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数!”楼开阳不急不躁,态度十分执着,却不逼人。
王妃沉吟,看向玉妩,“这门婚事我不赞同,可我也不会阻拦,玉妩,你可愿意?”
玉妩抹去眼泪,惊讶地看着王妃,王府的男人们也觉得诧异,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玉妩做主的意思,王妃却说,“这是你一辈子的幸福,你自己决定,若是你愿意,这婚事就定,若不愿意,这婚事就算了。”
楼开阳目光掠过一抹担忧,也有一抹隐藏的喜悦,他看向玉妩的目光更是灼热,浓烈得几乎要把她烧成灰烬,可他面上却那么的清冷。
玉妩惊慌失措地看向云不悔,王妃脸色顿然下沉,云不悔避开玉妩的目光,程慕白微微一笑,鼓励似的向玉妩点了点头,玉妩又看向玉致,玉致面无表情,似乎发生什么都和她没有关系,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让玉妩闷疼,眼泪唰唰而落,她慢慢地抬起手。
那手臂似乎有千斤重,她抬得十分艰难,慢慢的,比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我不愿意。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玉妩泪流满面跑出花厅,玉致的眼泪也慢慢地流淌了一脸,知女莫如母,王妃惊诧后也有一抹欣慰和释然。她说,“楼二公子,玉妩说不愿意,这门婚事恐怕就只能算了,是我们家玉妩配不上二公子。”
楼开阳没有王妃预料中的愤怒,她以为这个男人知道玉妩拒绝他的求亲一定会气急败坏,一定会恼羞成怒,我一表人才,惊才绝艳看上一个哑巴,她竟然拒绝了我,这该是怎么样一种愤怒。
然而,楼开阳却很平静,目光温和如水,“我看得懂她的手势,我知道她拒绝了。”
“你懂手语?”
“半年前不懂,如今全懂了。”楼开阳说,指着身后的彩礼,“这彩礼就先存放在王府,我不会放弃,告诉她,总有一天我会让她点头说愿意。”
他说罢,转身出了花厅,从容离开。
王爷感慨说,“不骄不躁,温和从容,这倒是个人物,玉妩这丫头,怎么不惜福呢?”
王妃冷冷地睨他一眼,他在乎的是楼开阳,她更在乎她两个女儿的感情。
……
玉妩靠着海棠树干坐下,三月海棠花开正艳,美得如梦如幻,花雨纷纷,如人世间一场绝美的落幕。玉妩靠着海棠树,身子卷缩在一起,呜咽不止。泪水打湿了她的罗裙,她正哭得伤心,骤然听到脚步声,玉致一声不响站在她身后,玉妩回眸,面容凄楚,含泪呜咽。
玉致面无表情,往日笑容不见踪影,态度冷淡得很,“你不必为我这么做。”
玉妩慢慢地转过头,把头撑在膝盖上,眼泪一颗一颗落下,玉致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吼,“你听到了没有?我不需要你为我这么做,我不需要你可怜。”
花落得更急了,更快了,花瓣在玉妩头上落了一层,如覆盖一层薄薄的纱,玉妩站起来,认真地看着玉致,比着手语说,如果姐姐不谅解,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更不会嫁给楼开阳。
“假惺惺!”玉致垂下眸,眼泪就这么钻上来,她必须要低头才能掩饰自己即将涌出的眼泪,玉妩比什么手势,她看不见,她的视线模糊了,只看见玉妩脚上的绣花鞋,缎面上绣着玉妩喜欢的莲花,她的也是莲花,是一对儿的,是王妃绣给她们姐妹的。
玉妩突然扑过来,抱住玉致,眼泪摔在她的肩膀上,流淌下来,湿了她的衣服,她的头颅不断地摇着,求着玉致的谅解,玉致拼命推开她。玉妩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硬是不松手,玉致挥手想要打,手抬起来却放下来,自己也哭红了眼睛,“笨蛋,为什么拒绝,笨蛋……”
玉妩哭得更厉害了,玉致抿唇,倏然推开她,“你去找他吧,我原谅你了。”
玉妩站着不动,玉致推了她一把,“去啊,人家刚刚说得那些话多感人,我都快被感动了,你快去追,他还没走多远。”
玉妩轻轻地摇头,玉致生了气,开口就骂她笨蛋,玉妩又哭又笑地做手势,姐姐更重要。
玉致抱住了她,风吹过,三月海棠漫天飞舞,落得她们一身,灿烂得仿佛雨过天晴,艳阳晴好,远远看着的云不悔微微红了眼睛,她们总算好了。
……
玉妩和楼开阳这事就耽搁下来,玉致说了谅解玉妩,也祝福玉妩,姐妹两人似乎回到了过去感情最好的时候,心无芥蒂,可玉妩并没有去找楼开阳,玉致不解问过几次,玉妩总是不愿意说,再几日就传来楼开阳去京城的消息,一去几个月,玉致让她去送行,玉妩到码头的时候,楼开阳的船已开了。
她拼命地想要喊,喊出他的名字,可声音都哽在咽喉里,只有破碎的支支声,楼开阳在船头无意中看见玉妩站在码头,他一愣,他性子地平稳惯了,从未做过什么疯狂的事情,那一刻却突然喊起来,“等我回来,玉妩,等我回来……”
玉妩点头,怕他看不见,高举着手说好。
我等你回来,我的爱人,等你回来,我就嫁给你。
楼开阳微微一笑,玉树临风站在船头,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
玉妩和玉致雨过天晴,最开心莫过于王妃和云不悔,她一桩心事也落下,玉妩也向她表明心迹,非楼开阳不嫁,王妃头疼,这婚才刚拒呢,又要非君不嫁,真是磨人。她看着玉妩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楼开阳看上的是玉妩,而非玉致,若是男子,喜爱的该是玉致啊。
可她不解归不解,这事也就没再提,楼开阳聘礼都存在他们家了,这媳妇是跑不掉的,那男人多聪明啊,她就寻思着不知道该怎么和王家开这个口。
凤城人人都知道,楼开阳求亲欲娶程玉妩,小郡主拒绝,没几天楼开阳就北上,不知内情的人便胡乱猜测楼开阳是因被拒绝,脸面挂不住才远走京城,归期不定。这小郡主连楼开阳都拒绝了,那是多高的姿态,又吸引了一批人上门求亲。
云不悔暗忖,这世上人们捧什么,什么就是最稀罕的。
瘦田无人耕,耕好有人争。
兰心草喝了几个月,总是不见消息,云不悔心中也是忐忑,请王大夫看过几次脉,王大夫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这事说不准,但给了她一个好消息,她体内的寒毒已有消退现象,这让云不悔很开心。可关键是,兰心草快没了,新的一批没回来,这东西要喝是一直持续不断地喝,断了一阵子效果就不佳。这草是稀罕物,长在雪山,寻来不易,云不悔盼了半个月余又盼回来一批,数量不多,却能服用几个月。
若是再没消息,她就真的山穷水尽了。
桃花粉那事情后,她是第一次在花园里遇见楼嫣然,两人不曾面对面深谈过,这件事就成了迷津,她也不知道楼嫣然心中究竟什么滋味。
从表面看,她很平静。
几乎是平和的,从没了孩子调养后,她就一直变得很平和,似乎对现状很满意。
云不悔听冰月说,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最近感情很好,大少爷以前天天忙,总是早出晚归,如今是三天两头往回跑,给大少奶奶带了许多补品,玩出早归,听西苑的人,两人感情十分好,楼嫣然对程佑天更是善解人意,百依百顺。
小产这一事对楼嫣然来说,是福不是祸。
云不悔先和她打招呼,行了礼,楼嫣然淡淡颔首,秋霜看她的目光倒是带了恨意,楼嫣然目光掠过她,秋霜低了头,变得服从极了。
楼嫣然说,“你身体好点了?”
“全好了,你呢?”
“好了。”楼嫣然淡淡说,云不悔叹息一声,说,“表姐,我们别再争了,好吗?”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楼嫣然微微一笑,云不悔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家和万事兴,我从不想和你作对,也从不想和你为难,孩子的事我很抱歉,我没想过要害谁。”
“那又如何?”
“争来斗去,最后都成了什么?”云不悔痛心地说,“只是徒增我们烦恼罢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又嫁给他们兄弟,我们就和以前一样相处,井水不犯河水,这样不行吗?”
“我犯过你吗?”
“这一点你知道,天知道。”云不悔说,“表姐,我真的希望能和表姐和平共处,我们身上都有楼家的血。”
楼嫣然置之不理,越过她便走了,云不悔也没有拦下她,楼嫣然讨厌她,谁都知道,这一次孩子没了,楼嫣然怨她,她也知道。府中的奴仆都说她孩子了楼嫣然的孩子,她置之不理,任蜚语流长。她一心只想要一个宁静,平和,要一个家而已,这不过分啊。
冰月有话要说,云不悔摇了摇头,她带着冰月一起去王妃院子里,她下午总会过来陪王妃说一会儿悄悄话,程慕白最近很忙,总是早出晚归,她不知道他忙什么,也没过问,她闲下来就来和王妃解闷。
菊青正和王妃说一个笑话,逗得王妃轻笑,云不悔进来,笑问,“母亲听什么呢,这么开心。”
王妃笑个不停,“不悔,你来得正好,菊青正和我说一个故事呢,她说啊,从前有一位少爷和一名小姐成了亲,两人名当户对,郎才女貌羡煞旁人。这成亲七八年无出,少爷的家人急了,逼着少爷纳妾,开枝散叶。少爷对小姐痴心一片,宁死不愿意纳妾,少爷的公公想让少爷写一出休书给小姐,婆婆觉得小姐进门后,温顺恭孝,少了这样的媳妇很可惜,于是给小姐出主意,让她去劝少爷纳妾。这小姐也是硬脾气,宁死不愿。这时候奇事就来了,小姐的妹妹过府探望,小姐心生一计,试图劝妹妹和她共事一夫,姐妹二人好掌控,又不是外人,你说,这小姐多聪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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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不悔轻轻一笑,“是啊,小姐很聪明,妹妹好掌控,又能开枝散叶,将来孩子和自己也有血缘关系也会疼爱,一举两得,的确是聪明。”
王妃说,“你也如此觉得?”
云不悔诚恳地点头,“是啊。”
王妃心情极好,菊青捧茶,云不悔坐下来和王妃聊天,谈得是府中琐碎的事,王府的主事大权交回王妃,云不悔也清闲许多,时而提一提建议,并不插手。王妃说,“等这事风波过了,我再和王爷说一说,这家还是你打理最好,我老了,也没那么多闲心管,你就辛苦些。”
云不悔说,“这是儿媳分内事,不辛苦。”
王妃看了她一眼,满意地点头,云不悔平静地和她交谈,说了一些府中的事情,又说玉妩和玉致的事情,最后王妃问她,预测费那事如何处理。云不悔说,“慕白的意思是说,玉姨娘这事端看母亲什么态度,您想要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
“你的意思呢?”
“若再有一回,绝不姑息。”云不悔淡淡说道,王妃挑眉,笑意冰冷,“你的意思是,这一回就姑息了?”
云不悔说,“慕白顾及到三弟的颜面,不想伤了彼此和气。”
王妃冷哼,“当年的事,一想起我心骨就发寒,她是想一尸两命,多狠的人啊,如今她还想要慕白的命,她想杀了慕白,那程佑天也是她的绊脚石,她想赶尽杀绝吗?这样狠心的女人,你们就让我这么算了?”
云不悔说,“玉姨娘的确心狠手辣,可也非无情之人,她是为了儿子的未来,所以才犯下大错,若是有悔改,我们也可以放她一条生路。冤冤相报只会带来仇恨,三弟以后在府中情何以堪,不如退一步,若是玉姨娘有悔过之心,此事就作罢了。仁慈才是仇恨的终结。”
王妃疲倦地挥挥手,让云不悔先回去,云不悔点头,柔顺地告退。
风吹过,背脊一阵发凉,云不悔仰头看着天空苍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眼前一点一滴地坠落,没入黑暗,冰月不解问,“小姐,你怎么了?”
云不悔偏头看冰月,王妃的意思她听得懂,她在劝她去说服程慕白纳妾,听王妃这意思,她和程慕白透过风,可程慕白不答应,难怪那天在幽禁室外,程慕白如此不对劲,仿佛要把未知的未来全部许诺给她。他也在害怕,怕抵不住这未知的未来,怕他们没了孩子,为了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他们就会分开。
他们再相爱,也抵不过一些外力的阻拦。
她会劝程慕白纳妾吗?
云不悔冷冷一笑,绝不会,若他想要纳妾,他和她明说就好,她不会阻拦,她有自己的傲气,此事关键在程慕白,王妃是打错了算盘。
她不是王妃心目中识大体,知进退的儿媳妇。
“小姐,你究竟怎么了?别吓我啊。”冰月在一旁看着她,十分担忧,云不悔淡淡一笑,回眸说,“小傻瓜,我能有什么事让你担忧的。”
冰月心有不安,她想去赏景,拐道去了三月海棠林,刚上石桥就看见玉侧妃在海棠林里赏景,这花季要过了,海棠花落得更急了,花开灿烂终有时,谁也挡不住时光流逝。云不悔让冰月就在海棠林这边,她一个人走过去,玉侧妃身边没人,侍女远远地站着伺候,她一听脚步声回头,见是云不悔,慈祥一笑,云不悔回她一个笑容。若非知道程慕白办事谨慎,心无偏颇,她真会以为程慕白弄错了。
一名温柔美丽,笑得慈祥的长辈,怎么可能会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人不可貌相,真的是不可貌相。
“怎么有空过来了?”玉侧妃笑问。
云不悔站到她身边,“海棠花要谢了,我过来赏一赏,不然要等来年春天了。”
“心情不好?”
“我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吗?”云不悔笑问,玉侧妃点了点头,云不悔说道,“我刚从母亲院里过来,她……她催得紧,要孩子。”
玉侧妃莞尔,柔声说,“王妃姐姐就盼着孙子啊,你和世子成婚一年了,怎么也不见动静?”
“孩子这事越是急越是没,顺其自然,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啊,这要是想有就有,也就没那么多烦恼,寺庙里也没那么多人求子。”
玉侧妃说,“找个大夫好好调理身体。”
“一直在调理,没见起色。”云不悔说,叹息一声,“我有时间得到如愿寺小住几日,顺便祈福求子。”
“如愿寺太远了,城内就有许多这样的寺庙,去那么远做什么?”玉侧妃笑问。
云不悔说道,“如愿寺灵啊。当年我在如愿寺求姻缘,遇上世子,成就一段良缘佳话,得如意郎君,我不知道多开心。后来又到如愿寺求家和万事兴,王爷和母亲能重修旧好,这也如愿了。你说如愿寺是不是真的很灵,能听到人的心声,所以我喜欢去如愿寺。”
玉侧妃说,“既然如此就去吧,心诚则灵。”
云不悔说,“我也害怕着呢。”
“你怕什么?”
云不悔看着纷纷落下的海棠,暗忖着真美啊,多美丽的景色,她笑着对玉侧妃说,“去年刚从也如愿寺下来,我们就遇上强盗,世子为了救我几乎没了性命,我对如愿寺就怕了,怕再遇上强盗,心有戚戚焉啊,不然元宵我就去住几天。”
“啊,你们遇上强盗了,怎么没听你们提及过?”玉侧妃十分惊讶,忙问他们有没有事。
云不悔笑说,“姨娘不要担心,都是去年的事情,人没伤着,世子也不愿意让王妃知道,这就瞒下来,人没事就好,其他的就算了。”
“是啊,人没事就好。”玉侧妃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云不悔笑问,“玉姨娘,你说,如果我们去如愿寺,还会遇上强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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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侧妃说,“这强盗遇过一次,怕不会再有,如愿寺那条山路上极少有强盗出没,那一次你们兴许是倒霉,人没事就好。下次出门多带一些护卫。”
云不悔笑着点头,“谁说不是呢,官府如今还没查清楚这件事,来回禀过几次,听知府的意思是府中的人做的,想要调查府中的环境。世子说一家人调查什么,他相信他的家人,所以这件事就耽搁,依我看意思啊,姨娘,让三弟跟着一起查一查如何?世子无论如何是不想怀疑家人,我怕再出事,三弟嘴巴又紧,办这事也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