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不悔摇头,“就当他以为我死了。”
“这种拙劣的谎言很容易被拆穿,只要云瑶商行存在一天,你就无法脱身,他若要查就一定能查到。”楼开阳说,“到时候你怎么逃得过去,若他知道你的欺骗,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将来的事情我不想,这时候他也没心思管这些事。”云不悔说,“这一年我已经减少和京城那边联系,他也没怎么找过我,可见他多忙,所以事情未必如哥哥所想的糟糕,只要小心一些,很容易避开的。”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想一条万全之策,也做好最坏的准备。”楼开阳沉声说,“虽然我不赞同你的做法,可你总归有你的理由,不悔,这事不是闹着玩的,你如今身份也敏感,最好别让人抓住尾巴。”
“是,我知道了。”云不悔说,骤然软了语气,撒娇说,“哥哥,难得见一面,别这么严肃嘛。”
楼开阳目光一掠,这才真正缓和了语气,云不悔心中也欢喜起来,玉妩吃糖花太腻了,口渴,拉了拉云不悔的袖子,比了比手势,楼开阳喊来小二,“要一壶加糖的雨后龙井上来。”
小二应了一声便下去,云不悔惊疑了,玉妩比着手势,的确说她想要喝雨后龙井,而且是加糖的,她不喜欢清茶,她是花了些日子才学会手语,平日和玉妩交流不成问题,有时候玉妩比得快,她都要看好长一段时间,所以楼开阳看懂玉妩的手语,她十分惊讶。
哥哥什么时候学了手语?
楼开阳说,“糖别吃太多,嘴巴会干。”
玉妩本来含着糖花,他这么一说,她就不敢吃了,沾了糖的唇润泽有光,如最新嫩的花瓣,令人忍不住采撷。楼摇光性子爽朗,问,“哥哥,你什么时候看懂手语?”
“我一直都懂。”楼开阳淡淡说。
云不悔和楼摇光暗忖,才怪呢,他们结识的人里面又没有哑巴,根本不需要手语,无缘无故谁要去学手语,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三月份花神节的时候,他分明还看不懂,如今却说一直都懂,自相矛盾。
可聪明人也不多话,肯定是为了玉妩专门去学的,就是想知道玉妩在说什么,想什么,这份心思就难得了。楼开阳日理万机,竟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学会手语,云不悔都觉得玉妩很有福气,哥哥对一个人好,果真是全心全意地宠着,护着,事事以她为先。
没一会儿,雨后龙井上来,小二加了一点点糖,茶不苦,也不算甜,十分合玉妩的口味,云不悔是嗜茶的人,可不喜欢糖来破坏茶的香醇,可有许多人就喜欢加糖,玉妩便是。
她年纪还小,更喜欢喝一些甜润的饮品。
几人在溏心楼用了午膳,又一直喝茶聊天到下午,意外地看见秋霜到对面药铺抓药,云不悔问冰月,“四表姐最近身体不适吗?”
“昨日还和两位侧妃打了一天的牌,没见不适啊。”冰月说,“小姐,我去问问是抓什么药。”
“算了,别去,也不算什么事,总这么疑神疑鬼也不好。”云不悔说,府中各位主子看病都有专门的大夫,私下出来抓药的倒是少。
楼嫣然身子骨又好,少见病痛,云不悔心底有疑惑,可又不想知道,冰月嘿嘿笑了声,跑下楼去,云不悔拦都拦不住,楼开阳说,“你们在府中处得不好吗?”
云不悔说道,“关系淡淡的,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楼摇光说,“以前在楼家的时候就没见她们有什么交集,如今进了王府,我看能处的好才奇怪,人人都为自己算计着,心底总有几分疑虑和保留,说不定要算计彼此,关系能好到哪儿去。不悔,嫣然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人,你可要小心仔细着些,别让她伤到你。”
云不悔笑着反问,“我就是一好惹的么?”
“小心总是好的,人伤人,并非要真刀真枪,我们家吵吵闹闹归吵闹,可没一些肮脏事,顶多就是偷盗,吵嘴,能有什么事?王府可不一样,你犯了别人的利益,别人岂能容你。”楼摇光说,突然一笑问,“我倒是奇了,若是王府分家的话,世子能分到什么?”
云不悔摊摊手,玉妩似乎有话要说,可又低了头,云不悔说,“王府的生意,世子平时就看看账,没怎么插手,都是程佑天和程穆东两人的掌管,若是分家,顶多是几家商铺吧。”
“如果靠几家商铺养一家子,又要维持奢华的生活,怕是不容易啊。”
云不悔莞尔,靠王府自是不容易,可还有她呢。
她想让他们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易如反掌。
楼开阳并不关心这个问题,冰月一会儿便蹦蹦跳跳回来,楼摇光问她,秋霜拿了什么药,那药铺就是云瑶商行的,冰月打听事情很方便。冰月吐吐舌头,看了云不悔一眼说,“表四小姐想怀孩子了吧,那是补身易孕的药,小李说,秋霜来药铺抓药已经有一个多月。”
云不悔面色微微一变,楼摇光有些担心地看着云不悔,孩子是云不悔如今最烦心的问题,冰月也知道云不悔的身体情况,不敢多说什么,楼开阳说,“成亲才半年,孩子的事不着急,不悔,越是着急,越是在意,越是不能如愿,这件事慢慢来,别自乱阵脚。”
哪怕云不悔不说,他也知道云不悔的身体状况,这几年他是很费心调理云不悔的身体的,深怕落下什么病根,以后病痛缠身,可她体内的寒毒就是无法根除,这样的体质,有孕怕也生不出来。看着楼嫣然调理身子要怀孕,云不悔心中难免会有小疙瘩,楼开阳说,“寻个时间,让莫神医看看。”
云不悔摇头,“这病他早就瞧过了,他都说了除了仔细调理没别的办法,没必要再麻烦他一次,对了,哥哥,我上一次托冰月问你的事如何了?我想带慕白给他看看,他可愿意?”
这莫神医脾性古怪,要他看病得要他看得顺眼才行,他为程慕白医治过,再看一次应该不难。
楼开阳摇头,“他不想别人打扰,对了,他还托我带一句话给你,让你不要过于担心程慕白。”
“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我是原封不动传话的,你自己捉摸掂量吧。”楼开阳说,云不悔挑眉,颇为不解,不要过于担心程慕白,这意思是说,程慕白死不了么?
可他身体很糟糕,药不离口,风一大就咳不停,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她如何不担心。
“既然他说不担心,你就不要太担心,把眼前的困境解决了,再想其他的。”楼开阳说道,云不悔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玉妩一直低头喝茶,静静听他们说话。
楼开阳突然低头说,“茶也别喝太多,你都喝了半壶。”
玉妩一个人听他们说话倒了半壶茶,她糖吃多了口渴,楼开阳一说,玉妩便把茶杯退离自己几寸,云不悔看着他们两人觉得特别有意思。
哥哥这算带着一个女儿么?
可玉妩心思重,可不似他女儿啊,有趣就有趣在,玉妩很听他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
“哥哥,茶喝多没事,回头多如厕几次就好,她吃了不少糖,口渴了吧。”楼摇光说,楼开阳叫来掌柜,让他一壶温热的清水上来。
“口渴就喝水,别喝茶了。”
玉妩点了点头,模样看起来十分乖巧。
177
云不悔这几日都想着云瑶商行在京城的生意该如何转移,心中有一个清晰的大概方向,可每一个细节要把握分寸并非易事,她面对的是权倾天下的赵王,并非寻常男人,她更要小心仔细再小心,唯恐出了差错,前功尽弃。
这一日夜里睡不下,程慕白还没回来,云不悔便一人到碧月长廊去,荷花早谢,她却总能想起那日百莲盛放的美景,每次经过碧月长廊,总有一种幸福之感。
冰月一人陪着她,两人也要讨论商行的事情,夜深人静,在碧月长廊谈事情不怕隔墙有耳,冰月并非决策者,心思也没云不悔聪透细腻,提不出什么建议,云不悔还需自己一人慢慢地想通这细节,她不喜欢贸然行事,横竖也不着急,她有时间慢慢来,布局这么久,她是不允许出现丝毫差错的。
冰月说,“小姐,夜深了,不如回去吧,说不定世子也回来了。”
云不悔摇头,“回去也睡不下,趁着月色好,多走一会儿,通过碧月长廊,再从河边绕回东苑。”
算是散步吧,夜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的,冰月点点头,她说道,“小姐,你别想这么多,这件事又不是迫在眉睫,万不得已的时候,表少爷出面处理也好,你藏好就成。”
“你不懂。”云不悔说道,“这件事没弄清楚,我这心里不踏实,对了,世子今天几时出府的,都快三更,怎么还不见回来?”
“世子是午后出门的,你在午睡,世子说不要打扰你,他和荆南出门办点事,也没说是什么事,两人似乎挺匆忙的。”冰月抿唇说,“世子和荆南倒是经常出门,也不知道做什么,这府中的生意又非世子在管,他每隔几日便出门一趟,如此频繁是做什么去了?”
云不悔也有不解,玉致说,程慕白以前很少出皓月居,也不喜欢旁人去打扰,有时候会带荆南出门,可没这阵子频繁,若不是知道他是闲散世子,还真以为他在办什么重要的差事。
“小姐,要不我派人去查一查。”冰月问。
云不悔阻止,“别胡来,世子做什么,那是世子的事情,若贸然一查,世子知道我百口莫辩,定说我不信任他,夫妻之间,最怕没信任,他出门是办自己的事,谁没一个秘密,犯不着事事都清楚计较,这样累得慌。”
“是,我知道了。”冰月乖顺说。
云不悔沉声说,“给我听仔细了,别自作主张,你总是自作主张,别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世子的事,做什么都要问过我。”
“小姐,我真的知道了,你不喜欢的事情,我几时忤逆过,我有分寸。”冰月拍着胸脯保证,云不悔点点头,冰月鬼点子多,又爱闯祸,她真怕不提醒会误了事,造成她和程慕白的隔阂。冰月是有分寸的,她有时候自作主张是知道云不悔底线在哪儿,不会真的去做云不悔反感的事情。
两人过了碧月长廊,再过一点便是西苑,云不悔和冰月绕着湖边回东苑,刚到小竹林便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声音似乎压得很细,且有几分熟悉,似乎是楼嫣然的声音。
这么晚了,她在小竹林做什么?
云不悔本想走过去,冰月拉着她闪到一旁的竹林中,压低了声音说,“都三更天,她一个人在竹林做什么?咱们别打扰了她,偷偷瞧去。”
两人轻手轻脚地过去,今晚月光极好,竹林中月光稀疏,竹影斑驳,四周静得只有竹叶沙沙之声,仿佛游离在草丛中的蛇给人一种逼人的怪异之感。云不悔顺着竹林的缝隙看过,脸色微微发白,冰月惊呼地捂住唇,回头看云不悔,她们藏身于阴影之处,她看不清云不悔脸色的表情,唯独看到她那双莹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震惊。
程慕白和楼嫣然……
两人不知在谈论什么,楼嫣然声音压得低,她们听得不是很清楚,她穿着一袭月色束腰罗裙,展现姣好的身段,面色羞涩,风情无限,那锁骨到胸口上方细致的白,几乎刺痛云不悔的眸。
她娇羞地和程慕白说着什么,手亲昵地拉着他的袖子,程慕白静静地听着,唇角带着笑意,柔和得如今晚的月光,一阵风吹来,竹叶沙沙,云不悔仿佛觉得一条湿冷的小蛇爬上她的背脊,在她的肌肤上钻着,粉拳握得紧紧,不敢松开,怕一松开,便忍不住出去质问,他为何在此,为何会和楼嫣然……
云不悔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冰月冲动热血,刚要冲出去被她拉住,云不悔眼里逼出几分厉色,即便不说话,冰月也不敢妄动。
她们想听清楚她们说什么,可太远了,听不清楚,又怕走近被他们发现,云不悔便站着不动,看着竹影深深处的嫂子和小叔……
楼嫣然不知说了什么,程慕白面露不悦之色,拂袖要走,楼嫣然着急地拉住他的袖子,骤然奔到他面前,紧紧地搂住他,眼泪夺眶而出,程慕白挥手去阻,楼嫣然却紧紧地抱住,脸上有着恐惧,慌乱摇头,程慕白用力掰开她的手,云不悔的实现看过去,因为挣扎,楼嫣然的胸口肌肤裸得更多,凝脂般的白。
她想再抱住程慕白,他却避开,楼嫣然委屈地站在月色中,脸上流淌着眼泪……
云不悔心中如堵塞了什么,又疼又闷,透不过气来,呼吸也不免沉重起来,这算什么?嫂子和二叔偷情么?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又是瓜田李下,就不懂得避嫌么?
这是回东苑的路,一般西苑到东苑都从碧月长廊走,夜深人静,竹林小径有二十米,若是府中奴仆一般不敢走这条路,都从碧月长廊走。
从正门小径拐过来,也过竹林回东苑,是程慕白常走的路。
是谁在主动?
178
程慕白和楼嫣然轻声不知道说什么,楼嫣然破泣而笑,又面露悲伤,程慕白越过她回东苑,楼嫣然怔怔地凝着他的背影,良久,她也回西苑。
云不悔和冰月从竹林里出来,冰月愤愤说,“世子和她这么晚在做什么?状态还那般亲密,小姐,你说……”冰月的声音愕然而止,月光下,云不悔的面色灰白如纸,唇角有一丝柔和却苍白的笑意,冰月有些心疼,正要再说什么,云不悔说,“冰月,今晚的事,咱们就当没看见,知道吗?”
“小姐……”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云不悔沉声说,冰月抿唇,应了声,两人一起回东苑,云不悔心中有千百个疑问,她不愿怀疑程慕白,且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怎么一回事,主动问他,他一定不会说。她瞧着他们的感觉便知道,这已不是第一次,前几日,程慕白回得晚,她已休息,他上床时,她嗅到一丝脂粉香,她太困倦,便没睁眼,如今想来才知道缘由。
嫂子和小叔,三更半夜,他们也不怕人撞见,惹来闲话。
冰月一路上试图和云不悔说话,云不悔不作声,她心里也有气,便闷着不说话,一路沉默回到皓月居,灵溪和灵心迎出来,荆南也在院子里,灵心说,“世子妃,您回来了?世子刚回来,正问您的去处呢。”
云不悔淡淡一笑,灵心问冰月,“你们去碧月长廊赏月了么?”
冰月一跺脚跑进自己的房间,灵心和灵溪愕然,云不悔笑说,“这丫头被我训斥几声,心里不高兴,你们随她去,这脾气也是我惯出来的。”
众人莞尔,云不悔进了房,程慕白刚回来,换了睡衣,正在暖塌上看书,云不悔笑着过来,为他倒了一杯茶,“最近很忙么?总带着荆南出门,可是办什么事?”
程慕白一笑,伸出手来,云不悔把手放到他手心里,他一用力,她便被他拥在怀里,程慕白亲了亲她的脸颊,温柔说,“府中有些事父王让我去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费些心力。小脸真冷,出去赏月怎么没带一件披风,身子冷么?”
他握住她的手,温柔地摩挲,云不悔抬头,程慕白柔情脉脉,正怜爱地为她暖手,仿佛呵护着他的珍宝,语言可以骗人,可气氛是骗不了人的,伪装出来的气氛让人感觉不到真心。可她感觉到他的呵护,若说是做戏,他倒是用了心做戏,可她愿意相信,程慕白对她是真心真意的。
“我脸上有什么,看这么出神?”
云不悔微微一笑说,“你长得太好看,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男人。”
“当初瞧上我,就是因为这张脸吧?”他以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唏嘘地看着她,云不悔俏皮说,“是啊,就是看上这张脸了,多好看啊,看一辈子都不腻。”
“老了呢?”
“老了也是最好看的老头子。”云不悔说,程慕白怜爱地拥着她,在她脸颊上落下数个温柔的吻,云不悔羞涩一笑,倏然皱眉,嗅了嗅他的怀里,“什么味道这么香?”
程慕白一怔,揉揉她的发,“我身上总带着药香,你能嗅出什么香气?”
“脂粉味。”
程慕白笑着拧她的脸颊,“那也是娘子的脂粉。”
云不悔娇俏地拍落她的手,笑说道,“这可说不准,男人的心啊,我们女人可看不透,你这一天出去,指不定是哪个女人留下来的呢。哼。”
她以玩笑的语气说,程慕白在她脖颈上嗅了嗅,“晚膳可是用了醋,真酸。”
云不悔娇嗔地凝了他一眼,程慕白整颗心都颤动起来,忍不住拥紧了她,他最爱她的娇俏之态,只有他能看到的美景,令人心动。
“小白,你别骗我。”云不悔以玩笑话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最讨厌欺骗和背叛。”
程慕白正了脸色,抬起她的下巴,“今晚是怎么了?”
云不悔摇了摇头,苦涩说,“今天赏月的时候,想起旧事,难免多了些感慨,你若不爱听,以后我不说便是,只说这么一次,我是一个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的人,更容忍不了一丝瑕疵和背叛。当然,倘若旁人做得聪明,不让我察觉,那是另外一回事,就看能瞒多久,瞒得越久,我越失望。”
程慕白微微蹙眉,想要拥抱她,云不悔起身,笑了笑,下了暖塌,去了内室更衣歇息,程慕白若有所思地看着云不悔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