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李谙达去瞧奴才。”突兀还是旧日里的称呼,做御前宫女时的恭敬顺婉。答非所问的一句话,他却突然不愿再去想,就算是李德全叫她来的,她到底是来了。他伸手揽她入怀,她顺从的依在他胸口,那里有最无法压抑的渴求。李德全远远在门外一闪,向殿内的人使着眼色。宫女太监们都退下去,殿外电闪雷鸣,轰轰烈烈的焦雷滚过,风吹得窗子“啪啪”直响,李德全将窗上的风钩挂好,退出殿外,随手关好殿门。
下雨了,大雨哗哗如柱,直直的从天际冲下来,如千万条绳索抽笞着大地。四面只是一片水声,无数水流顺着瓦铛急急的飞溅下来,清凉芬芳的水气弥漫开来,将暑热消弥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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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馨小番外
午后日长,四下里悄无声息,赵昌坐在台阶上,一颗一颗的数着佛珠,几乎要盹着了。正是眼皮子直打架的时候,忽见东墙下小太监小喜子探头探脑,将脸一扬。小喜子见他已经瞧见了,只得一步一步的蹭过来,低低的打了个千儿,道:“给谙达请安。”
赵昌用力拧住他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小猴儿崽子,越发的狗胆包天了,三天不抽你就皮痒了不是?”小喜子疼的眦牙裂嘴,可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只告饶:“谙达恕罪,实实是刘谙达打发我来的,看万岁爷起驾了没有,该是歇午觉的时辰了。”
赵昌这才松了手,慢吞吞的道:“瞧这样子,怕是要在这边歇午觉了。”
南苑行宫里,规矩自然比宫里松懈许多,可是因为这一次有许多妃嫔随驾,各处的关防自然更是严密,等闲不许闲人走动。夏日迟迟,一轮烈日正当着天顶,晒得远处金黄色的琉璃瓦上都似要淌下火来,这一处殿宇掩映在绿槐荫里,浓荫如水,北窗下凉风暂至,带来些许清凉。
皇帝倦到了极点,几乎连眼都已懒得睁开,唯觉翻身就能睡着,却强打精神欠身起来,拉过实地子月白纱的夹被,替身边的人盖上。银红薄纱的袍子微褪,肩头上绣了小小一朵折枝花样,手顺着那纱滑下去,几乎是滑不留手。
她捉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将她环入怀中。微凉,仿佛玉器的润意,点点沁入肌肤。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幽幽的香气袭来,熟悉而动人。
过了许久,才听见她低低的道:“何苦发那样大的脾气,纵有不是,孩子到底可怜。” 转开脸去,眼中晶莹一闪,分明有泪。皇帝心中瞬时一软,过了半晌,方才道:“原是我的不是。” 琳琅肩头微耸,拿手掩了脸,唯闻微微的饮泣之声。皇帝本犹有余怒,见了她的样子,三分歉意早引起十分怜爱,安慰道:“我问过了,实实没有伤到,就只额头上蹭掉了一层油皮儿。”
微湿的泪透过他的衣襟,他低声道:“你不要哭,小孩子打架,原也寻常。”她终究慢慢的收了泪,凄然道:“我明白。”皇帝怕她又哭,于是有一句没一句说了许多的话,又将皇八子素日在书房里的事讲来给她听。午后日长,低语喁喁,渐语渐欲睡,她道:“瞧着窗课倒还不坏……”
皇帝睡意渐浓,嗯了一声,说:“旁的倒罢了,就是字写得没有半分秀骨。”她慢慢的道:“颐儿才不过十来岁,字总可以慢慢练出来。”皇帝困倦极了,过了良久,才道:“得找人教他,等回了京,我再琢磨一个合适的人。”渐说渐低,渐说渐低,最后呼吸均停,琳琅仰起脸看时,他已经睡着了。
窗外蝉声隐隐,地上还有皇帝适才掷碎的一只成窑五彩小盖钟,残茶已经半干,数片茶叶散在那青砖地上,茶香幽幽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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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后面的话:
春晚到目前为止算是暂告一个段落,自己十分不满意,这样仓促。写春晚以来,得到许许多多热心朋友的帮助,特别要感谢小龙、桐桐、冰木琴几位MM,提供了那样多的资料,特别要感谢右倾,辛辛苦苦的小蜜蜂,还有小龙,一点点的帮我搬着文章。同时要感谢木木、花花、2号、小翠、清歌、猪妈、灌木、波波、娜娜……啊,还有慷慨大方的金主,亲一个先……还有好多好多的朋友,若没有列出名字,请大家表见怪,某匪就是这样的记性,若漏了谁的名字,请踹某匪三脚出气。特别感谢替春晚留言、写评的看官大人们,谢谢!认识你们,是我最大的幸福。
写春晚以来,心情一直起起落落,许多朋友看在眼里,说了许多话安慰我,十分十分的感动,在这样虚无的网络,可以见到这样真诚的情谊,谢谢!鞠躬!
这个算作是A版春晚,等到有时间,我想我还是照起初的大纲写出B版来,那将会是一个更郁闷、更悲伤的故事,而且会很长,并且会试图侧重于人性,不再这样重于写情。那里面的小玄子,会更接近历史,而不会像这一版里的儿女情长,想来大家不会有兴趣看,所以请大家原谅。
某匪是很情绪化的一个人,若是在与大家交流中,曾有什么言语不周的地方,请大家谅解。今天是元宵节,祝大家花好月圆,良辰良人,及时行乐。
最后鞠躬,下。
啊,差点忘了,今天有写一艘大船,不知大家看出来没有,贼笑一下,清清嗓子,那首艳情词,嗯嗯……请大家自行想像……
番外一
因着天气热,午后一丝风也没有,整个禁城燠闷沉寂。赤色宫墙金黄色的琉璃瓦反射了日头,亮得刺目,越发叫人觉着热。隐隐约约那蝉声又响起来,那声音直叫人昏昏欲睡,却不能睡。桌上一壶酽茶已喝了大半,李德全拭了拭额上的汗,小太监忙又替他斟上一碗凉茶,他接着方喝了一口,忽然一个小太监满头大汗的跑进来,仓促请了个安:“李谙达。”
李德全放下茶碗:“慌慌张张的,真没出息。有什么事慢慢讲。”
小太监吞了口口水,语气里还是不禁有一丝惶然:“谙达,八爷来了。”
这句话又犯了规矩,太监宫女偶然称年幼的阿哥一声“爷”,皇帝素来见不得皇子骄纵,只是不喜。但眼前李德全也顾不上这个,只诧异的问:“八阿哥来了?谁跟着?”小太监道:“没人跟着,他独个来的。”
李德全不由顿足:“胡闹!”话一出口便怕人误会自己是说八阿哥胡闹,连忙补上一句:“他们竟然全没跟着,也不怕掉脑袋。”匆匆问:“八阿哥人呢?”
小太监吃力的道:“就在外头呢。”
李德全连忙走出去,廊下虽有阴蔽,但午后的阳光近在咫尺,顿时只觉得热气逼人,灼灼往身上一扑,裹得人三万六千个毛孔似乎都透不来过气来,别提多难受了。他定一定神,只见廊下朱红柱子前立着穿薄纱品月袍的少年,虽身量未足,但眉宇清秀,腰际所束明黄绸带显露皇子身份,正是八阿哥胤禩。李德全请下安去,就势抱住他的腰,低声下气:“我的小爷,你怎么独个儿到这里来了?”压低了声线又问:“跟着阿哥的张贵林呢?”
张贵林是胤禩跟前的掌事太监,胤禩道:“张谙达不知道我往这里来了。”李德全低低道:“那我赶紧派人送阿哥回去,再迟一步,惠主里的人还不急死?只怕说话这功夫已经是翻天覆地了。”胤禩一双明净黑乌的眼睛却瞧着李德全,从容不迫道:“我是来见皇阿玛的,今儿要是见不着皇阿玛,我就不回去。”
李德全心里不知为何忽悠悠一轻,九岁的孩子,一双眼里却有着叫人不能置疑的笃定与坚毅。清秀白净的面庞上流露出的凛冽神气,叫人突然不敢对视。李德全只道:“皇上这会子歇午觉呢,起来还要见阁部大臣,八阿哥快回去吧,待会儿万岁爷起来瞧见了,知道阿哥来了,没得受责罚。”
胤禩只摇一摇头:“我非要见皇阿玛。”李德全道:“八阿哥为难奴才也没有用,阿哥年纪虽小,也知道奴才万万不敢坏了规矩。八阿哥此时听话回去,就算是疼奴才了。”正说话间,突然只听吱呀一声,尚衾的太监出来,将一扇扇殿门大开,李德全见了,知道皇帝醒了,忙欲叫人带了胤禩避开,谁知胤禩已扬声叫了一声:“皇阿玛!”他声音清越脆朗,李德全吓得脸色煞白,皇帝已经听见了,问:“是谁?”
胤禩挣开了李德全的手,奔至殿中,李德全忙跟了进去,皇帝由内寝出来,穿着明黄轻纱长袍,太监跟在后面犹在替他轻轻拂展袍角。见了胤禩,只是一怔。胤禩已经跪下去:“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皇帝问:“你怎么来了?”
胤禩道:“儿子来求皇阿玛一件事情。”
皇帝哦了一声,叫他:“先起来说话。”问:“跟着八阿哥的人呢?”李德全只觉得汗流浃背,道:“奴才该死,八阿哥是独个儿来的。”
胤禩跪在那里纹丝不动,道:“是儿子支开了他们,独个儿跑出来的,皇阿玛要是生气,就请责罚儿子,一人做事一人当,儿子不连累旁人。”
皇帝又气又好笑,只说:“你倒是有志气——那帮不中用的奴才,十来个人都叫你支开了?”
胤禩也不害怕,娓娓道:“儿子打发他们去花园里寻蟋蟀,先派出去两个,再叫两个人去,然后再打发两个人去寻那四个人,剩了周嬷嬷与张谙达在跟前,儿子假意说要吃冰碗,周嬷嬷只怕儿子贪凉伤胃,取果子只去井水里湃着,再叫张谙达去倒茶,儿子便走了出来。”皇帝脸上略略浮起笑意:“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虽是稚子无知顽闹,下次万万不可了。”转过脸对李德全道:“打发人送八阿哥回去,好好申饬张贵林,下回要是再出这样的纰漏,就将那帮无用的奴才送敬事房处置。”
李德全“嗻”了一声,胤禩却道:“儿子还有事求皇阿玛。”皇帝道:“先起来再说话。”胤禩脸上神色镇定,却只道:“皇阿玛不答应儿子,儿子就不起来。”
这明明竟是挟迫之意了,李德全吓得连连向胤禩使眼色,他却只作不见。皇帝果然隐约生了几分不豫,但面上仍只是淡淡的,问:“你有什么事?”胤禩却叩了一个头,方道:“儿子求皇阿玛,让儿子去瞧瞧额娘。”
李德全千思万虑,怕的就是这一句,没想到怕什么这胤禩偏偏就要说什么。一时之间只清晰觉着一条汗水顺着后颈蜿蜒而下,却连大气也不敢出,偷瞥皇帝脸色,虽然看不出任何端倪来,但心里只是战战兢兢。果然,皇帝只淡然道:“你额娘不是好端端在宫里,晨昏定省,每日可见,何用来求我。”
胤禩一双眼睛澄定如水:“儿子想见的是儿子亲生的额娘。”
皇帝半晌不说话,只是瞧着面前的胤禩。眉宇虽极类自己,但轮廓依稀的模糊影子已足以搅起最不可抑的惊痛。那沉缅冰封的疴疽,自己原以为是痊愈已久,久到足可以忘却,谁知青天白日之下翻出来,竟然蚀腐至更深更痛,分明根本不曾愈合,而是表面结痂,底下却于日长天久里深入膏肓,一旦触及,却是无可救药的溃疡。
李德全见皇帝面色如常,细聆呼吸之声,由轻浅渐渐夹杂一丝难以觉察的紊乱,若不是自己侍候御前多年,绝分辩不出这细微的差池。知皇帝性子极克制镇定,处乱不惊,临变善夺。甚少见雷霆震怒,可是偏偏胤禩犯了大忌讳。
就在李德全惴惴不安的时候,正巧内奏事处的太监送黄匣子进来。皇帝拆看前线战报折子,一目十行,略略扫过,李德全见他神色凝重,猜测必不是好消息。哪里知道是裕亲王福全与皇长子胤禔在军中意见相左,以至大军在噶尔丹手下吃了败仗。
李德全只大着胆子道:“皇上,奴才派人送八阿哥回去。”见皇帝略一颔首,便去搀胤禩起来,偏偏胤禩年纪虽小,性子却不易转圜,将他的手一摔开,不假思索道:“皇阿玛,儿子的额娘出身卑贱,皇阿玛嫌弃,儿子却不能嫌弃……”话犹未落,只听“啪”一声,皇帝将手中的折子掼在地上,上好白宣绵软如帛,哧得扑散开,如一条僵死的白蛇。
李德全瞧他扬手高高举起,吓得连忙扑上去抱住了皇帝的腿:“万岁爷!万岁爷!八阿哥只是孩子,说话不知轻重,万岁爷将他交了书房里的师傅们好好饬责就是。大热天的这样动气,八阿哥是该罚,您别气坏了身子。”只觉得皇帝的身子竟然在轻轻发抖,那胤禩终于似有了几分惧意,“哇”一声哭出声来:“儿子该死,惹阿玛生气……”哽咽着牵住了皇帝的袍角:“儿子是听人说,额娘病得厉害,所以才想着能请旨去瞧瞧。皇阿玛不许儿子去,儿子不去就是了。”
皇帝的手缓缓垂下来了,殿中只闻胤禩轻轻的啜泣声。过了良久,皇帝对李德全道:“派人送八阿哥去瞧瞧他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