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余田田擦干眼泪,抱着他递来的酒瓶子咕噜咕噜喝了几口,低声说了句:“帽子……”

“什么?”陈烁没听清。

“帽子,我的护士帽。”余田田抱着酒瓶,咬着嘴唇很伤心。

“帽子怎么了?”

“扔了。”

“谁扔的?”陈烁以为是护士长干的,眉毛一竖,“谁扔的就把谁拎上来,不好好道歉就把她从这十二楼顶上扔下去!”

余田田更伤心了,一脸要哭要哭的表情。

陈烁很头疼,“我这不是给你出了主意了吗?你别又哭啊,你一哭我脑仁儿就疼,我跟你说我最见不得女人哭!”

“你都说要把我从十二楼顶上扔下去了,临扔前还不许人哭的?”余田田撇撇嘴,要哭要哭的样子活像个瘪嘴老太太。

陈烁愣了愣,这才回过神来,“是你把自己的护士帽给扔了?”

“护士长问我还想不想干了,我一气之下就把帽子扔了,说这工作我还真不想干了。”余田田又想到当时的场景,气得拳头紧紧攥起,可片刻之后又颓然松开。

她想起了几年前的毕业典礼,想起了那一场永生难忘的宣誓典礼。

毕业那年的五月十二日,国际护士日,也是南丁格尔的诞辰。那一天,所有即将踏入医院协助医生救死扶伤的小护士们都站在医院的大厅里,进行神圣庄严的护士授帽式。

那一字一句余田田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宣誓:以救死扶伤、防病治病,实行社会主义的人道主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宗旨,履行护士的天职。

我宣誓:以自己的真心、爱心、责任心对待我所护理的每一位病人。

我宣誓:我将牢记今天的决心和誓言,接过前辈手中的蜡烛,把毕生经历奉献给护理事业。

那是南丁格尔的誓言,也是余田田正式成为一名护士前履行的诺言。

她与熟悉的同学们站在一起,前一刻还伤感着昔日的好友即将各奔东西,可举起右拳宣誓的这一秒,脑子里就再也没有其他念头了。

大厅里充斥着那些声线还稍显稚嫩的宣誓声,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蓬勃。

当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念着这样的誓言时,又怎么可能不被感动?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和她一样平凡又不起眼、成日呆在医院忙里忙外的护士,可是每一个的肩上都背负着重重的责任。

他们每一个都很重要。

每一个都是不可或缺的。

那一天,她戴上了洁白的护士帽,成为了“南丁格尔”。

而今天,她亲手摘下了那顶帽子,赌气说要放弃这个工作,放弃她的诺言。

余田田舍不得。

她一边喝酒,一边絮絮叨叨地跟陈烁说了很多:比如两年前接到的第一个病人是一个急性阑尾炎的小男孩,疼得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时,却因为她给的一支棒棒糖破涕为笑;比如有一个死活不打针的小姑娘在走廊上来回跑着,而没有经验的她就跟在小姑娘屁股后面追啊追,追到走廊上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小姑娘终于也笑了起来,妥协了。

然后她说到了现在。

比如每天清晨匆匆忙忙赶来医院时,从公交车上下来的第一刻,总是一抬头就能看见这栋熟悉的白色建筑,心里涌起一股不自觉的亲切与欢喜。

比如那么多个日落时分,当下班的她从医院走廊尽头的窗户望出去,总能望见洒满余晖的橘红色的壮丽天空。

比如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多特别,可是这份工作让她感到快乐,因为她每一天都在帮助别人。

她很享受看见病怏怏走进来的孩子们活泼健康地走出去。

那些都是这顶护士帽带给她的。

可那些已经成为她过去的人生。

余田田抱着酒瓶又掉眼泪了,真矫情,她想,好像这辈子也没有掉过今天这么多的眼泪。

她想擦眼泪,却发现自己的衣袖已经湿漉漉的一片了,大概是之前哭得太多,所以眼泪把白大褂都浸透了。

正尴尬着,面前忽然又多出一只手——是陈医生伸给她的。

那只手是属于外科医生的手,修长好看,指节分明,每一寸肌肤、每一道弧度都像是精致的艺术品。

他的手真漂亮。

抬头再看陈医生本人,她看见那张好看的嘴唇动了几下。

陈烁说:“喏,我发发慈悲,借你擦擦眼泪。”

他说的话还是不那么中听,可细看那双眼睛,却能发现其中的一点点温柔。

陈烁低下头来看着这个泪汪汪的小护士,看见她被风吹得红彤彤的脸蛋,看见她被眼泪润得湿漉漉的眼眶,眉梢眼角似乎都柔软了几分。

他想,这医院真的有她说的那么好吗?

反正他是没发现的。

可她絮絮叨叨的样子像个小孩子,眼神里充满幸福,就好像空气里也充斥着她制造出来的梦幻泡泡。

这让他想起了熹熹。

他那个天真又单纯,脑子里总是充满了古怪念头的熹熹。

大概像她们这样的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有时候天真到幼稚,可有时候也单纯得很美好。

这样的单纯说来稚嫩,却总能感染到身边的人。

比如她。

陈烁用衣袖帮她擦掉眼泪,定定地看她片刻,然后问她:“真的后悔了?确定不想因为赌气丢了那顶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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