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他是西宁的帝王,就像殿外初升的太阳,总有一天,会穿破重重云雾,带着睥睨天下万物、气吞山河的雄壮气势,让世人仰望瞩目。

才转过紫檀木雕刻缠枝西番莲镶嵌璎珞屏风,称心迎头走过来:“如意姐姐,北齐公主在含章殿外面。”

“北齐公主?她来做什么?”

称心面带不屑,凉凉道:“北齐公主听说公主有恙,赶来探视公主。”

如意冷笑一声:“她的消息倒是灵通。”

不止北齐公主,刘太后、孟太妃和其他先帝的妃嫔都遣人到含章殿探问周瑛华,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和各样礼物一样一样送到宫门口,眨眼间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宫女们忙着清点礼品,一样一样记在单子上。

小宫女们忙得焦头烂额,找如意出主意:“两位姐姐是娘娘身边的近人,求两位姐姐进去通报一声,太后和太妃娘娘派来几个嬷嬷,坚持要亲自去看望娘娘,不然就不走了。”

称心嗤笑一声,“她们当含章殿是什么地方?还敢赖着不走,让我去灭灭她们的威风……”

言罢,揎拳掳袖,果真是要和几位老嬷嬷大干一场的架势。

如意连忙拉住:“双拳难敌四手,你一张嘴巴,说得过别人四张嘴巴吗?别意气用事,我去问问阮公公。”

阮伯生在配殿看守药炉子。太医们商讨过后,怕周瑛华的病情反复,留了一副养神的方子,卫泽让阮伯生亲自盯着熬药之事,阮伯生不敢怠慢,盯着药罐子底下的明黄色火苗,一步不敢挪开。

听说刘太后和孟太妃的人闹着要进内室,他冷笑一声,讥诮道:“皇上还在气头上呢,她们这会子撞上来,不是自讨苦吃嘛!你们别拦着,让她们闯进来,看看她们能落得什么下场!”

如意和称心对视一眼,明白阮伯生的暗示:荷包是冯家小姐带进宫的,但冯家小姐年幼,不可能懂得做法、咒术之事,真正的幕后黑手,应该是刘太后和孟太妃。只有在深宫中浸淫多年的她们,能把这些让人防不胜防的旁门左道运用得炉火纯青。

她们心急如焚,急着派人看视公主,就是想确定公主是不是已经中了咒术,没了魂魄。

两人思量一番,吩咐宫女道:“让那些嬷嬷进来。”

宫女提起裙角,正要出去,如意又道:“放她们进来,不过也不能让她们进来得太快,听明白了没有?”

宫女点点头,径自去了。

如意转身回到暖阁,站在珠帘外,垂手道:“皇上,刘太后和孟贵妃宫里的女官在外吵闹,奴婢怕她们扰着娘娘休息,请皇上示下……”

卫泽的声音透过几重纱帐,微带寒意:“不必多问,直接捆了。”

如意嘴角微挑,含笑步出中殿,站在廊檐底下,抬手正要叫人,几个缁衣戍卫忽然从穿堂里一跃而出,七手八脚,把几个在正殿槅门外探头探脑的嬷嬷一把捆了,塞住嘴巴,从殿堂北边的后角门拖出去了。

干净利落,不过眨眼间,几个嬷嬷便被窦子元带走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半声叫嚷。

景春殿外。

袁茂捂着头上摇摇欲坠的纱帽,气急败坏道:“皇上今天怎么又没上朝?”

太监低眉顺眼,小声道:“袁大人,皇后娘娘昨夜突发急病,闹了一整夜,这会子还没醒呢!皇上在含章殿陪着,也是一夜没有合眼。”

袁茂神情一窒,脸上有些讪讪,他还以为卫泽又故技重施,要和大臣们冷战,原来是皇后病了——可皇后病了,自有太医们照料,哪能丢下政事不管啊!

他朝身旁的绿袍男子笑了笑,“田兄……”

绿袍男子淡淡打断他,“丰之,我现在姓孟。”

袁茂皱起眉头,不想用孟氏来称呼这个昔日的师兄,他生得俊秀,眉头蹙起来,就是捧心西施,委实楚楚可怜,想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道:“文才兄,今天真是不巧,等我去里面打探打探皇后的病症……”

说着,微微一叹,“你我都出自南吴国,皇后是南吴公主,皇上和皇后感情甚笃,按理来说我们应该欣慰才是,可是皇上太过沉溺于儿女私情,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孟文才依旧是一副笑眉笑眼,慈眉善目,面相憨厚,一点都看不出他是朝中人人谈之色变的‘孟修罗’,眉眼微弯,笑着道:“皇上和皇后相濡以沫,鸾凤和鸣。皇后凤体有恙,皇上心急如焚、彻夜不眠,这正说明皇上是性情中人,你我效忠于皇上,日后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丰之苦恼什么?”

可皇上对皇后,未免也太纵容了!甚至连国玺都让皇后保管!

袁茂暗暗腹诽了一句,摇摇头,岔开话道:“文才兄果真愿意抛弃现在的大好势头,为皇上效力么?要知道如今朝政大权还都在世家手中,皇上并没有多少权力。而文才兄是孟家娇客,跟着孟家,文才兄才能平步青云,实现平生所愿。”

袁茂微微一笑,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皇曾对我有知遇之恩,又将辅佐皇上的重任交托与我,我孟文才何德何能,得先皇如此看重,自当为皇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袁茂深受感动,紧紧握住孟文才的双手:“文才兄,早在南吴时,先生就曾多次感叹,说师兄是人中龙凤,天资不凡,早晚会有出头之日,我能和师兄一道并肩而行,实乃三生有幸。”

孟文才谦虚道:“丰之谬赞,你我昔日是同门师兄弟,如今又同朝为官,以后得互相扶持,才能走的更远呐!”

彼此敷衍了一通,把臂走出雕梁画栋的大殿,在宫门口说了好一阵子家常话,才依依惜别。

在景春殿外候命的曹平捂嘴偷笑,打趣道:“袁大人,你和孟大人那亲热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兄弟呢!”

袁茂正低头擦手,白色绢子擦了一遍又一遍,他还不满意,翻了个白眼,哼道:“他精着呢,说什么要替皇上效力,又顶着孟姓不肯改回田姓,分明是想左右摇摆,利用皇上和孟家的分歧,从中捞好处!”

“他想做三姓家奴?蒙骗皇上?”曹平气呼呼道:“那袁大人怎么还对他那么客气?我可是头一回看您向皇上引荐别人。”

袁茂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别人笑是自信从容,他笑,就是别有风韵,“你以为人才是那么好招揽的?先把他拉过来再说,至于他肯不肯为皇上办事,全看皇上能不能收服他了。”

公主也没想过能够轻而易举打动孟文才,遗诏不过是个由头,让他意动而已。

袁茂一脸嫌恶,把擦手的绢子扔到曹平怀里:“不说这个了,皇后的病是怎么回事?太医们怎么说?”

曹平接过绢子,随手往袖子里一塞,“大人放心,娘娘已经无碍了。我方才抽空进去看过,娘娘已经能起来用膳了,不过皇上放心不下,不许娘娘下床走动,娘娘有点不高兴呢。”

袁茂撇撇嘴,皇上竟然敢管娘娘,这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既然娘娘没什么大碍了,劳烦曹侍郎进去通报一声,我有要事奏禀皇上。”

“袁茂能有什么要事?”

含章殿里,卫泽嗤笑一声,倚在雕花床栏上,没有起身的意思:“肯定又是想念叨我。”

周瑛华靠在床头,云鬓松散,身上密密实实盖了几重富贵不断头纹锦被,花团锦簇的金银绣线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称心跪在脚踏上,正喂她吃药。

药里有补中益气的党参和滋养润肺的枸杞,并不苦,反而有股淡淡的甘甜。

卫泽就靠在周瑛华身边,能嗅到刺鼻的药味里夹杂着一抹细细的甜香。

他神情平静,眼里戾气尽去,一手支颐,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锦被上一朵绸面缂丝牡丹花上画着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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