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哪里是固守礼仪制度,分明是想阻止卫泽亲政。
周瑛华心中冷笑一声,抬头四望,见称心和如意守在次间外的纱帘下,柔声向卫泽道:“袁茂的建议当然是出于忠心,可如今陛下才刚登基,这就提出加冠,未免有些急躁。”
卫泽苦恼道:“原本袁茂也没打算这么早提出来,可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那封折子他只草拟了一份书稿,根本没有誊写过。不知道是谁神不知鬼不觉把他的书稿誊抄了一份,当众念了出来,现在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他只能硬着头皮和群臣对峙了。”
对峙的结果当然是一败涂地,袁茂虽然天生不凡,才华满腹,能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但心智单纯,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文人,怎么可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子们的对手,更何况他身份尴尬,孤立无援。
“陛下。”周瑛华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容,“也许,我知道是谁偷走了袁茂的书稿。”
第55章
“那个人陛下在西宁国时也许见过。”
周瑛华拉起卫泽的手,在他的掌心上划了一个笔画简单的字。
卫泽天天被袁茂那个大才子催命似的逼着苦读,已经颇能认识不少字了,锁着眉头想了想:“是他?”
“不错。”
周瑛华点点头,想抽回手,卫泽却忽然五指一张,把她葱根般的手指牢牢握住,轻轻摩挲着:“先不说这些烦心的事了,阿素,等端阳的时候,我带你出城去划龙舟好不好?到时候全城百姓都会去河口看龙舟赛,肯定很热闹。”
周瑛华脸色一沉,刚刚还以为卫泽想在朝堂之上大干一场、站稳脚跟,没想到一转眼,他又惦记着玩儿了。
贪玩也就罢了,这会子正事还没说完呢,他的心思竟然已经跑到下个月的端阳龙舟赛上去了!果然是本性顽劣,也难怪上辈子他直到二十多岁,始终都沉迷享乐,连折子都没怎么碰过。
“皇上还是打消这个心思吧,到时候得为先帝守孝,今年的龙舟赛皇上和朝中勋贵都不能出席。”
卫泽眼珠一转,朝周瑛华挤挤眼睛,笑得有些狡猾:“说是不能出席,咱们装扮成平民百姓去凑个热闹,谁能多说什么?整天待在宫里,实在闷得慌,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周瑛华抽回手,挟起一枚鲜鱼肉做的“素饺”放到卫泽碗里,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个以后再说,皇上还是先吃饭罢!”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想着玩儿!
卫泽但笑不语,乖乖拿起银筷,“诶,你也吃呀。”
挟了一筷子蜜汁腌笋片,递到周瑛华跟前。
周瑛华暗叹一口气,端起拳头大小的葵口花碗去接。
卫泽却不肯放筷子,笑意盈盈看着她,等她张口。
周瑛华明白过来,脸颊微红,撇过脸,“你自己吃罢!”
卫泽呵呵一笑,挑了挑眉,收回筷子,故意把笋片咬得滋滋作响。
原以为卫泽不过随口那么一说。
卫文帝的灵柩下葬后,朝臣们为了刘太后和孟太妃的封号以及封赏功臣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不论卫泽支持哪一方,勋贵世家都立即提出反对。不好反对的,他们就拖延敷衍,消极应对。
卫泽想要金银财宝,锦衣玉食,易如反掌,但他想要做点实事,却难如登天。对朝臣们来说,丞相孟谦义和永宁侯崔泠才是主心骨,小皇帝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整天焦头烂额,无所建树,卫泽一气之下,干脆罢朝。
数月不上朝的毛病,初见端倪。
周瑛华冷眼旁观,以为卫泽经过这番打击,应该明白他的地位有多么岌岌可危,能够捡起正务,不会继续沉溺于玩乐之中。
不想数日后,卫泽一脸认真,向周瑛华道:“阿素,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明天咱们出城去。”
周瑛华刚刚晨起,正坐在镜台前梳妆,闻言愣了一下,铜镜中映出一张惊讶的脸孔:“明天出城?”
称心和如意对视一眼,眼里狐疑不定,没有说话。
卫泽拨开珠帘,走到周瑛华身后,挽起一束黝黑丰艳的长发,绕在指间,“嗯,让称心她们多备两套衣物,免得看龙舟赛的时候打湿衣裳。”
周瑛华刚洗了头发,坐在铜镜前,等如意用布巾一点一点帮她绞干发丝,好梳拢发髻。雕镂双鱼戏水纹檀木梳上蘸了茉莉刨花水,梳头发的时候,刨花水一丝一丝融在发间,幽香浮动。
“明天我有事要忙,不能陪陛下去城外游玩。”周瑛华敛眉肃容,神情冷淡,“陛下自己去吧,多带几个侍奉的人,别在外头流连忘返,天黑前务必回宫。”
卫泽看向称心:“明天皇后有什么事?”
称心偷偷瞥了周瑛华一眼,飞快低下头,不敢答话。
卫泽轻笑一声,语调有些漫不经心:“一个人去多没意思,等你空闲了,咱们一起去。”
他绕到镜台前,从红漆描金托盘里挑出一朵粉白芙蓉花,轻嗅两口,簪到周瑛华松散的云鬓间:“我等你。”
周瑛华粲然一笑,心里暗暗道:等我空闲的时候,陛下,你就有的忙了。
卫泽没有逍遥多久。
用过早膳,阮伯生进来通报,翰林侍讲袁大人在景春殿前长跪不起,只跪了半个时辰,就晕了过去。
虽说袁茂晕倒已经成为景春殿一景,宫人们早已司空见惯,但袁茂的每一次晕厥都如假包换,绝不掺假。明明知道袁大人洪福齐天,不会那么早死,可每一次他晕倒,又都像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宫人们怕担干系,只能请卫泽过去,免得袁大人真的一命呜呼。
卫泽气得咬牙:“上朝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听朕的话,朕干脆顺了他们的心意,不上朝就是。朕现在正心烦意乱着呢,袁茂这时候还给朕添乱,不用管他,把他丢到太医署去就行。”
阮伯生不敢就答应,眼光逡巡,等着周瑛华示下。
周瑛华不动声色,悄悄朝阮伯生摇了摇头,眼神凛冽,略带警告:卫泽现在正是气头上,他最恨的就是朝臣们对他阳奉阴违,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少年娃娃看待。阮伯生现在既然已经成为景春殿的内总管,就应该事事以卫泽为主,不该再看她的脸色行事。卫泽现在和她亲密无间,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等以后卫泽年纪渐长,恐怕不能容忍身边的内侍不把他的指令当回事。
阮伯生心里一惊,连忙恭恭敬敬向卫泽一躬身,带人去太医署传召太医,亲自去景春殿照拂袁茂。
等房中众人散去,周瑛华轻笑一声,眼波流转,看着卫泽棱角愈见分明的侧脸:“我看陛下哪有心烦意乱的样子。”
卫泽一摊手,语带倔强:“阿素别想劝我去上朝,我得先晾一晾那些大臣们。”
等你出够气了,和朝臣们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君王猜疑朝臣,朝臣轻视君王,谁都不肯放下架子,只能一直僵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