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有些卫城地理位置特殊,会单独建立一套防御圈,徐鼎现在就驻守在海洲卫城。

霍明锦嗯一声,目光往西移,指尖在舆图上轻点。

“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九边重镇,每一个都盯准了。”

众人面面相觑,自从战场上军队几次大败于卫奴,朝廷增派大军驻守辽东,严防死守,前后花费数十年时间,建立起固若金汤的防御体系,虽然卫奴曾接连攻下抚城、清城,但他们无法突破辽东防线,不可能对国朝形成威胁。

二爷怎么如此重视辽东?而且要求整个九边重镇都得加强警戒?

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和辽东离得十万八千里的,辽东战事,和它们有什么关系?

众人摸不着头脑。

李昌想了想,道:“二爷,您当年扫平草原,延绥镇、宁夏镇以西太平已久,暂时不会再起战事。而辽东这边,气候寒冷,派去辽东的几路大军据说都是南方人,受不了北方严寒,又不熟悉辽东地形,仓促应战,才会接连吃败仗。只要军队守着卫城,不被卫奴带进密林峡谷里,应当没什么问题。”

从海岛归来后,他们跟随霍明锦,都没有再上过战场。其他人有的在塞外,有的在南边,这几年陆陆续续打了不少仗,从他们的信件中,京中的人能够知道一点战场上的事,但毕竟没有亲临其境,只能从战报推测大致情形。

他们对辽东不太熟悉。

霍明锦摇摇头,看着舆图,皱眉道:“海州卫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卫奴久攻不下,确实打不进来……如果他们绕过防线呢?”

手指在舆图上轻轻一勾,绕了大半个圈,最后落在代表蓟州镇的点上。

众人目瞪口呆,无不骇然!

房里鸦雀无声,屋外蝉鸣蛙鸣此起彼伏。

李昌打了个哆嗦,“二爷,这不可能吧?”

如果卫奴果真绕过防线,从蒙古跨过长城,发动奇袭,那只要几天时间,他们就能打到京师脚下!

京卫都是一群混吃等死的软脚虾,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卫奴?

大夏天里,众人汗出如浆。

他们身经百战,比其他人更明白战争的残酷。

霍明锦眼帘低垂,眼底依旧平静无波,“确实不可能,不过不得不防。”

李昌咽了一口口水,“那……您要带着我们回战场吗?”

回战场?

霍明锦抬头,看着自己的部下。

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他记得每一个人的姓名……只剩下这些忠心耿耿的兄弟了,其他人虽然也是他这几年带出来的,但随他南下抗倭、九死一生回到中原的,只有这十几个。

部下们回望着他,神情坚毅。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随时可以奔赴战场。

“辽东暂时由徐鼎坐镇,不会起什么大乱子。”

霍明锦收回目光,轻描淡写道。

他们商谈很久。直到四更,部下们才陆续告退出去。

李昌最后一个走,霍明锦叫住他,扫他一眼,问:“你成亲了?”

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李昌挠挠脑袋,“二爷,我家小子都十岁啦!”

二爷不会是想送个美人给他吧?

“我家内人很贤惠,纳妾什么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李昌又哆嗦了一下,二爷看他的眼神好可怕!

他嘿嘿几声,嬉皮笑脸,上前几步,“二爷,您有什么吩咐?”

霍明锦嘴角轻勾,“有事交代你去办。”

李昌瞪大眼睛。

一盏茶的工夫后,李昌走出屋子。

他表情古怪,步子虚浮,眼睛挣得老大,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半晌后,他两手一拍:“我的妈呀!”

暗处守卫的锦衣卫听到他这么叫了一声,然后人一溜烟跑远了。

……

傅云英收到张道长的回信,他已经到了真定府,在驿站等朱和昶他们一行。

傅云章的伤还没养好,她决定过几天等他的伤口结痂了再出发。

翌日,她去了一趟大理寺,处理手头的公务。

因她要南下,其他事情暂且交给陆主簿。

众人都知道等她迎新君回来,势必要升官,而且是平步青云的那种,对她十分热情。

她请陆主簿帮忙,以良乡张氏一案为例,找出历年女子请人代为诉讼的卷宗,陆主簿虽然觉得没什么用,还是应下了。

下衙的时候,乔嘉驾车在宫门外等候。

她和身边不断找话题和她套近乎的同僚们拱手作别。

众人知道她平时只和堂兄傅云章同行,其他人不论关系疏远还是亲近,都不会同乘一辆马车。兵部尚书的孙子周天禄曾死乞白赖扒她的车,被她直接踢到车轮底下,差点轧伤腿。

这之后再没人敢和她同乘。

巴结的机会多的是,别和自己的腿过不去啊!傅家的马又高又壮,被踢一脚至少得躺一个月。

等其他人都散去了,傅云英掀帘上车。

先看到一角绣工精致的锦袍彩织襕边,男人腿太长,双脚勾着,还是占了很大空间。

霍明锦倚着车壁睡着了,大概是坐着睡不舒服,巾帽取下来了,只戴了玉冠,呼吸声绵长。昏暗中俊朗的脸依旧轮廓清晰,鼻梁挺拔,薄唇轻抿,线条透出点冷淡来。

傅云英没叫醒他,刚看到乔嘉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辆马车不是傅家的,拉车的壮马皮毛油光水滑。

她示意乔嘉出发。

外面很安静,长街空旷,车轮轱辘轱辘滚过石板地的声音在大街上回荡。

车厢里竟放了几本书,她随意拿起一本,往后一靠,就着车窗漏进来的光线翻开看。

看了几页,一双手伸过来,没碰书,直接揽住她纤瘦柔韧的腰,手上一拽,把她整个人抱在自己腿上坐着,低头吻她的眼睛,“回去再看吧,别伤了眼睛。”

湿热的吻落在眼皮上。

马车时不时颠簸几下,这么坐根本坐不稳,傅云英手上又拿着书,只能往他怀里靠,才不会跌下去。

霍明锦低笑几声,故意使坏,抱着她的手挪到她肩上,让她躺在自己臂弯里。

这回书是拿不住了,啪的一声跌了下去。

“想不想我,嗯?”

他低头,吻她的鼻尖。

好像没分开几天吧……

傅云英暗暗道。

不过看他含笑看着自己,没忍心笑话他。抬起手,摸他的脸。

柔嫩的掌心贴在脸上,温柔抚摸。

霍明锦有些诧异,一动不动,看着她清亮的眼睛。

她迎着他的目光,慢慢在他怀里坐起身,凑上前,也亲一下他的鼻尖。

“不想。”

霍明锦笑了,捉住她抱紧。

“我想你。”

他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说话的气息拂过她耳廓。

麻麻的,还有点痒。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涉及到战争,说一句,文中的外族是虚构的,关于战争的地名也是虚构的……

第127章 为难

马车快到高坡铺了,霍明锦才松开手,捡起刚才跌落的书放好。

“你也看东昌先生的书?”

傅云英好奇问,很少见他看兵书之外的书,而且是几本内容平淡的游记。

霍明锦一笑,拍拍那一摞书,说:“给你预备的……好把你骗上来。”

以前的小云英很好哄,送她一朵绒花她也会高兴很久,现在想哄她高兴得费点心思。他特意找幕僚们讨教,搜罗了许多市面上没有的书。

傅云英有点哭笑不得。

目光落在他鬓边那几根刺眼的银丝上,心里微微一动。

抬起手,手指轻抚他发鬓。

霍明锦低头看她,目光灼灼。

她稍稍用力,将白发一根根扯了。

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不过以前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亲近。

这点疼对霍明锦来说就跟挠痒痒一样,他眉头皱都没皱一下,握住她的手,含笑低语:“委屈你了。”

她或许根本没有考虑过婚事,这样年轻,朝气蓬勃,青春正好。

而他已经年过三十,年龄的增长让他强大成熟,也在他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

傅云英扬了扬眉,看着他俊朗的脸,浓眉,黑眸,眼底刻满风霜,因为经历过风雨,行事有种独有的沉稳从容和坚定果决。

宫变之中,他大开杀戒,毫不手软,之后并没有趁机大肆株连、耀武扬威,也没有滥杀无辜,而是迅速蛰伏,却又牢牢控制局势。

高山一样雄伟,湖海一样宽广。

温柔和强势同时出现在他身上,一点都不矛盾。

“二爷正当盛年。”

叫他二爷,打趣似的调笑语气,甚至有点轻佻的意味,像调戏。

霍明锦失笑,凑近吻她。

他喜欢她私底下慢慢朝自己展露和平时不一样的一面,鲜活,明朗。

她本就该如此恣意放达,像她笔下的画一样,气韵生动,直抒性灵。

为此,他可以倾其所有。

吻着吻着不免要失控,把她压在车壁上吻,欲、念烧得炽热,还记得先用双手托着她,怕她撞到车壁上会疼。

车厢逼仄,气息交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不知是不是空间狭小的缘故,缠吻的声音特别响亮清晰,唇舌纠缠搅动,铺天盖地都是他身上的味道,还有他喘气的声音,沙哑暗沉。

感觉到他紧绷结实的身体里奔腾汹涌的情、欲,傅云英心口砰砰跳,身体渐渐发热。

果然正当盛年。

天气热,转眼就出了一身汗。

他知道分寸,吻得激烈而克制。

分开的时候,依然衣衫整齐,不过都有些气喘吁吁。

外面没有声音,马车停下来了。

等她平复下来,霍明锦压抑着烧起来的欲、望,手指轻轻拂过她柔软的唇,道:“我不进去了,明天再来。”

傅云英嗯一声,下了马车。

第二天霍明锦没来接她,因为当晚她就收到袁三让人送回京师的密信。

之前她送傅云启和袁三回湖广,一个回乡参加乡试,一个负责接应朱和昶。

朱和昶病了,出了点麻烦事。

袁三要她即刻启程,他应付不过来。

麻烦应该不小,袁三信里再三强调:老大你快来吧!再不来爷爷到不了京城!

爷爷说的是朱和昶。

行礼早就收拾好了,各处人手也都布置好,随时可以走。

傅云英等不及天亮,叫乔嘉去兵马司讨连夜出城的手书,叫起傅云章,告诉她自己先走,过两日等他伤口好了再出发,他们可以路上碰头。

傅云章披衣起来,看了袁三的信,皱眉道:“不碍事,一起走罢。我不是玻璃人。”

他坚决起来不会轻易动摇。

匆匆收拾,赵师爷和苏桐听到正院的动静,也都醒了,打发小厮过来询问。听小厮说二人立刻就要出城,亲自过来送。

傅云英叮嘱苏桐,他满口应承,道:“这里有我,你放心。”

小半个时辰后,乔嘉拿回来通行文书,犹豫着道:“公子,二爷不在城里,文书是李千户办妥的,您看要不要等一等?”

傅云英想了想,问:“二爷去哪儿了?”

乔嘉老实答:“这个小的不清楚。”

霍明锦说明天还会在宫门外等她,那肯定不会走得太远,等他知道自己要走赶过来,应该要不了多久。

傅云英看一眼铜漏,催促仆人继续收拾,道:“等半个时辰罢。”

半个时辰后,霍明锦仍然没现身,也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夜色浓稠,今晚没有星星,伸手不见五指。

傅云英接过王大郎递过来的鞭子,几步下了台阶,跨鞍上马,对其他人道:“不等了,出发。”

之前她和霍明锦说过会南下,其他事情都交代清楚了,还留了封信给苏桐,不一定非要等到他过来送她。

兄妹俩打点好,骑马出城,有手书和腰牌,一路畅通无阻,巡查的卫兵没有阻拦。

出了城,刚走出一段路,身后遥遥传来马蹄声。

骏马跑得很急,蹄声如闷雷炸响。

须臾,几匹快马撕破暗沉沉的夜幕,飞驰到傅云英面前。

为首的男人穿窄袖劲装,身形高大,夜色中一双幽深的眸子,仿若深夜潜行的兽类,目光格外明锐。

看到她,男人一拉缰绳,不等骏马停下来,飞快跳下马,几步走到她跟前。

不远处,傅云章回头看一眼傅云英,见她停下来了,示意周围的人继续往前走。

众人会意,夹一夹马腹,催马接着前行。

霍明锦在城郊一座船上秘密会见署理山西军务的总督,商谈布防的事。为避人耳目,身边并没带随从,李昌费了半天劲儿才找到他。

他从船上下来,算了一下时辰,估摸着傅云英等不了那么久,没有回城,直接追到官道上来,果然追上了。

看他走近,傅云英要下马。

霍明锦拦住她,指一指远处矗立在夜色中的十几骑矫健身影,道:“他们和乔嘉一样,跟你一起去。”

傅云英点点头,多带点人手当然更好。

又说了些京里的情形,哪些人需要防备,哪些人得拉拢,等朱和昶进京,要如何安排接驾的事。

傅云章他们已经走远了。

骏马发出不耐烦的喷鼻声。

这是说开之后第一次分别,霍明锦拉着傅云英的手,凝视她许久,并没有啰嗦,只说了一句:“万事小心。”

千言万语,最后不过四个字,只要她平安就好。

就像当年找到她,却不能靠近,果断返回京师,只派人保护她,让她无忧无虑长大。

“明锦哥,你也是。”

傅云英道,看他松开手,催马疾行。

霍明锦目送她,直到她的身影融进夜色中看不见了,还驻足良久。

李昌牵着马走到他身后,“二爷,更深露重,该回了。”

前方一团黑漆漆的,啥都看不见,连萤虫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

霍明锦沉默不语,又站了一会儿,方转身。

身后忽然响起清脆的马蹄声。

他蓦地回头,看到夜幕下缓缓驰出一骑身影,瞳孔翕张,面露惊讶之色。

傅云英单独折返了。

怔愣过后,霍明锦拔腿便朝她跑过去。

李昌眼珠一转,牵着马走远,顺便把其他随从也赶走。

傅云英的马慢慢停了下来,坐在马背上,低头看着霍明锦大踏步迎上来。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两人四目对望。

凉风吹过,拂动山道两旁树叶沙沙响,恍如落雨。

后半夜,凉意慢慢浸上来,夏夜的燥热一点点褪去。

周围静得出奇,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霍明锦望着傅云英,眼神比无边的夜色更深邃。

傅云英迎着他灼热的注视,翻身下马,手执软鞭,风吹衣袂翻飞。

一身朱雀锦袍,束革带,踏皂靴,腰间收得紧紧的,身姿敏捷,英气勃勃。

霍明锦不由想起那年在江城书院,看到她于众人仰望中站在高台上朗读书院教条,锦缎束发,肩披霞光,当真是风仪出尘,直把其他人映衬成草木。

他问了一句,“谁家少年?”

当时不知,这少年是他的云英。

傅云英走到他跟前,唇角微翘,双目亮如星辰。

她一字字道:“这一世,我从不委屈自己,明锦哥哥。”

霍明锦一怔,明白过来时,心跳如雷响。

是为了白天的那一句“委屈你了”。

她不觉得委屈,因为她就喜欢这样的他。

霍明锦喉头滚动了几下,双手紧紧抱住她。

一句话不说,低头热情吻她,撬开齿关,吻得很用力,缠着她的香舌,不给她呼吸的机会,像是要把她吞吃入腹似的。

搅弄水声啧啧响。

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滚烫的身体贴着她的,紧紧箍着她,恨不能和她揉成一团。

不能再失去了。

夜风轻拂,良久过后,他才松开些许,下巴放在她颈边,气喘如牛,底下紧绷,烧得发疼。

傅云英被他吻得站立不住,战栗的感觉慢慢褪去,脸颊还烧热,手中的软鞭差点没滑落出去。

待他放开,轻声道:“我走了。”

想让他安心,才会转回来,但他反应这么大,有点始料未及。

她放空了一瞬,几乎忘了思考,转身上马,不等他说什么,也不看他,甩了个鞭花,驰进黑暗的夜色中。

幸好周围没人看见。

直到追上傅云章一行人,傅云英心口还砰砰直跳。

……

接连赶了两日路,在半路上碰到在驿站里忽悠驿丞、杂役的张道长。

张道长威名远播,驿丞们将他视作得道高人,只差一步就能飞升成仙的那种。请他住最华美精致的房舍,吃最精美的食物,伺候得非常周到。

驿站里专门辟出一块地方给张道长修炼。

傅云英让其他人去客堂打尖休息,请张道长为傅云章诊脉。

张道长看到他们很高兴,拉着傅云章仔细端详一阵,道:“还死不了。”

傅云英问:“二哥前些时日肩背中箭,不要紧么?”

张道长摆摆手,“皮肉伤,不碍事。只要云章他吃我炼的仙丹……”

他开始喋喋不休卖力推荐他这几年呕心沥血的新成果——长生丹。

傅云英连日赶路,没好气地暗暗瞪张道长一眼,竟然想骗傅云章帮他试药?那些所谓的长生丹是她看着张道长炼的,里面不知道含有多少有毒的东西。

张道长嬉皮笑脸,朝她挤挤眼睛,道:“小英儿啊,别生气,师父这里也留了你的份。”

傅云章看着他们俩,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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