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香点了点头,江婶果真是个有分寸的人,“那么沈松仪呢?她又说了些什么?”
“沈姑娘想要买甜杏仁油制成的凝脂,我便如实告诉了她我们答应了柳凝烟,凡是卖给了柳凝烟的东西,不能再卖给旁人。本以为沈姑娘会不悦,没想到她也说决计不用柳凝烟用过的东西。所以我这头疼啊……”
“她们可曾说过何时要把东西送去?”
“这……她们倒没有明说。柳姑娘那边的意思是只要在她现在的香露用完之前,而沈姑娘那边倒是宽裕,说只要我们能送来与柳凝烟不同的东西,一、两个月她是等得起的。”
李晓香低头沉思了起来,初夏已至,日头更烈了。她得寻个时间与江婶一道上山看一看,还有什么花草可以用用。
广藿香作为定香剂是必得用上的,这个季节也不知有什么果子可以用来榨油制作头香……
忽的,一个低着头穿着灰布短衫的瘦小男子在江婶身上一撞。
“诶哟,小哥走路也不好好瞧着!”江婶揉了揉胳膊,被撞得生疼。
灰布男子低声道了句“对不住”了,便行入人流之中。
李晓香骤然醒神,“江婶!快看看你的钱袋还在不在!”
江婶的手掌往自己腰间一按,大骂了起来,“这杀千刀的贼人!还我钱袋来!”
李晓香按住江婶,“婶子在这儿看着!虎妞!师兄!我们去把那家伙抓来!”
说完,李晓香便冲了出去。虎妞跟在她身后,大声叫嚷着“捉贼了!捉贼了!”
倒是柳曦之一脸茫然地站立在摊子前,江婶推了他一把大声道:“你怎么还愣在那里?难道让她们两姑娘去抓贼吗?”
柳曦之这才跑了出去。他毕竟是男子,腿也比李晓香长,没多久就追到了李晓香前面去了。
贼人行动敏捷,侧着身挤过人群,如同泥鳅一般,怎么抓也抓不住。
“小贼——你还跑!等姑奶奶逮着你,定将你抽筋拔骨!”李晓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江婶一早上卖出十多罐凝脂,每罐五文钱,那就是五十多文,还没算上在飞宣阁的份儿。
李晓香眼睛都要红了!当她和江婶去山里采那些花花草草又花上大把时间蒸花露容易嘛!
“你小子有手有脚就知道欺负辛苦人!不能做点正经活计吗!”李晓香仍旧不放弃地继续向前。
路边飘香酒楼倚栏而坐的有三位公子,正是苏流玥、陆毓及楚溪。他们正在雅座中饮酒畅谈,上的菜色也是飘香楼中的招牌菜,鲜酿云景豆腐、石耳闷雁、翡翠白玉虾球。
“那日大哥寿宴上,石川候都分辨不出柳姑娘身上用的是什么香,没想到三弟竟然一一分辨出来,这闻香识女人的本事,为兄望尘莫及啊!”苏流玥撑着下巴,眼帘间一丝揶揄,只可惜楚溪的脸上没有任何显山露水,顿觉无趣。
陆毓见楚溪不说话,扯着坏笑就着苏流玥的话题继续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哥对香料的研究比石川候还深入,我们这些兄弟却清楚如若这香是用在其他女子的身上,三哥连闻都懒得闻呢!”
蓦地,楚溪夹起一粒虾球扔进了陆溪的嘴里,呛得陆溪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还是那句话,饭可以乱吃就可以乱喝,话说错了就会要命。”
“三哥……我们结拜的时候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要是被呛死了,你也得给我赔命!”
“是吗?你知道我骑马摔伤了脑袋,什么也不记得了。”楚溪坏笑着夹起一粒虾球又要扔向陆毓,陆溪赶紧捂住了嘴巴。
“不记得了好,不记得了好啊!陆毓这家伙一看就活得没我久,我才不和他同日死呢!”苏流玥坏心眼地一笑。
这时候酒楼外的街市传来一阵哄闹,苏流玥与陆毓低下头来。陆毓听着李晓香的叫喊声,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面露不平道:“现在的都城到底是怎么了?衙门捕快都吃软饭的吗?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任由小贼强取平民百姓钱财!”
苏流玥摇了摇头道:“苏某是听说,这些小贼都入了帮会,捕快们收受了他们的钱财,便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什么?真是岂有此理!二哥,你应当回去说与伯父知晓啊!他可是大理寺卿!”
苏流玥耸了耸肩膀,“在苏大人的心里,只有长子,哪有我这个不肖子?还是莫要招惹那炮仗,不然这个月又没有银子使了。”
“二哥当真出息啊。”楚溪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时,柳曦之朝李晓香做了个手势,暗示李晓香从巷子里绕过去。
李晓香一咬牙,喊了声:“毛贼!你若是落在我李晓香的手上,我定打断你的腿!”
执着酒杯的楚溪微微一顿,放下酒杯,半边身子探出栏阁,李晓香的背影虽然他只在清水乡见过一次,但就是化成灰了他也认得出来。
“哎呀,听声音是位姑娘被抢了,这钱银若丢的不多便算了吧!这些贼人身上都带着匕首刀刃什么的,万一被拦下来,其他同伙一拥而上,就算追上了,那小姑娘也是要吃亏的!”
陆毓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楚溪将酒杯往桌面上一顿,急匆匆赶下楼去。
“三哥!三哥你去哪里!你点的桂枝鲈鱼就要上桌了!”
楚溪却管不得这许多,只是咬牙切齿道:“死丫头,活了两世也学不聪明!”
☆、第26章
他方才从高处看那小贼的方向,自然一清二楚,如果他料的没错,那小贼定是想逃入鱼肠胡同,穿过鱼肠胡同便是都城内最乱地地方——碎石街。必须得在鱼肠胡同将他拦下。
此时的陆毓一脸茫然,望向苏流玥的方向,“二哥,三哥这是怎么了?火烧屁股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的银楼被抢了呢!”
苏流玥单手撑着下巴,半眯着眼睛,笑道:“我也不清楚,三弟这些时日总是怪模怪样不知道想些什么。待到他回来,我等可要细细审问。三弟的贴身仆从逢顺呢?唤他过来!”
逢顺正在酒楼外看着楚溪的马,与一个小厮闲聊,只听得陆毓一声高喊,逢顺赶紧跑上楼去。
“苏公子!陆公子!”逢顺看着楚溪的座位,不由得一愣,“咦,我家公子哪里去了?”
“你这呆头,连自家主子走了都没留意。你家公子追着一个抢了小姑娘钱袋的贼人跑走了!你还不赶紧跟上,若你家公子有任何闪失,看楚夫人不扒了你的皮!”
逢顺一惊,赶紧冲了下去。
这到底怎么回事?一个小姑娘掉了钱袋,关他家公子何事?
楚溪避开人群,沿着路边一直来到了鱼肠胡同口。果然见到一灰布衣衫的矮小男子正要往胡同里跑。楚溪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猛地向后拽。贼人本就被李晓香他们追急了,随手掏出腰间匕首,朝着楚溪的胸膛刺去。楚溪早就料到这家伙有此一招,侧身挡过,随手按住贼人的脑袋,朝着石砖墙上狠狠一撞。
只听见“砰——”地一声响,那贼人晕头转向。楚溪一脚踹开他手中匕首,将他拎了起来,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别看他身形矮小,从样貌来说至少也是三十好几,目光闪烁,一脸乱糟糟的胡茬,果真獐头鼠目。
“还不将钱袋交出来?不然就拎你去见官!”
“你……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楚溪朝天翻了个白眼,怎么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有人爱说这句话?实在太没创意了。
“哦,你是谁?”楚溪真想学相声演员抖着脚问他,但他现在是世家子弟了,怎么着也得讲究个风度。
“碎石街的黑风帮帮主就是老子的大哥!要是被他知道你找老子的麻烦,定要了你的小命!”
“哦,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楚溪再接再厉,按着他的脑袋又往墙上撞去,惊得那贼人捂着脑袋连话都喊不出来了,要再撞一次,只怕脑浆子都要崩出来了!
楚溪却在对方差点撞墙之前扯回来,手肘狠狠一顶,贼人的五脏六腑都要呛出来了。
这家伙终于知道楚溪的厉害,别看楚溪一身锦衣,面容俊逸,本以为他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世家子弟,却未料到身手如此了得。
“这位公子……小的不过求个生计!您就大人有大量放小的走吧!虽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尊驾大名,但我们黑风帮与尊驾井水不犯河水,您又何苦为难小的呢?”
楚溪扯了扯唇角,“既然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抢我女人的钱袋?”
贼人愣住了,钱袋他是从一位大婶手中抢来的,听这公子的意思,那位大婶是他的相好?看他年纪轻轻不过十六、七岁,怎的喜欢上了年纪的妇人?当真是有钱人的喜好与众不同?
“还不将钱袋交出来?”楚溪打了打响指。
贼人自知自己是逃不出鱼肠胡同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钱袋交了出来。
楚溪颠了颠,心道还真看不出这死丫头挺能赚钱,前些日子在清水乡明明见她现在住的地方不过寻常百姓家,短短数日竟然有了百余钱的收入,换了个世界,死丫头还是活得有滋有味,而且绝对半点也没想念过他。只怕离了他,死丫头就是一辈子睡窝棚也能乐翻天!
贼人见楚溪似是在沉思,得了机会起身正要逃跑,只听得楚溪身后传来一阵少女的叫喊声,“老娘剁了你!”
楚溪身体一颤,忽然觉着心都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谁知道一回头,就看见李晓香抓着块巴掌大的石头,狠狠扔向贼人。
只是李晓香高估了自己的臂力,贼人没有砸中,却砸向了楚溪的方向。
楚溪看她看得出神,等到那阵剧痛袭向脑门,一声闷响,楚溪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坐在了地上。
李晓香傻了眼,完了——砸错人了……
楚溪低着头,按着脑门,湿热的血液从发丝间渗出,他顿时怒火沸腾。
你妈的李蕴——爷爷我给你把钱袋都追回来了,你却给爷爷开了瓢!
李晓香见坐在地上的少年衣冠楚楚,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这一砸得砸掉多少钱啊!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云云,若是对方家人硬拉她去见官……
就当没砸过……就当没砸过……你没看见我……你没看见我……
李晓香向后退了两步,就要转身,谁知道身后传来了柳曦之的声音。
“师妹——师妹——你追上了贼人没?”
追你妹啊!我都把人给砸了,你才来!
柳曦之既然来了,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任由李晓香就这样偷溜的。
果然他看见坐在地上脑袋正往外流血的楚溪惊了一跳,赶紧上前查看,“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个……师兄……我想砸贼来着,结果失手砸着这位公子了……”
李晓香心想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边钱袋没追回来,那边还砸着了人。
“这位公子,在下是十方药坊的柳熙之,略通医术,且让在下为公子看看可好?”
楚溪缓缓取开按住伤口的手。
“还好还好,只是一道口子,上些药包扎一下,数日之后便能痊愈。”
柳曦之的话令李晓香松了口气,想起她的钱袋,李晓香的气不打一处来,“师兄,你在这儿照顾这位公子!我再去看看能不能逮着那小贼!”
李晓香刚要跑过去,就被楚溪一把拽了回来,“回来!还追!你想死么!再往前就是碎石街!”
李晓香微微一震,这语气……特别是“想死”二字,怎么听怎么觉着耳熟。
柳曦之也赶紧劝道:“师妹,碎石街是去不得的!在那里的都不是好人!”
李晓香停下脚步,她猜想碎石街应当就是所谓的黑社会聚集地了吧……钱就是再重要,也没有命重要!
可那上百文钱啊……里面还有她买甜杏仁油的本钱呢!江婶这几日的忙活全白费了,自己也没钱藏王氏那里了。
楚溪举起手,一只钱袋在李晓香的面前晃了晃,“这可是姑娘的钱袋?”
李晓香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就是这个!就是这个钱袋!”
她将袋子打开,粗略的点了点里面的铜钱,应该是没少的。
楚溪看着她那专心致志点钱的模样,不由得呼出一口气来,这臭丫头,还是那么喜欢钱!
反倒是柳曦之的声音提醒了李晓香。
“这位公子,我家的药坊就在不远处,公子不如与我前去包扎一下。”
李晓香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但砸了人,还砸了那个帮自己把钱袋找回来的人,方才自己还想着溜之大吉,果然……狼心狗肺。
“那个……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我真没想要砸你……你跟着我们去药坊让我师父给你看看吧。”
这会儿,李晓香是真内疚了。
楚溪假意推脱了一下,还是跟着柳曦之起身前去十方药坊了。
一路上,柳曦之扶着楚溪,李晓香拎着钱袋跟在后面,虎妞终于找了来。李晓香陪着虎妞将钱袋送到了江婶那里,江婶得知竟然是眼前这位被砸破头流了满脸血的公子给自己追回来的,又是惊讶又是千恩万谢。
还没到十方药坊门前,楚溪便碰见了前来寻他的逢顺。
起初,逢顺还未认出楚溪,因为楚溪此刻的模样着实狼狈,当他留意到楚溪腰间别着的玉牌外加那一身都城云锦坊精制的衣衫,不由得惊叫出声:“公子啊——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