折磨至死了。”她有气无力地抱怨道。

保宪那双邪魅的眼睛一眯,似看非看地瞥了她一眼,笑道:“那么,明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如何?”

“真的吗?”沙罗立刻来了精神,但立刻又一脸无奈,“可是,明天我还要学很多礼仪…你也知道阿秋她…”

保宪笑得更加神秘:“明天阿秋不会来了。”

“真的?”她半信半疑道。

“自然是真的,等父亲和晴明他们走了之后,我就会来接你。”他轻轻敲了敲扇子。

“晴明?对了,他最近怎么样?”听到他的名字,沙罗连忙问道,这一段时间晴明一直专注于阴阳术的学习,两人斗嘴的机会倒少了很多。

“晴明最近忙着学习召唤式神的阴阳术,他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呢。”保宪笑了笑。

“哥哥,明天真的带我出去吗?你会这么好心?”她半信半疑地问了一句。

“笨蛋!”保宪用桧扇敲了一下她的头,道,“我是你哥哥呀,不疼你疼谁。”

“可是我听说哥哥有不少红颜知己呢。”沙罗转了转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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