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玄殿,玉邪的手臂养了几天,伤口愈合,已经能活动自由了,不过被苍鹰啄伤的伤口,好得比较慢,即使用了最好的药,好得也很慢。
这天,玉邪刚刚起床,就听得门扉巨响,米儿已经一脸欢快地冲进来,身后的绿儿阻挡不了,站在门口苦笑。
玉邪极速回床,掀起棉被,盖着,一番兵荒马乱。
米儿眨眨眼睛,刚刚若是没看错,他好像是在换衣服?她好像看见……米儿小脸红扑扑的,好不可爱,眨巴着眼睛,猛瞅着床上脸上尴尬的玉邪。
“出去!”冷冷的声音飘了过来,米儿哦了一声,扭头,道:“绿儿姐姐,玉邪哥哥叫你出去呢?啊……顺便关门!”
“小郡主,大皇子的意思是……”是叫她出去好不好,绿儿一脸苦笑,见米儿装傻的笑脸,摸摸鼻子,蹭近道:“小郡主,悠着点……”
然后朝玉邪福身,恭敬地道:“大皇子,奴婢这就下去准备早膳!”
绿儿说完,一溜烟就不见人影,跑得比兔子还快,顺便把门给带上。
“我叫你出去!”反了,绿儿这丫头彻底胳膊肘往外弯,倒是她没有搞清楚谁是她主子?玉邪狠狠地瞪着那门扉,低低地诅咒了声。
米儿蹭啊蹭,蹭到床边,好奇地瞅着,他裸着上身,伤口都结疤,好多地方长着新肉,粉嫩嫩的,很是可爱,玉邪到底算是半个男子,可没她脸皮那么厚,脸颊微红,还略显文气的皇子,冷峻的五官,冰度急速上升。
“干嘛要出去,在山谷的时候,我不是看过么?”米儿咧开嘴,笑得好不愉快。
“你到底懂不懂害臊?”玉邪抚额,忍着长叹的冲动,遇刺前米儿从不会踏进他的寝殿的,见面也就冷冷淡淡就过了,打从救她一命后,这态度也差太多了吧?天天清早就跑来,现在宫里,人人都知,小郡主是块牛皮糖,专粘大皇子。
“玉邪哥哥你过河拆桥!”米儿控诉,咬牙切齿,“我帮你擦药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而且,你是男人,又没什么好看,玉箫练箭的时候,也是裸着上身,都一个样,我才不想看呢。”
“你经常瞅见玉箫这样?”玉邪的脸臭烘烘的,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冷眸阴测测的,语气很是不舒服。
“我们是一个师傅教着练箭,哪会看不见,又没有多漂亮,看光都没什么了不起,小气!”
“米儿!”酸溜溜的声音,玉邪咬牙,“以后别这么毫无顾忌地盯着一个男人的身子看,会让人误会的!”
米儿不解,“误会什么?”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反正我不高兴,听着心烦。”玉邪语气有点冲,十分霸气。和平时冷峻的模样差个十万八千里,谁无年少,初动的心弦,陌生而突兀。
“为什么不高兴?”米儿不耻下问,慧黠的眼神,很是清澈,纯真,懵懵懂懂,似乎懂,又似乎不懂。
玉邪扭头,有点暴走的冲动,忽而想起来,他和一个孩子说这些,不是对牛弹琴吗?她能懂什么,叹了口气,撇了屏风上的衣服,抬抬下巴,示意她把衣服拿过来。
米儿也见他不答,也不在意,小步跑了过去,把衣服拿了过来,“玉邪哥哥,我帮你穿!”
“得了,我不指望你!”玉邪抢过衣服,命令,“转过身!”
米儿扮了个鬼脸,“小气!”
听话地转过身子,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他已经着装完毕,梳洗过后才问道:“还没用膳?”
“过来等你一块用。”米儿坐在他穿上,双腿晃啊晃,笑容甜蜜,她越来越粘着玉邪,现在除了睡觉,一整天的时间都腻在玉邪身边。
玉邪一笑,“走了,吃东西去!”
米儿高兴地跳下床,自动自发地伸出白嫩的小手,抓着玉邪的大手,挂着甜甜的笑,这样的日子,她过得无限满足,宫里头,除了茉莉阁,终于有地方,有人,可以容纳她了。
玉邪收紧自己的手,紧握着,冷峻的唇角勾起淡得看不见的笑容,感觉握着她的小手,似乎握着他一生欢笑。
“以后不许和玉箫一起练箭!”想起什么,少年的脸色寒了一下,霸道地开口命令,玉箫大大咧咧,米儿啥都不同,虽然还是孩子,但他还是不舒服。两个小白痴在一起,还经常骂架,互殴,这种激烈的增进感情方式还是早早掐断的好。
他总感觉,米儿在玉箫面前,是最真实的,可以肆意地发怒,打架,都说小郡主和三皇子不对盘,可他却很羡慕他们这样的相处方式。
就是他,也没能让米儿那么真实地露出自己的情绪。总觉得,手心上牵着的丫头,心思藏得很深。
“为什么呀,是皇上吩咐我和玉箫一起练箭,要是不去,那是抗旨呀?”米儿坐下来,支着头,有些为难,以后少了个打架的对象,真可惜。
“皇族子女都要练习骑术,剑术,射箭,只要有师傅带就可以,我教的,不会比你现在的师傅差,以后我来教你!”
“玉邪哥哥,你说真的?”米儿整张脸都亮起来,刚刚的可惜一扫而空,刷一下就蹭到玉邪身边来,拽着他的手臂,“你可别反悔,我一会儿就去和皇上说,跟着你学,以后我打架,我一定不会输给玉箫。”
玉邪听这话,脸色一沉,“你学武,就为了打赢玉箫?”
米儿一愣,有点不明白为何他一脸不高兴,她老实地回答:“当然不是,我神经才这样,但是,我一定要打败玉箫,每次打架都是他赢,我太没面子了。”
“野丫头,那谁让你找他打架?”
“他长得就是那么欠揍,拳头忍不住,可恶,欺负我小,每次都是我输,等我变强大了,一定把他打得落花流水。”光想那个场面她就笑不拢嘴,那多有成就感。
玉邪整个对她无语,撇唇,未免被她气死,埋头吃早餐。
绿儿在一旁,掩嘴偷笑,越看越觉得,他们好相配。冷冷清清的大皇子,配上狡黠可爱的小郡主,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天生一对。
“德妃娘娘驾到!”尖细的声音从院子里飘了进来,玉邪米儿赶紧站了起来。
德妃娘娘刚刚生育一女,名唤玉溪,是玉凤第二十代彩蝶圣女。产后的她,身材并未变形,雍容华贵,气质高贵清雅,是邪皇后宫中,少见的气质美女,入宫多年,深得邪皇宠爱。
“儿臣给母妃请安!”
“米儿给德妃娘娘请安!”
“奴婢参见娘娘!”
德妃优雅进殿,宫女太监们都被她留在殿门之外,她示意他们起身,留下米儿和玉邪,绿儿带着宫女们出去。
“玉邪,身上的伤恢复得如何?”德妃坐下,见玉邪脸色不算太差,柔声问道。
“好很多,这两天,背上长新肉,过半个月,会全好了,母妃怎么这么早过来,儿臣还想去给你请安。”
“出事了!”德妃的声音平静如水,眉目依旧慈爱,似乎她要说的事,根本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玉邪心里一凛,察觉到一抹不安,扫了米儿一眼,示意她出去,米儿就坚定地摇摇头,拉着他的手,眸光坚定,她不走。
德妃看看两个孩子眉来眼去,还有他们交缠的手,略一蹙眉,并不忌讳米儿,接着说道:“历来的圣女,是玉凤最尊贵的女人,若是圣女出生在皇宫,母凭女贵,后位莫属。玉溪出生之后,我已察觉不对,皇上很是喜欢玉溪,对我却大不如前,隐约还有些暗流,我无心于后位,并不代表,别人能容得下我,皇后已经迫不及待动手,这次秋闱出事,事出太巧,我猜测其中必定还有文章,明明是刺杀米儿,你们三兄弟又在不同的地方狩猎,为何会一同出现在事出现场?分明就是一场阴谋,你舅舅上个月大寿,排场堪比皇家,当时玉溪刚刚出生,我分身乏术,军人行事,本就大大咧咧,再被人一怂恿,后果不堪设想。落在有心人眼中,这事成了致命的打击。你养伤期间,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你舅舅被打进大牢了!”
玉邪脸色大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四大家族联名上书,诬告他拥兵自重,以皇家排场庆生,存有逆反之心。而这次的刺杀,焦点已从米儿身上转到你们三兄弟身上,王家吃了闷亏,所有证据,都对我们不利。”德妃的声音依旧没有欺负,她的眼神,甚至是平和的,只是唇角的微微苦涩,表明了她对这个宫廷明争暗斗的心寒和绝望。
米儿抿抿唇,小小的脸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来,声音很冷冽,“玉溪的生出,不知有多少人看着,圣女出生,生母为后,这是妃嫔中的不成文的规定,王将军以为事成定局,多喝两杯,本就是粗人,做这种事不奇怪,只是皇后的手段不免不甚高明,显得太刻意。这背后,定是有人默许……”
“米儿,住口!”玉邪厉声喝道,担心地看着德妃瞬间苍白的笑容,她的话,生生地在德妃心底刺了一刀。
米儿锐利的眼神扫了过去,见玉邪一脸怒容,抿唇,不说就不说,难道不说,事情是不存在吗?自欺欺人也不是选在这个时候。
“米儿,你说下去!”德妃温和的声音打破他们对峙的目光,唇边溢出一点笑容来,“想不到你一个孩子,我们才说一半,你能全部看透,真意外。”
米儿扭头,冲着德妃笑笑,继续道:“四大家族一向自成一脉,这次会联名上书,实在是王家这几年风头太盛,先是有玉邪拼命打压京中贵族,皇上默许,再有王将军兵败女儿国凯旋,再到玉溪出生,所有的喜事,在太紧密的时间中到来,没有给你们充足的时间去应付,四大家族害怕王家取代他们,而皇上害怕王家真的做大,日后难以掌控。自然也对他们的行为睁一眼闭一只眼,关键时候还可以推一把。”
德妃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像鬼,唇角微微动了动,要说些什么,空气太憋闷,压得每个人的心头都难受极了。
米儿乖巧地给德妃倒了一杯茶,然后说道:“娘娘可以调查一下这次刺杀的真相,若是能使得真相大白,能救一个是一个。”
玉邪蹙眉,冷峻的脸色更加阴寒,“母妃放心,儿臣一定抓住这次的刺杀的凶手!”
德妃微弱地笑了,看着米儿和玉邪,语气很是悲凉,“你们知道吗?今天早上传来消息,苍鹰殿的杀手一夕之间被灭门,连饲养的杀人苍鹰都遭到毒手,鸡犬不留。”
玉邪米儿闻言,双双色变。
*
玉凤情殇 014 谁无年少
这一年的冬天,过得很快,玉都繁华依旧,只是风吹得很阴冷。
王家最受瞩目的谋逆案,在三月之时,坐实,案子调查了半年,终于尘埃落地,甚至连秋闱刺杀一案也推到王家身上。邪皇看在圣女份上,免去王家一门死罪,流放黎川。此事牵连甚广,很多官员牵扯其中,邪皇几乎是一夜之间铲除王家在玉凤所有的势力,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黎川是玉凤国境内最阴寒之地,一年到晚风沙不断,日夜温差很大,那地方,人烟罕见,若不是生长在黎川之人,根本就不可能适应那么的气候,很多被流放的官员,到了黎川,都活不过三个月。
德妃整整跪在蟠龙殿外一天一夜,最终还是没有挽回这个悲剧。
仅仅一夜之间,她憔悴苍老不少。
王家谋逆案之后,门庭若市的凤仪殿如秋萧索,素日交往密切的妃子们,也不再上门,宛如一座冷宫,孤零零立在湖畔,皇宫里,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多少双冷眼,就盯在凤仪殿,早就巴望着德妃垮台的妃子们,说不定都在相互庆祝。
当初邪皇宠爱德妃,连寝殿也离他最近,而今,近在咫尺,却隔如天涯,不能不说,是个讽刺。
玉邪整个人都变得很阴沉,本来就冷峻的少年,更是生人勿近。薛冬阳派人彻查苍鹰殿被灭门一事,毫无踪影,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此后一直成为无头公案。
米儿无聊地坐在栏杆边,拿着鱼料,有一顿没一顿地扔进鱼塘,本来说好过几天去萧山,步逍遥和布衣老人想开始教她练武,战术,因这件事,米儿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步逍遥只得让她在宫里陪伴玉邪。
可玉邪,哎……变得越来越阴沉难测。
宫里长大的孩子,谁都有这个过程,比得,不过是谁的后台更硬,更稳一些。米儿有点庆幸自己并不是真正的皇室中人,才一年时间不到,玉凤皇宫的明争暗斗,看得她触目惊心,一环接着一环。
心里堵得慌,她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她讨厌皇宫,讨厌宫墙,讨厌明争暗斗的丑陋。
憋得慌,真的好憋啊,好想打架,发泄一下。
“野丫头,你怎么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玉箫那华丽的音色飘了过来,尚未变声的少年,声音很是清脆。
米儿心底呻吟了声,刚想着打架,死对头就送上门来,这叫什么?心有灵犀,她撇撇唇,懒洋洋地抬眸,玉箫已经小跑过来,戳戳她的肩膀,好奇问:“喂,你别吓人,闯祸了?这副要死的表情?”
“我闯祸没你多,滚开,别烦我,我想揍人!”米儿往后靠着柱子,看都不看,无力地把鱼料扔进去,一副将睡无睡的懒惰样,看得玉箫直想笑。
“你天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没事就往宫外跑,宫里皇子公主,就你进出无阻,你烦个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玉箫坐在她身边,顽皮地抓过她手中的鱼料,学着她,有一样每一样地往鱼塘中仍。
米儿猛然张开眼睛,对着他就是一个脚丫子过去,配着骂了声,“滚!”
玉箫一个防备不及,狠狠地摔下去,扑通好大一声响,一个狗吃屎的姿势,疼得他呱呱大叫,抬起头来,灰头土脸,看得米儿唇角一直抽,一直抽,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我要杀了你!”玉箫怒眼圆瞪,像只发怒的小狮子,蹭一下站起来,顾不得一身的灰尘,以拳头蒙面盖眼就挥了过来。
米儿敏捷跃下栏杆,绕着躲在柱子后,露出可爱的小脑袋瓜来,“喂,是你先来惹我,一点风度都没有!”
“他爷爷的,对着你我要是还有风度,我就不是人!”玉箫说着,又是一拳挥过来,米儿狡猾地溜到另外一边,挑衅地扭扭腰,办鬼脸,气得玉箫理智顿消,呱呱地怪叫两声,扑了过来。
一个是孩子,一个还是孩子心性,一个打,一个溜,寂静的花园,竹子断了,树枝折了,鱼儿惊了,一片鸡飞狗跳,不远处的宫女远远探头,面面相觑,见怪不怪地走远,小郡主和三皇子又在打架。
“他爷爷的,你今天做什么一直跑?”玉箫追得气喘吁吁,忍不住停下来,热汗淋漓,这野丫头平时打架都是一副不要命的劲,明知是输,也要在他身上挂点彩,才罢休,今天怎么一直躲着,有点不像她的作风。
米儿扭着小蛮腰,经过一番打闹,心情好不少,她叉着腰,很神气地冲着玉箫办个鬼脸,方道:“打不过当然要跑,难不成站着被你打,我又不是白痴,等我以后变强大,一定把你打得满地找牙,连你娘都认不出你!”
“小小年纪,就你,长本事也不知道多少年以后的事。”玉箫对米儿的豪言壮志不屑一顾。
“不管多少年,总有一天我把你打趴,你过去揍在我身上的拳头欠着,以后我连本带利要回来!”米儿扬扬下巴,说得什么自信,那股坚定,如青松般,眼中的认真,让玉箫不再一笑置之。
“喂,野丫头,你不是开玩笑吧?还记着,有你这么记恨的吗?”
“我就是记仇,记恨,所以你给等着!”
“哈哈……”玉箫狂笑,颤抖地指着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突然开窍?过去不是迎着要扑过来吗?脑子进水,还是撞豆腐了?”
米儿气结,她明明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和玉箫说上两句话就想喝绿豆汤降火,上火旺得不行,倏然放下手来,窜到他面前,小小身子的她直到玉箫胸口,双手啪一声招呼他的胸膛。
力气蛮大的,不过没内力,对玉箫而言,不痛不痒,反而被他一下子拽在胸前,拎起来,吓得米儿用力一蹬,直接给踢到他腰腹间,疼得玉箫,惨叫一声,连连后退好几步,一下子忘了手里还有个米儿,不由得一松……米儿狠狠地跌在地上。
又一声惨叫,屁股落地,搁在青石小径上,疼得米儿撕牙咧嘴,不停地捂着自己的小屁股,这回真摔疼了。
梁子结大了,小东西抬起头,锐利的视线如刀一样,直直地射向玉箫,明明是她自己造成的,玉箫却被这锐利凶狠的视线给蛰了一下,没骨气地缩缩脖子。见她这副可怜状,自己倒成罪魁祸首了。
这回顾不上自己腰间被她踢得淤青的模样,赶紧蹲下身来,明明想要道歉的,结果话到嘴边,“野丫头,你屁股真开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