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姑娘起先因旁人把这帅哥称作“狱卒”,心里不免失落,这会儿又见人连剥虾的姿势都这样好看,瞧那瘦长手指的动作多么灵活生动,那抿嘴嚼菜的神情多么斯文阳刚,还有这坐姿……整个人就是随意不羁毫无脂粉气的同行范儿。
姑娘心里顿时一软和,正想和帅哥逗个趣,谁知海龟男又说:“我听人讲过这么一句话,形容你们的工作——罪犯是有期徒刑,狱警是无期徒刑,监狱又多半在荒郊野岭,薪资水平也就一般,这样过日子挺不容易的吧。”
沈烈笑笑,点头:“对,公务员里最次的,警察里最孬的,说的就是我们这号人。”
男青年接着问:“诶,你们那边分房吗?还是住宿舍?出行方便吗?”
沈烈如实相告:“年资到了会分房,不过也是在工作单位边上,不在市里,有班车,但是车程比较远。”
两男的你一言我一语聊得起劲,漂亮姑娘却话语渐少,方才她心里还对特殊职业存有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只是三言两语间,浓烈的个人英雄主义的崇拜正悄然瓦解,多美好的想法也抵挡不住对生活层次的本能要求。过了半响,她才试探地问了句:“你打算调动工作吗,我听徐阿姨说……你可以调回这边工作。”
沈烈极轻微的皱一皱眉,迅速作答:“难说,从基层一线往上头调动,难度很大。”
那姑娘“哦”了一声,没再吭气。
男青年又问:“你们那地儿房子肯定便宜,才几百一平米吧?”
白方方咳了一声,没等沈烈答话,就说:“其实做这行是挺不容易,不过再难熬的工作也得有人去做,现在的人都喜欢轻松点的生活只想着自己,但是做狱警的,环境枯燥,每天对着罪犯,压力大,工作辛苦。这个行业,没点吃苦耐劳的奉献精神还真不行,就凭这点,我还挺崇拜他们,至少我自己做不到。有些东西,真不能用房子啊钱啊来衡量,价值都是有限的,关键是有意义,觉得自己没白活就行,”话一说完,白方方就被自己膈应了,但是不说吧心里又点儿不舒坦。
沈烈侧过脸来瞧了她一眼,眼神里隐有促狭之意。
白方方当即微恼,只作不觉,夹了块不知道是鸭肉还是鹅肉塞自己嘴里。
漂亮姑娘看起来行事比她老成,拿筷子拨弄自己跟前的菜碟儿里的青菜丝,小声接了句:“那崇拜也不能当饭吃啊。”
白方方立马说:“对,是该有这觉悟,有些客套话就这么一说,该吃什么还得吃什么。”
那姑娘低头笑笑,开始频频摆弄手机,过了一会儿,扯了个缘由起身告辞。姑娘前脚走,白方方的相亲对象后脚就跟了出去。白方方一溜小跑去落地玻璃窗跟前往外瞧,不多时,果然看见那男的快步追上去,两人站在楼下说了几句话,又拿出手机像是在交换电话号码……
以往在学校或者医院里,白方方也有被男孩儿围着转的时候,几时又受过这样的冷遇,一时难免失落,半响忿忿不平,接着开始自我反省。正是暗地里纠结的当口,就听身后那人低笑一声。
白方方扭头一瞧,沈烈正一边吃菜喝酒,一边貌似的同情地看着她:“别瞧了,早没机会了。”
白方方说:“那是,你早没机会了。”
沈烈还要说话,裤兜里手机响,拿起来接了,徐惠芬在那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吃好了吗?”
沈烈瞄一眼白方方,答:“嗯,挺好的……就是方方说话有些那什么,人姑娘先走了……我看希望不大……”
白方方目瞪口呆,等脑子转过弯来,伸手就要抢他电话,又被他拨到一边。
沈烈接着说:“……小丫头嘛,说话不过脑……是这样,嗯……我不会说她,事情已经过去了,嗯……说也没用……”他撂了电话,招呼白方方:“再吃点儿,菜都没动。”
白方方鼓着腮帮子,拿起包要走:“吃什么吃,我才不要吃你们这些人的口水。”
沈烈剥着虾,笑:“这事儿你没别太往心里去,人家比你漂亮,你有什么办法,让你爸妈把你回炉重造?”
白方方更生气:“什么别往心里去,你才和徐阿姨瞎说什么?”
“我问你。”沈烈停下筷子,倒是认真瞧着她,“你心里难道就一点没介意?其实这男人见着漂亮女人,没有不想占为己有的,就跟你们女的逛街买衣服一样,明明衣柜里塞不下还要一个劲儿的买。往开了想,小事一桩,千万别钻牛角尖,别嫉妒人家,嫉妒生皱纹。他要是追不上,指不定会回来找你。”
白方方脸上搁不住,羞恼交加:“那你是男人吗?怎么不把人占为己有呀?”
沈烈反问:“你会把自己看中的每件衣服都买下来?”
白方方觉得这人底子已经坏了,和小时候没两样,也就没兴致和他胡搅蛮缠,拔腿就走,但是她似乎已被人洗脑,认定该好好拾掇一下自己,否则前景堪忧。
不得不说,沈烈的话给她敲了回警钟,她不想成为别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她希望自己无论哪方面都能让人满意,从而得到男人彻底的一心一意的臣服,尽管她未必会看上对方,未必会投入一丝一毫的感情。她想拥有的,就是从头至尾占据至高无上的主动地位,掌控全局。无论是学业,工作,还是感情,她都要做到游刃有余。
白方方先走一步,去理发店让人把头发修剪一番,又在发尾上烫了几个大卷,染了颜色,这一套工序下来耗费掉四五个小时,等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一二点,没睡多久又得上班去。隔天清晨,她心里记着医院里的一堆事,仍像往常那样稀里糊涂的起床,胡乱梳洗了跑出门,睡眠不足,顾不得其他。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在这方面投入得多了,在其他方面也就不用心了。
白方方一点没变,她还是以前那个好姑娘,学业,事业和正直的生活态度永远摆在人生目标的顶端。
同一时刻,沈烈起来晨跑,他看见白方方把一头栗色长发扎成个团子顶在脑袋上,活蹦乱跳地往小区外面跑,眨眼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章 思春
其实白方方挺喜欢上班,就是被那个贾严搅合的有点心烦,或者说意乱。
贾严这个人,不吭气的时候和陆教授还真有点像,神色很像,埋头工作的男人总是带有一种别样的风情,仿佛工作如女人一样能叫他们散发出奔流不息的荷尔蒙,致使他们周身弥漫着一种沉醉忘我的、认真投入的境界。
年轻女性的心思容易被这种冷然持重却热情奔放的境界逐渐俘获而不自知。
多次同台手术,白方方早已亲眼目睹过这种男性散发的旁若无人的独特魅力——陆教授高高的个子往手术台旁一站,气势绝然,神情专注,偶尔额上有汗珠滑落,跟前的小护士就踮起脚跟挥着小手帕为他轻轻抹去。虽动作已了,然二十出头秀色可餐的小护士,眼神如波光盈盈的湖水,悠悠拂过主刀医师的俊脸,神情未尽。
白方方每逢瞧见这形势,心里就有些作梗,她想起贾严。
手术室里虽春意浮动,陆教授却不为所动,至少表面上毫无行动。但贾严就不一样了,人给他擦汗,他便眼眸带笑地回视,虽瞬间的短暂,却让人回味悠长。白方方暗想,还好他不是主刀医师,若以后当上了,指不定能把这手术台变成风月场。
起先,白方方觉得贾严对自己是有点意思的,偶尔调侃暧昧却没有进一步动作,也许是他自信心不足?至少白方方是这么想的。
下一秒,她又觉得贾严对自己毫无想法,因为她发现他对工作范围可接触的已经熟识的年轻女性或多或少都有过荤色性质的调侃。
再后来,白方方又觉得,贾严对自己还是有些意思的,好像对她调侃的次数比较多,和她说话时神色里似乎有些羞涩。
于是白方方纠结了。
白方方的纠结如同她脑袋上顶着的两天未洗的卷发,扯不开理还乱。
在医院里连续呆了两天,整个人浸泡在毫无情趣的药水味里,桌上要写的病理报告堆成山,需要重新来过的又堆成小山,手术台那是得争着上的,懒一点就会把大好的磨练机会推给别人,既是同门师兄妹也是最危险的竞争者。现实情况让人无暇休息分心,而她却在偶尔累极走神的当口,揣摩贾严那飘飘渺渺的男人心思。
白方方叹了口气,努力提起精神,使劲想了想,也许是有人试图用美男计让她丧失斗志,沉迷于桃色泡沫里,从而使她在业务上节节败退。
想到此节,白方方牙根痒痒,抬头看窗外,阳光正好,花红柳绿,映衬着现实生活一片惨淡。转首看室内,有更为鹅黄新绿的青春美护士,乌黑柔滑的长发绾成髻掩在淡粉的护士帽里,脸色晶莹,神色婉转,诱人之深。
忽然间,白方方在二十四的芳龄,开始觉察到自己的衰老。
她想来想去,大概是因为身边缺一个男人。这医院里,太多埋头苦做的女医生,学业耗时,工作耗力,无心打理,不修边幅,大龄单身至今。白方方琢磨着,要不还是趁年轻还过得去就找一个男人处处,总不能为了事业就放弃人生的享受。
白方方有点思春了,她把这归结于春意正浓盛夏将至的节气。
她在因思春而懊恼的情绪里,眼波流转,眼神儿就淌到贾严那厢去了。
贾严手持病历,站在办公室门口和同事探讨某床病人的情况,言语稳重,态度专业。
白方方不觉悄悄盯着他的背影研究了一会儿,估算他的身高体重三围,是否同老陆相仿。正是暗自合计的当口,冷不防对方扭过头来盯着她,贾严满脸严肃:“看什么呢?”
白方方吓了一跳,当真不好意思起来,低头装傻写病历,不言语。
贾严却是凑过来,换了副笑模样,低声问:“方方,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白方方脸上没表露,心里却有点急,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很想说上一两句不怎么浅薄的话让这厮下不来台,尚未开口,却是有人替她说出来,来人道:“这个贾严,就知道欺负小姑娘,老陆就由着你们这帮小子上班的时候玩儿?”
贾严赶紧直起身,脑袋收回去,手也收回去,却没言语,还是宜仕嘉先毕恭毕敬喊了声“师娘”。
白方方立刻就高兴起来,蹭过去,接过师娘手上的大购物袋,掏出小零食,扯开了就吃,也不客气。几人围在一块儿说笑,师娘把家里钥匙塞到白方方手里,说是老陆没带钥匙,请她转交,又说自己出差几天,让她转告陆教授,孩子送去外婆那里云云这才才离开。
等人一走,宜仕嘉跳出来说:“你们瞧着,等会儿老陆下了手术肯定又会板着张脸。”
丁朝东点头:“是啊,我觉得老陆越来越情绪化了,都是师娘给整的。”
白方方不平:“那老陆也经常性在医院呆着,这和出差有什么区别呢?师娘也有工作,偶尔出差一下也没什么吧?”
宜仕嘉点着她:“小白,你真是不了解男人,普通男人也就罢了,何况是我们这样日理万机的男医生。男医生的老婆注定是要被牺牲的,”他叹道,“还好我老婆转高干病房了,只要不忙,我会考虑娶她。”
白方方横了他一眼:“你们这些人,就是自我感觉太好了。”
贾严却是在一旁瞧着她:“我不是这样,再忙的我也会娶,只要是我喜欢的……”
白方方装作不理会,心里却轻轻打起鼓,又见宜仕嘉拿眼神在他俩之间穿梭不定,只得把头低下去,随手翻病历本。
宜仕嘉一笑:“小白今天又狗腿了,看见师娘就扑上去,你老实说是不是想采取迂回策略和老陆搞好关系,多上他的手术啊?”
白方方确实这么想来着,听了这话也不在意:“宜仕嘉你就别在这里装纯洁了。”
宜仕嘉又拿腔拿调的学她:“哎呀,师娘,您终于来了,等得我们好辛苦,你又买什么来喂我们了……”最后评价,“小白你刚才真像只小狗。”
白方方瞪了他一眼。
宜仕嘉接着说:“嗯,以后就叫你小白狗吧。”
贾严一本正经:“宜仕嘉你耍流氓,你说人是小母狗。”
宜仕嘉大乐:“你丫才流氓呢,亏你想得出。”
白方方再也受不了,把病历本往桌上一摔:“有完没完,你们这些人真恶心。”
宜仕嘉指着贾严:“诶,她说你恶心。”
贾严笑笑:“那是因为她听懂了。”
丁朝东见白方方面色通红,看不过去:“你们俩行了,适可而止,人家年龄还小呢。”
宜仕嘉说:“年龄不是问题,听得懂才是问题。刚才我说日理万机的时候,她也有笑哦。”
贾严歪着脑袋瞅白方方:“方方,你是听懂了吧?你以前有交过男朋友吧?”
宜仕嘉笑不可抑:“贾师兄你又来了,是不是怎么着也要问出来?”
白方方几乎恼羞成怒,使劲推开贾严走到一边去,随手从文件架上抽出病历夹,却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得又给塞回去。她对贾严的印象总是忽好忽坏,连带着她的这颗心也忽冷忽热忽上忽下。她一时觉得再也不要理他,由他去算了,一时又赌气的想着:我现在没你经验丰富,不是你的对手,才被你忽悠的团团乱转,可总有一天,我要你贾严死心塌地的对我,哪怕我对你无意。
年轻姑娘心思百转,终是与生俱来的好胜心和女性的征服欲占了上风,心里的负气之言猛然激起了斗志,一如她面对厚重的研习资料和紧张的手术之时,常在心里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我不信搞不定你。
白方方认为:心理暗示的作用是强大的。
在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以后,她开始分析当前的形势,最后推断出造成她和贾严之间的暧昧拉锯战的原因有二:一是她和贾严在男女□方面技能的差距,二来,贾严兴许对她有点意思,却也没有奋起直追的冲动,简而言之,就是这男的还不够喜欢她白方方。
白方方勉强着自己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越渐中性化的随意穿着,干枯的头发,脸色疲塌泛黄,周身毫无女性荷尔蒙的影子,又怎能吸引男性的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纠缠。
白方方认为贾严是位劲敌,也许她需要一些历练才能打败他,所以她现在需要一个轻量级的对手,或者说是一个在她眼里不那么重要的,也不会往她心里无故投放小石子的男性对手,白方方幼稚而无聊的开始考虑较为合适的人选。
当白方方再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肢体的倦怠和紧张的情绪并未在一时半刻得到缓解,以至于适才男女间的言语挑逗和她幼稚的决心也变得飘渺起来,因那些都不是现实,现实里只有身心俱疲和业务上带来的压力。
此时她想得更多的是,今天某一床的病人家属嘲笑她只是个实习医生,因而对她的诊断工作极度不信任,不停挑刺。还有重症监护室的小病人出生十多天就被诊断出急需手术的先心疾病,而那一家子来自贫困农村。再就是,想要进这样的大医院呆下来,有门路也未必行得通,出国镀金才是必要的途径……
纷纭的挂念将白方方的脑袋塞得满满当当。她懒散的走出电梯,隔壁左右传来家常饭菜的香味,她却没有胃口。
邻居家的房门被人从里间打开,沈烈提着一袋垃圾走出来,楼道不窄,但是在今天却显出一丝拥挤的味道。
白方方觉得是沈烈的个头太占地方,那样大的一袋回收垃圾拎在他手上像是小孩子的玩物。好在这男人比以前懂礼貌,知道侧身先让她过去。
白方方经过他身边时闻到香皂味儿,以及年轻男人包裹在居家背心里的身体所散发的淡淡体味,这味道使它的主人充满活力和男性气质。白方方本不想理他,这会儿却不由抬头溜了一眼,闪过眼前的是男人坚硬却温润的锁骨,再往下,是附着纯棉薄布料的宽阔胸膛,衣衫之外,仍可见阳刚的壁垒分明的脉络舒展。
白方方心说:确实挺壮的。
她打开自家大门,前脚还没踏进去,方华就塞了袋垃圾过来,吩咐她趁着未换鞋去把垃圾扔了。
白方方一刻也等不得,直推开方华的手,跑去沙发跟前一倒,嘟囔:“以后别让我做这种粗活,最烦倒垃圾。”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