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闵红玉凑在他耳边说:“易连慎肯定想我为什么要带你来,所以咱们得让他相信,我为什么要带你来。”她声音既低且柔,呼吸喷在他耳廓上,微微带点痒意。他虽然防着她玩花样,可是抱着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道理,再不多说什么,只是侧过身去平静而睡。这一觉竟然就睡着了,或许是他伤势未愈,连日又是舟车劳顿,在火车上更没有办法好好休息。现在到了这里,虽然是龙潭虎穴,可是因为有张柔软舒适的床,所以竟然沉沉睡去。

等醒的时候,正有人在外头敲门。潘健迟睁开眼睛,忽然见自己与闵红玉并头睡在枕上,不由得一惊,但是马上想起来。所以又渐渐地镇定下来。闵红玉也已经醒了,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她身上不知是什么香气,幽幽地直往潘健迟鼻端袭来,潘健迟不由得往后让了一让。闵红玉却狡黠一笑,凑得更近了几分,问:“我又不会咬你,你怕什么?”

潘健迟此时已经有几分知道她的性子,知道自己如果越是腼腆,她反而越是会起劲。所以也就淡淡地道:“没什么,只不过不惯跟人同睡罢了。”

这句话一说,闵红玉忍不住放声大笑,她的声音本就清脆,笑起来便如同银铃一般,这时候外头的人又在敲门了,试探似的问道:“闵小姐?”

闵红玉这才提声问:“谁呀?”

“二公子遣我来,看两位起来了没有。二公子备下了酒宴,要替闵小姐接风呢。”

闵红玉便答:“知道了。”

她似乎心情甚好,唱着小曲起床,趿着绣花拖鞋,就往自己房中去了。于是潘健迟也趁机起床盥洗,他收拾停当了,又在居中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才看见门帘一掀,闵红玉走了出来。

闵红玉打扮得花枝招展,穿了一件狐肷大衣,领子乃是寸许长的锋毛,隐约露出底下的织锦旗袍,头发更是梳得一丝不乱,绾了一个低低的如意髻。虽然没有戴任何珠宝,可是鬓旁簪了一朵玫瑰花,甜香馥郁。也不知道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她是上哪里找来这鲜花。她见潘健迟举目看她,便得意地一笑,按了按发鬓,又按了按领口上扣的那枚闪亮亮的钻石别针,才说道:“走吧。”

外头有易连慎派来的副官,见他们开门出来,便作了一个引路的样子,于是他们两人就跟着那副官走。那座宅院颇有些年代了,屋宇精致,四处都有砖雕镂花。只是天寒地冻,放眼看去,远处的关楼,近处的土山,都是灰蒙蒙的。他们穿庭过径,一直往后走。潘健迟一路上留意,心想这大约是逊清哪个富商的宅院,不然也不能有这样的气派。

副官引他们到了一个花厅里,门帘一掀起来,便是一股暖洋洋的气流往人脸上拂来。花厅里设了一座酒席,紫檀八仙桌,上头铺着锦绣桌围,摆了数个碟子,并一壶酒。那副官报告了一声:“闵小姐到了。”就听到靴声橐橐,紧接着眼前一亮,正是易连慎走进来。

易连慎看到他们两个,倒也并没有什么诧异之色,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坐吧。”

闵红玉并不客气地坐下来,易连慎笑了笑,坐在主人位上,亲自执了酒壶在手里,又向潘健迟道:“潘副官也做嘛!古代有赵匡胤千里送京娘,现如今有你潘副官千里送佳人,也真是难得的义气。”

潘健迟并不做声,只是坐下来。易连慎说:“看到两位不远千里而来,实在令我觉得十分高兴。”他一边说就一边抬起头,叫了一声,“来呀!”

那副官便上前一步,“啪”行了军礼,问:“二公子有何吩咐?”

“闵小姐远道而来,是位难得的稀客,你快去将我那三弟请来,替我来作个陪客。”

那副官应声而去,易连慎亲自替闵、潘二人斟上了酒,又替自己斟了一杯,说道:“这镇寒关僻处西北,实在比不得物华天宝的符远,没什么好吃好喝的,所以我也就只命人略备了些酒菜,还望二位不要嫌弃。”

潘健迟只不说话,只见易连慎端起杯子来,说道:“我先干为敬!”一仰头便将酒喝掉了。说话的工夫间,已经听见脚步声,正是那副官引了易连恺进来。

潘健迟自从上次遇刺事件之后,再也没见过易连恺,一见了他,忍不住十分意外。只见易连恺虽然穿着一件军装大衣,可是露出的手腕、脖子之上,尽皆是累累的伤痕,连同额头之上,更有一道深深的血痕,不知道是用什么刑具创伤,长不过寸许,却极深极阔,翻起两边赤红的皮肉,虽然已经结了茄不再流血,但是那伤口简直叫人不忍心看。他自从伤后本来就瘦,现在更是瘦得形销骨立,更兼身上脸上全都是伤,所以看上去简直形同鬼魅一般。站在那里摇摇欲坠,远远身上就透出一股血腥气和令人作呕的腐气——必是身上有哪处伤口已经感染化脓,他走一步身形便是一顿,原来在脚上还箍着脚铐,中间垂着又粗又重得铁链,沉甸甸绊在双足之间。这是重囚方才带的脚铐,因为铁链实在太重,磨得他脚踝之上鲜血淋漓,每走一步趔趄似的往前一拖,哪复有当初半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潘健迟可忍不住了,站起来就叫了声:“公子爷!”

易连慎却轻轻搁下象牙筷子,说道:“潘副官,难得你对你家公子爷,倒真是有情有义。”

潘健迟一时僵立无语,倒是闵红玉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二公子,他到底是你同胞手足,你把他折磨城这个样子,又是何必。”

易连慎一笑,拿起那锡壶来又替自己斟了一杯酒,说道:“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大是傻子,被蒙在鼓里,打量我也是傻子不成。我知道那样东西被他藏起来了,他不交出来,我只好叫人去劝说他。他既然不肯说,那些去劝他的人,自然也忍不住想着法子让他说。只是难得我这三弟是个硬骨头,脾气也不好,我派去的人劝来劝去,无论如何说他就是不肯说。所以才闹成今天这个样子。其实自家兄弟,他如果不为难我,我为什么要为难他呢?”

闵红玉似乎丝毫不为所动,神色自若地拈了一筷子木耳吃了,说道:“你要的东西其实并不在他身上。”

“我知道。”易连慎说,“我的人一逮着他,就把他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还真没有。”

“他是被大爷逐出符远的。”闵红玉淡淡地道,“东西自然是在大爷手里,你还指望他能带出来,再便宜了你?”

易连慎抚掌笑道:“红玉,你果然是个秒人。不枉我那三弟疼你。你虽然没跟他对过口供,也没机会跟他通过讯息,可是你说的跟他一模一样,就是一口咬定,那东西是在我那大哥手里头。”

闵红玉笑了笑,说道:“你不信就罢了,你当大爷是真傻子吗?他一个病人,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却把你们俩都赶出符远城,逼到这边陲之地来,你说这东西不是他拿了,还能是谁拿了?”

易连慎淡淡地道:“你这话哄别人倒罢了,咱们是一张床上睡过的人,你什么时候要翻身,什么时候要叹气我都知道,这点雕虫小技,少到我门前来班门弄斧。”

闵红玉听了这话,忍不住啐了他一口,说道:“好没正经!当着这些人的面,说这样的轻薄话。”

易连慎却哈哈一笑,说道:“你倒是个正经人,不过这里除了我之外,这两个男人你也睡过了,你做得轻薄事,我却说不得轻薄话吗?”

闵红玉神情微微一变,只听“哐啷”一声,却是易连恺将脚下的铁链一甩,径直在椅中坐下,拿起酒壶来,就替自己斟上了一杯酒。他手腕有伤,拿起酒壶就不停地抖着,那酒就从壶嘴里直洒出来,一杯倒有半杯洒了出来,潘健迟连忙接过壶去,替他满满倒上了一杯酒。易连恺面无表情,端起酒杯,却忽然朝潘健迟头上砸去。

潘健迟不闪不避,可是易连恺伤后无力,那酒杯也只是磕在潘健迟头上,溅了他一脸的酒汁而已。易连恺这一下子却是用尽了全力,踉跄着就伏在桌子上大咳起来,咳不过三五声,便呕出血来,显然内脏受了伤,潘健迟也不去管自己脸上的那些酒,见桌上放着手巾,就拿起来替易连恺去擦,易连恺推来他的手,骂道:“姓潘的,不用你这样假惺惺,你背信弃义,不得好死。”

潘健迟并没有答话,易连慎却笑道:“你少在这里挣命了,伤得这样重,再这么折腾,不得好死的就是你了。”

易连恺只是连声咳嗽,说不出话来。闵红玉望着地上易连恺方才吐出的那摊紫血,却笑了笑,说道:“二公子又何必如此,传出去也不好听。”

易连慎瞥了她一眼,问:“怎么,你心疼他?”

闵红玉道:“是啊,我就是心疼他,你信吗?”

易连慎放声大笑,说道:“我自然是信的。”稍顿了一顿,又道,“你要是真的心疼他,不如把那样东西交出来。我就让你带他走,从此你们俩双宿双飞,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闵红玉冷笑道:“二公子糊涂了吧,我要是真有那样东西,自然过江去见慕容督军了,何必跑到这镇寒关来吃西北风?”

易连慎道:“你如果真没有那样东西,特特地跑到这镇寒关来干什么?难道是来替易连恺送终的吗?”

闵红玉嫣然一笑,说道:“没错,我就是来替他送终的。这个人跟我之间的事,你知道一半儿,还有你不知道的一半儿。你不知道我恨他恨得牙痒痒吧?我要是不亲眼看着他死,我这辈子也白活了。”

易连慎忍不住啧啧赞叹,转过脸来对易连慎道:“三弟,你看你惹下了的这些风流帐,到底怎么样才能完劫?”

易连恺却是紧紧皱着眉头,一副痛苦极了的模样,并不多言语,两只眼睛盯着闵红玉,目光中满是深切的恨意,似乎就想用这目光,在她身上剜出两个透明窟窿似的。易连慎慢条斯理地喝了半盅酒,又挟了些菜来吃,说道:“东西在谁身上我不知道,可是呢,你们得把东西交出来。老三身上没东西,我知道。至于你们两个,我刚才命人去吧你们俩的行李搜了搜,也没找见。虽然东西现在还没露面,可是你们这三个人都在这里,我也不急。老三,你不会那样糊涂,把东西交给三弟妹了吧?”

易连恺直到此时方才一笑,他这一笑牵动伤处,旋即蹙眉。可是花厅里悬着玻璃大吊灯,照见分明,他这一笑,依稀还有昔日走马章台贵公子的气度与俊朗。他说道:“老二,你觉得我会把东西交给秦桑?”

“我也觉得你不会。”易连慎十分淡定地说,“你明知道那是个祸根,你要是把东西给她了,就会替她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你不会把东西给她。”

易连恺点点头,说道:“知我者莫如二哥。”

易连慎展颜一笑,说:“自家兄弟,何必这样夸我。”

他们这样说着话,仿佛还是在符远城中,督军府里,亲密无间同胞手足。闵红玉看着易连恺拿着筷子的手在发抖,不禁注目他手腕上的割伤,虽然用绷带缠了起来,可是显然血水浸透多日,那绷带早已经成了黑色。易连慎看她注意易连恺的手伤,便笑着说:“我这位三弟深藏不露,其实枪法是非常好的,不仅可以左右开弓,而且他左手开枪甚至比右手还准,双枪连击可以百步穿杨,你知道吗?”

闵红玉不动声色,道:“公子爷枪法确实不错。”

“可惜他从此后开不了枪啦!”易连慎拿着筷子,遥遥点了点,“他的左手手筋,右手手筋,都被割断了,虽然我叫了大夫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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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替他缝好,可是他如今连酒杯都端不稳,更别说以后拿枪了。”

他在谈笑之间说出这番话来,饶是潘建迟性情刚健,也忍不住神色微变,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大声道:“易连慎,你怎么忒得歹毒?”

“歹毒?”易连慎眼皮微微下垂,嘴角似含着一缕笑意,“你见过完蛇的人吗?他们要么比蛇还要毒,要么就被蛇毒死。要说到歹毒,我这亲弟弟倒也不比我差呢……你们知道我那大哥是怎么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府里人都说是我害了我大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父亲大人,我的亲爹,都疑惑是不是我不顾兄弟之情,竟然做出那样灭绝人伦的事情。所以老头子一直回护着他,把他搁在昌邺,总提防着我一把,甚至还打算解掉我的兵权,让他回来带兵。其实这样天大的冤枉,我能向谁说去?那年我这三弟才十一岁,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做出谋害兄长这样的事情来,谁也不会信吧?”

易连恺此时方才冷冷看了易连慎一眼,说道:“你知道我在马镫上做了手脚,却也没告诉老大,你还不是巴不得他死。”

易连慎摇头叹气:“三弟,光一个镫子,顶多让老大摔个趔趄,哪能就让他瘫在床上十几年不能动弹。”

易连恺淡淡地道:“所以多谢二哥当年暗中助我一臂之力。”

易连慎又叹了一声,说:“我知道你心里不以为然,以为我和他是一母同胞,我何必要做这样的事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老大自幼聪明好学,老头子常常说他是‘吾家白额驹’,而三弟你,虽然从小就闷不做声,可是老头子真心疼你,处处替你打算周致,瞒得了别人,瞒得了我吗?我比老大迟生了两年,爹不疼,娘不爱,自己要是再不找点出路,这家里可没我容身之地了。你还记不记得,一直住在咱们府东花园边小跨院里的六叔,他可也是老头子的亲弟弟。想不起来了吧,只怕我不提,你早忘了这六叔长什么样了,那六叔的日子过的,比咱们家管家下人还不如。你以为他不如老头子吗,要说雄韬伟略,他也一肚子文章;要说文武双全,他也骑得马打得枪。可就是因为他又有才,又会打仗,老头子愣是将他从前线诓回来,跟软禁似的糊弄了他这么多年。你以为老头子傻呢,他把六叔圈起来,明明是在替老大留后路。所以我知道老大一旦坐上老头子的位置,没准儿头一个就对付我。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哈哈,防自己兄弟,比防贼还厉害呢。”

易连恺淡淡地道:“你也不用多说,我要是得势,也是第一个就杀你,所以你现在这般折辱我,也是应该。只不过兄弟一场,你不肯给我个痛快,实在是太婆婆妈妈。”

易连慎冷笑道:“这你就得怪老头子,谁让他将东西交给了你?你要不肯把东西交出来,我只好想方设法撬开你的嘴。”

易连恺忽然转过脸来,对着闵红玉一笑,说道:“我知道现在东西在你手里,你给老二就是了,省得他零零碎碎给我罪受。”

闵红玉嫣然一笑,说道:“别说东西不在我这里,就算东西在我这里,我也不能拿出来换你这条命啊!”

易连恺再不理会。反倒是易连慎十分可乐似的,笑着说:“如果不拿来换他的命,你想要换什么?”

闵红玉叹了口气:“说了不在我这里,你便是用一座金山来换,我一拿不出来啊!”

易连慎道:“你想要金山还不容易,只要你肯把东西交出来,你要金条也好,要银元也好,随便你开价。”

闵红玉轻松一笑,又拈了些菜吃了,说:“虽然东西不在我这里,可是关于它的下落,我也略知一二。只是这可不是什么寻常东西,而是易家老爷子留的一条后路。可以借雄师十万,可以号令江左,可以让慕容督军都甘为驱使,你说这样东西,是值十万白银,还是十万黄金?”

易连慎嗤笑一声,说:“在你手里就不值半个角子。”

闵红玉说道:“既然不值半个角子,那你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非得把这东西搜出来?”

易连慎冷笑一声,说:“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自己自投罗网,可别怪我不客气。”

闵红玉道:“二公子,您别吓唬我呀,我这个人胆子小,经不得吓唬。我一个弱女子,您要是把对付三公子的那些酷刑用一半在我身上,我估计就熬不住了。所以来之前我就打定了个主意,只要您一动手,我就吃颗小糖丸。那丸子是俄国人弄出来的,据说入口气绝。我这样死了也罢了,您要想找那样东西的下落,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易连慎早就猜到闵红玉既然敢来,必是将东西藏在了别处所以他冷然半晌,哈哈一笑:“你年纪轻轻,如花似玉,死了多可惜。”

闵红玉幽幽地说道:“我也不想死啊,可是二公子您如果真的要施以刑求,我自认是熬不住刑的,还不如立时死了痛快。”

易连慎淡淡地道:“那么你到底要什么,才肯把东西交出来?”

闵红玉说道:“二公子说话爽快,我也就不绕圈子了,我就要他。”说着伸手一指,指的正是易连恺。

易连慎哈哈大笑,对易连恺道:“三弟啊三弟,我真是服了你,你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竟然还有女人舍命来救你。你到底是太招人待见呢,还是太不招人待见?”

易连恺冷笑一声:“你以为东西真的在她那里?你以为她真的想带我走?”

易连慎含笑道:“你别这样说啊,为什么你就不相信她呢?”

易连恺道:“她倘若真心喜欢过我一天,我都会相信她,可惜她从来不曾喜欢过我。”

易连慎问:“那她喜欢的是谁?”

易连恺冷笑一声:“你们两个唱戏也唱够了,哪怕今天拜堂成亲呢,我也道一声恭喜。东西在哪里我是肯定不会说的,要杀要剐由你们就是了。”说完他站起来,道,“我回牢房里去了,几位慢用!”

他一站起来,脚上的铁链就“咣啷”一响,易连慎沉着脸并不说话,潘健迟却道:“二公子,我也去牢里服侍公子爷,麻烦你行个方便。”

易连慎冷哼一声,说道:“你还真是忠心耿耿,你爱去就去,不过我可告诉你,那是死牢,进去了别想活着出来。”

潘健迟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下摆上适才被泼的酒水,淡淡地道:“潘某既然来了,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说完走到易连恺身边,搀扶着他向外走去。

说是死牢,其实也没想象中的可怖,不过是一座小院子,看守严密,窗上装了铁栅,连门都是特制的,死角包着铁皮,他们一走进去,门就“咣当”一声被关上了。潘健迟环顾四周,只见屋子里倒也整洁,火炕占去了半边屋子,炕上放着被褥之物,虽不华丽,但也干净。他扶着易连恺在炕上坐下,易连恺却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他虽然手上无力,但潘健迟不闪不避,所以“啪”一声,终是打了清脆的一记耳光。

易连恺似乎压抑着什么怒气,说道:“谁叫你来的?你为什么不去昌邺?”

潘健迟顿了一顿,才说:“上不了船。”

“上不了船你为什么不想办法?难道让她一个人孤身上船?上不了船你就到这里来送死?”

“我不是来送死的。”潘健迟道,“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办法,我要救你出去。”

“别做梦了!”

潘健迟环顾四周,,从小窗里便可看到院中警戒森严,实无办法可想,况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蹲下来看了看易连恺脚踝上的伤,想了想,突然解开棉衣扣子,撕破自己衬衣的衣襟,要将那脚铐缠起来,这样一来,那铁铐就不会再磨伤脚踝了,易连恺看他蹲在那里,一点点小心地用布条缠着铁铐,忍不住冷笑:“愚蠢!”

潘健迟直起身子来,说道:“我也不是来救你,我只是来还一个人情。我欠了泰桑,所以不能让你死了。”

易连恺一脚就踹在他的心窝上,将潘健迟直踹得一个趔趄,易连恺咬牙切齿道:“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没一枪崩了你,让你多活了这一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潘健迟却轻松地笑了笑:“公子爷,少费些力气吧,养好伤再说。”

虽然他对易连恺执礼甚恭,可是易连恺脾气暴躁,更兼被关在此处,愈发戾气十足。所以不是打就是骂,百般折辱,潘健迟却丝毫不介意。

这日狱卒送了饭菜来,易连恺又破口大骂,举手就将整碗热汤砸在潘健迟身上,幸好冬天穿衣甚厚,并没有烫着,不过汤菜淋漓一身,也十分狼藉不堪。潘健迟只将菜叶掸了掸,浑若无事去替易连恺添饭,易连恺却连碗都砸了,又将他臭骂了一顿。那狱卒忙收拾了碎碗,不一会儿重新送了饭菜来,这次却是一套精致的银餐具,那狱卒道:“二公子说了,公子爷只管发脾气,所以给您换了这银的,一是砸不坏,二是万一有歹人在饮食中下毒,您也敲得出来。”

易连恺冷笑了一声,那狱卒却对潘健迟道:“潘副官,二公子说了,他这位三弟素来脾气不好,苦了潘副官了,好在潘副官也知道三公子的脾气,必不会见怪。还有,叫我带潘副官去洗澡换件衣服,大冷天的别冻病了,又将病气过给三公子就不好了。”

潘健迟被那狱卒带出去,却仍旧送到他刚来那晚住的屋子里,只是不见了闵红玉。他一并不多问,洗澡更衣,刚刚收拾清爽出来,只见外面坐着一个人,正是易连慎。

他见到易连慎,似乎没有任何意外,淡淡地道了声:“二公子。”

易连慎取出银烟盒来,抽了一支香烟,在桌子上慢慢顿了顿,却不着急点火,说道:“潘先生,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一直没闹明白,你怎么会来蹚混水。”

潘健迟道:“二公子有话请直说,不用绕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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