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摊子的人见事不妙,却早就混入人群不见了。
正不可开解,却听人群里传出一声清喝,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抓着一个咬牙切齿的中年男子的肩膀挤出人群,“呶,就是他!”
傅云启一手搭在额前看热闹,推推傅云英的胳膊,“你看,那个人!”
傅云英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个打抱不平的少年赫然是考试当天被生员拦下的长沙府考生,浓眉大眼,一脸凶悍相。
今天他也是一身体面衣裳,穿的却是草鞋,对着生员叽里呱啦,不过没吐唾沫。
…………
书院的仆人很快将一地狼藉洒扫干净。
玉芦摊子的动静没有影响到考生们,他们望着照壁上粘的红纸,焦急寻找自己的名字。
找到的当即面露笑容,高声欢呼。
没找到的神色颓唐,还得强忍着不露出失望之色,以免被旁人嘲笑。
眼看第七十名到四十一名都公布了,伙计却没找到傅云启或者傅云这两个名字,心中忐忑,不停擦汗。
接着是四十名到三十一名,仍旧没有两位少爷的大名。
伙计额前冒汗,后悔不该讨这个差事,原以为可以得赏钱,没想到两个少爷都没考进附课生,别说赏钱了,大官人不打他就好了!
他苦着脸找到王叔,“这可怎么回官人?”
王叔瞪他一眼,“附课生里肯定有少爷的名字!”
钱都出了,怎么可能连附课生都泡汤?按书院往年的做法,一般会把没有参加考试的附课生名字放在最后面,参加考试的全部按名次排列,不管什么身份。杨家少爷缺考,可他出身富贵,所以名字就排在附课生最末。少爷正正经经赴考,就算考了个倒数第一,也不该榜上无名啊?
伙计撅着嘴巴道:“我真的没找到啊……”
王叔不认字,推搡着伙计往里挤,“肯定是你看走眼了,你再重新找找。”
伙计从头到尾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每一个名字都确认再确认,声音都在发抖,“真的没有……”
这时,陈葵接过同窗交给他的红纸,张贴三十名到二十一名的名单。
伙计一眼瞥到上面一个熟悉的名字,愣了一下,一股喜意从脚底窜到头顶,登时乐开花,“少爷竟然是正课生!”
都以为傅云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只学会几个字,谁曾想少爷这么争气!
伙计顾不得其他,小跑回茶摊前,笑盈盈道:“少爷考中了二十八名!”
傅四老爷喜出望外,看一眼傅云启,笑道:“好孩子,给你四叔争光了!”
傅云启不敢置信,从条凳上跳了起来,动作太大打翻桌上的茶盏,袍角被溅湿了一大片,手上也泼了滚烫的茶水,他顾不上烫红的手背,抓着伙计再三确认,“我,正课生?”
伙计点头如捣蒜,“是的,少爷,我看得真真的!”
大家都笑了。
茶摊周围的人拱手恭贺傅四老爷,考上江城书院的正课生,基本代表着一两年后一定能考中秀才。
傅四老爷笑着和众人客气几句,眉飞色舞,眼睛亮晶晶的。
傅云启惊喜过后,呆呆地发愣,回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傅云英看。
目光炽热。
傅云英扫他一眼,“恭喜九哥。”
“英姐。”傅云启强行握住她的双手,使劲摇了几下,“以后我都听你的!”
傅云英一笑。
“我说真的。”
傅云启见她不信,有点委屈,松开她的手,心里加了一句。
“云哥是第几?”
傅四老爷缓过劲来,想起那边还在继续张榜,问伙计。
伙计来回跑了好几次,告知他们前十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几个,周大郎排第七,那个长沙府少年名叫袁三,排第五。
公布到第五的时候,袁三站在照壁前,叉腰仰天大笑,然后手指周大郎,低声咒骂了几句,挑衅意味十足。
周大郎气得脸色铁青。
这一下,大家都记住袁三了。
傅四老爷被逗笑了,虽然他年长,不该和小孩子置气,但只要听到周家人吃瘪,他不由自主想笑。
名次陆续公布,人群渐渐散去。
仍有考生留下不走,想看头几名到底是何方人物。
只剩下前四没有公布,傅云英眉头轻轻蹙起。
傅云启凑到她身边,小声道:“英姐,你一定在前几名,怕什么!”
傅云英没说话。
她有信心能排进前十,但前四的话……
照壁前一片恭贺之声传来,伙计回到茶摊前,低着头说:“武昌府钟家少爷第四,赵家少爷是第三。”
只剩下第一和第二了。
伙计刚才还敢笑嘻嘻说话,这会儿不敢嬉皮笑脸,回话的时候揣着小心。
傅四老爷神色如常,“晓得了,再去看。”
扭头轻拍傅云英,安抚她道,“不怕,还有赵师爷呢。”
傅云英嗯一声。
或许她的文章写得太锋芒毕露了,失了含蓄,山长不喜。
但她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落榜。
最后的第一名和第二名迟迟不公布,考生们等得不耐烦,抓着陈葵打听里头的情形。
陈葵应付众人的追问,满头是汗,“名次已定,大家稍等片刻,马上就送出来。”
他话音刚落,一名生员从门里走了出来,手里却只拿了一张红纸。
陈葵忙接过来看,扫到纸上的名字,面露讶异之色。周围的人立刻如潮水一般朝他涌过去,他忙收起红纸,含笑走到照壁前。
站在照壁最前面的人念出红纸上面的字,“这是怎么回事?”
一片哗然。
考生们交头接耳,大声议论。
嗡嗡的嘈杂声一直传到茶摊这边,傅四老爷心头焦急,站起身,双手握拳,“去瞧瞧。”
伙计答应一声,正要走,傅云英忽然道,“等等。”
她站了起来,唇边噙着一丝笑容,“也该到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古文观止》:清朝时编的教材。
《东莱博议》:南宋学者吕祖谦评论春秋时代一些人和事而写的一系列文章。
第63章 打击
江城书院,过二门,进讲堂,左边的过道通向三间明间,是主讲们平日办公之所。
已近巳时三刻,大门外的喧嚷声越过芙蓉花树传入雪白院墙内,娇艳花瓣淌下未干的晨露。树下执扫把洒扫落花的小童听见屋里传出主讲们的争执声,搓搓手,驻足侧耳细听。被走过长廊的管事看见骂了一句,忙赔笑着讨饶。
刷刷的扫地声再度响起。
一束光线筛过细密窗纱漫进明间,笼在窗下案桌上的两张考卷上,弥封的一角已经翻开,淡金色阳光映出两个笔迹清秀婉丽的名字:傅云,苏桐。
房里众人虽各持己见,气氛却很平和。
赵师爷坐在朝南的一张桌案后,眉飞色舞,一边剥花生,一边笑道:“你们别问我,我当然更喜欢傅云的文章,不然我干嘛上赶着给他当老师?我也不怕你们说我偏心,我就选他!”
山长姜伯春笑着摇摇头,看向其他人。
傅云和苏桐的考卷中帖经以及其他诏告策表、天文地理部分答得一样好,没有一丝错漏之处。但就如科举应试不会一届出现两个状元一样,江城书院的考试从来没有并列第一之说。
姜伯春只能从两人自选题的八股文来分孰优孰劣。他虽是科举出身,八股文却做得并不是很好,当年全因为恰好猜中题目才侥幸得中,名次也排在最末尾,仕途上没什么建树。年老之际,朝廷选派他担任山长一职,他激动难安,亦生出几分雄心,想竭尽全力为国朝栽培更多有真才实干、于国于民抱有仁爱之心的人才。
先看完苏桐的八股文,姜伯春眼前一亮,技巧上还差了点,但字里行间可见功底,是个好苗子,本以为拔得头筹的人选已经出来了,但再看过傅云的文章后,他忍不住嘴角上翘,轻笑出声,气势凌厉,格式严谨,也是一篇佳作。
姜伯春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到底判谁为第一,只好将主讲、副讲们召集一堂,由众人评判。
结果不巧,今年礼聘赵师爷为主讲,教授人数刚好凑成了十二之数,大家辩驳来辩驳去,一半人选苏桐,一半人选傅云,还是争不出结果。
其实如果赵师爷识趣,为避嫌自动退出评判之列,倒是好办。
但赵师爷是什么人?岂肯为避嫌就把第一名拱手让给苏桐?
他不仅不退出,还非要堂堂正正选自己的大外甥。
两方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僵持不下。
姜伯春不是意志坚定之人,神情为难。
老成持重的主讲梁修己喝口茶,缓缓道:“我尤其爱傅云的一笔字,端妍润丽,虽是台阁体,但未失欧、赵风骨,有大家风范。虽说笔法还是欠缺了点,结体还要再练练,不过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能写出这么好的字,难得啊!”
书法家沈度的楷书婉丽飘逸,雍容矩度,深受明成祖喜爱,夸他是“我朝王羲之”。当时朝廷很多金版玉册、重要制诰、典籍文书都出自他的手笔,台阁重臣们也以此字体起草昭告,因此这种书体也称为“台阁体”。为迎合帝王喜好,也因为八股科举要求,读书人纷纷效仿,台阁体流行一时。
以至于到后来,科举考试必须以台阁体书写,不会写标准方正的台阁体等于无法进入翰林院,而且字形大小、粗细统一都有一定得要求,不能自我发挥。
过度要求字体的标准规范,导致书体全无个性,造成其千人一面、了无生机的局面,喜爱书法的文人大为痛惜,极为抗拒台阁体的演变,但大势所趋,无可奈何。
人人皆习台阁体,并不表示这种书体轻易就能写得好。
梁修己笃好书法,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幼时师从名师,一手楷书写得挺劲雅正,给人以神采奕奕之感。
众位主讲见他开口夸赞傅云的字,自然不会出言和他唱反调,纷纷点头附和。
“他的字确实写得好。”温雪石起身,走到梁修己身边,帮他续了杯茶。
梁修己抬手做了个表示客气的手势。
温雪石微笑道,“可论文章,他观点强势,语多奇警,虽然能自圆其说,还是失了庄重之调。苏桐的文章文字晓畅典雅,紧扣题旨,语句朴实无华,对偶齐整,元气内蕴,略有古风,若细加雕琢,必成大器。”
众人齐齐点头。
“虽这么说,我还是喜欢傅云的破题,挥洒自如,字字铿将,我都被他说服了。”
一名副讲笑呵呵道。
大家互望一眼,都笑了。
“傅云年纪比苏桐小。”
赵师爷见缝插针,嘀咕一句。
众人停下争执,笑得更加欢快。
他们身为师者,喜欢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少年学子,即使他的观点隐隐有离经叛道之嫌,同时也欣赏沉稳含蓄,低调和厚的学子。
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江山代有才人出,年轻后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师者之幸啊!
不管是傅云的锋芒,还是苏桐的文雅,主讲们一样的爱怜赞赏,之所以非要分一个高下,不过是为了保证结果能服众罢了。
外边的考生还在等着张榜呢!
姜伯春左右为难。
众人知他一心为书院着想,全无私心,劝他道:“山长不是说要摒弃迂腐之风,让沉迷科举应试而忽视真正学问的学子们认真求道解惑么?不如就从这一次评判开始做出改变,科举没有两个状元,为什么书院就不能有两个第一了?”
姜伯春怔忪片刻,双唇颤动,拍一下案桌,长身而起,“好!”
…………
傅四老爷认得的字不多,但“傅云”两个字还是能辨认出来的。
红榜上傅云和苏桐的名字挤在一块,列于第一名之下。
他不敢置信,挤到人群最前面,伸手摸了摸红纸,被旁边看守的生员客客气气拦住了。
周遭嗡嗡嗡嗡一片嘈杂,傅四老爷站在原地发愣。
片刻后,他忽然两手一拍,笑嘻嘻道:“第一呢!”
傅云英也有些惊讶。
她原以为自己可能是第三或者第二,没想到竟然和苏桐并列第一。
王叔等人回过神来,偷偷拿眼看她,嘴唇翕动,却没出声。
傅云启也罕见地没有大叫大嚷,仰头看着刚贴上的红纸,怔怔地出神。
照壁前的学子议论纷纷。
有震惊的,有不解的,有好奇的,当然也有不满书院做法而大声质问的。
陈葵不搭理学子们,贴完红榜,领着生员们陆续离去。
苏桐没有来,全场学子的议论声越来越小,不约而同看向傅云英。
都是少年人,自然不服气,就算面上没露出什么,但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们此刻的不甘。
当然也有真心佩服傅云英想趁机和他说几句话套套近乎的,但看他站在那里,罗衣绣袍,面如美玉,一时竟觉得有些踌躇不敢上前。
傅云英淡淡扫视一圈,微微颔首致意。
这群意气风发的年轻少年郎,以后将是她的同窗。
众人怔住,都觉得他看的好像是自己,连角落里的人也这么认为。
人群骚动起来,众人情不自禁朝他还礼。
学长陈葵站在大门外,遥遥看着照壁前的动静,点点头,到底是头名,气度与众不同。
傅四老爷挺直腰杆,沐浴在四面八方投过来的或嫉妒或好奇的视线中,捋须微笑。
傅云启和傅四老爷一样,腰板挺得直直的,听到旁人低语,眼眉舒展,一道与有荣焉的眼风扫过去:“云哥是我弟弟!”
他生得清秀,又是妇人娇养长大的,不知不觉学了一身娇气做派,这道眼神不像炫耀,反而有点抛媚眼的意思。
旁人被他看得一愣,摇摇头走开。
…………
“恭喜。”
一人走到傅云英面前,拱手道。
傅云英转过身,回以一礼,“赵兄同喜。”
赵琪深深望她一眼,目光幽深,含笑道:“听说你小字应解?你是三爷爷的学生,我痴长你几岁,以后便唤你应解,如何?”
他语气真诚,热情而又不失分寸。一双凤眼微微上挑,仿佛情意无限,任谁都不会怀疑他的真心。
这才是赵琪平日和其他士子交往时的态度。以往他对傅家这种穷乡僻壤的土乡绅抱有偏见,加上少年人争强好胜之下生出的那么一点阴暗心思,和傅云来往时难免带了点纡尊降贵的调调,想先声夺人,靠显赫家世将对方的气势压下。
然而傅云似乎完全不在乎他的态度。他客气以待,傅云冷冷的,他笑里藏刀,傅云还是冷冷的。
从第一次见面到今天张榜,赵家子弟给了傅云很多次机会。
若能得赵家子弟照应,谁不欣喜若狂?
傅云分明能看懂他们的招揽之意,却始终无动于衷。
一般寒门学子身上与身俱来和后天形成的那种自卑、自傲、敏感、谨小慎微,傅云一样没有。
他兀自做他的丹映公子,不掩锋芒,不失本心,不管其他人的看法。
如此冷淡,如此坚决。
赵琪此刻方才明白,傅云不可能被他收服。
可惜了,虽然天资聪颖,却是个眼界狭窄之人。
苏桐就比他聪明多了,赵家子弟言语间稍稍露出善意,苏桐便感恩戴德,是个善于变通的聪明人。
…………
“赵兄真是客气,那我们该如何称呼赵兄呢?”
一道刻意拉长的声音打断赵琪和傅云英的对话。
傅云启插到两人中间,堆起一脸笑,问道。
赵琪面色不改,“唤我玉郎便是。”
傅云启脸色古怪。
赵琪尴尬了一瞬,解释道:“这是三爷爷为我取的。”
赵师爷其人行事随便,给侄孙取字也随便。既然叫赵琪,那就取字玉郎好了。
傅云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忙掩饰道:“哎呀!我考进正课生了好高兴!”
赵琪自诩翩翩佳公子,平生所恨之事就是当初不该求赵师爷为自己取字,脸上神情不变,耳根却微微透出一点红,客气几句,含笑告辞而去。
“原来赵家少爷也知道害羞,我还以为他脸皮比城墙厚。”
傅云启还记得赵琪当初登门道歉时那种高高在上的纨绔子弟作风,撇撇嘴,轻推傅云英往外走,“四叔高兴坏了,打发人去黄鹤楼包下一间雅室。”
傅云英扫他一眼,见他一脸欢欣,问:“你不是不想爬山么?”
“啊?”傅云启茫然了一下,嘿嘿一笑,搔搔脑袋,“人逢喜事精神爽,别说爬山了,现在让我跳进大江里游一圈都使得!”
…………
江城书院。
按规矩,新生入学院那天,所有考生的考卷都要张贴于榜上供学子们观阅。在此之前,考卷一律交由山长姜伯春保管。
梁修己喜欢傅云的字,找姜伯春讨要他的考卷,想再看一遍。
姜伯春笑道:“梁翁稍等,吴副讲才刚拿走傅云的考卷。”
梁修己于是又来找吴同鹤。
吴同鹤正坐在书案前抄写什么。
梁修己走到他的书桌前,目光落到镇纸压着的摊开的纸页上,有点讶异。
吴同鹤抄写的分明是傅云、苏桐、赵琪、钟天禄、袁三等人以“德不孤,必有邻”为题的八股文章。
“抄写这些做什么?”
吴同鹤抬起头来,笑答道:“自然是给出题人看的。”
梁修己目光闪烁了两下,捋须沉思,半晌后,忍不住发问:“莫非这位大人要前来书院讲学?”
声音里带了一丝期冀和压抑的激动。
吴同鹤笑而不语。
…………
是夜,无星无月,夜色暗沉。
吴同鹤走过长长的回廊,靠近最里头一间书房。房里点着灯笼,昏黄的灯火透过窗纱,笼下一地慵懒的浅黄光晕。
头戴草帽,身着夹袄的随从拦下吴同鹤,“夜已深了。”
吴同鹤拿出一叠纸,道:“不敢打扰大人休息,烦请代为转交。”
随从没有接,进房去通报了一声。
不一会儿,房门吱嘎一声大开,随从在里面道:“请进。”
吴同鹤轻咳两声,紧张地整了整衣冠,确认没有失礼之处,才低着头走近书房。
书房布置得很简单,书架书桌案几椅榻,没有陈设玩器古董,只供了一只细颈瓶,瓶里一捧应季鲜花。
一星如豆灯火摇曳,暗夜中花朵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桌旁一人正伏案书写,灯光打在那张俊逸清秀的脸孔上。
灯下看人,愈显他眉目如画,气质出尘。
“我已罢官归乡,以后不必尊称大人。”
男人没有抬头,淡淡道。
吴同鹤不敢多话,老老实实答应一声,奉上手抄的各份试卷,“这是新生中排名前五的学子所作,我一一看过,还算能入眼。”
崔南轩嗯一声,停笔,接过考卷,“谁排第一?”
“傅云和苏桐并列第一,赵琪第三,钟天禄第四,袁三第五……”
“并列第一?书院建立以来,还从未有过。倒是奇了。”
崔南轩慢慢翻看考卷,动作不疾不徐,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他不说话,吴同鹤亦不敢随便张口,站在书桌前默默等待。
不知是不是看到什么感兴趣的内容,崔南轩挑了挑眉,手指点一点纸上一排字。
“这个傅云,就是二姐说的傅家小相公?”
“正是。”
吴同鹤低着头道,“那日救起二姐和琴姐的傅小相公就是傅云没错,我事后找人打听过,傅云送他妹妹前去长春观求医,停泊在渡口时看到二姐和琴姐落水,立刻派家仆救起母女,还以金银衣帛相赠,事后也不要二姐的酬谢。这后生人品端正,文采过人,难得还是个古道热肠之人,实在难得……”
崔南轩听他滔滔不绝,不置一词,待他说完,问:“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