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兰纸坊是都城中有名的纸坊,他们制作各种各样的纸品,例如一般作画的宣纸、剪窗花用的红纸、板纸等等,应有尽有。
这是林氏替她介绍的地方,她约了蕴兰纸坊的老板娘邵倩颖一起吃酒。
柳熙之见李晓香十分肯定,也就放心地由着她去了。
李晓香来到蕴兰纸坊附近的一家小酒馆,酒馆有些破旧了,没什么生意,空荡荡的,倒是对面新开的酒家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一名女子坐在栏边,一手扣着酒坛,另一手撑着脑袋侧过脸,望向对面的灯红酒绿,颇有寂寥萧瑟之感。
李晓香笑着来到她的身侧,低声道:“邵老板,久等了,实在过意不去。”
一身青衣,衣着打扮十分简单,就连青丝也不过随意扎在脑后的邵倩颖并没有回头望李晓香,而是淡淡道:“我每日都会来这里吃酒,坐到打烊为止。所以我并不是在等你,你也无需过意不去。”
李晓香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个邵倩颖到底好不好沟通。
李晓香自作主张在邵倩颖的对面坐下,学着她的姿势撑着脑袋随邵倩颖的视线望去,这才见到对面酒楼之上,几名书生打扮的公子正在吟诗作对,谈笑间洒脱快意。
“那个青色发纶的公子笑起来略带羞涩,但眉目清俊,越看越有味道。至于他右边那个身着月白色衣衫的公子,有些严肃,可每每作对,他都能让其他人拍手称赞,我喜欢他的眉眼,若是这样冷冰冰的人物也能露出深情款款的表情,我就是死了也值啊!至于那个手持折扇的,一看就经常出入风月之所,面容俊朗,眼神之中却有那么丝风流气韵……”
李晓香囧了。她以为邵倩颖是在看什么呢?原来是发花痴啊……
见她如此认真地欣赏高处的那几位公子,李晓香实在不知如何打断她的念想。其实在李晓香看来,那几个书生实在太一般了。
像是楚溪与李宿宸这样长相与气质俱佳的就不用说了,光苏流玥斜起眼睛就能秒杀他们全部,还有陆毓那只小小狗再来你面前蹭一蹭,心都软了。
李晓香还真没有欣赏这几个书生的兴致,只得耐着性子百无聊赖地等着对面那几个书生散了。
邵倩颖终于回过神来,她微微咳嗽了一声,为自己和李晓香都倒了一杯酒。
“疏喻说,你要我帮你做一种特别的纸。说来听听吧,是什么纸?”
李晓香才刚端起酒杯,邵倩颖就豪爽地与她碰杯,一饮而尽。
李晓香有些后悔了,看来这邵倩颖很能喝啊,自己应该带几个枪手来,不然生意还没谈呢,就醉倒了。可是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闭上眼睛,一口气灌进嘴里……诶?怎么是甜的?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这是果酒,喝上一大坛子都不会醉!”邵倩颖将手遮着嘴,小声道,“最重要的是便宜!一坛子能喝一晚上呢!”
李晓香真的彻底无语了。她咳嗽了一声道:“邵老板,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想要找你做一种纸,这种纸上有一种特殊的纹路。”
对于如何在纸上制作水印,李晓香也没有实际经验,她脑海里有的也只是上辈子从书上看来的东西。
“纹路?什么纹路这么麻烦?直接印在纸上不是更好?”
“所有印在纸上的纹路,都有被仿制雕版的可能性。但是在造纸过程中产生的纹路,却很难被模仿,就像渗透入纸面的水一样,所以又叫做水印。”
“水印?有意思,说来听听!”
“一般情况下制出来的纸,厚薄是均匀的。我想要的就是用特别的方法改变纸张的厚薄。当我们将这种厚薄不均匀的纸张对着光线看的时候,厚的地方就是阴影,而薄的地方则是亮光。阴影与亮光形成特定的图案。用这样的纸张印制的银票,哪怕雕版被仿造,他们也难以从纸张里拓印出水印的成图,也就难以仿制银票的纸张了。”
“哦?”邵倩颖眯起眼睛,“那么这厚薄又要如何改变呢?”
“纸浆成型是不是要用到抄纸帘?”
☆、第90章
“那是自然。”邵倩颖点了点头。
“只需要将图样花纹刻在盛纸浆的抄纸帘上,就会产生凹凸纹路。这样一来,凹陷的部分纸厚一些,而凸起的部分,纸自然薄一些,对着光线,就能看到因为纸张厚薄而产生的图样了。”
“从道理上来说,确实可以这么做。但是李老板,你可知道一张纸本来就薄,如何还要给一张薄纸上分出厚薄来?”
“这就要看雕刻师傅的功底了。并非不可能,而是要上心。一旦成功了,这样的水印几乎难以模仿。”
邵倩颖执着酒杯,看着李晓香良久,忽然侧过头去低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邵倩颖摇了摇头道:“早就听说楚氏银楼的楚公子才貌俱佳,是都城中有名的美男子,引得不少女子趋之若鹜。当楚公子迎娶李老板为妻时,不知多少女子碎了一地芳心。从前,我邵倩颖不明白,再好看的男人也只是用来养眼的,看看也就算了,犯不着豁上一切。可是看到李老板这般,总算明白什么叫做痴心一片?李老板是做香脂生意的,自从与石万川还有恒香斋联手之后,可是财源滚滚羡煞旁人。可如今的楚氏银楼却是多事之秋,楚溪已经休了你,你却还在为楚家考虑。这水印,就是用作印制银票杜绝旁人仿造的吧?”
李晓香轻哼了一声,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
“得了吧,什么痴心一片啊!他若无心我即休,还没到寻死觅活的地步呢。正如同邵老板所说,楚家正值多事之秋,楚溪休了我,也只是不想连累我罢了。他既没有变心,也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他事事都为我着想,我为他做这些却也是杯水车薪。”
邵倩颖为李晓香又倒上一杯酒,笑道:“我只知道,有的人总觉得自己付出的没有对方多,总觉得对方没有重要到什么了不得的地步,却不知道真到了最后的关头,却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什么?”李晓香扬起眉头,邵倩颖的思维跳跃太快,她有点跟不上。
“没什么。不知道李老板想要纸张上的水印是个什么图样?”
李晓香思索了片刻道:“那就楚氏银楼的楚字吧!”
“大小呢?”
李晓香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在票面上画了一个圈,“这般大小即可。”
“嗯。如若成功了,我便派人捎信去李府。”
“多谢!”
“造纸本就是我邵家的家业,若这能制出李老板所说的水印,我邵家的纸坊也能以此名扬天下,何乐而不为?”
当李晓香离开酒馆时,月影西斜,黎明将至。李晓香一低头,就看见一个可怜的家伙抱着膝盖坐在酒馆门外。
叹了口气,李晓香用脚尖踢了踢对方,“嘿,逢顺!醒醒!要睡你就回家去睡!”
逢顺猛地睁开眼睛,赶紧站起身来,“我……我送你回去李大人那里!咦……天怎么快要亮了?”
李晓香好笑地摇了摇头。
楚溪啊楚溪,如若你真想要照顾好我,那就回到我的身边。要知道,别人可都是靠不住的。
转身行入街市,李晓香的身后跟着逢顺。
“少夫人,你和那个女人喝酒喝了一整个晚上……从前也没见你喝这么多酒啊?”
“那是果酒。”
虽然是果酒,但喝上那么一大坛子,李晓香的脑袋还是有些飘忽。闭上眼睛,感觉清凉的风迎面而来,仿佛有什么触上她的唇。
她想念他的怀抱,他紧紧扣着她手指的力道,还要他的唇。
“逢顺,你说……你家公子现在到哪儿了?”
李晓香仰着头,逢顺望着她的背影怔住了。此时的她,仿佛随时乘风而去,就似一片轻盈的落叶,随时要回到某个人的怀里。
此刻,楚溪与陆毓所乘坐的商船靠了岸,一行人纷纷上了码头。文掌事正和众人一道将货物搬运下来,楚溪以及米丞相派来的人帮着陆家将货物运往城中。
这便是安王所在的蒙城,其繁华程度较之都城有过之而无不及。商旅往来频繁,沿街所到之处,百姓富足,丰衣足食。
看来安王将西川治理的不错,怪不得横生出野心来。
当文掌事交了货,便带着大家去了客栈歇息。这一路劳顿,自然是要修整几日之后再离开。楚溪与陆毓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打扮普通的商旅,混入了蒙城之中。
他们来到了蒙城最有名的卖雕刻品的街市,将每一个铺子都逛了一遍,询问仿制印章的价格。
兴许是看他们面生,这些铺子里的伙计也不应承他们。就在一整条街都要走完的时候,楚溪的衣袖被一个小叫花子给拽住了。
“这位大哥……你是想要刻什么?”
眼见着自己三哥干干净净的衣角被扯出了黑漆漆的手指印,陆毓上前就要将对方赶走,楚溪却抬了抬手拦住了他。
“我想要刻一枚印章,但是这些铺子都不肯替我刻。其实价钱我不在意,只要和这个印章一模一样就好。”楚溪向陆毓扬了扬下巴。
陆毓撇了撇嘴,从怀里取出一纸文书,指着文书上陆家的印信道:“我们需要刻制一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印章。”
小叫花子将他们带到了路边,小声道:“两位公子,仿制印信在西川是明令禁止的!违令者是要被砍去一半手掌的!在这些铺子里,您就是出再高的价钱,也不会有人接这笔生意。”
楚溪故意露出着急的神色,在商场上混迹了这么久,他的演技早就炉火纯青。
“那可怎么办啊!小兄弟,我们是陆家船运的人,运了一批十分重要的货物来到西川!按道理,是要收货人在陆家船运的收讫单上画押的,可我们偏偏将收讫单给弄丢了!这可是上万两的大单子啊!若是带着货物原路返回都城,东家一定会追究我们的!我们找人仿写了收讫单,可是没有印信,收货人是不会画押的……”
陆毓也跟着点头,眼睛里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真叫活灵活现。
“两位公子且不要着急,明面儿上不行的,总有地方行。两位若是信得过我,不如就跟我走一趟?”
楚溪朝陆毓点了点头,两人跟在小叫花子身后,行入了一条小巷子。巷子里都是一些叫花子,他们衣衫褴褛,目光随着楚溪与陆毓移动,看着真叫渗人。
米丞相派出的护卫混迹于人群之中,远远跟着他们,见他们入了巷子便留守在巷口,若是再跟进去,只怕会被发现。
陆毓有些忐忑,拽了拽楚溪的衣袖,楚溪朝他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直到他们来到巷子深处,竟然有一间看起来十分整洁的小宅子。小叫花子拍了拍门,恭恭敬敬道:“老板,有两位都城来的客人要帮忙,不知道您见还是不见?”
“是要刻什么东西?”所谓老板的声音传了出来,有些苍老,年纪至少也是五十岁之上。
“陆家船运的印信。”
“陆家的印信?”他的声音略带怀疑。
小叫花子赶紧将楚溪的那番说辞原封不动地再说一遍。
门终于开了,只见一个弓着背,胡须也已经花白的老头子将门打开,他看着楚溪与陆毓好半天,见他们年纪轻轻,怎么样也不似官府中人,才点了点头让他们进去。
“你们这么年轻,就入了陆家做事了?”老头子来到桌边坐下,屋子虽小,却整整齐齐放着不少雕刻用的材料以及刀具。
他的眼皮子已经耷拉下来了,可偏偏眸子里的目光却锐利得要将他们二人看穿。
陆毓紧张了起来,倒是楚溪依旧一副焦急的模样,“我们只是跟着家中的长辈来跑这次船运。如今收讫单失落了,长辈们守口如瓶,也只是告诉了我们两个信得过的晚辈。他们不好离开船队处理此事,只能叫了我与这位兄弟一起前来碰碰运气。还请老先生帮帮我们,若能成功,必行重酬!”
楚溪恭恭敬敬地朝老头子鞠了一躬。
“你们可有其他的文书上加盖了同样的印信?”良久,老头子才发话问道。
“有!就在这里,老先生且看看!”楚溪将文书交给了对方。
老头子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看了看,发出一声感慨道:“不愧是陆家的印信,字中有字,粗细犹如毛发,如此繁复精细,加盖出来的印信却清晰如此……”
“老先生,这印信能否仿刻得出来?”
“老朽是没有这样的眼力了!就是有这样的眼力,雕刻这字中字时,刀笔只怕也不听手指的使唤了。”
楚溪与陆毓露出失望的神色。
“可惜了,若老夫的儿子在此,这印信虽难,他也能将仿刻出一模一样的来。”
☆、第91章
“那就把你儿子请出来吧!”陆毓道。
老头子摇了摇头,“数月前,我的儿子被人请去模仿一副雕版,对方出了五千两的高价……而他这一去,至今未归……”
楚溪与陆毓相互对视,两人都有感觉,老头子的儿子就是被请去雕刻楚家的银票。
“敢问老先生,是何人请走了令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