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她只能说要和他在一起,他答应过她,要跟她在一起。

  别的话,她却不能说。

  他微笑:“是啊,我答应过,可是我没有办法做到。你要我给你时间,让你爱上我,可是我没有时间了,即使我有时间,你也不能像爱他一样爱上我。你怎么就这么傻,还有孟和平,你们两个怎么就这么傻,我原以为我是这世上最傻的了,可是却遇上你们两个。”

  “今天下午,我打电话给孟和平,我把他痛骂了一顿,我就没见过他那样的男人,硬把你往我这儿送。如果我是他,我死也不会放你走。”

  她不能说话,风吹乱长发,丝丝拍打在脸上,又痛又辣。

  可是那一句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不能够说出来。

  她无论如何不能够说出来,她绝不能够说出来。

  “可是我真的觉得很放心,因为你将来是幸福的。离开了我,你会很幸福的活着。所以我真高兴,你并没有爱上我。不然的话,我会内疚一辈子,我会觉得自己真是对不起你。放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世上,我会一想起来,就觉得难过。”

  他将她揽进怀里,声音宁静得仿佛刚刚醒来:“佳期,请你原谅我。幸好你还没有来得及爱上我,幸好我还来得及,让你得到你自己的幸福。”

  他最后一次,吻她,咸咸的泪夹杂在唇齿间,他那样专注而眷恋,而她身体剧烈的颤抖着,无力抓着他的衣袖,似乎害怕一松手,他就会从眼前消失。

  而她不能说,她什么都不能说。

  他总是说她有一种孤勇,可是她觉得这一刻,自己几乎软弱的就要说出那句话来。

  如果可以,如果来得及,如果真的可以,她愿意。

  她愿意用她现在有的一切,去换取。

  她只要跟他在一起。

  因为她爱他。

  就如同他爱她一样,全心全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她如今的幸福,只是跟他在一起。

  可是他却不能够知道,她也不想让他知道。

  她几乎没有办法,而他慢慢的离开她,他的唇角还有笑意,狭长的丹风眼,秀长而明亮,烟花还在无穷无尽的绽放,焰火的光芒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大篷大篷烟花的盛开在上海的夜空,仿佛千万道璀璨琉璃割裂光滑的黑缎夜幕,那样绚烂,那样美丽,照亮他们两个,彼此的容颜。

  “我这辈子不可以了。所以,下辈子我一定会等着你,我等着比所有的人都早,早一点遇见你。”

第 27 章

  她在上海又留了两个礼拜,阮正东的情形时好时坏,因为病情持续恶化,不得不服用大量的止痛剂,很多时候他都是昏昏沉沉睡着的。

  医生并没有太多办法,这医院有全国最优秀的肝胆外科医生,可是也只是尽力。因为肝癌晚期,全世界的医学界都束手无策。

  只能用镇痛剂减轻痛苦。

  佳期去看他,静静的呆在病房里,江西默默的离开,而她也只是坐在那里,安静的看着病床上,他的睡容。

  偶尔他醒来,剧烈的疼痛令他满头大汗,可是见到她还是微笑:“你走好不好?”

  她知道他不愿意让她看见,于是总是点头,默默走开。

  他一直让她走开,可是她真的舍不得,哪怕多留一天也是好的。

  他却一直让她走开。

  她一天天捱下去,因为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痛苦,都如此珍贵。

  最后一次她去医院看他,他的精神实在不错,很难得的下床走动了一会儿。

  他已经很瘦很瘦,体重剧减,虚弱的依靠营养液维持,已经有好几天没能下床了。

  但今天他精神出奇的好,在病房里走动了一会儿,又打开窗子透气。

  佳期陪他站在窗前,他看窗外太阳很好,暖暖的,仿佛春天已经来了。

  他说:“真快,上海今年的春天,仿佛来得特别早。”

  她说:“是啊,花又要开了。”

  他微笑:“还是冬天呢,正月都还没有过完,等到再过一个月,才是真正的春天了。”

  上海的春天会比北京早。

  时光在这里,总是特别的匆忙。

  每一分,每一秒,都特别的匆忙。

  他说:“你今天走吧,我给和平打电话,让他去机场接你。”

  她说:“我明天再走。”

  他说:“你昨天就说了,今天走,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她说:“我明天走。”

  他说:“一定哦。”

  她说:“一定。”

  他微笑伸出手来:“拉勾。”

  这样小孩子气的动作,有很多年没有做过了。她微笑着伸出手来与他拉勾,他的手很凉,因为体重急剧下降,所以瘦得指骨分明。

  她的尾指终于勾住他的尾指,轻轻的摇了一摇。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她似乎并没有听见。

  第二天她终于离开,江西开车送佳期到机场,在一路上,她们两个人都是沉默的。

  直到最后,江西才说:“佳期,认识你我很高兴。”

  佳期说:“我也很高兴。”

  江西反而笑了:“你瞧,我们还算是有缘份,不过这辈子好像缘份浅了一点,所以不能做一家人。”

  佳期努力微笑,可是抑制不住,总仿佛想要流泪。

  “我真的觉得很幸运,和平他教会我,怎么爱一个人。哥哥他教会我,怎么样用另一种方式爱一个人。”

  “爱一个人不仅仅是独一无二。爱一个人还希望她比自己幸福,比自己快乐。佳期,一度我很嫉妒你,可是现在我觉得,我一定可以找到我的那个人,爱我就像和平或者哥哥爱你一样,那样独一无二,那样坚定,不管能够得到什么,可是执着而无悔的付出。”

  她轻松的笑起来:“你放心好啦,我会照顾好哥哥的。哥哥他也很坚强,早晨我去医院看他,他还说了,叫你走的时候别哭,还有,结婚的时候别忘了他的请柬,他给你们预备了一特别惊喜的大红包。还有,将来你们的孩子,一定要认他当干爹,还有,他还叫你一辈子都别忘了他,好叫孟和平吃一辈子的醋。真是罗唆,对吧?”

  佳期想像着阮正东说这番话的样子,笑得眼泪哧哧的掉下来。

  江西说:“哥哥不让你去医院看他,也没别的原因,就因为早上他要做化疗,他说做化疗太难看了,不愿意让你看见,真的。”

  佳期一直点头:“我知道。”

  机场终于到了,江西把车停在停车场,说:“我就不送你进去了,我最害怕侯机厅送人那种场合,我怕我会哭的,我可是公众人物,知名女主播,哭起来会上小报花边新闻的。”

  佳期一直点头:“我知道。”

  江西张开双臂,用力的拥抱她:“替我向和平哥哥问好,你们要保重。”

  “我知道。”

  “佳期,再见!”

  “再见。”

  江西看着佳期走进机场,一直看着佳期渐渐的消失在玻璃墙内,她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软绵绵的,靠在车内,连手指都无法再抬起来。她竟然能够做到,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办法做到,自己会在任何一秒钟,忍不住放声大哭。

  电话一直在响。

  她终于接听。

  “江西,我是张秘书。你是不是回医院一趟,很多后事要跟你商量办理。还有东子的一些遗物,要处理一下。从今天凌晨到现在,首长一直十分悲痛,滴水未进,我真担心首长的身体也会一下子垮下去。希望你能劝劝他。”

  凌晨时分,她和父母守在哥哥的病床前,他最后一句话是:“不要让她知道。”

  她一直点头:“我明天会去送她,哥哥,我答应你,绝不让她知道,让她安心离开。”

  佳期走进机场,嘈杂的侯机厅,无数人来人往,广播里在播放着登机启事,有小孩子的笑声,还有推车滑过地面的声音,那样嘈杂,那样热闹,这个世界,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她低头极快的走着,一直低着头。

  佳期很快的办完手续,然后登机。

  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一直等到起飞。

  当滑行由慢至快,当机身仰起的一刹那,当飞机脱离地心引力的瞬间,她终于抬起头。

  相邻座位上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和她的孩子,小男孩大约才四五岁,解开安全带后,就爬上爬下,好奇的打量四周,没有一刻肯安份。

  最后,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压得极低,偷偷问自己的母亲:“妈妈,你看那个阿姨,她为什么一直哭,一直哭?”

  年轻的母亲低声哄着:“乖,阿姨一定是很疼,所以哭了。”

  他不想让她知道,她就不知道。他想让她安心的走,她就安心的走。

  他让她安心,她也要让他安心。

  她永远也不能忘记,那一天晚上在医院里,她站在病房门前,从两三寸阔的缝隙里望进去,窄窄如电影的取景,他整个人深深的陷在沙发里,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他一定坐在那里很久了,因为他嘴里含的那枝烟积了很长的一截烟灰,也没有掉落下来。她几乎不敢动,只能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茶几上放着她那只保温桶,鹅黄色的桶身,上头还画着两只绒绒的小鸭子,在落地灯橙色的光线下,温暖如两只小绒球。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直起身来,只是掐熄了烟头,重新拿了一枝烟,划火柴点燃。

  一点小小的火苗,照着他的脸,幽蓝的一晃,又被他吹熄了。

  他伸出手去,用食指触摸那保温桶外壳上画的两只小鸭子,动作很轻,仿佛那是两只真正的小鸭,指尖顺着那小绒球的轮廓摸索着,小心翼翼。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来,自顾自微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眼角深斜飞入鬓,唇线抿起,弧度柔和。

  她将头抵在门侧,忽然落泪。

  他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说:“我没有等到你。”

  其实他一直在那里,他始终都在那里,只要她回头,她就能够看见的。

  他一直在等她。

  过了这么久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早在那一刻起,她遇见他。

  他的字迹飞扬流畅:“佳期,终于等到你回家。”

  他说:“我这辈子不可以了。所以,下辈子我一定会等着你,我等着比所有的人都早,早一点遇见你。”

  她却不能说,她其实已经遇见他,在他等着她的时候,她其实已经爱上他。

  这么多年,她花了很漫长很漫长的时光,才学会结束,才学会重新开始爱上一个人。

  可是他却不能在那里,他却没有时间给她。

  在最后的时候,他以为她爱的并不是他,所以,他安心的离开。

  就这样,她让他安心的离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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