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皇帝听她提到画珠,才知道是自己想错了,一颗心不由顿时放下了。旋即问:“宁贵人怎么了?”太后命英嬷嬷:“说给你们万岁爷听吧。”英嬷嬷便将事情从头讲了一遍,皇帝脸上的神色渐渐凝重,最后道:“不论是谁行此魇咒之事,其心可诛。朕自问待六宫不薄,不论君臣,只论夫妻,焉有为人妻妾者魇咒亲夫?其中必有情弊。” 

  太后倒没往这上头想,听他如此说,才怔了一怔。皇帝道:“儿子这就命佟佳氏查问清楚,再来向太后禀明。” 

  皇帝行事素来敏捷干脆,从太后宫中出来后即起驾去景仁宫。佟贵妃病得甚重,勉强出来接驾。皇帝见她弱不禁风,心下可怜。说:“你还是歪着吧,别强撑着立规矩了。”佟贵妃谢了恩,终究只是半倚半坐,皇帝与她说了些别来闲话,路上趣闻,倒是佟贵妃忍不住,将魇魔之事细细禀明,道:“如何处置,还请皇上示下。”稍一迟疑,又说:“太后的意思,宁贵人素得皇上爱重……” 

  皇帝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六宫之中,你们哪一个人朕不爱重?”语气一转:“只是朕觉得此事蹊跷,朕自问待她不薄,她不应有怨怼之心,如何起魇咒之意?”佟贵妃素知皇帝心思缜密,必会起疑心,当下便道:“臣妾也是如此想,皇上待宁贵人情深义重,她竟然罔顾天恩,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着实令人费解。”皇帝说:“那个出首的宫女,你再命人细细审问明白。” 

  佟贵妃怕皇帝见疑,当下便命人去传了宫女小吉儿来,语气严厉的吩咐身边的嬷嬷:“此事关系重大,你们仔细拷问,她若有半点含糊,就传杖。你们要不替我问个明白,也不必来见我了。”她素来待下人宽和,这样厉言警告是未曾有过的事,嬷嬷们皆悚然惊畏,连声应是。 

  那些精奇嬷嬷,平日里专理六宫琐事,最是精明能干,并不比外朝的刑名逊色,既然有贵妃懿旨许用刑,更是精神百倍。连夜严审,至第二日晌午,方问出了端倪。佟贵妃看了招认的供词,一口气换不过来,促声急咳。宫女们忙上来侍候,好容易待得咳喘稍定,她微微喘息:“我……我去乾清宫面见皇上。” 

  皇帝却不在乾清宫,下朝后直接去了慈宁宫。佟贵妃只得又往慈宁宫去,方下了舆轿,崔邦吉已经率人迎出来,先给佟贵妃请了安,低声道:“贵主子来的不巧,太皇太后正歇晌午觉呢。”佟贵妃不由停下脚步,问:“那皇上呢?”崔邦吉怔了一下,立刻笑道:“万岁爷在东头暖阁里看折子呢。”佟贵妃便往东暖阁里去,崔邦吉却抢上一步,在槛外朗声道:“万岁爷,贵主子给您请安来了。”这才打起帘子。 

  琳琅本立在大案前抄《金刚经》,听到崔邦吉通传,忙搁下笔迎上前来,先给佟贵妃行了礼。佟贵妃不想在这里见着她,倒是意外,不及多想。皇帝本坐在西首炕上看折子,见她进来,皇帝倒下炕来亲手搀了她一把,说:“你既病着,有什么事打发人来回一声就是了,何必还挣扎着过来。” 

  佟贵妃初进暖阁见了这情形,虽见皇帝与琳琅相距十余丈,但此情此景便如寻常人家夫妻一般,竟未令人觉得于宫规君臣有碍。她忍不住心中泛起错综复杂的滋味,听皇帝如斯说,眼眶竟是一热。她自恃身份,勉力镇定,说:“魇魔之事另有内情,臣妾不敢擅专,所以来回禀皇上。”又望了琳琅一眼,见她微垂螓首立在窗下。那窗纱明亮透进春光明媚,正映在琳琅脸上,虽非艳丽,但那一种娴静婉和,隐隐如美玉光华。耳中只听皇帝道:“你先坐下说话。”转脸对琳琅道:“去沏茶来。” 

  佟贵妃与他是中表之亲,如今中宫之位虚悬,皇帝虽无再行立后之意,但一直对她格外看顾,平日里相敬如宾,她到了此时方隐隐觉得,皇帝待她虽是敬重,这敬重里却总仿佛隔了一层。听他随意唤琳琅去倒茶,蓦然里觉得,在这暖阁之中,这个位份低下的常在竟比自己这个贵妃,似乎与皇帝更为亲密,自己倒仿佛像是客人一般,心中怅然若失。 

  第42章 

  琳琅答应一声去了,佟贵妃定了定神,缓缓道:“事情倒真如皇上所说,另有蹊跷,那宫女招认,说是端嫔指使她攀污宁贵人,那些魇魔之物,亦是端嫔命人从宫外夹带进来,以作伪证。臣妾已经命人将夹带入宫私相传递魇魔之物的太监、宫女皆锁了起来,他们也都招认了。臣妾怕另生事端,已经命两名嬷嬷去陪伴端嫔,如何处置,还请皇上示下。” 

  皇帝缄默良久,佟贵妃见他眉头微蹙,眉宇间却恍惚有几分倦怠之意,她十四岁入侍宫中,与皇帝相处多年,甚少见他有这样的倦色,心下茫然不知所措。皇帝的声音倒还是如常平静:“审,定要审问清楚。你派人去问端嫔,朕哪里亏待了她,令她竟然如此大逆不道。你跪安吧,朕乏了。” 

  琳琅端了茶盘进来,佟贵妃已经退出去了。她见皇帝倚在炕几之上,眼睛瞧着折子,那一枝上用紫毫搁在笔架上,笔头的朱砂已经渐渐涸了。她便轻轻唤了声:“皇上。”皇帝伸手握住她的手,微微叹了口气:“她们成日的算计,算计荣宠,算计我,算计旁人。这宫里,一日也不叫人清净。” 

  她就势半跪半坐在脚踏上,轻声道:“那是因为她们看重皇上,心里惦记皇上,所以才会去算计旁人。”皇帝唔了一声,问:“那你呢,你若是看重我,心里惦记我,是否也会算计我?” 

  她心里陡然一阵寒意涌起,见他目光清冽,直直的盯着自己,那一双瞳仁几乎黑得深不可测,她心中怦怦乱跳,几乎是本能般脱口道:“琳琅不敢。”皇帝却移开目光去,伸出手臂揽住她,轻声道:“我信你不会算计我,我信你。” 

  她心底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楚,皇帝的手微微有些发冷,轻而浅的呼吸拂过她的鬓边,她乌发浓密,碎发零乱的绒绒触动在耳畔。她想起小时候嬷嬷给自己梳头,无意间碎碎念叨:“这孩子的头发生得这样低。”后来才听人说,头发生的低便是福气少,果然的,这一生福薄命舛。到了如今,已然是身在万丈深渊里,举首再无生路,进退维谷,只是走得一步便算一步,心下无限哀凉,只不愿意抬起头。紫檀脚踏本就木质坚硬,她一动不动的半跪在那里,只是懒怠动弹。脚蜷得久了,酥酥的一阵麻意顺着膝头痹上来。皇帝却亦是不动,他腰际明黄佩带上系着荷包正垂在那炕沿,御用之物照例是绣龙纹,千针万线纳绣出狰狞鲜活。她不知为何有些怅然,就像是丢了极要紧的东西,却总也记不得是丢了什么一样,心里一片空落落的难过。 

  太皇太后歇了午觉起来,皇帝已经去了弘德殿。晌午后传茶点,琳琅照例侍候太皇太后吃茶。太皇太后论了茶砖的好坏,又说了几句旁的话,忽然问:“琳琅,魇魔之事你怎么看。”琳琅微微一惊,忙道:“琳琅位份低微,不敢妄议六宫之事。”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你的位份,我早就跟皇帝说过了,原本打算万寿节晋你为贵人,偏生你一直病着。赶明儿挑个好日子,就叫内务府去记档。”琳琅听她误解,越发一惊,说道:“太皇太后,琳琅并无此意,太皇太后与皇上待琳琅的好,琳琅都明白,并不敢妄求旁的。” 

  太皇太后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并不看重位份虚名,可是旁人看重这些,咱们就不能让她们给看轻了。皇帝是一国之君,在这六宫里,他愿意抬举谁,就应该抬举谁。咱们大清的天子,心里喜欢一个人,难道还要偷偷摸摸的不成?” 

  琳琅心下一片混乱,只见太皇太后含笑看着自己,眼角的浅浅淡纹,显出岁月沧桑,但那一双眼睛却并没有老去,光华流转似千尺深潭,深不可测,仿佛可以看进人心底深处去。她心下更是一种惶然的惊惧,勉强镇定下来,轻声道:“谢太皇太后恩典,琳琅知道您素来疼惜琳琅,只是琳琅出身卑贱,皇上对琳琅如此眷顾,已经是琳琅莫大的福气。太皇太后再赏赐这样的恩典,琳琅实实承受不起,求太皇太后体恤。” 

  太皇太后向苏茉尔笑道:“你瞧这孩子,贵人的位份,旁人求之不得,独独她像是唯恐避之不及。”转过脸对琳琅道:“你前儿做的什么花儿酪,我这会子怪想着的。”琳琅答:“不知太皇太后说的是不是芍药清露蒸奶酪?”太皇太后点头道:“就是这个。”琳琅便微笑道:“我这就去替老祖宗预备。”福了一福,方退了出去。 

  太皇太后注视她步态轻盈,退出了暖阁,脸上的微笑慢慢收敛了,缓缓对苏茉尔道:“她见事倒明白。”苏茉尔缄默不言,太皇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还记不记得,那年福临要废黜皇后,另立董鄂氏为后,董鄂说的那一句话?”苏茉尔答道:“奴才当然记得,当时您还说过,能说出这句话,倒真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人儿。先帝要立董鄂皇贵妃为后,皇贵妃却说:‘皇上欲置臣妾炭火其上乎?’”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她们百般算计,哪里知道在这后宫里,三千宠爱在一身,其实就好比架在那熊熊燃着的火堆上烤着。捧的越高,嫉妒的人就越多,自然就招惹祸事。”顿了一顿,说:“皇帝就是深知这一点,才使了这招‘移祸江东’,将那个宁贵人捧得高高儿的,好叫旁人全去留意她了。” 

  苏茉尔道:“皇上睿智过人。” 

  太皇太后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淡然反问:“还谈什么睿智?竟然不惜以帝王之术驾驭臣工的手段来应对后宫,真是可哀可怒。”苏茉尔又缄默良久,方道:“万岁爷也是不得己,方出此下策。” 

  太皇太后道:“给她们一些教训也好,省得她们成日自作聪明,没得弄得这六宫里乌烟瘴气的。”脸上不由浮起忧色:“现如今叫我揪心的,就是玄烨这心太痴了。有好几回我眼瞅着,他明明瞧出琳琅是虚意承欢,却若无其事装成浑然不知。他如今竟然在自欺欺人,可见无力自拔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苏茉尔低声道:“这位卫主子,既不是要位份,又不是想争荣宠,她这又是何苦。” 

  太皇太后道:“我瞧这中间定还有咱们不知道的古怪,不过依我看,她如今倒只像想自保,这宫里想站住脚,并不容易,你不去惹人家,人家自会来惹你,尤其皇帝又撂不下她,她知道那些明枪暗箭躲不过,所以想着自保。”叹了口气:“这虽不是什么坏事,可迟早我那个痴心的傻孙儿会明白过来,等到连自欺欺人都不能的那一天,还保不齐是个什么情形。” 

  苏茉尔深知她的心思,忙道:“万岁爷素来果毅决断,必不会像先帝那样执迷不悟。” 

  太皇太后忽然轻松一笑:“我知道他不会像福临一样。”她身后窗中透出晌午后的春光明媚,照着她身上宝蓝福寿绣松鹤的妆花夹袍,织锦夹杂的金线泛起耀眼的光芒,她凝望着那灿烂的金光,慢条斯理伸手捋顺了襟前的流苏:“咱们也不能让他像福临一样。” 

  皇帝这一阵子听完进讲之后,皆是回慈宁宫陪太皇太后进些酒膳,再回乾清宫去。这日迟迟没有回来,太皇太后心生惦记,打发人去问,过了半晌回来道:“万岁爷去瞧端主子了。” 

  太皇太后哦了一声,像是有些感慨,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去见一面也是应该。”转过脸来将手略抬,琳琅忙奉上茶碗,窗外斜晖脉脉,照进深广的殿里,光线便黯淡下来,四面苍茫暮色渐起,远处的宫殿笼在霭色中,西窗下日头一寸一寸沉下去。薄薄的并没有暖意,寒浸浸的倒凉得像秋天里了。她想着有句云:东风临夜冷于秋。原来古人的话,果然真切。 

  其实皇帝本不愿去见端嫔,还是佟贵妃亲自去请旨,说:“端嫔至今不肯认罪,每日只是喊冤。臣妾派人去问,她又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要御前重审,臣妾还请皇上决断。”皇帝本来厌恶端嫔行事阴毒,听佟贵妃如此陈情,念及或许当真有所冤屈,终究还是去了。 

  端嫔仍居咸福宫,由两名精奇嬷嬷陪伴,形同软禁。御驾前呼后拥,自有人早早通传至咸福宫,端嫔只觉望眼欲穿,心中早就焦虑如焚。但见斜阳满院,其色如金,照在那影壁琉璃之上,刺眼夺目。至窗前望了一回,又望了一回,方听见敬事房太监“啪啪”的击掌声,外面宫女太监早跪了一地,她亦慌忙迎下台阶,那两名精奇嬷嬷,自是亦步亦趋的紧紧跟着。只见皇帝款步徐徐而至,端嫔勉强行礼如仪:“臣妾恭请圣安。”只说得臣妾二字,已经呜咽有声。待皇帝进殿内方坐下,她进来跪在炕前,只是嘤嘤而泣。皇帝本来预备她或是痛哭流涕,或是苦苦纠缠,倒不防她只是这样掩面饮泣,淡然道:“朕来了,你有什么冤屈就说,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端嫔哭道:“事到如今,臣妾百口莫辩,可臣妾实实冤枉,臣妾便是再糊涂,也不会魇咒皇上。”皇帝心中厌烦,道:“那些宫女太监都招认了,你也不必再说。朕念在素日的情份,不追究你的家人便是了。”端嫔唬得脸色雪白,跪在当地身子只是微微发抖:“皇上,臣妾确是冤枉。那魇魔之物确实是臣妾一时鬼迷心窍,托人递进宫来,可是皇上的生庚八字……那桃木傀人儿上的八字不是臣妾写的,不不,那桃木傀人上臣妾本是写着宜嫔的生庚八字。臣妾一时糊涂,只是想嫁祸给宁贵人。只盼皇上一生气不理她了。可是臣妾真的是被人冤枉,皇上,臣妾纵然粉身碎骨,也不会去魇咒您。” 

  皇帝听她颠三倒哭诉着,一时只觉真假难辩,沉吟不语。端嫔抽泣道:“臣妾罪该万死……如今臣妾都已从实禀明,还求皇上明查。臣妾自知罪大恶极,可是臣妾确实冤枉,且不论君臣,只论人伦,臣妾怎么会魇咒皇上?” 

  皇帝淡然道:“朕当然要彻查,朕倒要好生瞧瞧,这个以魇咒之术来栽赃陷害的小人到底是谁。” 

  皇帝素来行事果决,旋即命人将传递魇魔之物进宫的宫女、太监,所有相干人等,在慎刑司严审。谁知就在当天半夜里,出首告发的宫女小吉儿忽然自缢死了。皇帝下朝后才闻奏此事,震怒非常,正巧宫女递上茶来,手不由一举,眼瞧着便要向地上掼去,忽然又慢慢将那茶碗放了下来。琳琅只见他鼻翕微动,知道是怒极了,一声不响,只跪在那里轻轻替太皇太后捶着腿。 

  太皇太后倒是一脸的心平气和:“我看她倒是自个儿胆小,所以才寻了短见。可怜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家,哪里见过这阵仗。吃不住刑或是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皇帝倒是极快的亦镇定下来,伸手端了那茶慢慢吃着。 

  太皇太后又道:“依我看,这事既然到了如此地步,不如先撂着,天长日久自然就显出来了。至于那宫女,想想也怪可怜的,不再追究她家里人就是了。”宫人在宫中自戕乃是大逆不道,势必要连坐亲眷。皇帝明白她的意思,欠身答了个“是”。太皇太后望了琳琅一眼,吩咐她:“去瞧瞧有什么吃的,你们万岁爷这会子准饿了。” 

  琳琅奉命去了,太皇太后瞧着她出了暖阁,方才道:“你今儿是怎么了,这样沉不住气。” 

  皇帝道:“孙儿是不明白,皇祖母为何如此。”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其实这事你心里再明白不过,就是那宁贵人将计就计,反陷了端嫔在那陷阱里。也不怪你生气,她们是闹得过份。不过那画珠是你皇额娘赏给你的人,老话儿说的好,打老鼠莫伤了玉瓶。魇咒皇帝是忤逆大案,这事若再追下去,牵涉的人越多,越是让人笑话。我这个皇祖母,就做一回恶人罢。” 

  皇帝听她一一点破,一腔的话只得闷在那里,缄默不语。太皇太后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像这样三纲五常都不顾的人还留在后宫里,确实是个祸害。”略一沉吟,轻轻击了两下手掌。 

  崔邦吉便进来垂手听命,太皇太后道:“你去延禧宫传旨,赏宁贵人雄黄酒一壶,不必来谢恩了。”崔邦吉怔了一下,陪笑道:“太皇太后,这离端午节还早,只怕他们还没有预备下这个。”太皇太后头也没抬,只慢慢用那碗盖拨开那茶叶,沉声只说:“糊涂!”崔邦吉这才明白过来,心中一悚,不声不响磕了个头,自去了。 

  琳琅命人传了点心回来,正巧遇上崔邦吉领人捧了酒出去。匆忙间顶头差点撞上,崔邦吉忙打个千:“奴才该死,冒犯主子。”琳琅待下人素来和气,且是太皇太后面前的总管太监,所以微笑答:“谙达说哪里话。是我自个儿走得急了些,没瞅见谙达出来。”崔邦吉道:“奴才还有差事,主子恕奴才先告退。” 

  琳琅心里微觉奇怪,见他去得远了,却听锦秋说:“听说是又赏了宁主子东西,这位宁主子,倒真是有福气,连太皇太后都这样待见她。”琳琅倒也没放在心上。她每日皆是陪太皇太后与皇帝用晚膳,太皇太后歇了午觉犹未起来,皇帝起驾去了弘德殿,她便在暖阁里替太皇太后绣手帕,这日她没来由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兼之做了半日针线,眼眩头晕,便先放下活计,叫锦秋:“到园子里走动走动。” 

  天气渐热,园子里翠柳繁花,百花开到极盛,却渐渐有颓唐之势。锦秋陪着她慢慢看了一回花,又逗了一回鸟,不知不觉走得远了,远远却瞧见三四个太监提携着些箱笼铺盖之属,及至近前才瞧见为首的正是廷禧宫当差的小林。见了她忙垂手行礼,琳琅见他们所携之物中有一个翠钿妆奁匣子十分眼熟,不由诧异道:“这都是宁贵人的东西——你们这是拿到哪里去?” 

  小林磕了一个头,含含糊糊道:“回主子话,宁贵人没了。” 

  琳琅吃了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方才喃喃反问:“没了?”小林道:“今儿午后突然生了急病,还没来得及传召太医就没了。刚刚已经回了贵主子,贵主子听见说是绞肠痧,倒叹了好几声。依规矩这些个东西都不能留了,所以奴才们拿到西场子去焚掉。” 

  琳琅震骇莫名,脱口问:“那皇上怎么说?”小林道:“还没打发人去回万岁爷呢。”琳琅这才自察失言,勉强一笑,说:“那你们去吧。”小林“嗻”了一声,领着人自去了。琳琅立在那里,远远瞧着他们在绿柳红花间越走越远,渐渐远得瞧不分明了。那下午晌的太阳本是极暖,她背心里出了微汗,一丝丝的微风扑上来,犹带那花草的清淡香气,却叫人觉得寒意侵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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