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随着进宫的时日越长,周慧帝对她越来越宠爱,她不再满足于几匹锦罗和几枝金发簪,她想要金子堆砌的假山盆景,南海珍珠制成的凉衫,她要吃最精致的膳食,穿最奢华的衣裳,她要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

周慧帝用金玉珠宝为她打造一座奢侈华贵的宫殿,她就是这宫殿的主人,除了她,没人配得上椒房殿。

没想到如此引人瞩目的盛宠隆恩,到头来也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周慧帝站在窗前,神色冷淡:“双君在你跟前长这么大,你对她就没有一点慈爱之情吗?朕警告过你,还不能和康儿相认,你偏不听,现在双君刺伤康儿,你满意了?”

江玉贞咯咯一笑,笑声在满室珠玉中回荡,“她不是臣妾的女儿,臣妾为什么要顾忌她的感受?臣妾只知道,皇上您不仅夺走臣妾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小皇子,您十几年前还把康儿从臣妾身边夺走!”

周慧帝移开眼神,“朕这么做,自有朕的考量。”

江玉贞连连冷笑,再不是以往那个温柔清雅的碧瑶夫人:“是什么考量,非得把臣妾母子活活拆散?皇上,您瞒得臣妾好苦!这么多年来,您眼睁睁看着臣妾把傅家的女儿当成亲生女儿疼爱,看着康儿把臣妾这个亲生母亲当成狐媚邪道,看着臣妾母子形同陌路,您还要把他送到西宁国去,让臣妾一辈子都见不着他,和您比起来,臣妾自愧不如。”

周慧帝听着江玉贞的一声声痛诉,幽幽地叹口气:“朕原以为,你是宫里最了解朕,最体贴朕的妃子,没想到……”

他轻轻抚摸着博古架上一盆金丝玛瑙镶嵌绿松石的宝石盆景,“玉贞,你想要什么,朕只要能办到的,从来不会让你失望。哪怕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朕立刻会让人在宫中搭一座高台。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和老二联手?”

江玉贞讽笑一声,面色有些狰狞:“皇上的宠爱,哪有长久的时候。臣妾当然要早早为自己打算,反正等大皇子即位,肯定没有臣妾的容身之处,还不如索性豁出去,若是能扶持二皇子坐上金銮殿,臣妾才能保全自己。”

“所以你就拿小皇子来当诱饵,为了老二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你就要将计就计害死朕和你的孩子?”周慧帝似笑非笑,“那也是朕的孩子,在你眼里,却只是一枚棋子。”

江玉贞被周慧帝问得一阵哑然,半晌方冷笑道:“您也骗了臣妾,您把臣妾的孩子送到傅家,把傅家的孩子送到臣妾身边,您骗了臣妾十几年!”

周慧帝自嘲似的轻轻一笑,自顾自接着道:“其实你根本没把老二放在眼里,你和他联手,只是为了利用他的势力。你真正的目的,是想彻底打垮衡儿,之后你再生下一个小皇子,朕势必会把他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爱,到时候你手握二皇子的把柄,扳倒他轻而易举。你真正的目的,是在为自己铺路,你求的不是一份安稳,从头到尾,你都在为自己打算。”

“你想要的,是整个南吴国。”

江玉贞脸色惨白,不住摇头,几乎把发髻摇散:“不!臣妾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靠山罢了!汉朝时汉高祖专宠戚夫人,汉高祖死后,吕后为了报复,毒死戚夫人的儿子,把戚夫人做成人彘,臣妾不想也落得那个下场!”

周慧帝淡淡一笑,“傅氏不是吕后,衡儿也不是刘盈,更何况,朕早就为你安排好一切。”

江玉贞一怔。

“朕并非先帝的嫡长子。”周慧帝望着窗外的雪景,慢悠悠道,“朕的母亲是继后,先皇后留下一个嫡皇子,一个公主。嫡兄大朕八岁,三岁时就被册封为太子,他天生早慧,读过的书只要看两三遍,就能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先帝和大臣们都很喜欢他。宫里的皇子们都很嫉妒嫡兄,常常在背地里说嫡兄的坏话,盼着嫡兄倒霉,可朕从来没有敌视过嫡兄。因为母亲从小就教导朕,要友爱手足同胞,要做个正人君子。”

说到这里,周慧帝脸上扬起一丝笑容,可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在朕的心里,母亲是世界上最温柔善良的人,她仁慈宽和,宫里所有宫女和太监都喜欢她,尊敬她。”

“嫡兄十五岁那年,忽然暴病而亡。太医们查不出死因,每一个成年的皇子都有嫌疑。嫡兄死后,先帝整天闷闷不乐,他认为所有活着的儿子都是害死嫡兄的凶手,很快抑郁而逝。驾崩之前,他留下一道遗诏,让傅氏一族拥立朕继位,然后召见所有年满十三岁的皇子。”

“朕的那些皇兄们,全部成了先帝的陪葬。”

周慧帝抓紧窗前的雕花椅背,闭上眼睛,幽幽地叹口气:“直到登基的那天,朕才知道,嫡兄是被母亲害死的。她在幕后筹划一切,害死朕的九个哥哥,就是为了扶持朕继位。”

江玉贞呵呵一笑,笑得惨然而突兀:“臣妾只是想自保而已,从没想过要害死大皇子!”

周慧帝仿佛没听见江玉贞的辩解,面无表情道:“傅氏是名门望族,他们家的嫡出女儿个个贤良淑德,貌美如花,可朕却力排众议,把当时最不显眼的傅氏立为皇后,因为其他傅小姐和朕的母亲实在太像了,一样的端庄聪慧,一样的表里不一。”

他睁开眼睛,眼光比窗外的落雪更冷冽:“朕不需要一个太聪明的皇后,她可以蠢,可以笨,可以嚣张跋扈,只要在朕的掌控之内,朕可以容忍她的一切。傅氏进宫后,果然和朕预料的一样,蠢笨自大,一无是处,不过朕很满意,她没有什么心机手段。朕的皇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生,除了因病夭折的老七,每一个都健健康康长大成人。”

周慧帝回头看向江玉贞:“而你进宫的时候,才十几岁,那时候的你年轻,没有根基,又最得宠,很容易受人煽动,就和朕的母亲一样,一旦生出野心,就永远不会满足。朕多么希望你生的是个女儿,那样你就能一直安安心心做一个宠妃,可你生的却是个儿子。”

江玉贞瞪大眼睛,霍然站起身,直扑向周慧帝,死死攥住周慧帝的胳膊,生生在周慧帝身上掐出几道红印:“就为了一个心结,您就忍心让臣妾母子分离!”

“不。”周慧帝摇摇头,看着江玉贞的目光满是失望:“把康儿送到傅家,把西宁国的公主接进宫里,不全然是为了防备你,你还不明白吗?如果康儿在椒房殿长大,不止傅氏,所有人都会仇视他,嫉妒他,正如你所说,一旦朕离开人世,衡儿继位,康儿作为最受宠爱的庶皇子,他的处境可想而知。”

“所以,朕和西宁国的永宁侯做了个交易。”

第29章 身份

“臣妾不明白,康儿去做西宁国的庄王,就一定会平平安安吗?他的身份早晚会有揭穿的一天,那时候他远在西宁国,谁能保全他!”

周慧帝轻轻一挥袍袖,推开神情扭曲的江玉贞:“朕从来没打算让康儿去西宁国,这只是权宜之计。康儿可以在南吴当一辈子的庄王。朕早就为你们准备了一封遗诏,只要他安安分分,衡儿永远不会戳破他的身份。如果衡儿为难他,他还可以逃到西宁国去,西宁国的永宁侯应承过朕,会保他一世安稳。傅氏的堂妹当年生的是个女孩,就是双君,他们南吴国的皇子另有其人,西宁国使团这次来南吴,就是要接他们的皇子离开。康儿从头到尾只是个幌子,他会继续留在南吴。”

“朕煞费苦心,给康儿一个最安全的身份,可以保他一辈子荣华富贵,等朕撒手走了,一旦傅氏想暗害你们母子,自会有人把你们母子送到西宁国。”

江玉贞轻轻笑了,眼睛里却满是酸楚,泪水划过脸庞,衬得她愈发娇美,“可是您从来没和臣妾说过,一次都没有。”

周慧帝冷冷地看着江玉贞:“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朕,朕给了你所有能给的,你还贪心不足,妄想得到更多。如果当年你知道自己生的是个皇子,怕是早就对衡儿下手了,哪用等到现在?”

江玉贞没有反驳,再次扑到周慧帝身前,紧紧扼住对方的手腕:“不,臣妾不懂,皇上,臣妾才是您最爱的女人,为什么臣妾就不能得到一切?您不是说了吗,您愿意满足臣妾的所有愿望,可您却不愿让我们的儿子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您不喜欢傅皇后,您喜欢的是我,你疼爱的是我的孩子!其他皇子怎么可能比得上我们的孩子!”

周慧帝这一回没有丝毫怜惜,一把扯开江玉贞,看着这个自己宠爱多年的女人萎顿在地,冷笑道:“傅氏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朕怎么可能让一个卑贱渔女生的皇子做我南吴国的太子?朕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

江玉贞霍然抬起头,一脸不敢置信,泪水潸然而下,良久,忽然大笑数声,“原来,我在皇上心里,只是一个卑贱的渔女!”

周慧帝拍拍被江玉贞揪得散乱的衣襟,转身离开,“你辜负了朕的期望,小皇子以后由袁妃教养,等他三岁之后,朕依旧会把他挪出内宫。以后你待在椒房殿安心思过,别想去找康儿相认,否则,你永远别想再见小皇子。”

脚步声渐渐远去,江玉贞瘫倒在地,半边身子冰凉麻木,想叫个宫女进来伏侍,嘴巴一张开,却是一阵疯疯癫癫的哭声。

她哭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哄得周慧帝愈加怜惜。

她从来没有哭得这么狼狈,这么粗俗。

吧嗒几声轻响,远去的脚步声忽然再度响起。

江玉贞心中一喜,脸上现出一丝容光:皇上对她,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意的!

来人走到江玉贞身边,幽幽道:“本宫曾经嫉妒过你的美貌。”

这声音冷淡而尖利,分明是个女人。

江玉贞神情一变。

“怎么,你以为皇上舍不得你,又去而复返?”傅皇后伸手,抬起江玉贞的下巴,“他现在和本宫的侄女儿正如胶似漆着呢,你没有想到吧?傅容在你身边待了这么久,该怎么和皇上说话,怎么哄皇上高兴,皇上最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香味,喜欢喝什么茶叶,笑起来的时候要怎么娇嗔,她样样都学得炉火纯青。说起来,你还是她的老师呢!”

江玉贞瞪大眼睛,眼里燃起熊熊怒火:“不可能!”

傅皇后叹口气,“不瞒你说,本宫也吓了一跳呢!宫里人谁不知道,傅容喜欢的是康儿,没想到她小小年纪,比你我这些活了几十岁的人都要精明得多,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皇上。她的眼光倒是精准,康儿竟然是你的儿子,一个庶出皇子,哪里比得上九五之尊呢?”想起卫康,傅皇后微微一顿,眼光暗沉,“本宫原以为,你是因为撞破皇上和傅容的私情,才小产的,没想到,实情比本宫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宫里的人对江玉贞的忽然失宠众说纷纭,甚至有人猜测小皇子可能并非周慧帝亲生。

傅皇后私下里问过周衡和杨幼真,两人其实也有些不敢相信。他们只是收集了所有二皇子和江玉贞暗中勾连的证据,准备在江玉贞生产前抖露给周慧帝知道。江玉贞荣宠多年,周衡根本没想过一下子就能把她扳倒,只是徐徐图之,先给江玉贞一个打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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