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这种情况是最普遍的。

因为女皇抑制道教,大力扶植佛教,各地州府兴建庙宇,权贵世家们争相供养,寺庙经济极为发达。

因此寺院中也藏有大批逃户。

僧道有不纳赋的特权,寺庙道观在本身拥有的庄田园林之外,还依靠各种手段大肆侵占周围老百姓的田地,由知客僧代为管理,开设邸店、货栈,经营生意,获利颇丰。

逃户们依附寺庙,甘为奴婢,或者租赁寺庙的土地务农,也可以借其庇护逃避赋税徭役。

有逃户选择应召朝廷募兵,或者从事前途晦暗的手工业、商业,沦为没有人身自由的工奴。

再要么,干脆沿街乞讨,混吃等死。

还有一批逃户,一不做二不休,干起没本的买卖,最终变成为害一方的流寇,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大批农户逃往他方,不仅会造成赋税收入方面的损失,还可能会引发暴动,威胁社会安定。

历朝历代,当出现各地农户不约而同奔逃的现象,往往是天下即将大乱的征召。

裴英娘没学过怎么治理朝政,不知道要如何解决逃户问题,但是她大概知道哪些是不能做的。

比如不能像平州县令那样,用铁血手段抓捕搜查各地逃户,一旦坐实逃户身份,立刻发卖为奴,这种方法短时间内能够威慑平民,但长此以往,只会导致民怨沸腾。

也不能像甘州刺史,什么都不做,只知道设置各种禁令严防老百姓外逃,把老百姓当成罪犯看守起来,闹得人心惶惶。

计划书写好以后,裴英娘吹干纸上墨迹,拿去给李旦看。

李旦放下手里正忙的事,细细看过一遍,删减了部分内容,理清条理,提笔另写了一篇奏疏。

裴英娘按着他的修改重新抄写一遍,派人把奏疏递交给女皇。

三天后,女皇在宫城前的广场举行射礼。

她特意提出,射礼当天,太子妃须得陪同在她左右。

满朝文武哗然。

射礼并非寻常宫宴,按理来说女子是不能参加的,女眷们一般在另一边,中间隔着数道屏风围幛。

裴宰相安抚其他朝臣,“太子妃身份贵重,偶尔出格,有何不可?”

他其实想说,现在当今天子是一位女人,女人都能当皇帝了,女皇要太子妃出席射礼,有什么好奇怪的?

射礼那天正逢初一,天气晴朗,碧空万里如云。

广场上彩旗飘扬,当中竖起兽皮箭靶,广场两边架起高大的堆垒,防止官员们射箭时不小心射脱箭矢伤人。

龟兹乐人抱箜篌,搂琵琶,执羌笛,大鼓、铜锣齐备,随时为官员们鼓噪喝彩。

女皇身着袍服,端坐在高台上,浅笑盈盈。她是女子,又年事已高,无法下场拉弓,待会儿李旦会以皇太子的身份第一个上场拉弓。

高台下两溜胡床、绳床,大臣们正襟危坐,每人面前一副食案,案上山珍海味齐备。

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女皇示意上官璎珞,“叫十七娘过来。”

两边回廊里,女眷们正说说笑笑。

上官璎珞走进回廊后,女眷们连忙停下交谈,连奏乐声都停了,霎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同时扭头,看向裴英娘。

裴英娘面不改色,起身离席。

女眷们看着她的背影,各有思量。

射礼还未开始,裴英娘踏上广场上铺设的毡毯时,大臣们也和他们的妻女一样,不约而同停下来看着她。

场中静了一静,彩幡猎猎飞扬。

李旦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裴英娘跟前,牵起她的手,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把她送到女皇身边,“待会儿我一定会射中靶心,想要什么?”

裴英娘想了想,“这次的赏赐里有一只瑞兽,据说是剑南那边进贡的,就要那个罢。”

李旦点点头,回到宴席中去。

他瘦了很多,走下台阶的身影犹如一棵翠竹,挺拔秀逸,气度从容。

裴英娘收回视线,朝女皇行礼,矮身陪坐一旁。

女皇微笑道,“十七娘,你的奏疏写得很好。”

裴英娘谦虚道:“母亲谬赞。”

“你这么帮旦儿,难道不怕么?”女皇手执犀角杯,目光逡巡,看向台下,“不怕将来旦儿疏远你,防备你?”

就像李治当年一样,倚重她,信任她,又无时不刻不防备她,算计她。直到临死之前,那一句“善待我们的孩子”,何尝不是想用多年的情分束缚她。

裴英娘莞尔,“母亲,阿兄不会。”

她说得自然而然,未加思考,根本不需要犹豫。

女皇怔了片刻,淡淡一笑,慢慢饮尽杯中的龙膏酒。

酒味辛辣。

第211章

奏乐声响彻云霄,射礼开始了。

李旦代天子射。

他走到前殿当中, 风吹衣袂飘飘, 身姿挺秀, 眉宇轩昂。

千牛卫大步上前,奉呈弓箭。

李旦抓起弯弓,引弓搭箭,箭尖微挑, 指着远处的靶心。

嗖的一声,箭矢划破空气, 和着激昂的乐声, 射中兽皮箭靶。

一箭刚刚射出, 李旦没有停顿,继续拉弓,连发四箭。

鼓乐声停了下来, 嗖嗖几声锐响,每一支箭矢都准确无误地扎在箭靶上。

李旦放下长弓。

千牛卫将军秦岩小跑到箭靶旁查看, 隔得太远, 宴席上的朝臣们看不清李旦是否射中。

秦岩拔出四支御箭, 回到台阶前,扬声道:“俱获!”

获, 说明箭矢正中靶心,不偏不倚。

群臣轰然叫好,齐声恭贺女皇。

高台东边堆满各种绫罗珠宝,那是预备赏赐给诸位大臣的。西边设长条桌, 宫婢手捧执壶,桌上一溜花口碗——有赏有罚,射术高超的大臣有赏赐,射得太偏的,则要罚酒。

李旦四支全部射中,女皇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裴英娘欠身坐直,目光灼灼,满脸期待地仰望着李旦,眸子乌黑发亮,炯炯有神:阿兄,要瑞兽啊!

李旦嘴角微微勾起,笑了一下,好久没看到小十七这副眼巴巴期盼礼物的模样。

“母亲,儿听说剑南进贡一双瑞兽貔貅。”

女皇把李旦和裴英娘的眼神交流看在眼里,眼眸微垂,顿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羊仙姿为她斟满一杯龙膏酒,酒液乌黑,她轻抚犀角酒杯,神思飘向远方,“可。”

裴英娘抿嘴笑,挽袖为李旦斟酒,等他坐下,捧着酒杯送到他跟前,“恭贺阿兄。”

李旦接过酒杯,眼角斜挑,“要谢我什么?”

裴英娘皱眉想了想,有些犯难,反问他:“阿兄想要什么?”

鼓乐声重新响起,大臣们按着顺序一个接一个拉弓射箭,宴席中时不时爆发出一两声哄笑,有人射偏了。

差不多到时候了,李旦放下酒杯,给裴英娘夹菜,靠近她身侧,沉声道:“英娘,好好想想,回去我会找你讨要报酬。”

他起身走了。

裴英娘耳畔发烫,赶紧环顾左右,还好宫婢们离得远,没听清李旦刚刚说了什么。

台阶下,宫人把射烂的兽皮箭靶撤下,换上一只新的箭靶。

哐当几声,大臣们手中的酒碗银箸落地,有几个激动的,把几案都碰倒了。

看清宫人抬上来的新箭靶,众人愀然变色。

台下议论纷纷,气氛诡异,闷头专心吃醍醐饼的裴英娘抬起头。

广场上风声呼啸,彩幡飘扬,箭靶上传来一声声惨叫——上面竟然绑了个大活人!

宴席上的大臣们心头惴惴,暗道不好,原本以为射礼专为赏赐群臣而举办,应该能风平浪静,吃吃喝喝就过去了,顶多谁运气不好把箭矢射到坐席间被人耻笑两三年,没想到连射礼都能横生波折!

魏王武承嗣双手握拳,牙关咬得咯咯响,“是王庆之!”

他抛开酒杯,回头找到年轻俊秀的侍御史,“你不是推事院主事吗?王庆之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王庆之是武家的人,他号召洛阳坊民上书请女皇改立太子,积极为武承嗣造势,诬告李旦意图谋反。前不久推事院将王庆之收押,通过这种手段把他的陈书呈送给女皇,女皇看过坊民陈情后,没有公开表态。

蔡净尘凤眼微微一眯,扫一眼慢慢走下长阶的李旦,脸色微沉,“我不知情……出发之前我去过推事院,王庆之当时还在丽景门内。”

武承嗣挥挥手,叫人下去打听。

仆从很快折返回来,“郎君,太子亲卫奉圣命带走王庆之,推事院的人不敢阻拦。”

李旦经过姑母的同意?

武承嗣面色紫胀。

蔡净尘不动声色,一杯接一杯饮酒。

射礼有完整的仪式,步骤清晰,有人射箭时,伶人们要奏乐配合……但是太子命人把大活人绑在箭靶上,前所未闻,龟兹乐人面面相觑,不敢继续奏乐。

没有乐声,场中一片寂静,唯有西风扯动彩幡的哗哗声响。

李旦接过千牛卫奉上的箭矢,搭在弦上。

朝臣们屏气凝神,在场数百人,大气不敢出,眼睛瞪如铜铃,一眨不眨,目光有如奔涌的海潮,汇集到李旦身上。

日光下,箭尖散发出粼粼光泽。

一声锐响,破空之声仿佛带着雷霆之势,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响。

这一支箭并没有射中王庆之的要害,而是扎进他的大腿里。

王庆之猛然挣扎,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他被灌过药……”蔡净尘一边吃酒,一边低声和武承嗣解释,“一种特质的汤药,服用过后,他全身无力,求死无门,偏偏会一直保持清醒,所有知觉无限放大,一点点针扎一样的小刺痛,变成挖心挠肝一样的剧痛,比一刀一刀凌迟还痛苦,但是不会致死,哪怕痛入骨髓也不会死……他还能活很久,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干,生不如死……”

武承嗣的脸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别说了!”

蔡净尘从善如流,自顾自吃酒。

这时,千牛卫走到武承嗣的席位前,做了个拱手的姿势,“殿下请魏王射。”

众人连忙低头吃菜,假装看不到武承嗣几欲噬人的阴沉脸色。

武承嗣咬咬牙,推开身旁侍酒的宫婢,大步走到广场前。

李旦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两人目光交汇,武承嗣睚眦欲裂,抄起长弓,拉开弓弦,一箭射出。

他想一箭把王庆之射死,反正留着也没用了。

可惜事与愿违,一枝铁箭不知从哪里激射而出,撞开他的射出的竹箭,箭尖颤了两下,委顿在地。

武承嗣回头怒视李旦,欺人太甚!

李旦负手而立,没看他。

朝臣们左看看,右看看,很快弄清楚现在的状况:太子想要当众处置诬告他的宵小,杀鸡儆猴,警告心怀不轨之人,陛下默许。

魏王的箭支没有射中,显然太子不想让王庆之死得太干脆,他们待会儿射箭的时候,最好朝王庆之的手啊脚啊之类的地方瞄准,不要让王庆之死得太早。

其实只要把王庆之的要害多垫几层防护就好了,太子偏偏不那样做……分明是故意气武家人……

朝臣都是人精,想明白来龙去脉,慢慢冷静下来。

接着,千牛卫按照顺序,依次请大臣们“试试身手”。

王庆之身上扎满箭簇,成了一只刺猬。

他的嚎叫声响了很久,不知宫人喂他喝了什么,他没法咬舌自尽,只能一次次感受锥心刺骨之痛,着实凄惨。

高台之上,女皇面色平静,满头白发并没有让她显得苍老,眉宇之间只有岁月沉淀的睿智精明。

裴英娘微微蹙眉,她倒是不怕……不过王庆之的叫声实在太惨了,真的很倒胃口。

难怪李旦担心她会害怕反感。

余光感觉到有人注视自己,她抬头四顾,李旦站在高阶前,回头看她,眼神幽深,隐隐夹杂一丝郁色。

她一摊手,做了个只有两人才懂的手势。

除非之间横亘着血海深仇,通常她不会用这种手段折磨敌人。但是李旦和她不同,他既要展示出他的强硬,和武家人抗衡,又要注意分寸,尽量不惹怒女皇,其中的艰难辛苦,非常人能够想象。

她不会因为他手段狠辣而改变对他的看法。

看懂她的意思,李旦眼眉舒展,笑了一下。

这一笑彷如云销雨霁后晴朗的碧空,澄澈清朗。

她不怕就好。

射礼过后,武承嗣气急败坏,领着武家人求见女皇。

女皇不咸不淡安抚武承嗣几句。

裴英娘眼观鼻鼻观心,搀扶女皇,送她回寝殿。

武承嗣气得跳脚,叮嘱蔡净尘,“我就不信抓不到太子的把柄,你去查,仔细查,太子身边的近臣属从,一个都不要放过!”

蔡净尘冷淡地应了声是。

女皇没有马上就寝,她要裴英娘留下来帮上官璎珞整理卷册。

裴英娘愣了一下,躬身应喏。

裴宰相和张宰相走进内殿的时候,吃了一惊。

女皇端坐在胡床上,手执奏本,低头翻阅,太子妃裴英娘侧坐在她身旁,手里拈着一枝紫毫笔,在为女皇批注一本轴装帛书。

两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上前通禀事情。

裴英娘负责记下两位相公禀报的政事中涉及到的人名、地名和大致事件,按照花名册查清相关官员,理清背景,呈送给女皇看。

这种差事其实她并不陌生。

以前在长安时,李治身体不好,她去含凉殿陪伴他的时候,李治偶尔会把奏疏交给她,让她大致浏览一遍,然后用简短的话复述给他听,他头晕目眩,没法阅卷。

现在女皇让她做的事有点像会议记录,她驾轻就熟,很快抓住两位相公的重点,根据上官璎珞的提示,拟好大致内容后,重新誊抄一份。

女皇接过她抄写好的那一份,匆匆翻阅一遍,点点头,询问裴宰相剑南闹光火贼的事。

她思路清晰敏捷,问出一连串问题,裴宰相和张宰相全神贯注,不敢走神。

裴英娘安静旁听。

有时候她不得不佩服女皇,平常人到她这个年纪,老态龙钟,垂垂老矣,再多的雄心壮志,也被岁月消磨光了,她却不甘于安享晚年,还能保持清醒,改唐为周,把朝臣们治理得服服帖帖的。

射礼结束后,李旦没有立刻走,他命人把王庆之的尸首抬出宫去,“割下首级,挂在皇城门前,找一个出入的官员都能看得见的地方。”

杨知恩嘿嘿一笑,抱拳道:“是!”

薛绍脸色苍白,走到李旦身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十七娘再三交代,要公主留在府里……”

李令月有孕在身,如果今天在场,一定会被吓坏。

李旦瞥薛绍一眼。

薛绍一直挺怕他的,今天之后,对他的畏惧又更上一层楼,看到他冰冷的眼神,讪讪笑了一下,说起正事,“殿下,剑南进贡的瑞兽暂时养在禁苑里,是送到上阳宫,还是继续关着,由狸奴看守?”

李令月给他安排了一个闲职,各道诸州进贡的珍奇宝贝有他负责。

如果不是为了问瑞兽的事,他才不会硬着头皮跑过来找李旦说话。

公主快生了,他只想待在公主府里,陪伴公主。

李旦想了想,道:“送到上阳宫去。”

裴英娘对剑南的瑞兽非常感兴趣,早点接回去,给她一个惊喜。

宫婢端来铜盆温水,服侍他洗手。

射礼上他吃了不少酒,身上有股酒味,桐奴翻出随身携带的熏香球,他接过来塞进袖子里,裴英娘不喜欢他带着酒气进门。

他站在风口处吹了会儿风,吹散衣襟袍袖的酒臭味,然后去正殿接裴英娘。

女皇还在议事,甲士守在回廊外边。

房瑶光刚好从侧间出来,怀里抱了一大堆舆图、历年典册,“殿下。”

李旦问她裴英娘几时出来。

房瑶光道:“大约还要半个时辰。”

说完话,她匆匆走了。

李旦没进去,站在回廊外边等。

紫薇花差不多要开败了,宫婢们扫走花瓣,刨土挖沟,准备移植蜀葵,蜀葵的花朵又大又富丽娇媚,秋初季节,蜀葵开得最好。

“殿下。”一名宫婢走到李旦身后,屈身道,“太子妃还要一个时辰才出来,陛下请您去东边阁子里稍等。”

李旦扭头,宫婢身着窄袖衫,外罩半臂,系罗裙,肩绕披帛,打扮和寻常宫婢不同,显然是个领班,或者是女皇身边宠幸的近人。

桐奴笑道:“多谢姐姐提醒。”

宫婢笑了一下,发现李旦又扭头去看廊下的风景去了,根本不搭理自己,稍一沉吟,抬脚走开。

来日方长,她是陛下身边最得宠的宫人,太子早晚会明白结交她能给他带来多少助益。

第212章

冯德兴冲冲向裴英娘禀报, 瑞兽送到上阳宫了。

裴英娘正坐在廊下吃鲜果, 几案上陈列卢橘、葡萄、鸭梨、黄柑,另有几样蜜煎干果。她手里刚剥出一粒饱满圆润的葡萄, 闻言浮起一脸笑,随手把葡萄往李旦唇边一送,就要站起来, “在哪儿?快带我去看看。”

李旦抓住她的手腕,慢慢把葡萄咬住,手指勾勾她的手心,然后才放开她。

这是不想她走的意思。

裴英娘笑了一下, 没有立刻走, 坐回榻床上, 一只接一只剥黄柑, 剥了满满一盘,推到李旦面前,“阿兄,给你吃……你接着忙, 我去瞧瞧剑南瑞兽,一会儿就回来。”

李旦嗯一声,没有抬头,他在抄经书,最忌讳半途而废。

裴英娘洗净手,起身下廊,穿上木屐, 问冯德,“你见过貔貅了?是不是圆滚滚的,黑白两色?”

冯德挠挠脑袋,“难道殿下以前见过貔貅?”

裴英娘抿嘴一笑。

貔貅是传说中的神兽,根本不存在,她没见过,但是现在被人叫做貔貅的山兽,她上辈子见过。

那时只能隔着人山人海看一眼,现在她自己能养国宝啦!

瑞兽是薛绍送来的,加上其他诸州进献的仙鹤、狸猫、猞猁狲、猎豹,一共有奇兽十几只,全部送到上阳宫南面的林苑里。

另有四名专门负责豢养瑞兽的狸奴,是蜀地人,也都跟了过来。

圈舍四周修有木栏,防止野兽跑出来伤人。

裴英娘站在圈舍外面,两眼放光。

两只肥头大耳、眼圈墨黑、憨态可掬的貔貅躺在草地上打滚,四周散落着新鲜翠竹。

“怎么有两只?”她问薛绍。

薛绍苦笑:“太子殿下全都要。”

貔貅是独居动物,所以裴英娘只要一只貔貅。

李旦不管这些,看她喜欢,把所有异兽全要过来了,反正上阳宫的宫殿坐落松散,彼此离得远,地方很大,养几百只也没什么。

“它们多大了?”裴英娘双手托腮,倚着篱笆,眼神跟着貔貅打转。

它们打架的动作慢条斯理的,你咬一下我的黑耳朵,我啃一下你的大脚爪,打着打着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在疑惑为什么要打架,想着想着趴在一块儿呼呼大睡,就像两块松软的芝麻软糕叠在一起。

“两岁多,是山民无意间捡到的,养了一年。”薛绍和冯德交待几句,扭头和裴英娘说,“貔貅原本是要送去日本的。”

女皇登基后,倭国使臣递交国书,请求女皇为他们赐名,倭国这个名字始终带有贬低嫌弃的色彩,他们希望上国能给他们换一个国名。

女皇答应下来,于是倭国成了日本。

正值一批学成的遣唐使要回国,貔貅天性温顺,喜食翠竹,不会猎食领地内的其他兽类,渐渐成了睦邻友好的象征,女皇决定赠送日本一对貔貅,另外还有八十张熊皮。

裴英娘看着两只软绵绵的大号芝麻团子,哼一声,“送去日本肯定养不活,留下来才好。”

貔貅肠胃脆弱,很容易染病,而且对吃的东西特别挑,精心护养都不一定养得大,跟着遣唐使回日本,十有八九活不成。

仙鹤、貔貅和其他异兽都被李旦要走了,薛绍在为送什么给日本而头疼。

日本使臣整天哭爹喊娘,泣告鸿胪寺卿,他们想要上国的神兽,接回本国奉养,以感念上国恩德,一只也行。

裴英娘眼珠一转,“送乌龟好了,乌龟长寿,好养活。”

乌龟的象征意义也很适合送给属国。

薛绍觉得裴英娘笑得古怪,显然没安好心,摇头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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