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说起前事,李令月一阵心虚,佯装生气,赶蚊子一样,挥手赶裴英娘,“走吧走吧,我晓得了,现在轮到我被冷落啦!”

她嘀咕归嘀咕,但是看着李旦和裴英娘渐渐抛却身份带来的尴尬,好得蜜里调油一样,还是很为两人欣慰的。

夫妻相处,可不能一直相敬如宾。

时下世家门阀为了壮大家族,彼此联姻。那样的政治联姻能做到相敬如宾就很不错了,但他们出身优渥,是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人,想要的绝不只是一段平静的婚姻。

能遇到喜欢的人,和对方结成夫妇,彼此包容,共度一生,何其幸运。

李令月想起出门前薛绍的谆谆嘱咐,唇边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

有帷帽遮挡,雨后又出了太阳,日头晒在身上,骑马不觉得冷。

裴英娘回眸,永安观沐浴在薄雾晨辉中,院落深深,庄严幽静。

出了巷曲,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坊门开启,店肆开张,里坊开始闹腾起来。

裴英娘瞪大眼睛。

沿路长街堆满了老百姓,垂髫黄发,男男女女,将巷口挤得水泄不通。

听到马蹄声响,众人难耐激动,目光如潮水一般汇集在她身上,有的人甚至在偷偷抹眼泪。

这么多人,无一例外,仰起一张张振奋虔诚的脸,注视着她慢慢驶过长街。

没人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也是压抑的。

长街内外,只听得见坊墙之后的热闹声响。

蔡净尘和杨知恩神情戒备,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手指紧紧扣在刀柄上。

车队慢慢驶出醴泉坊,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寂静的街巷之中。

一墙之隔后是繁华喧嚷的街市,坊墙之下,是无声目送裴英娘离开的黎民百姓。

李令月放下车帘,神色震动。

她从小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小时候儒学士教导她的道理文章,她随口能背诵出来。偶尔听到使女们说起宫外老百姓们的生活,她满怀同情,学着武皇后,省下脂粉钱,巴巴送到含凉殿,给阿父拿去救济百姓。

阿父当时搂着她哈哈大笑,夸她贤德仁厚。

但是说到底,作为公主,她不可能真的去了解黎庶的生活——没这个必要。

这大概就是英娘和她的不同之处,英娘虽然是世家女,但却对市井生活知之甚详。

她珍惜得到的每一份善意,怀有悲悯之心,尽己所能改善民生,又能坦然追逐富贵荣华。既不会清高到视金钱如粪土,或者傻乎乎散尽千金求一个虚名,也不至于流于钻营市侩之流。

李显曾笑话英娘小家子气。

英娘随手翻出她捐赠给各地州县的账册单子,拍在李显脸上,然后红着眼圈跑去找李治诉苦。

李治自然把李显斥责一顿,当众夸赞英娘一番。

她陡然从不受父母疼爱的落魄世家女变成高贵的公主,并没有被泼天的富贵迷花眼睛,始终恪守本分,还不忘惠及他人。

有点像孟子中的那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能做到的事,她尽力去做,做不到的,她坦然面对。

得志时不会轻狂,失意时也不会沉沦。

或许八兄娶了英娘,对谁都好,李令月暗暗想。

这样一来,八兄如愿以偿,夫妻相得,以后肯定不会变得和六兄那样,野心勃勃,冷酷偏激。

裴英娘不知道卷棚车里的李令月有那么多感慨,不然一定会笑着和阿姊解释:别以为老百姓相约送她离开,是出于感激崇拜,更多的人是来凑热闹的呀!

在这个交通不便,消息闭塞的时代,一个人的名声到了一定的境界,不用她再去费力经营,光是各种道听途说、匪夷所思的谣言传说,足够她的名字流传个一二十年的。

市井里坊间自发的造势宣传,可比打广告厉害得多。

如果在乱世,民心可用。

但是眼下是太平盛世,民心这种东西,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不过仅仅只是虚名也够她用了,反正她只想宣传打广告。

她盘算着等阿福回来,一定要大宴宾客,正厅、厢房,回廊、庭院,到处摆上瓷器,务必要闪瞎王公贵族们的眼睛。

还得劝劝李治和武皇后,不要迷信了,用金银器皿不能延年益寿,有些金属说不定还有毒性,以后宫里多摆点瓷器吧!

好看美观,赏心悦目呀。

不知不觉到了亲仁坊,武府门前车马塞道,衣香鬓影,一眼望去,处处是珠翠闪耀,郎君、娘子们的脂粉香飘散开来,二里地外还能闻到。

“怎么这么多人?”裴英娘嘀咕。

亲卫挤开一条道路,喝退闲人。

车马直接绕过前门大街,拐到后街,从侧门驶进宅院里。

李旦走到枣红马跟前,伸出双臂,抱裴英娘下马。

李令月踩着脚凳走下卷棚车,看到李旦拥着裴英娘,想径直离开,气得牙痒痒,“八兄,还没成亲,你好歹克制些,外头的宾客都看着呢!”

裴英娘脸色微微发红,轻笑几声,挣开李旦的手臂,几步跑到卷棚车前,搀扶李令月下车。

看到妹妹直奔自己,李令月心里极为畅快,拍拍裴英娘的手,笑容温和,抬头瞪李旦一眼,目带挑衅。

李旦笑了笑,转身去前厅帮忙招待贵客。

他最近脾气好得很。

裴英娘只是搬家而已,并没有广发帖子,那些宾客不请自来,她懒得一个个敷衍,干脆当起甩手掌柜,“让阿兄和武承嗣去应付那些来客吧,我今天反正是不会出去的!”

搬家最辛苦了,她只想逛逛新的寝居,好好睡一觉。

李令月脸上露出一丝促狭之色,“这可由不得你。”

她话音刚落,外边忽然静了下来。

刚刚高谈阔论的宾客们噤若寒蝉,沉默不语。

回廊想起纷杂的脚步声。

长史匆匆走进内院,喜气洋洋,眉飞色舞,“娘子,天使亲至,宣读赐婚诏书,请娘子前去领旨。”

裴英娘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来那么多宾客了。

宣读诏书而已,至于要这么大的排场吗?

李令月推推发愣的裴英娘,嘴角含笑,“八兄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英娘,以后你就晓得了,八兄那人……蔫坏着呢!”

裴英娘换上正式的礼服,出了前厅。

皇亲国戚、王公贵族们挤在两边回廊里,空旷的长廊堆满凑趣的男男女女,起码有几百号人。

众人正低声谈笑,看到裴英娘出现,嗡嗡的议论声霎时一静。

昔日的永安公主,如今的准相王妃,年纪渐长,容色出众,绿鬓朱颜,明艳照人。

恍若阳春时节缓缓绽放的牡丹花,开始吐露雍容芳华。

李旦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没有笑,但眼睛里蓄满笑意。

裴英娘轻哼一声,眼角斜挑,竟然敢先斩后奏!

不就是赐婚诏书嘛,颁布之后满城皆知,非要把所有人叫过来一起领旨?

李旦紧握着她的手,不容置疑,“我们的婚宴和别人的不一样……待会儿彩礼会送过来,今天就当做是纳彩吧。”

他们俩的婚礼不好按着寻常的六礼走行程,最后李治拍板,赐婚当天纳彩,一并把请期也算进去,略过其他步骤,明年直接举行迎娶大礼。

纳彩当然要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

听说彩礼在赐婚诏书后头,裴英娘的不满渐渐平息,李治说过彩礼全部充入她的私库,和嫁妆一起都归到她名下,搬家第一天数财宝,兆头不错!

诏书和彩礼是六王李贤和七王李显送到武府门口的。

彩礼由身着圆领襕袍的宫人亲自运送,一辆辆铺着锦缎,扎着彩绸的牛车从建福门出发,犹如彩龙一般,延伸至亲仁坊。

车上堆着绸缎丝帛、金银器物、猪羊牲畜、奇珍异宝,后头还跟着高大肥壮的健马。

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歆羡皇家的富贵风流。

宣读诏书毕,李旦暗松一口气。

他知道英娘不会再抗拒了,但是终究还是不放心。

执失云渐尚主的那道赐婚敕书不也是中途收回去的吗?

唯有敕书正式公布以后,他心中方能安定。

赐婚毕竟是大喜事,李贤难得放下架子,和李显一起捉弄李旦。

宾客们围着兄弟几人笑闹,武家人和李唐宗室头一次撇开仇视,言笑晏晏。

礼盒和花钗翟衣一起送进正厅。

李旦是正一品亲王,裴英娘又以公主之礼出嫁,王妃的礼服是除皇后、太子妃之外品级最高的第一品,九树花钗,九等翟衣。

博鬓上饰以花钿、翠叶、珍珠、玛瑙、红绿鸦忽,精美纤巧的金箔银箔轻轻颤动,在晨光中反射出耀目光华,映照在看守漆盒的使女脸上,晃得她们睁不开眼睛。

盛放宝钿、花钗的锦缎漆盒一列排开,加上素纱中单、翟衣、革带、敝膝、玉佩,直将正厅挤得满满当当,没有下脚的地方。

满室宝气闪烁浮动,女眷们发间贵重华丽的珠翠簪环顿时黯然失色。

看到隆重华贵的花钗翟衣,裴英娘意识到,她真的要嫁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使:天子的使者。

翟衣花钗的品级参考个人博客,可能不大准确。

第129章

夜里, 裴英娘坐在灯下看彩礼单子。

床榻前一座折叠联屏紫檀木山水风景镶嵌玉石琉璃落地大屏风, 四周垂纱帐,顶上蒙锦绮,把寝房隔断出一个小暖阁。

屏风内设火炉床, 帷幕密密匝匝围着,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 火光柔和。

冬日严寒, 即使房里烧火盆,久坐仍然全身发冷,手也跟着打颤。

裴英娘白天起居坐卧、看书写字都在火炉床里, 席案、软榻、书卷、花几搬进帷幕后,俨然是一方温暖如春的小天地。

她嫌书案前不够亮, 挽起袖子,掀开灯罩子,自己剪了烛花。

蜡烛里掺了香屑, 燃烧时寂静无声, 香味清雅。

她怀疑李治是不是把该给李旦的赏赐全部一股脑全塞到彩礼里送到亲仁坊,今天府里的仆从、婢女忙里忙外, 累得腰酸背痛, 才把彩缎锦帛搬完。

库房不够用,厢房全挪出来放屏风、香几、帘幕、器物。

马厩挤不下那些膘肥体健的高头大马, 只能委屈它们待在空旷的庭院里。

马奴不得不在院内搭设帐篷,看守马厩,以防骏马们闹脾气。

等等, 裴英娘擦擦眼睛,捧起烫金书帖。

金玉彩帛就算了,怎么还有胡椒?

她细看几遍,确认自己没看错字,难不成李治知道她爱吃烤肉,特意让司封郎中多拨几千斗胡椒给她?

半夏往鎏金凫鸭香炉里添了几块松香,盖上香炉,吃吃笑,“胡椒是稀罕物。奴记得有一年打仗,西市的商旅不敢出塞,胡椒的价格一涨再涨,一两能卖一万钱。”

裴英娘恍然大悟。

原来胡椒粉也是硬通货。

北风呼啸,窗外的丁香树被风推拉着左右摇摆,树枝扑在窗棱上,啪嗒响。

“叮”的一声,窗下花几上供着的豆青釉瓷瓶倒地,蜡梅花枝跌落得到处都是。

半夏起身掀开帷幕,拾起花枝和瓷瓶,正欲关好窗户,手背一阵湿凉。

“娘子,落雪了!”

裴英娘抖开赤红蜀锦披帛,笼在肩头,走到槅窗下。

屋外夜色清冷,絮状雪花无声坠落,青石条铺设的甬道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霜白色。

风从支起的槅窗吹进房里,夹带着雪花的风,格外寒凉。

裴英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半夏连忙关上窗户,“娘子身子弱,明早再起来赏雪罢,这会儿才刚飘起来,尺厚的积雪才好看哩。”

裴英娘嗯一声,笑着说:“派人去公主府走一趟,明天我和阿姊一起进宫去。”

前年也是这样的飘雪天,她和李令月陪李治一起赏雪煎茶。

含凉殿后殿有一片空旷的大广场,大雪之后,一地莹白积雪,像一块巨大澄净的白玉,连鸟雀的脚印都没有。

姐妹俩商量着打雪仗、堆雪狮子玩,可惜那时候李治病了,只能待在内殿看窗前飘落的雪花。

今年李治的身体似乎比往年好一些,明天可以让内侍把火炉床搬到回廊里,让李治隔着纱帘欣赏蓬莱宫壮观肃穆的雪景。

忍冬看一眼墙角的莲花铜漏,出去催促使女。

使女很快捧来热水巾帕,服侍裴英娘梳洗就寝。

火炉里的炭火烧了一天,床榻烘得很暖和,锦被里卧有汤婆子,她一夜好眠,翌日刚睁开眼睛,便看到明晃晃的雪亮光线映在翠色床帐上。

大雪果然落了一整夜。

她掀帘叫半夏的名字,揉着眼睛问:“公主今天得不得闲?”

半夏先喂裴英娘饮半盏嫩姜茶,方答道:“公主说她正好也想进宫,薛驸马也去。”

裴英娘梳洗打扮,匆匆用过朝食,门前车马喧闹,公主府的豪奴驾着牛车,亲自过来接她。

她看外边已经放晴,一轮红日洒下万丈光芒,朝霞映在白茫茫的积雪上,冷而艳,庭院里的几株梅花沐浴在雪后的日晖中,送出缕缕幽香,摇摇头,“去牵我的马来。”

她骑马到了公主府,李令月和薛绍坐在卷棚车内,正要出发。

三人同行,一路说说笑笑。

走到安兴坊和永兴坊之间时,听得长街马蹄声阵阵,一人一骑,踏着碎玉飞雪,追上他们。

雪泥四溅,男人脸上的表情有点难看。

李令月和薛绍眼观鼻鼻观心,放下车帘,不说话了。

李旦催马走到裴英娘身侧,眉头轻拧,“怎么没让人去隆庆坊报信?”

他猜到裴英娘今天要进宫,一大早赶到亲仁坊,还是晚了一步,长史说她刚走。

裴英娘呆了一下,掀开帷帽的垂纱,露出茫然脸孔,轻声解释:“宫里的礼官说,婚宴之前……最好不要见面。”

冬天快过去了,开春就要举行婚礼,得避讳起来。

李旦面色稍稍缓和,扯起嘴角笑了笑,“那是别人的规矩。年底我们要一起守岁,真不见面的话,你要我一个人在相王府守岁吗?”

除夕观看傩戏表演,彻夜达旦燃烧篝火,合家守岁,元旦饮桃汤、进屠苏酒、食五辛盘,是庆贺新年的主要方式。

普天之下皆是如此,不论贫富贵贱,拜贺新年的形式基本差不多,只不过宫里的宴会更盛大隆重。

裴英娘往年当然是陪李治、武皇后和李令月一起守岁的,诸位亲王、公主,不论是否出阁,也在此列。

她眉头微蹙,今年过年,他们确实还是会一起守岁,根本没法避开啊……

总不能让李旦孤零零留在相王府。她一个人待在亲仁坊过年的话,李治又不会答应。

李旦伸手帮裴英娘拢好垂纱,不让寒风吹到她娇嫩的脸上,“婚宴前三天避讳就好了,用不着那么严苛。”

真的一个多月看不见她,他会发疯的。

他不由得有点懊悔,婚期不该定在开春,他根本等不及她及笄。应该先把人娶回家里,再等她慢慢接受的。

裴英娘想了想,点点头。

她从小和李旦朝夕相处,现在因为要成婚而特意避讳不见面,有点多余。

到了蓬莱宫,李治晨起后服过汤药,歪在内殿打盹,看到几人带着一身寒气进殿,立时浮起满脸笑,示意内侍去准备热茶汤给几人驱寒,“还没到年节,怎么来了?”

李旦和薛绍相视一笑,摇摇头。

落雪有什么好玩的?但是两个小娘子喜欢,他们只能陪着一起来。

李治看出二人无奈背后的宠溺纵容,点点裴英娘和李令月的额头,微笑道,“一定是你们俩撺掇的。”

姐妹俩看李治面色红润,顺势起哄,李治也觉得待在殿中寂寞,吩咐内侍去回廊架起火炉床,挪到殿外。

男人们对坐在火炉床内,烤梨、品茶、下棋。

宫婢们已经在广场上扫出一条可容几人通过的道路,长毯从台阶前一直铺到广场中心。

李令月和裴英娘手拉手,踩着长毯步下台阶,和宫婢们一起滚雪球、堆雪狮子。

欢快的笑闹声回荡在后殿的空阔的回廊殿宇之间。

李治斜靠榻栏,注视着两个小娘子在广场中嬉笑,目光满含慈爱。

差不多玩了一刻钟的辰光,裴英娘挽住李令月的胳膊,“阿姊,歇会儿罢。”

李令月脸上红扑扑的,锦帛掉落在雪地里打湿了,昭善另给她换了条新的夹缬锦帛,她低头整理袖角,漫不经心道,“嗯?我还没玩够呢。”

裴英娘抿嘴一笑,“寒冬腊月天,表兄急得满头大汗,阿姊还接着玩下去?”

李令月啊呀一声,抬起头,“他出汗了?奉御说过我身子骨好,他用不着那么紧张……”

随即想明白回廊和广场隔得这样远,她连薛绍的人影都分辨不出来,裴英娘怎么可能看得清薛绍的脸色?

“你诈我的话?”李令月揪揪裴英娘的脸,“果然是阿嫂,知道对翁姑耍心眼啦!”

裴英娘任她撒气,“这么说我很快要有小外甥了?”

李令月脸上腾地红透,点点头。

裴英娘昨天就怀疑李令月可能怀有身孕,今早薛绍没有骑马,厚着脸皮陪她一起乘坐卷棚车,就更确定了。

她盯着李令月看了又看,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怀孕了,身体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生命,她脑海里晕晕乎乎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她撇开杂乱的思绪,搀扶着李令月拾阶而上,“快告诉阿父去,阿父一定会很欢喜。”

长辈们总是喜欢看到儿女们开枝散叶,多子多福,太子李弘身体不好,太子妃多年不孕,李令月成亲头一年就怀孕了,李治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李令月面露迟疑之色,“先等等……”

裴英娘不容她犹豫,莞尔道,“阿姊怕抢了我的风头,想等我的婚礼之后再宣布这个好消息?”

太平公主有孕的消息传出去,一定会引来各方注目。届时她出席婚宴时,众人多半会追着她关心恭贺。

青春年少的小娘子,敏感自矜,出嫁当天被人抢走注意力,脾气好的大概只会抱怨一两句,那些心胸狭窄的,可能会心生怨恨,自此反目成仇。

赵观音就对差点夺去她风头的房瑶光恨之入骨,每次当面碰见,都要讥刺一两句。后来房瑶光的官职升了又升,她才收敛些。

李令月被裴英娘戳破心思,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捏捏她的鼻尖,“反正不差这一两个月。”

她知道以裴英娘的性子,不会多心。但是她刚刚成婚,明白小娘子的出阁大礼一辈子仅此一次,不想影响妹妹的好心情。

裴英娘心里微微发酸,抱了抱李令月,小心翼翼不碰到她暂时还平坦的小腹,“这样的喜事哪能瞒着不告诉人?我要出阁,阿姊有孕,双喜临门,婚宴会更热闹喜庆,兆头也好。”

加上李旦娶亲,其实是三喜临门。

李令月知道自己说不过裴英娘,叹口气,“你呀你,是不是昨晚就打算好今天来和阿父报喜的?”

裴英娘吐吐舌,笑笑不说话。

两人脱下木屐,走进回廊。

李令月看到李治,想起上一次陪阿父赏雪时自己还梳着双鬟髻,滚在阿父怀里撒娇。一转眼,她竟然要成为一个母亲了,她会和薛绍一起生儿育女,看着儿女们慢慢长大……

她脸上赤红如火,扭扭捏捏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裴英娘朝薛绍使眼色。

薛绍莫名所以,愣了半天,才明白裴英娘的暗示,摸摸后脑勺,傻笑起来。

李旦看一眼薛绍,再看一眼李令月,挑挑眉。

裴英娘摇头失笑。

李令月个性爽朗,但到底是头一次当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和李治开口,羞得抬不起头,余光看见薛绍傻乐的样子,不知怎么,羞赧顿时一扫而空,只剩下甜蜜满足。

她轻笑道:“阿父,你要做阿翁了!”

知女莫若父,刚才见到李令月罕见的露出羞涩之态,李治已经猜出几分,听她亲口说出,眉间的沉郁之色霎时被欢喜取代,笑得合不拢嘴,“好!很好!”

他高兴欣慰之下,一连说了七八句好以后,叫来内侍,要打赏宫中宫婢、内监。

又扭头嘱咐薛绍,要他务必好好照料李令月,孕中的小娘子身体不便,难免会忍不住发脾气,他得多忍让些。

薛绍终于能正大光明表露自己的喜悦,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点头如捣蒜,笑得见牙不见眼。

李治说了一大串话,眉心狠狠跳了几下。借着喝茶,喘口气,掩下身子的不舒适。

李令月坐进火炉床内,和裴英娘咬耳朵。

姐妹俩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这会儿宣布了好消息,更是兴奋难耐,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李旦低头,专心致志地剥着一只烤梨,剥好以后,让内侍切成小块,推到裴英娘手边。

裴英娘自然而然接过去,一边小口吃烤梨,一边继续和李令月窃窃私语。

李治靠在榻栏上,借木栏支撑住疲惫的身体。

薛绍和李令月少年夫妻,即将迎来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李旦和裴英娘也快成亲了,看情形,他们成婚以后,肯定相处融洽。

他的儿女们,昨天仿佛只比宫门门槛高一点点,一个个仰着脸,围着他笑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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