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嗯了一声,不自觉喃喃:“才过了八月节,又是重阳节了……”画珠道:“这日子过得真是快,一眨眼的功夫,可就要入冬了。”
满城风雨近重阳,九月里一连下了数场雨,这日雨仍如千丝万线,织成细密的水帘,由天至地笼罩万物,乾清宫的殿宇也在雨意迷茫里显得格外肃然。皇帝下朝回来,方换了衣裳,李德全想起一事来,道:“要请万岁爷示下,琳琅久病不愈,是不是按规矩挪出去?”的d045c59a90d758
画珠本正跪在地下替皇帝系着衣摆上的扣子,听了这话,不由偷觑皇帝脸色。皇帝却只道:“这起小事,怎么还巴巴来问?”正说话间,画珠抖开了那件石青妆花夹袍,替皇帝穿上。皇帝伸手至袖中,无意间将脸一偏,却见那肩头上绣着一朵四合如意云纹,李德全见皇帝怔了一怔,只不明白缘由。皇帝缓缓伸开另一只手,任由人侍候穿了衣裳,问李德全:“茶水上还有谁?”
李德全答:“茶水上除了琳琅,就只芳景得力——她明年就该放出去了。”皇帝于是说:“既然如此,若是这会子另行挑人,反倒难得周全。”言下之意已然甚明,李德全便“嗻”了一声不再提起。
那雨又下了数日,天气仍未放晴,只是阴沉沉的。因着时日渐短,这日午后,皇帝不过睡了片刻,便猛然惊醒。因天气凉爽,新换的丝棉被褥极暖,却睡得口干,便唤:“来人。”
侍寝的李德全连忙答应着,将那明黄绫纱帐子挂起半边,问:“万岁爷要什么?”
皇帝道:“叫他们沏茶来。”李德全忙走到门边,轻轻的击一击掌。门帘掀起,却是袅袅纤细的身影,捧了茶进来。皇帝已有近一月没有瞧见过她,见她面色苍白,形容憔悴,病后甚添慵弱之态。她久未见驾,且皇帝是靠在那大迎枕上,便跪下去轻声道:“请万岁爷用茶。”
皇帝一面接了茶,一面对李德全道:“你出去瞧瞧,雨下得怎么样了。”李德全答应着去了,皇帝手里的茶一口没吃,却随手撂在那炕几上了。那几上本有一盏玲珑小巧的西洋自鸣钟表,琳琅只听那钟声嘀嗒嘀嗒的走着。殿里一时静下来,隐约听见外面的雨声刷刷。
皇帝终于开口问:“好了?”
她轻声道:“谢万岁爷垂询,奴才已经大好了。”皇帝见她还跪着,便说:“起来吧。”她谢了恩站起来,那身上穿着是七成新的紫色江绸夹衣,外面套着雪青长比甲,腰身那里却空落落的,几乎叫人觉得不盈一握,像是秋风里的花,临风欲折。
皇帝不说话,她也只好静静站着,李德全去了良久,却没有进来。她见皇帝欲起身,忙蹲下去替皇帝穿上鞋,病后初愈,猛然一抬头,人还未站起,眼前却是一眩,便向前栽去。幸得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没有磕在那炕沿上。琳琅收势不及,扑入他臂怀中,面红耳赤,颤声道:“奴才失礼。”
皇帝只觉怀中香软温馨,手臂却不由自主的收拢来,琳琅只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却不敢挣扎,慢慢低下头去。过了许久,方听见皇帝低声道:“你是存心。”
她惊惶失措:“奴才不敢。”仓促间抬起眼来,皇帝慢慢放了手,细细的端详了片刻,说:“好罢,算你不是成心。”
琳琅咬一咬唇,她本来面色雪白,那唇上亦无多少血色,声音更是微不可闻:“奴才知道错了。”皇帝不由微微一笑,听见李德全的声音在外面咳了一声,便端了茶来慢慢吃着。李德全进来问:“回万岁爷的话,外面雨还下着呢,请万岁爷示下,是不是这会子就叫起?”
皇帝因军政事务冗忙,下午除了听进讲,还要见阁部大臣,于是点点头。由着侍候更衣盥洗,方起驾弘德殿进讲。
十月里下了头一场雪,虽只是雪珠子,但屋瓦上皆是一层银白,地下的金砖地也让雪渐渐掩住,成了花白斑斓。暖阁里已经拢了地炕,琳琅从外面进去,只见得热气夹着那龙涎香的幽香,往脸上一扑,却是暖洋洋的一室如春。皇帝只穿了家常的宝蓝倭缎团福袍子,坐在御案之前看折子。
她不敢打扰,悄悄放下了茶,退后了一步,皇帝并未抬头,却问她:“外面雪下得大吗?”她道:“回万岁爷的话,只是下着雪珠子。”皇帝抬头瞧了她一眼,说道:“入了冬,宫里就气闷得紧。南苑那里殿宇虽小,但比宫里要暖和,也比宫里自在。”
琳琅听他这样说,不知该如何接口,皇帝却搁了笔,若有所思:“待这阵子忙过,就上南苑去。”琳琅只听窗外北风如吼,那雪珠子刷刷的打在琉璃瓦上,蹦蹦有声。
第20章 嚼蕊冰弦
黄昏时分雪下大了,扯絮般落了一夜,第二天早起,但见窗纸微白,向外一望,近处的屋宇、远处的天地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丫头侍候用青盐漱了口,又换了衣裳,大丫头荷葆拿着海青羽缎的斗篷,道:“老太太打发人来问呢,叫大爷进去吃早饭。”说话间便将斗篷轻轻一抖,替容若披在肩头。容若微微皱眉,目光只是向外凝望,只见天地间如撒盐、如飞絮,绵绵无声。
他从上房里下来,却径直往书房里去。见了西席先生顾贞观负手立于廊上,看赏雪景。容若道:“如斯好雪,必得二三好友,对雪小斟,方才有趣。”顾贞观笑道:“我亦正有此意。”容若便命人预备酒宴,请了诸位好友前来赏雪。这年春上开博学鸿儒科,所取严绳孙、徐乾学、姜辰英诸人皆授以翰林编修之职,素与容若交好,此时欣然赴约。至交好友,几日不见,自是把酒言欢。酒过三巡,徐乾学便道:“今日之宴,无以佐兴,莫若以度曲为赛,失之者罚酒。”诸人莫不抚掌称妙。当下便掷色为令,第一个却偏偏轮着顾贞观。容若笑道:“却是梁汾得了头筹。”亲自执壶,与顾贞观满斟一杯,道:“愿梁汾满饮此杯,便咳珠唾玉,好教我等耳目一新。”
顾贞观饮了酒,沉吟不语,室中地炕本就极暖,又另有熏笼,那熏笼错金缕银,极尽华丽,只闻炭火噼叭的微声,小厮轻手轻脚的添上菜肴,他举目眼中,只觉褥设芙蓉,筵开锦绣,却是富贵安逸到了极处。容若早命人收拾了一张案,预备了笔墨。顾贞观唇角微微哆嗦,霍然起身疾步至案前,一挥而就。
诸人见他神色有异,早就围拢上来看他所题,容若拿起那纸,便不由轻轻念出声来,只听是一阙《金缕曲》:“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容若闻词意悲戚,忍不住出言相询。那顾贞观只待他这一问,道:“吾友吴汉槎,文才卓异,昔年梅村有云,吴汉槎、陈其年、彭古晋三人,可称‘江左三凤凰’矣。汉槎因南闱科场案所累,流放宁古塔。北地苦寒,逆料汉槎此时凿冰而食。而梁汾此时暖阁温酒,与公子诸友赏雪饮宴。念及汉槎,梁汾愧不能言。”
容若不由心潮起伏,朗声道:“何梁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三。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当以身任之,不需兄再嘱之”。顾贞观喜不自禁,道:“公子一诺千金,梁汾信之不疑,大恩不能言谢。然人寿几何,请以五载为期。”
容若亦不答话,只略一沉吟,向纸上亦题下字去,他一边写,姜辰英在他身侧,便一句句高声念与诸人听闻。却是相和的一阙《金缕曲》,待姜辰英念到“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诸人无不竦然动容,只见容若写下最后一句:“知我者,梁汾耳。”顾贞观早已是热泪盈眶,执着容若的手,只道:“梁汾有友如是,夫复何求!”
容若自此日后,便极力的寻觅机会,要为那吴兆骞开脱,只恨无处着手。他心绪不乐,每日只在房中对书默坐。因连日大雪,荷葆带着小丫头们去收了干净新雪,拿坛子封了,命小厮埋在那梅树下,正在此时门上却送进柬贴来。荷葆忙亲手拿了,进房对容若道:“大爷,裕亲王府上派人下了贴子来。”容若看了,原是请他过王府赏雪饮宴。容若本不欲前去,他心心念念只在营救吴兆骞之事,忽然间灵机一动,知这位和硕亲王在皇帝面前极说得上话,自己何不从福全处着手谋策。
荷葆因他近来与福全行迹渐疏,数次宴乐皆推故未赴,料必今日也是不去了,谁知听见容若道:“拿大衣裳来。”忙侍候他换了衣裳,打发他出门。
那裕亲王府,本是康熙六年所建,亲王府邸,自是富丽堂皇,雍荣华贵。裕亲王福全却将赏雪的酒宴设在后府花园里。那假山迤逦,掩映曲廊飞檐,湖池早已冻得透了,结了冰直如一面平溜的镜子。便在那假山之下,池上砌边有小小一处船厅,厅外植十余株寒梅,时节未至,梅蕊未吐,但想再过月余,定是寒香凛冽。入得那厅中去,原本就拢了地炕,暖意融融。座中皆是朝中显贵,见容若前来,纷纷见礼寒喧。
福全却轻轻的将双掌一击,长窗之下的数名青衣小鬟,极是伶俐,齐齐伸手将窗扇向内一拉,那船厅四面皆是长窗,众人不由微微一凛,却没意料中的寒风扑面,定晴一瞧,却原来那长窗之外,皆另装有西洋的水晶玻璃,剔透明净直若无物,但见四面雪景豁然扑入眼帘,身之所处的厅内,却依然暖洋如春。
那西洋水晶玻璃,尺许见方已经是价昂,像这样丈许来高的大玻璃,且有如许多十余扇,众人皆是见所未见。寻常达官贵人也有用玻璃窗,多不过径尺。像这样万金难寻的巨幅玻璃,只怕也惟有天潢贵胄方敢如此豪奢。席间便有人忍不住喝一声采:“王爷,此情此景方是赏雪。”
福全微笑道:“玻璃窗下饮酒赏雪,当为人生一乐。”一转脸瞧见容若,笑道:“前儿见驾,皇上还说呢,要往南苑赏雪去。只可惜这些日子朝政繁忙,总等四川的战局稍定,大驾才好出京。”
容若本是御前侍卫,听福全如是说,便道:“扈从的事宜,总是尽早着手的好。”
福全不由笑道:“皇上新擢了你未来的岳丈颇尔盆为内大臣,这扈驾的事,大约是他上任的第一要务。”容若手中的酒杯微微一抖,却溅出一滴酒来。福全于此事极是得意,道:“万岁爷着实记挂你呢,问过我数次了。这年下纳采,总得过了年才好纳征,再过几个月就可大办喜事了。”
席间诸人皆道:“恭喜纳兰大人。”纷纷举起杯来,容若心中痛楚难言,只得强颜欢笑,满满一杯酒饮下去,呛得喉间苦辣难耐,禁不住低声咳嗽。却听席间有人道:“今日此情此景,自应有诗词之赋。”众人纷纷附议,容若听诸人吟哦,有念前人名句的,有念自己新诗的。他独自坐在那里,慢慢将一杯酒饮了,身后的丫头忙又斟上。他一杯接一杯的吃着酒,不觉酒意沉酣,面赤耳热。
只听众人七嘴八舌品评诗词,福全于此道极是外行,回首见着容若,便笑道:“你们别先乱了,容若还未出声,且看他有何佳作。”容若酒意上涌,却以牙箸敲着杯盏,纵声吟道:“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众人轰然叫好,正鼓噪间,忽听门外有人笑道:“好一句‘转教人忆春山’。”那声音清朗宏亮,人人听在耳中皆是一怔,刹那间厅中突兀得静下来,直静得连厅外风雪之声都清晰可闻。
厅门开处,靴声橐橐,落足却是极轻。侍从拱卫如众星捧月,只穿一身装缎狐肷褶子,外系着玄狐大氅,那紫貂的风领衬出清峻的一张面孔,唇角犹含笑意。福全虽有三分酒意,这一吓酒醒了大半,慌乱里礼数却没忘,行了见驾的大礼,方道:“皇上驾幸,臣未及远迎,请皇上治臣大不敬之罪。”
皇帝神色却颇为闲适,亲手搀了他起来,道:“我因见雪下得大了——记得去年大雪,顺天府曾报有屋舍为积雪压垮,致有死伤。左右下午闲着,便出宫来看看,路过你宅前,顺路就进来瞧瞧你。是我不叫他们通传的,大雪天的,你们倒会乐。”
福全又请了安谢恩,方才站起来笑道:“皇上时时心系子民,臣等未能替皇上分忧,却躲在这里吃酒,实实惭愧得紧。”皇帝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的天气,本就该躲起来吃酒,你这里倒暖和。”
21、兰襟亲结
皇帝一面说,一面解了颈下系着的玄色闪金长绦,李德全忙上前替皇帝脱了大氅,接在手中。皇帝见众人跪了一地,道:“都起来吧。”众人谢恩起身,恭恭敬敬的垂手侍立。皇帝本是极机智的人,见厅中一时鸦雀无声,便笑道:“朕一来倒拘住你们了,我瞧这园子雪景不错,福全,容若,你们两个陪我去走走。”
福全与纳兰皆“嗻”了一声,因那外面的雪仍纷纷扬扬飘着,福全从李德全手中接了大氅,亲自侍候皇帝穿上。簇拥着皇帝出了船厅,转过那湖石堆砌的假山,但见庭台楼阁皆如装在水晶盆里一样,玲珑剔透。皇帝因见福全戴着一顶海龙拔针的软胎帽子,忽然一笑,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咱们两个乘着谙达打瞌睡,从上书房里翻窗子出来,溜到花园里玩雪,最后不知为什么恼了,结结实实打了一架。我滚到雪里,倒也没吃亏,一举手就将你簇新的暖帽扔到海子里去了,气得你又狠狠给我一拳。”
福全笑道:“臣当然记得,闹到连皇阿玛都知道了,皇阿玛大怒,罚咱们两个在奉先殿跪了足足三个时辰,还是董鄂皇贵妃求情……”说到这里猛然自察失言,嘎然而止,神色不由有三分勉强。皇帝只做未觉,岔开话道:“你这园里的树,倒是极好。”眼前乃是大片松林,掩着青砖粉壁。那松树皆是建园时即植,虽不甚粗,也总在二十余年上下,风过只听松涛滚滚如雷,大团大团的积雪从枝桠间落下来。忽见绒绒一团,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原是小小一只松鼠,见着有人,连爬带跳窜开,皇帝瞬间心念一动,只叫道:“捉住它。”
那松鼠窜得极快,但皇帝微服出宫,所带的侍从皆是御前侍卫中顶尖的好手,一个个身手极是敏捷,十余人远远奔出,四面合围,便将那松鼠逼住,那小松鼠惊惶失措,径直向三人脚下窜来,纳兰眼疾手快,一手捉住了它毛绒绒的尾巴,只听松鼠吱吱乱叫,却再也挣不脱他的掌心。
福全忙命人取笼子来,裕亲王府的总管太监郭兴海极会办事,不过片刻,便提了一只精巧的鎏金鸟笼来。福全笑道:“没现成的小笼子,好在这个也不冗赘。”皇帝见那鸟笼精巧细致,外面皆是紫铜鎏金的扭丝花纹,道:“这个已经极好。这样小的笼子,却是关什么鸟的?”福全笑嘻嘻的道:“臣养了一只画眉,极是心爱,总不愿离身,这只小笼,却是带它在车轿之内用的。前儿下人给它换食,不小心让那雀儿飞了,叫臣好生懊恼,只想罢了,权当放生吧。只剩了这空笼子——没想到今儿正好能让万岁爷派上用场,原来正是臣的福气。”
纳兰掌中那松鼠吱吱叫着拼命挣扎,却将纳兰掌上抓出数道极细的血痕。纳兰怕它乱挣逃走,抽了腰带上扣的吩带,绕过它的小小的爪子,打了个结。那松鼠再也挣不得,纳兰便将它放入笼内,扣好了那精巧的镀金搭锁,福全接过去,亲自递给李德全捧了。雪天阴沉,冬日又短,不过片刻天色就晦暗下来,福全因皇帝是微行前来,总是忐忑不安。皇帝亦知道他的心思,道:“朕回去,省得你们心里总是嘀咕。”福全道:“眼见只怕又要下雪了,路上又不好走,皇上保重圣躬,方是成全臣等。”
皇帝笑道:“赶我走就是赶我走,我给个台阶你下,你反倒挑明了说。”福全也笑道:“皇上体恤臣,臣当然要顺杆往上爬。”虽是微服不宜声张,仍是亲自送出正门,与纳兰一同侍候皇帝上了马,天上的飞雪正渐渐飘得绵密,大队侍卫簇拥着御驾,只闻鸾铃声声,渐去渐远看不清了,唯见漫天飞雪。
皇帝回到禁中天已擦黑。他出宫时并未声张,回宫时也是悄悄。乾清宫正上灯,画珠猛然见他进来,那玄色风帽大氅上皆落满了雪,后面跟着的李德全,也是扑了一身的雪屑沫子,画珠直吓了一跳,忙上来替他轻轻取了风帽,解了大氅,交了小太监拿出去掸雪,暖阁中本暖,皇帝连眼睫之上都沾了雪花,这样一暖,脸上却润润的。换了衣裳,又拿热手巾把子来擦了脸,方命传晚酒点心。
琳琅本端了热奶子来,见皇帝用酒膳,便依规矩先退下去了。待皇帝膳毕,方换了热茶进上。因天气寒冷,皇帝冲风冒雪在九城走了一趟,不由饮了数杯暖酒。暖阁中地炕极暖,他也只穿了缎面的银狐嗉筒子,因吃过酒,脸颊间只觉得有些发热。接了那滚烫的茶在手里,便不忙吃,将茶碗撂在炕桌上,忽然间想起一事来,微笑道:“有样东西是给你的。”向李德全一望,李德全会意,忙去取了来。
琳琅见是极精巧的一只鎏金笼子,里面锁着一只松鼠,乌黑一对小眼睛,滴溜溜的瞪着人瞧,忍俊不禁拿手指轻轻扣着那笼子,左颊上若隐若现,却浮起浅浅一个笑靥。皇帝起身接过笼子,道:“让我拿出来给你瞧。”李德全见了这情形,早悄无声息退出去了。
那只松鼠挣扎了半晌,此时在皇帝掌中,只是瑟瑟发抖。琳琅见它灵巧可爱,伸手轻抚它松松的绒尾,不由说:“真有趣。”皇帝见她嫣然一笑,灯下只觉如明珠生辉,熠熠照人,笑靥直如梅蕊初露,芳宜香远。皇帝笑道:“小心它咬你的手。”慢慢将松鼠放在她掌中。她见松鼠为吩带所缚,十分可怜,那吩带本只系着活扣,她轻轻一抽即解开,那吩带两头坠着小小金珠,上头却有极熟悉的篆花纹饰,她唇角的笑意刹那间凝固,只觉像是兜头冰雪直浇而下,连五脏六腑都在瞬间冷得透骨。手不自觉一松,那松鼠便一跃而下,直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