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心推门走进来,如意端着一枚精致小巧的红漆描金绘鲤鱼托盘,紧跟在她身后。
周瑛华抛下书册,低头嗅了嗅莲瓣花口药碗,“倒了。”
称心撕扯着手上的粉红绢子,表情十分抓狂:“我在熬药的炭炉旁眼巴巴守了两个时辰,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怎么还是让人钻空子了啊!”
如意把整碗汤药倒进角落的松木盆景里,看着药汁子一点一点渗入褐色泥土中,“真是防不胜防。”
卫泽放下兼毫笔,眉宇间隐含怒气:“我去找冯尧问个清楚。”
周瑛华摇摇头,“不必闹大,只是加了一味药而已。”
用毒|药来谋害她太明目张胆了,疗伤的汤药里加的是一种活血的药草。这种药草本身是无毒的,甚至常常被用来医治伤者,就算是太医在这里,估计也瞧不出不妥。
不过周瑛华前世就是死在一杯毒|酒上,所以这一世对所有吃食的味道都格外敏感,冯尧的谋算是失策了。
卫泽眼底黑沉:“只能一直躲着吗?”
他想说自己是西宁太子,周瑛华身为他的正妻,完全不必怕一个五品将军。可想起西宁使团对他的态度,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那个永宁侯纵容他,也轻视他,除了曹平、陆白和老谭他们三人,他还能支使谁?
卫康当初说得对,什么西宁皇子,不过是空有一个名头罢了。
“快到西宁了,城里人多眼杂,冯尧会收手的。”
周瑛华时时刻刻袖箭、软甲不离身,还整日把卫泽拘在自己房里,几乎和他寸步不离,连夜里睡觉时,都只和卫泽隔着两道落地大屏风。冯尧不敢动卫泽,畏手畏脚之下,除了在她的汤药里动手脚,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其实要不是突然有人冒出来刺杀卫泽,周瑛华原本打算一直利用周双君当靶子,让她替自己受过。不过这招李代桃僵已经暴露,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卫泽当保命符了。
只要踏上西宁国土,冯尧就不能把她怎么样。
卫泽见周瑛华从容不迫,似乎胸有成足,松口气之余,又觉得有种无力的挫败感。
此刻,冯尧和卫泽一样,也觉得很挫败。
宫女战战兢兢道:“大人,太子成天和太薇公主如胶似漆、形影不离,我们实在找不着下手的机会。”
“白天就算了,夜里呢?”
宫女面有难色:“太子和公主夜里也睡在一间船舱里,太子只留了两个宫女在里面守夜,不许我们进去。”
冯尧焦躁不已:“不是还没圆房吗,怎么就睡到一起了?”
看来,那个太薇公主已经察觉到他们的意图了。
他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忽然笑了笑:也是,一个胆敢哄骗杀手、一举击杀五名刺客的娇弱少女,自然得有些不凡之处。
是他太得意忘形了。
赶走宫女,冯尧推开窗户:“侯爷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窗外闪过一道人影:“没有,信鸽全被人扣下了。”
“继续打探。”
“是。”
那人一抱拳,渐渐隐没在阴影里。
冯尧在船舱里踱来踱去,船板几乎被他踩出一道道浅坑。
自从上船后,崔泠就断了音讯,京师那头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西宁王城,冷宫。
一名头发花白的妇人在佛前打坐。
静室内香烟袅袅,恍如仙境。通体碧绿的翡翠观音慈眉善目,眼神悲悯,眉眼微弯,含笑注视着面容苍老的妇人,仿佛真能听到她虔诚念诵的经文。
“吱呀”一声,一个脚步蹒跚的老嬷嬷掀开厚重的帐幔,悄悄走到妇人身后。
妇人依旧紧闭着双眼,“什么事?”
老嬷嬷低声道:“娘娘,孟贵妃刚刚发出一道密诏,要孟相即刻进宫。”
“九华殿那边呢?”
老嬷嬷低着头:“九华殿由皇上的精兵层层把守,奴婢不敢探问。只知道兰台令大人把那些为皇上进献丹药的道士神仙全关起来了。”
兰台令孟文才,原是西宁国人,如今是孟家的赘婿,孟相最得力的心腹。
妇人霍然睁开眼睛,然而这双细长凤眼灰蒙蒙的,黯淡无光,神采全无。
可这双已经失明的眼睛却像在闪闪发亮。
妇人沟壑纵横的脸上舒展开一道疯狂的笑意,和刚才庄严肃穆的样子判若两人:“哈哈,老天有眼,本宫总算等到今天了!”
半个月后,船在运河口靠岸。
冯尧没有换上西宁官服,仍旧着一身鲜艳夺目的圆领绸缎衣裳,皮笑肉不笑,亲自来请卫泽和周瑛华下船。
称心如临大敌,和如意一人一边,搀着周瑛华的手,小心翼翼扶她走下舢板。
卫泽紧跟在她们身后,提防着冯尧。
岸上已备有车马软轿等待。
渡口行人来往如常,西宁使团假扮成商队,一路和其他商客同行,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岸上货摊林立,人流如织。
船才刚刚靠岸,当地货商举着各个商行的幌子,犹如过江之鲫一般一拥而上,把渡口挤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