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留下众人,命婢女设席,和幕僚们一起用饭。
席间菜肴精致,瓷碗用具精美,但盘中俱是简单常见的饭菜,不见鱼肚、海参、玳瑁之类的海味,亦没有野鹿、熊掌、野雉等山珍。
幕僚们拿不准王妃是怪他们耽搁相王休息,还是故意假装节俭笼络人心,等李旦先动筷子,才跟着动作。
这一动作,自然是停不下来的。
相王府换了厨娘么?怎么饭食忽然变得如此可口?
赶紧多吃点!
幕僚们夹菜的速度突然变快了很多。
晚饭没有粥饭,蒸饼、娇耳既饱腹,吃起来又方便,众人很快吃完。
彩衣婢女们撤走食案,送上消食的茶汤。
吃饱喝足,幕僚们继续议事。
一顿晚饭,并没耽搁多少工夫。
杨知恩暗暗道,难怪王妃只送了些馅饼啊、娇耳之类的面食,原来是为了省事。
他蹲在墙角,大口吃着一盘拌了葱丝、蒜泥、胡椒的娇耳,果然郎主娶了妻室就是不一样,不仅郎主气色好精神足,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也有人想着了!
桐奴和裴英娘禀报说几个文质彬彬的幕僚一盘加一盘,把整整一大锅娇耳吃光了。
她让半夏去厨下走一趟,“羊肉、猪肉、虾肉的娇耳各煮一大锅,不要汤水,各处值夜的都送到,清客们未必敢吃饱,等郎君那边散了,往客院里再送几份。”
寒凉的春夜,饿着肚子当差不好受,这时候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送过去,比大鱼大肉还管用。
半夏应了声是。
子时末,李旦才踏着深沉夜色回房。
裴英娘洗浴后打发走婢女,伏榻瞌睡,房里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光笼在她身上,搽了珍珠粉的脸颊泛着淡淡的晕光。
睡颜恬静。
他站在珠帘外,默默看了一会儿。
以前他不就寝,婢女们不能休息,等到天亮也要为他留一盏灯。
但是那只是为了应付差事罢了,没有人特意等他回来,不为别的,只为他。
夫妻同体,他们是世上最亲密的人。
他脚步放轻了些,走到湘妃榻前,准备抱她去东间内室睡。
刚俯下身,袖子蹭到她身上。浓密纤长的眼睫颤动了几下,她揉揉眼睛,坐起身,“你回来了。”
半梦半醒时说话,声音沙哑软糯。
李旦揽着她就势压倒,追逐着樱唇嬉戏,想尝尝她的唇是不是也和嗓音一样甜美。
刚睁眼就被压着热吻一阵,裴英娘来不及反应,等他松开时,还愣愣地盯着他看。
他笑了笑,打横抱起她,送到内室床榻上,帮她盖好被褥,“睡吧。”
白天进了一趟宫,一来一回确实很累,她眼皮发沉,看到他回房,心里安定下来,很快睡熟了。
翌日睡到卯时,睁眼时听到耳畔有陌生的呼吸声,她侧过脸,李旦还在睡。
成亲里里外外要忙的事很多,他这些天应该也累着了。
微风吹拂,窗外树枝沙沙响,房间里光线暗沉,可能是个阴天。
她抬手描摹李旦的眉眼,他睡觉时神情柔和,有种乖巧羞怯的感觉,和平时不大一样。
大概是他的睡相太乖了,她情不自禁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鼻尖。
一阵天旋地转,睡着的人遽然睁开雪亮锐利的双眸,抱着她翻了个身,把她压得紧紧的,舌头撬开她的齿关,急切地翻搅索取。
她喘不过气,鼻子里发出示弱的哼哼声。
长吻结束,他俯身在她耳边脸颊啄吻,咬牙道,“摸就算了……还敢亲,给我等着。”
说话时滚热的气息往她耳朵里钻,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的。
她大口喘气,微微颤栗,有点想哭,就亲了一下而已呀,而且是趁你睡着的时候亲的……
他怕控制不住,匆匆起身去净房洗漱。
裴英娘搂着被褥继续赖床,等李旦洗好了回房,才坐起身,“今天要出门吗?”
李旦掩好衣襟,坐到床榻边,拨开她的长发,轻吻光洁的额头,“说好这几天陪你的。”
李显教过他,没什么情趣、不会花言巧语哄人开心的话,就老老实实待在王府里陪着娘子,天天朝夕相对,让她没工夫生气,真生气了能及时发现,及时描补。
虽然七兄向来吊儿郎当,但毕竟是成过亲的人,经验教训多,他的建议可以适度参考。
裴英娘跪坐着,上身前倾,趴在李旦背上,双手绕到他下巴底下,帮他系好圆领袍衫的系带,打好结,“你去忙正事罢,我今天想逛逛园子。”
昨晚他三更半夜才睡,连夜和门客密谈,商谈的必定是大事。他再置身事外,不理纷争,到底也是皇室中人,不可能真的天天闷在内院看书习字,安心当个闲散亲王。
早在温泉宫时,她就发觉了,李旦和她以前想象中的不一样。
进宫前,他是李治和武皇后最小的儿子,是冷傲孤僻的相王。认识久了,他是体贴温和的兄长。
现在,他是她的丈夫,他的名字,不再是冷冰冰的代号。
不论他决定走哪条路,她愿意陪他。
即使他什么都不知道。
李旦扭过头,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肩上的人,目光温柔,“外头落雨了。”
她“啊”了一声,光着脚奔下床榻,走到窗前,支起窗户,院子里细雨朦胧,挂起万丈软帘,石榴树静静矗立在缠绵春雨中,果然在落雨。
梦中听到的沙沙声不是风吹动枝叶,而是微雨打在叶片上的声响。
“落雨不要紧,逛不了园子我也有事做。”她笑笑说。
身体突然腾空,一双结实的臂膀拦腰抱起她,送回床榻。
李旦抓起她的脚踝,触手冰凉如雪,皱眉道:“下次再这样,药羹还得接着喝半年。”
她吐吐舌,乖乖把双腿塞进暖和的被子里,老实听训,“晓得了。”
一起吃过朝食,李旦出去了。
春雨细如蛛丝,他心事沉沉。
想到以后每天清早睁开双眼时,能看到小十七躺在自己身侧酣睡,随时能揽着她厮磨亲近,又觉得心中安稳。
梦中奢望的一切他都得到了,有小十七陪在身边,将来的艰难险阻,波云诡谲,就如眼前这场绵绵春雨,不值一提。
他定定神,微笑着冒雨徐行。
杨知恩和长史跟随左右,一行人慢慢往东市的方向驰去。
裴英娘让会做栗子糕的厨娘把启坛的蜜煎果子和去年冬天腌制的酒糟腌鲤鱼一并送去公主府。
朝廷禁止宰杀鲤鱼,老百姓们给鲤鱼换个别称,照吃不误,她当然也不不避讳。
酒糟腌鲤鱼一般冬天做,夏天吃。
她闲着时心血来潮,看到永安观有养花的暖房,特意吩咐花奴空出一块,尝试能不能利用暖房的干燥和温度来腌制酱菜、果干。
实验一半成功,一般失败。
腌鲤鱼成功了,酱菜失败了。
她决定今年再试试,相王府的暖房更大,里头的各色名种牡丹养得娇艳欲滴的,酱菜比牡丹经折腾,一定能做成功。
不过事先得嘱咐厨房的人保密,不能叫李旦听见风声。
忍冬提醒裴英娘应该给英王府送一份贺礼。
裴英娘有些为难,李显的第一个孩子,理应送大礼,但是偏偏是庶出的,“让阿福去打探一下其他人送了什么。”
跟着别人一起送,最不容易出错。
反正她又不想掐尖出风头。
午饭她是一个人吃的,李旦夜里才能归府。
清寒雨天最适宜拥被小睡,可惜她没有这个空闲。
婢女在廊下支起罗帐帷幕,铺设软褥、几案,搬来薰笼、矮榻,她添了件厚蜀锦团花半臂,坐在回廊里处理杂务。
阿福和阿禄进院禀报事情,一路上看到相王府的仆役锦衣华服,行色匆匆,很少有人交头接耳,压低嗓音说:“不愧是相王府的下人,严谨得体……”
等他们见到一脸谄笑的冯德,很快不这么想了。
兄弟俩先奉上账册,一一禀明近几日的要紧事,然后道:“头一批瓷器送往各处去了,现如今各地商队三天两头找仆打听下一批什么时候运来京兆府。”
裴英娘头也不抬,“西市的胡人没有动静?”
“当然有,那帮粟特人问的次数最多。”阿福说,“还有,前天倭国使臣也想买瓷器。”
“倭国人?”裴英娘写字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他们想要多少?”
阿福挤挤眼睛,“按着娘子说的,咱们只送不卖。京兆府的达官贵人们抓耳挠腮,挤破头了也没处买的宝贝,有市无价,倭国人不懂行情,狮子大开口,要几百件呢!”
朝廷优待留学生,倭国使团和倭国留学生在长安的生活奢侈风光,比倭国本地的皇族强多了,但是真要他们自己掏一笔巨资——难。
裴英娘莞尔道:“几百件么……和他们说,他们要多少,我们有多少,但是我们不收金子,只要银矿。”
“银矿?”
阿福和阿禄对视一眼,没听懂。
裴英娘手指微曲,轻叩书案,“不,先去找新罗人,告诉他们倭国人想独占瓷器贸易。”
她会和倭国人公平交易,但如果能够压一压价就更好了,把新罗人扯进来,倭国人绝对会自乱阵脚。
压价这种事阿福做惯了,立刻点头如捣蒜,“是!”
裴英娘合上账本,呷一口温热的木樨花茶。
进贡,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国际贸易活动。
所谓朝贡,就是那些藩属国的小城邦随便扒拉扒拉点土特产,送到上国,朝廷几倍、十几倍甚至几十倍恩赏回去。
如此一来,藩属国得了实惠,乐得称一句中原朝廷为上国。而中原政权借此安定边境,收揽人心,博一个万国来朝的威名。
双方皆大欢喜。
彼时唐军兵强马壮,声威赫赫,出使的大臣一个不高兴可以借兵随手灭掉一个城邦。藩属国不敢敷衍上国,进贡的特产大多是奇珍异宝,双方的贸易还算等值。
那也只是还算而已。
她不要还算,只要划算。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这句“出使的大臣一个不高兴可以借兵随手灭掉一个城邦”是夸张的说法。
具体情况比较复杂,简而言之就是:唐朝出使的大臣被某个国家某个不长眼的部落给杀了,侥幸逃走的大臣借兵杀回去,把那个部落给灭了。
具体涉及各方利益冲突,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就不多说了。
第139章
申时一刻,李旦骑马回府。
“阿郎归府。”婢女们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响起, 消息像流水一样, 一迭声的传进内院。
裴英娘早早迎出来,见他面色疲惫, 先让人去预备香汤。
他低头抱抱她,正好可以亲吻她的发顶。
洗漱之后,确定身上没有酒臭味, 回房陪她一起吃饭。
“英王府的贺礼送去了?”他突然问。
裴英娘愣了一下, 摇摇头。
李旦夹了片羊肉, 放进她的碟子里,说:“其他的不必……送几只兽园豢养的斗鸡够了。”
裴英娘哭笑不得, “你今天见过七兄?”
没事谁会用斗鸡当贺礼?除非李显自己开口讨要。
“嗯。”他点点头。
李显是特意来相王府拜访的,半路听说他不在府中,顺路去东市闲逛。
他料理完事情, 走出胡肆时正好被李显一眼认出来。
兄弟俩吃了顿酒, 李显直接说他看上相王府的斗鸡了。
斗鸡是裴英娘的陪嫁。
时下城中儿郎风行斗鸡、波罗球, 富贵女郎出嫁,娘家送几只威武雄壮的斗鸡给郎子, 不算出奇。
李治不喜欢斗鸡, 但想着李贤、李显这样的年轻儿郎几乎无一例外全都痴迷斗鸡, 还是让宫人给裴英娘搜罗了十只百里挑一的斗鸡。
李旦不爱斗鸡游戏。
李显早就眼馋他府上的斗鸡了, 只恨相王府护卫森严,没机会偷走,刚好趁着这次兄弟们送贺礼, 死皮赖脸找他讨。
裴英娘哈哈笑,“正好免去一桩麻烦事。”
第二天,她让狸奴挑出几只精神抖擞,彩羽辉煌的斗鸡,鸡脖子系上彩色绸带,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去英王府。
赵观音听婢女说相王妃送来十只斗鸡,先怔愣片刻,然后抚掌轻笑,“去告诉郎君,斗鸡送来了。”
回廊很快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显迫不及待冲进房,“斗鸡呢?斗鸡呢?”
赵观音微笑道:“送去后院园子里养着了。”
李显立刻要去后院。
赵观音开口叫住他,皱眉道:“郎君……虽说孺人有孕是喜事,你那日在宫宴上,还是莽撞了。”
李显急着想走,又不想当着婢女的面落她的面子,耐着性子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
赵观音板起脸孔,“郎君真的知道错在哪儿吗?斗鸡是相王府送来的,郎君也好意思?!”
她最近变得温柔许多,忽然板起脸说话,李显下意识一个哆嗦。
“为什么要不好意思……”他小声嘟囔,“反正阿弟不爱斗鸡,十七娘也不爱玩。”
赵观音长叹一口气,“相王和相王妃新婚燕尔,成亲第二天入宫谢恩,拜见阿翁阿姑,你却当众说起韦孺人有了身孕。相王怎么想,我不好揣度。相王妃恐怕不高兴。”
李显摸摸后脑勺,一脸茫然,“她为什么不高兴?”
十七娘和韦沉香没什么矛盾吧?不高兴的,不应该是身为正妃的赵观音吗?
他有点心虚,谄笑道:“还请娘子赐教。”
赵观音轻声说,“圣人是为了相王和相王妃才把我们唤进宫的,你偏要和相王抢风头,就不怕皇亲们背地里讥刺你兄弟相争?相王和相王妃再大度,心里也会不舒服,郎君下一次想宣布什么大喜事,一定要注意场合,三思而后行。”
她刻意加重“大喜事”三个字的语调,勾起唇角笑了笑,“韦孺人如何,和我不相干,我做不来那种害人性命的腌臜事,郎君放心便是,用不着如此煞费苦心。”
当众宣布韦沉香怀孕,还不是为了警告她,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李显的心事被戳破,脸上通红,尴尬道:“我当时太高兴,不知怎么就说出口了……”
赵观音微微一笑,不说话。
隔壁厢房,韦沉香皱着眉头喝安胎的汤药,喝完一碗,脸色煞白。
婢女上前说了斗鸡的事。
她面色一沉,不甘心道,“相王妃只送了斗鸡?”
婢女小声说,“奴亲眼看到的,只有斗鸡,一只只可威风了,郎君欢喜得不得了,和娘子说了会话,立马抱走一只,说是要出去寻人比斗。”
韦沉香咬了咬唇,眉间紧蹙。
相王妃实在是太滑溜了,她到底是仇视自己呢,还是漠不关心?
韦沉香有自知之明,她此前算是把相王得罪狠了。
不过未能如愿做相王妃,嫁给李显也不差——李显性情软绵,可比严肃古板的相王好糊弄多了。而且李显真心怜爱她,她是十几岁的小娘子,心思再多,还是盼着能嫁个好夫婿的,庆幸之余,心中亦有几分甜蜜。
唯一的缺憾,她只是孺人,不是英王妃。
她不仅需要和敌视赵观音的人结成同盟,同时也需要一个强大的靠山做后盾,帮助她坐上英王正妃的位子。
她自小跟在赵观音身边当喽啰,知道赵观音脾气急,骄横跋扈,得罪了很多人。
宫中两位金枝玉叶——太平公主和永安公主,和赵观音关系冷淡。
她嫁给李显以后,费尽心思,想和太平公主或者永安公主搭上关系,奈何两边都不怎么搭理她。
太平公主天真烂漫,好像对谁都没戒心,以前曾和贺兰氏情同姐妹。
她头一个想到的是太平公主,觉得对方更容易接近。
然而太平公主这两年行事粗中有细,和长安的豪门世家看似来往密切,其实没有真和哪家走得近。
这时相王即将迎娶永安公主的消息传出,韦沉香吓了一大跳。
难怪常乐大长公主和赵观音三番两次使心机,相王始终没有动摇。
原来那个时候相王就下定决心要娶裴英娘了,那得有好几年啊……
她心惊肉跳,没有犹豫,赶紧和族人联系,要求韦家人代她向裴英娘送上厚礼,以示善意。
既是为之前的尴尬道歉,也是为以后铺路。
可裴英娘没有理会韦家,更没有理会韦家背后的韦沉香。
她没有放弃,当初她接近赵观音,也颇费了一番心力,想要得到好处,自然要有所付出。
谁知这个当口,李显竟然在相王和相王妃进宫的时候把她怀孕的事当众说出来……她又气又笑,还得装出一副很感激的样子,对着李显抹眼泪,其实心里早把李显骂得狗血淋头。
相王妃一定恨死她了!
她盯着各个王府送来的贺礼,从王妃们的礼物中可以看出她们对她的态度。
太子妃裴氏滴水不漏,六王妃房氏出手大方,太平公主同样有孕在身,送的礼物很合用……
相王妃送的是斗鸡!还是李显自己主动要求的!
韦沉香捏紧香罗丝帕,真想把李显按着捶一顿。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宫绸制成的襦裙宽松舒适,外人看不出她早已大腹便便。
环顾一圈,房内的摆设器具俱是李显掏私房钱买来赠给她的,怕她受委屈,他还悄悄把城外一处庄子划到韦家名下,方便韦家帮她管理。
李显对她真的很好。
可是妾室终究是妾室,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将来管赵观音叫母亲。
听说,天后当年之所以能打败王皇后,靠的就是一个夭折的女儿……
韦沉香抿紧唇,闭上眼睛。
柳色青青,庭院的小池子里开始冒出一片片巴掌大的莲叶,颜色极鲜嫩,那巴掌是小娘子的巴掌,娇软纤巧。
忙了两天后,李旦又闲下来了。
他忙的时候很突然,行踪不定,神秘莫测。
闲下来也很突然。
裴英娘没有多问。
李旦记得她说过想逛园子,趁着天光放晴,正值惠风和畅,气候舒适,饭后领着她闲逛。
一座院子接一座看过去,围着隆庆池转了个大圈,沉香亭、一字桥、九曲水榭全都逛过,裴英娘腿脚酸软,走到一处曲折回环的长廊前,看到一层层台阶,腿更疼了,“歇歇吧,我走不动。”
婢女们连忙扫干净半栏,铺上软毡。
她靠着半栏伸懒腰,手臂刚刚舒展开,被人拦腰抱起来,李旦拥着她低声笑,“真走不动了?”
“走不动。”她理直气壮地重复一句,这还能有假?
李旦挑眉,把她放回半栏上,弯腰回头看她,“过来。”
他要背她?
裴英娘看一眼台阶,再看一眼眉眼带笑的李旦,趴到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嬉笑道:“郎君今天真体贴。”
他笑了笑,胸膛震动。
婢女们对望几眼,识趣地退开,没有跟上去。
一级一级台阶走上去,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世间最珍视的一切此刻就在自己背上,当然要小心翼翼。
长廊顺着地势起伏,飞桥直通殿宇阁楼的跃层,两人爬到高处,杨柳风扑面吹拂,裴英娘缚发的彩绦随风飘扬,时不时擦过李旦的脸颊。
她左顾右盼,发现婢女们站在台阶下,长廊里空无一人。手臂用力抱紧他,下巴往他宽厚的肩膀上一放,舒舒服服地长舒一口气。
“阿兄。”她贴着他的脊背,轻声问,“你想当皇帝吗?”
平平常常的口气问出来的话,如果有别人在场,一定早就吓得大惊失色。
李旦却反应平静,同样用平常的语气坦然回答,“不想。”
太子李弘当不了,还有文武双全的李贤。李贤之后,还有李显。
他是最没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幼子——除非他的兄长们全部出意外。
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君临天下,屹立含元殿,俯首看百官匍匐,万国来朝,那太虚幻了。
少年时爱意气用事,那时候阿父管得越严,他越反感,曾想过如果自己把几位兄长全部打败,登上帝位,阿父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后来不那么想了,阿父担心他们几兄弟反目成仇,互相残杀,却忘了母亲已经掌握权柄,并且舍不得让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