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华又问:“方方你是不是搞错了,相亲是在明天,不是今天。你明晚也有空吧?”
白方方不耐烦:“知道知道,没搞错,赶紧做饭去,我回来就要吃。”因为晚上还得写检讨呢,五千字,明天一早还得回医院写那些烦死人的病理报告。写那玩意最让人头痛,字字都得斟酌,一旦有事发生,搞不好就会被病人家属揪出问题来和医院打官司。老陆把这差事交给白方方和宜仕嘉,美名其曰磨磨他俩的性子,嗯哼。
但是白方方烦了一会儿就不烦了,打定主意回去吃饱喝足,在网上下个工作检讨的范文,改改核心内容凑些字数交上去就成,老陆那么忙,哪有功夫看这些,在说他的要求素来单一,只要你在业务上不敷衍他就行。于是今晚终于可以做个美容面膜,于是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白方方家住复式小区,小区就在设计院旁边,里面的住户多是熟人,好些都是父亲白山在设计院工作的同事,她一路走过去,这个那个的不停打招呼,直到进了电梯,世界才清净了。
白方方百无聊奈地盯着镜面一般的电梯墙壁,数脸上的痘子,心想不知道要调养多久能补救过来,难怪人说女医生都老得快,熬夜和压力是女人的大敌。
电梯门正要合上,又“吱啦”一声被人从外间硬生生撑了开来,白方方看着那只握住电梯门边缘的手,明显是一只男性的手,一只孔武有力的男性的手,手指坚实瘦长,指节分明,皮肤粗糙,手背筋骨俱露,动作里很有些张狂的暴利色彩。白方方脑海里忽得浮现方才那病人的威胁,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一步。
等那人一步跨进来,狭小空间里压迫感徒增,白方方却松了口气——这人她认识。
只是许久未见。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即使他长高了,变黑了,长壮实了,但是坏小子的模子还刻在那儿。白方方张了张嘴没说话,她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是心里的感觉又有些怪异,是那种以前很熟现在又很陌生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用哪种感觉和他打招呼。正是磨磨唧唧的时候,那人已将视线从她脸上滑过,轻扯起嘴角笑了笑,极其寻常说了句:“你好。”
那人转身瞥了眼门边的楼层号码,他要按下的楼层数早被人按亮了。
如果是往常,白方方必定一进门就把包一扔,跑去沙发跟前四仰八叉的躺着。可是今天,她来不及踢掉鞋子,背着包跑去厨房。
方华和白山都在里面为女儿的晚饭忙活,白方方见着他们就说:“你们知不知道,徐阿姨家的小二回来了。”
排骨焖在锅里,方华正在用刀仔细地划豆腐,头也没抬:“人前几天就回了,你现在才知道。”
白山倒是拉过女儿细细打量,一会儿说她脸上颜色不好,一会儿又说她瘦了。
白方方不管这些,好奇道:“他回来做什么?”
方华对女儿的问题感到奇怪:“自己家还不能回来看看?那小子都好几年没回了。”
白方方揭开锅盖往里瞅了眼:“我觉得他的流氓气质越来越重了,就是因为整天和流氓呆一起,一点也没变好的意思。”
方华这才抬起头来“啧”了一声:“别乱说话,没大没小,人以前对你还是蛮好的,这么多年的邻居,以后见了面,对人礼貌点,他又不是没名字。”
白方方心里不以为意,嘴里却哼哼着敷衍了几句,脑袋里出现的人是那个青春期里留下的影子,好坏参半,想到后来,大约还是坏印象占据了主导地位。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章 非处
第二天一早,宜仕嘉还没来,白方方已经把检讨书搁在教授的办公桌上了,她从里间出来,就见三师兄丁朝东满脸菜色的把一叠子病例夹摔到桌上,嚷嚷:“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大师兄贾严打开最上头的病历夹翻了几页,问他:“又怎么完了?”
丁朝东抱着脑袋在桌旁坐下,表情相当苦恼:“昨晚值班,三十二床出了点事,我就给老陆打了个电话,结果……他和我说话的时候好像有点喘……”
白方方想不明白:“为什么喘,给你气的?”
“就是给他气的,”贾严当即断定,又问,“几点打的电话?”
丁朝东含混说:“夜里十一点,我还听见师娘在旁边笑。”
贾严点着他:“你完了,难怪老陆今早一来就黑着张脸,你坏了人家的好事。”
白方方仍是转不过弯,问贾严“坏了什么好事”,贾严神色深沉,抿着嘴不做声。白方方又去推丁朝东,让他快说。丁朝东烦躁得很,把手扇的像苍蝇拍子,叫她一边去。正说话间,宜仕嘉走进来,笑嘻嘻说了句:“小白,你还真白啊,你想想,老陆正当壮年,大晚上十一点又有漂亮师娘在家陪着,活动活动不就喘上了呗。”
白方方恍然,极其受教地“哦”了一声。
贾严淡然道:“其实方方早就知道了,她就是想听人说出来。对不,方方?”
宜仕嘉笑眯眯的站在白方方旁边,凑近了问:“小白,你说你为什么想听人说出来呢?”
白方方靠桌沿上,贾严踱过来,也离她站近了些,低头,乜眼瞧她:“方方,只有熟女才喜欢听人说这些事呢,你究竟是熟女,还是处女呢?”
旁边两人一听这话都乐了,宜仕嘉伸手拍了贾严一下:“你行,早就想问了吧。”
白方方脸发烫,也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已经红了,就觉着贾严的吐息在她额头上扫来扫去,吹着额角的发丝拂在眼睛旁痒酥酥酸悠悠的。四人年岁相仿,她平时和丁、宜二人说笑起来挺正常,偏偏和这位大师兄打交道时像隔了点什么,贾严和老陆一样不苟言笑,但是说出口的话总是叫人心慌意乱。
贾严见她不做声,又低着嗓子问了句:“诶,是处女么?”
白方方微仰着脸白他一眼:“你管我是不是,但我肯定你不是处。”
此言一出,引得旁边两人迭声连问,怎么知道的?
白方方正要开口,还没说话自己就乐开了:“大师兄以前做过阑尾手术,还是在我们医院做的,正好我在普外混的时候,和几个同学被人抓去上了一堂手术课,”白方方继续乐,“那什么……颜色有点儿旧了。”
旁边两男的爆笑,贾严不置一辞,转身又去翻病历。
宜仕嘉拍着桌子:“贾严你完了你,根本就是不是对手。再说方方喜欢老陆那样的,你几时见老陆大庭广众和其他女的这样说话的。你先学会了老陆的闷骚再说。”
贾严哼了一声:“老陆那样有什么好的,不知道他老婆怎么能忍。”
宜仕嘉说:“年轻有为,工作认真又顾家,女的都喜欢这样的,是吧,方方。”
白方方大力点头:“男的一定要成绩好工作强,这表示他聪明有能力,每天医院家里两点一线,这说明他有责任感道德感,还有长的要帅气质要好,这说明他基因好对后代有好处……反正我以后就要找个像老陆那样的。”
正表明态度的时候,就听有人在大开的门上随意叩了两下,陆教授站在门口看着几个学生:“大早上的,你们一个两个还真闲啊,还有,白方方,你声音能再大点吗,我在走廊上就听见你表白了,让你们写的报告写完了么?”他举起手里的病历本点点他们,“真是不能惯着你们,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白方方有点不好意思,一溜小跑过去:“主任主任,师娘这些天怎么没来,我挺想她的。”
陆教授皱眉:“你想她做什么?”
白方方说:“师娘已经很久很久没买东西过来喂我们了,你记得跟她说,我很想她。”
陆教授难受地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上班了上班了,都打起精神来,别只记得吃,”他转身正要走,回头指了指丁朝东,“那谁,你先过来,昨晚那样的小问题都解决不好,平时学得还行,遇到丁点事就慌了神,心理素质不过关,早上几个手术,你跟我一起去。”
丁朝东摸着脑袋,赶紧应了一声。
待人走了,贾严这才摇了摇头:“老陆果然记仇。”
宜仕嘉却道:“白方方,你太狗腿了。”
贾严接了句:“相当谄媚,老陆这么厚脸皮的都受不了。”
白方方这一天总算过得风平浪静无惊无险,只是报告写起来有些繁琐,下班迟了些。
白方方出了医院就马不停蹄急匆匆往约好的地方赶,原本不想去,禁不住方华一趟又一趟在电话里催促。白方方最怕方华唠叨,方华的唠叨不比寻常,言语不带半点脾气,废话绝不多说,态度温和执拗但不容半点推脱,百炼钢也能给你磨成绕指柔,仿佛方华所说的每个字都饱含着方华式气场。
方华说,你直接过来,我给你带了衣服,一会儿去洗手间换好。好歹见上一面,你徐阿姨费心给你介绍的,据说条件还不错,无论如何见一面再说。
方华先前还说,找什么样的千万别找同行,到时候你忙他也忙,婚姻生活会有矛盾。我们不求对方多有家底,只要双方条件相当,孩子人品好重感情,这就行了。
方华又说,方方你这种心性,眼高手低,条件也就中等稍稍偏上,像你这样就是长相还过得去的姑娘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喜欢你的你看不上,你看上的人也不见得就待见你,所以趁着现在还没过二十五,赶紧找个合适的,不然年纪大了就只能等着别人挑你了,到时候相的男人条件会越来越差……最好找个学理工的,搞技术的花花肠子少。
这回,还真有熟人给白方方介绍了个搞技术的海归,学有所成,又勉强能算得上富二代。
方华和介绍人先到包间。
介绍人是对门的邻居徐惠芬,徐惠芬是方华老公白山的大学同学,又同在设计院工作,是以两家有着数十年的友谊,关系甚好。徐惠芬不但给好友的女儿介绍了个相亲对象,同时也给自家二儿子张罗了一个,两场相亲同时进行。
方华当初一听这个安排,就觉着不妥,整得跟货物批发买一送一似的,不够庄重。但是徐惠芬那边也有苦衷,她在退休前接了个大型的对外项目,正忙得难以脱身,一时半会抽不出时间兼顾,难得家里小二回来,她又想趁机了却一桩心事,难免亲力亲为了些。
事已至此,方华只得随她去。好在徐惠芬给白方方介绍的年轻人看起来不错,长相端正身材高大。人也是提早到的,说话办事很周到客气。方华暗自观察了一会儿,觉着这人还算靠谱,就不知道女儿是否满意了。随即又打定主意,哪怕方方不满意,也要说到她满意为止,好歹先处一处再看以后。
白方方还在半道上,徐惠芬家小二的相亲对象已经到了。
那女孩一进来,众人的目光就给吸引过去,姑娘妆容精致,身段妖娆。海归男愣了数秒,随即起身站立。方华冷眼观察海归男脸上神色,心里不觉咯噔一下,忙对老友笑道:“瞧瞧人家的孩子都这么礼貌,多有时间观念,我们家的孩子倒是迟到了,回头要好好说说他俩。”
徐惠芬会意,一边热情招呼女孩儿坐下,一边对那男青年说,“小刘你先喝点茶,我们家方方还没到,她是医生,工作忙,大概临时有什么事给耽搁了。”
白方方进包厢之前给方华发了条短信,方华一看短信就拎着购物袋走出去,把站在门外的女儿拉去洗手间。穿着格子衬衣牛仔裤相亲总归不礼貌,方华为这事特地给孩子买了一身套裙,方华眼光不错,讲究不了年轻人的时尚但还算中规中矩。等她七手八脚的帮女儿把裙子换上,一瞧,不对劲,衣服买大了。方华“啧”了一声,埋怨方方:“你怎么又瘦了,越来越没女人味了。”
白方方几天没休息好,现在只剩下被她折腾的力气,就随她去折腾,只想快点见完了一了百了,早点回去睡觉。
方华看见女儿脸上几粒暗疮,嘴里又是“啧”了一声:“也不画个妆盖一盖。”说着,赶紧从小包里掏出粉饼盒子,拿起粉饼海绵往女儿脸上使劲抹了几下。等她捣腾完了,白方方一照镜子,发现她的脸比脖子和胳膊暗了至少两个色号。白方方的皮肤还算白,这点遗传来自白山,方华却给她用自己的粉饼。
方华又在她的脖子上抹了一通,说:“我这种的遮瑕功能好,你以前用的那种不行,像水一样。多久没见你化妆了,也应该适当打扮打扮。”
白方方心想,我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还顾得上这些。
两人忙乎了十来分钟才回包厢,徐惠芬亲切拉着白方方的手给男青年介绍:“我们方方从小就会读书,五岁上学,一路保送,大学学医,硕士学位,博士在读,现在在同济心外实习。”
男青年听了,似乎起了些兴趣,两人就着白方方拿手术刀的问题攀谈了几句。
方华很少说话,只在一旁看着,虽然作为一个母亲,绝不愿承认自家的孩子比不上人家,但平心而论,这两姑娘搁一块,方方确是给人比下去了,个子不及人高,打扮的也没人得体,气质也没人家专业……那姑娘的职业是T台模特。
徐惠芬说自己的儿子心野,得找个漂亮的才能栓得住他。
这会儿满屋子的人就只她儿子还没到,模特姑娘脸上也流露出稍许不悦,徐惠芬频频看表,正是心里犯嘀咕,没想有人推门进来。徐惠芬一瞧,立即慈爱地笑了,她指一指来人,告诉漂亮姑娘:“这就是我儿子,”接下来意料之中,女孩儿瞄着那人看完一眼有一眼,再想看却又不好意思了。
徐惠芬心里满是做母亲的自豪,她家小二模样好,从小就受女孩儿欢迎,不管到哪里都惹眼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章 狱卒
这男的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体格好,身型挺拔。身材不错,倒让人忽略了他那张脸。
不过白方方一直也没觉着他长得帅,她在对待异性的长相方面有些挑剔,或者说,她更喜欢看起来正儿八经衣冠楚楚的男性。可是眼前这人的气质里多了些阴郁甚至戾气,和从前没多大区别,只是现在学会了收敛。近几年,白方方年纪渐长,想问题现实了,就越发不喜欢这样的气质,她觉得他不收敛还好,一收敛反倒虚伪。
两人多年后第二次见面显不出半点热络,方华碍于老邻居的脸面不得不提醒:“方方,这么大人也不懂礼貌,叫哥哥。”
白方方心想他俩加起来五十出头,哥哥妹妹的太寒碜人,所以那声“哥哥”怎么也喊不出口,末了只对那人笑着打声招呼:“嗨,沈烈。”
沈烈冲她一点头,算作回应。他剃了个板寸,穿得很随意,短袖T恤牛仔裤,胳膊上又伤,老长一道粗粝划口,但是显然没人和他计较这些,但凡年轻女人看了,都会觉得那胳膊露得恰到好处,微深小麦色,肌理流畅结实,展现出足够的力量又很低调,至于那伤口,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别样风情。
白方方瞟了几眼,断定他比以前壮实了不少,大概为了吸引女孩子特地练过。
不多时菜上齐备,介绍人和家长找借口退场,留下包房里四个小辈。
白方方审时度势,其实也不必多想,情况一目了然:她的相亲对象对嫩模比较热情,嫩模却找话茬和沈烈聊天,所以基本上没她白方方什么事,她只管埋头吃喝先把肚子填饱就行。
既有美食又有美人还有人聊天助兴,白方方这顿饭吃得挺自在。
漂亮姑娘一再表示对沈烈的职业很有兴趣,之后询问他的具体职责,沈烈回答两个字:“狱警”。
白方方的相亲对象冷不丁接了句:“哦,就是狱卒。”
这话让现场顿时冷下来,漂亮姑娘重复:“狱卒?”她抬眼又瞧沈烈,觉得这形象怎么着也和那两字搭不上边。
白方方有些幸灾乐祸,暗想:“这男的得有多想撬墙角才会拿捏着这种语气说话呢。”她将筷子顿在半空又收回来,一心要瞧沈烈怎么应对。想当年这家伙可是受不得半点挤兑的主,一言不合就能抡起板砖把人脑袋拍开花,结果把人给拍成脑残,被学校开除,差点进了少管所。
当年这件事在本市曾引起小小轰动,还上了地方晚报法制版。
为这事沈烈爹娘也没少奔走,一边耗巨资安抚被打学生的家长,一边用尽门路免去儿子的刑事责罚。可学校说什么都不愿再收这匹害群之马,沈家只好把孩子送回云南老家读高中,指望再读个一两年能照常参加高考,至少得先拿个高中文凭。可谁也没想到,沈烈转学后忽然开了窍,又有少数民族加分政策,竟然考上当地的警察学校,毕业后当了一名狱警。
白方方知道这事后认为沈烈捡了个大便宜。后来她自己也上了大学,同班有两个男生去读警官学校,高中校友聚会,就见这二人形象气质一百八十度逆转,油嘴滑舌,荤段子信手拈来,和她们这样的莘莘学子大相径庭。同学们私下议论,说这两人丢了,尚未踏足社会就已经被染上色,难怪现在警察的素质都这么差。白方方听见这话就想起沈烈,觉得那人早丢了,做狱警还挺适合他,正好验证何为蛇鼠一窝警匪一家。
此刻席上氛围尴尬,沈烈的神情却很缓和,没事人一样坐在桌旁剥虾,慢条斯理地剥净了,随意往嘴里一扔,又用柠檬水涮了手,拿纸巾抹干净,靠在椅背上看跟前这两男女一唱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