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微热的夏风从窗口徐徐地漏进来,米儿玉色的脸蒙上一层透明光,半晌方道:“皇上心目中一定有合适人选吧,这种事米儿似乎没有插嘴的余地!”

自花神节之后,整个玉都都知道靖国郡主和燕王玉邪是天生一对,他又岂会不知?

这几年来,随着邪皇看她的眼光越发专注,米儿就越感觉不妙,他曾经三番四次地暗示她,不许和玉邪或者玉箫太过靠近。

经过今年的花神节,虽然感情是真实的,却也存有一份对邪皇的挑衅,恍惚间忆起那年她初来月潮,他眼中的灼热,让她暗暗心惊,从那以后,对他除了有一份厌恶,更多了一份畏惧。

那时候她明白,若是他想要做什么,即使玉邪在她身边,也阻止不了。

而如今,靖国郡主会成为燕王妃已经是皇族中盛传的事,他要如何解释?日后若是真的立她为妃,他就不怕落个父夺儿媳的骂名吗?

“朕是中意筱锦书,她秀外慧中,温婉大方,是难得佳人,配老大也算得上的英雄美人,一对佳偶,只可惜老大这孩子似乎不喜欢,你知他甚深,你相中的小姐,他一定喜欢,过来看看!”邪皇的声音温和中带着让人不可抗拒的威严和独断。

桌上的几副画像,平平稳稳地摆在她面前,画师的笔如行云流水般,勾勒出女子轻盈窈窕的体态,风姿卓绝的优雅,五位女子,貌美如花,轻灵如仙。个个都有玉凤女子独有的灵气、清绝。

米儿唯独注意到筱锦书,论相貌,论气质,论才华,她都是玉凤女子中拔尖的人物,眉目如画,温静如水,这样的女子若是嫁给玉邪,一定是他最有力的贤内助。

再加上她的背后,是筱丞相,玉凤四大外戚力量中,云、薛、赵、筱,以云家锋芒最尖,薛家以隐称胜,赵家兵力最强,筱家脉络最广。赵家是皇后家族,云家是云妃娘家,薛家不偏向皇族,和筱家交好,若是玉邪和筱家联姻,那么他无形中得到的是两家族的鼎立支持。

邪皇打的也是这个主意,让玉棠玉箫和玉邪相互牵制,相互制约,不至于动乱。

稳中方可求胜,邪皇说到底也不过是想要利用玉邪的婚约而达到巩固玉家的皇权,而今早邪皇尝试着提起,虽非圣旨,却已同圣旨差不多,玉邪平白得到这个机会应该跪地叩谢皇恩浩荡,恐怕谁也想不到他会拒绝,邪皇发了一顿脾气也情有可原。

他刚刚的意思已经很明白,要米儿选筱锦书。

为了他的政治,也为了他的私心……

盯着画像中那如仙般的女子,米儿不禁心生嫉妒,尖细润洁的下巴绷紧,少女的眼光锐利如刀,若是她也有一个强力的家世支撑,那该多好。靖国郡主虽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这宠爱,是邪皇给的,他可以随时收回去,那时候我、她就是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地,这么些年,宫中的人当着邪皇的面都让她三分,背地却暗中陷害,一旦失去这层宠爱,那她更是她们想要只置于死地之人。

看似风光无限,实质却是如履薄冰。

这个道理她是深深明白的。

米儿虽然厌恶这个皇宫,虽然憎恨邪皇这个人,可这么多年,她没有做过违背他意思的事情,反而是处处小心,谨言慎行,在宫中更是小心翼翼求存。

可今天,他竟然要她亲自去给玉邪选妃,这个自己打自己一巴掌有什么两样?

她不愿意去选,可又不得不去选,她没有能力去反抗手握生杀大权的他。

她会是陪伴玉邪一生一世,荣辱与共的人么?光是此般想,就觉得心被人狠狠拧了一把。米儿面色越发透明起来。

“米儿,很难选么?”邪皇轻问,慈祥的笑容凸显在那张冷硬的脸上,有一种心惊的错觉,暮色中的警钟已然对她敲响。

“这些姐姐都长得很漂亮,才德兼备,一时之间,的确难选!”她死死地盯着那些画像,没有去看他的眼睛,语气依旧清越如泉。

“米儿……”轻而温柔得让人心惊胆颤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冷汗淋漓,在她寻思之间,他已经无声无息地靠近,把她困在他胸膛和暖榻中间。

如同猫捉老鼠般的悠闲,带着残忍的冷笑,慢慢地逼迫着她的胸膛,要把她所有的信念和坚持都毁于一旦的温柔冷酷。

危险……

“米儿,你长大了!”米儿以为他会暴怒,会指责,唯独没有料到是这种带着喜悦的感叹,又像是种植番茄的农民终于看到番茄成熟的兴奋,交杂着复杂欲望。

更加清晰的男性味道盈满了嗅觉,在她悚然睁大的瞳眸中,映入了他那张俊朗却略显强硬的脸,越来越近……

呼吸顿时一沉,她的拳头已经挥向他,快速,直接,如旋风般勇猛,如最敏捷的豹子,对敌人做出最猛烈的攻击。

这种攻击,似乎是潜意识中忍了很久,有点嗜血的冲动,而刚好,今天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发泄理由。

只听到了他的闷哼之声,脸歪向一旁,转头过来之时,他的嘴角微微裂开,有点血丝,眼中的杀气浓烈得一切生物都感到不安。

错愕、震惊、恐惧染上了神经末梢,米儿先是睁大了瞳眸,而后猛然跪下,以她从未有过的惊慌语气,请罪,“米儿该死,求皇上恕罪!”

室内的空气静得如一座坟墓,落针有声。她的拳头还隐隐作疼,可见这一拳的力道不低,几乎用尽全力。

“米儿,你敢打朕?”邪皇的声音轻得如三月天中吹过的一阵清风,连湖面上的涟漪都没有掀起。

可她却感觉到秋风瑟瑟,百里肃杀,血流成河的惨状。

“皇上恕罪,皇上请恕罪,米儿……米儿实在是无心的,就算有一百个胆子,米儿也不敢打皇上您呀!”

邪皇缓慢地蹲下来,勾起她的下巴,她看见了他眼中的嗜血和残戾,浑身紧绷,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下巴被他捏得很疼,却不敢喊,眼皮微垂,不敢去看他眼中透着阴鸷的眼。

突然,他放开她,仰天大笑,笑声饱含中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和跃跃欲试的兴奋。就像是发掘出他最渴望的宝藏一样。

疯子!

除了这两个字,米儿唇色如水,紧紧抿着。

“不愧是她的女儿!”

米儿心中大震,不动声色地喘气,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邪皇深深地看她一眼,心中气海翻滚,这小小的人儿,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像茉歌了。

眉宇间,那种倾世风华,怎么也掩盖不住。

这让他有点心动,可再心动,她也不是茉歌。

巫女院巫女全部死绝,她被禁锢的记忆不知道是否会永远禁锢,倘若有一天她恢复记忆,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些年毫无顾忌地纵容她是因为对茉歌的亏欠,还有能有把握,即使她记忆会恢复,他也能再次封住。

如今,没了巫女院,多了不确定性。

邪皇在位这么多年,危险稍有点苗子就要扼杀在摇篮中。

玉邪有南郡,玉棠有赵氏,一个运筹帷幄,一个深藏不露,这朝堂的风风雨雨,他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没道理要让自己两个儿子牵制。

邪皇眼中掠过一丝狠意,低头看着跪着的米儿。

这丫头,就是一个很好的筹码。

“米儿,太子也该立太子妃了,你们从小一块长大,感情自也不错,老大娶筱锦书为燕王妃,你嫁玉棠为太子妃,如何?”

米儿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抬眸,眼光亮如雪光,飒飒逼人,那双邪魅的大眸,酝酿着一股巨大的风暴。

“我不愿意!”米儿猛然站起来,一字一句,坚定地道,看见邪皇意外和危险的眼神,她又重复了一次,“我不愿意!”

一大一小的身影,冷冷的对峙,邪皇暴怒,米儿沉静。

她小小的甚至站在他面前,挺直了背脊,毫无畏惧,或许平日里她是有些怕他的,可那也是源自他火热迷离的眼神。

如今,竟然把她的婚姻当成筹码,米儿心底那一丝害怕也消失无踪。

“你敢抗旨?”邪皇阴怒地问道。

米儿冷冷一笑,有些讽刺,那胸膛如岩浆爆发,滚滚的热气,愤怒的气息,让淹没她所有,此刻,剩下的,只有那逼人的骄傲和不逊。

“皇上你太过于看中米儿的分量,就凭一个我,算什么,能使得玉邪玉棠相互反目,能使得他们相互牵制?这么多年朝廷之中,您运筹帷幄,对我倒是疼惜如宝,我料想不到你的算盘会打在我头上。我宁死,也不会成为玉邪的牵绊,玉棠玉邪不管是相互牵制,还是相互依存,那是他们男人的事情,与我何干?我凭什么介入他们之间?”

“你们父子三人要斗,你们个凭本事,杀人也好,暗算也罢,利用我一届弱智女流算是什么事?”

“我的婚姻,如果我自己不能做主,我宁愿终老一生,如果我嫁之人已有家室,我绝不介入其中。”

“权力,地位算什么?向您一样,得万里江山,享百年孤独,各中滋味你自能体会,是苦,是甜,如饮水,冷暖自知,这皇宫大院,对你唯一真心的德妃也被你逼死,现在也来逼我吗?”

“也对,玉箫经常说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这么多年你能对我宠爱有加,已是天外之恩,又怎么会管我死活呢?”

“不是每个人你都能玩弄在手掌之间,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让你玩弄。”

时间像是停止转动一般,偌大的暖阁,静得落针有声,一场可怕的死寂在他们之间爆发。

邪皇脸色红白交错,血管突起,太阳穴上青筋暴跳,双眸血红,就像是沉睡中被激怒的野兽,凶横地注视眼前的猎物,恨不得扑过去,把她撕个粉碎。

那排山倒海的巨怒连天地都为之色变。

邪皇在位多年,从来没有人这么大胆地和他说话,从没有人能用这么冷静、不逊的态度,冷冷地和他对峙。

小小年纪的她,明明如弱柳扶风,可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一直展翅欲飞的白凤凰。

突然间,一声巨响,榻上那套价值连城的苏流海棠裴翠茶具被他狠狠一挥,碎了一地。

清脆破裂的声音,像是一把锐利的刀,警告性是射向米儿。

米儿仰着头,眼中一片沉静,看不出一丝畏惧。

“你好大的胆子!”邪皇狠狠地咬牙,一字一字从牙缝中迸出。

字字如火刀,刮在米儿脸上。

“米儿说的事实。”

“好一个事实,那我就告诉你,什么叫事实,朕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如果还是同样的答案,那就不要怪朕翻脸不认人!”

米儿张嘴,刚刚想说不用考虑,闻到一声怒吼,“出去!”

他的脾气已经游走在爆发的边缘,再不出去,她恐怕难以走出蟠龙殿。

米儿调匀呼吸,福身道:“米儿告退!”

蟠龙殿外,她蹙眉,为什么他对她能容忍至此?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一定是有些什么原因!

米儿咬咬唇,扫过那碧蓝的花海,一旁的公公早就闻得里头的动静,都吓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米儿仅看一眼,迈步离去。

玉凤情殇 036 未雨绸缪

玉都依山傍水,北山、萧山、凉山,怪石嶙峋,云雾缭绕,极其险峻,西面临海,海潮汹涌澎湃,三百多年来,玉都一直是所有国家中,地势最险要的古都。历史的沧桑并未给这座古城蒙上腐朽,反而越发的气势磅礴。

傍晚的玉都更美得出彩,夕阳朦胧斜照,漫天彩霞流光溢彩,浩大的苍穹滚动着多姿多彩的动物世界,风随云动,彩霞或聚或散。偶尔是狮子形状,偶尔是猛虎之态,时而是魔狼之姿……有时候怪石嶙峋,有时万马奔腾,一副绝美的夕阳之景。

玉都的玄武大街右侧,有座小巧优雅的阁楼,希望从窗口射入,淡淡地覆上一层金沙。

窗边的紫檀木桌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清香四溢,两杯青玉制的被子,浅绿的茶水轻轻地晃动,诉说着亘古高雅。

小小阁楼里,两男子对面而坐,玄衣男子冷峻英挺,一双鹰眸凝聚世间所有的犀利,飒飒寒人心头,那一身的王者之气显露无疑。

对面的男子,面如冠玉,俊美无涛,一双魅惑的桃花眼勾魂迷人,脸上挂着悠闲的笑,有点风流,有点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风尘味。

是玉邪和薛冬阳。

“事情办得怎么样?”玉邪沉声问,音色在暮色中,华丽低沉,有着他独特的霸气。

“我办事你放心,前几天就飞鸽传书给南郡王了,明天早朝,估计有好戏看了!”薛冬阳玩味地笑笑,圆润的手指在青玉杯上缓缓地画了个圈,调笑道:“玉老大,你可得想清楚了!”

玉邪眼光一沉,“你不认同?”

那声音,净是寒意,仿若薛冬阳敢点头,他立刻就让他下地狱去。暮色沧桑,余晖暖暖,映着薛冬阳风流绝世的脸,有点恍惚的错觉。

手中的折扇啪一声打开,他笑得有点无奈,“你做事我哪次不认同,只不过呢,这次非同小可,一个弄不好,你和你老子就是一拍两散,从此暗算计谋不断。咱们先不说这个,就单单是燕旗下的青云五将,就没有人认同。这小郡主就是再好,在他们眼里,也就是一人黄毛丫头,你为了娶她走这步险棋,他们底下早就闹翻了,尹伯昨天还找我,让我劝劝你,就算是要娶她,也得缓个两年,底下将士个个都不认同,这么多年,你和青云骑早就融为一体,若是小郡主得不到他们的拥护,将来兵马还没上战场,后院就起火。”

“等不及了!”玉邪沉声道,“父皇他对米儿有私心,我绝不容许,她不喜欢那皇宫,我就要带她出来,她喜欢踏遍五湖四海,日后战事平息,我就带她去。留她在宫里一天,我就不放心一天,那天花神节,她是故意你知道吗?她想我带她走,那笑,飘渺讽刺得让我心痛,这么多年把她扔在那里已经是我的极限。”

薛冬阳道:“我知道你喜欢那丫头,没想到你陷得这么深,真是疯了,你可别忘了,你除了是她的玉邪哥哥,还是青云骑的主人,还是玉凤的燕王。”

玉邪眼光坚定,“从未忘记!”

薛冬阳笑容不羁,翘起二郎腿,手中的折扇悠闲地摇晃,徐徐凉风吹得他墨发飞扬,更添风流,缓缓道:“你才出招,你老子马上就反击,这一来一往,倒也有趣,这戏本来就好看了,没想到你家的宝贝天外飞来一拳,真让我大开眼界,玉老大,她是不是被你宠得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竟然连那位也敢打?害得我这愣了半晌也缓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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