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听到这里,云澈也顿住了。

“父亲得知母亲的计划,气愤之极,差一点一剑杀了母亲,但终究还是念在她丧子之痛……为了云恒侯府几十口人的性命只得将哥哥已死的消息瞒住,而我则骑虎难下只能继续假扮哥哥。父亲本欲寻觅良机助我早日脱身,我在宫中多过一日,云恒侯府就多一日危险。无奈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阿璃你有所不知,每日我回到侯府中见到父亲,无论多晚他都在等候我,几年下来,头发都白了……”

云澈托住凌子悦的脸,她的眼泪沿着脸颊落入他的掌心。

他从没想过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总是与自己笑得开怀的凌子悦竟然背负着如此的压力和痛楚。思及前几日自己对她的所作所为,云澈只觉后悔莫及。

“那么你的真名是什么?”云澈摸开凌子悦的眼泪,认真地问。

“凌子君。”凌子悦已经许久没听到有人唤她这个名字了,念出来时百感交集。

云澈唇角轻陷,目光柔软,“原来你们的名字取自民间情诗《子悦成风》。”

“子悦成风,扬尘千里……”凌子悦的声音稚气又空灵,瞬间将云澈的心思拉扯的悠长难收。

“但为君故,徘徊至今。”

这首情歌十分浅显,说的是一对即将分别的情人,男子心怀大志欲乘风而去,思及心爱的女人展翅而翔时却只能在天空中徘徊不忍离去。云澈念出下一句时才发觉自己这几日的心绪真如同这句诗中所说一般,他不知道在寝殿中辗转反思多少遍,有时傻傻立于城楼之上,以为自己只要用力地望向宫门就能见到凌子悦入宫的身影,他害怕的不得了,真以为就此再见不到凌子悦了。

那一刻,云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额头用力地抵在凌子悦的额上。

7、未必扬尘

“这些话,我只对你说一次,子悦你要牢牢记住。”

“嗯。”凌子悦虽料想不到云澈将要说什么,但她再不会欺骗云澈,也会谨记他说的每一句话。

“云澈会将凌子君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但是子悦,从此刻起,你也要记得,你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凌子悦。你是云恒侯的庶子,九皇子云澈的伴读。子悦,告诉我你记清楚了吗?”

云澈的意思凌子悦瞬间明白了,他会竭尽全力为凌子悦掩饰身份,而凌子悦要做到的就是谨守秘密才能保护自己,也才能保护云澈。

“子悦记住了。”

凌子悦正声回答。

兴许是着几日的延绵细雨老天爷不够尽兴,忽然之间天空乌云汇聚,翻滚如涌,瓢泼大雨狠戾着落下,雨水落在凹地的水坑中飞溅而起,缝隙间汇聚成流。

凌子悦望向窗外,为难地叹了一口气。

云澈却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今日你就不用回去云恒候府了。”

“啊?”凌子悦愣在了那里。

“你忘记了,凌子悦是云恒候的庶子,是男子。从前你害怕我发现你的秘密,如今我已经知道了。云羽年都在这里睡过,你还担心什么?”云澈坏笑着问。

确实,作为九皇子的伴读,他们在其他人眼中感情甚好,可凌子悦竟然从未与云澈同宿过,有心之人只怕会起疑。

“父亲那边怎么办?”凌子悦问。

云澈笑而不语,盘坐于案几之上,提笔在竹简上写下一行小字,放入布袋中交予锦娘,吩咐她找信得过的人交给凌子悦的父亲。

“你写了什么?”凌子悦好奇地伸长手臂要去拿,云澈却坏笑着转身躲开。

“不告诉你。”

“为什么!”

“就是不告诉你。”云澈笑的更坏了,锦娘也忍着笑意将布囊收好。

当晚,云恒侯得知她将夜宿云澈寝殿时惊慌失措,不断向锦娘派出的宫人询问凌子悦的情况。

“大人,此乃九皇子亲笔书简,九皇子说您看过之后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云恒侯狐疑着打开布囊,摊开竹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子悦成风,未必扬尘。

“这……这是什么意思?”云恒侯向后踉跄了一步,稳住身子询问对方。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十皇子倒是让奴婢传一句话。”

“什么话?”

“殿下说他什么都知道了。”

云恒侯一阵抽吸,手中竹简摔落在地上。

凌子悦的母亲沈氏见夫君面色不对,赶紧上前扶住对方,打赏那宫人离去。

“夫君……是不是子悦在宫中出了什么事了!”她赶紧将夫君扶入内室,云恒侯脸色惨白,将书简交到子悦母亲的手中。她将那书简打开,赫然明白过来,“九皇子知晓子悦是……”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说不定明日……明日我云恒候府就……”

“夫君莫急!九皇子这句‘未必扬尘’的意思难道不是会帮我们隐瞒子悦的身份吗!”

“九皇子也不过是个孩童,今日他念及旧情替子君隐瞒,他日你怎知他不会……”

沈氏一把扣住夫君的手腕,直视入他的双眼,“夫君,贱妾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但夫君可知道如今在陛□边最受宠的已经不再是太子生母程贵妃,而是洛嫔!夫君为何不赌一把!”

“赌一把!赌什么!”

“如今已然骑虎难下,不如就赌一赌十皇子的前程!”

“你……你这女人……”

沈氏猛地在夫君面前跪下,“夫君,如若你害怕了,可以去恳求九皇子放过子君,再依照当初的计划让子君假装病故金蝉脱壳从此远离宫廷!”

“我明日就入宫亲自接子君回来!”韩大人甩开沈氏,心中气郁难消。

夜里,锦娘亲自替凌子悦梳洗,为两个孩子添了被褥。

云澈侧过身来,就看见凌子悦躺在身边,不由得心神喜悦。

“子悦,你冷不冷?”

“不冷。”凌子悦摇了摇头,熄灯之后她那双眼睛在黑暗之中格外明亮。

窗外是雷鸣电闪,暴雨倾盆。

“那子悦你挤不挤?”云澈又问。

“不挤。”凌子悦拱了拱,小腿正好蹭过云澈。

云澈心中一颤,就似怕她会落下榻去一般,轻轻握住凌子悦的手指。

“阿璃,你说明日王娘娘看见你脸上的青肿,会不会责罚我呢?”凌子悦小声问。

云澈笑出声来,“你现在才想会不会被我母亲责罚?揍我的时候你的力气可大了!”

“我……”凌子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放心吧,小时候我们又不是没有打过架。”云澈向上拉了拉被褥,将凌子悦的脖颈盖住,轻声道,“明日的事情明日再去烦恼。就算你打了我,母亲又能将你如何?顶多遣你回云恒候府,那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了?”

凌子悦闭上嘴不说话了,只是睁着眼睛看向云澈。

“怎么看着我不说话了?”

凌子悦垂下眼帘低声道,“因为你就算脸被打肿了也还是那么好看。”

云澈是最忌讳别人说他好看的,可是从子悦的口中道来,没有其他人的庸俗之感,那样的真心实意,宛若细沙滑落云澈的心底。

“我哪里好看?”云澈笑着问她。

“不知道。”凌子悦不说话了,正欲拉被子盖住脑袋,云澈却扣住了她的手指。

“是你说我好看的,怎么又不看了?”

“哪有你这样逼着别人看你的?”凌子悦睁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旁人想看我还不让他们看呢!是你说的,以后我会长得越来越像父皇,所以现在我的模样,你记清楚了没有?”

“记清楚了,想忘都忘不掉!”凌子悦没好气地缩进被子里。

云澈却看着她露出的额头还有微红的耳廓不自觉掠起一抹笑来。

这几日两个孩子都没怎么睡好觉,心无芥蒂之后,凌子悦很快就入眠了。倒是云澈反而难以成眠,他静听凌子悦浅缓的呼吸声,鼻间嗅到的是凌子悦发间的淡香,不自觉握紧了手指,指腹轻揉凌子悦的手指,像是在确认她真的在自己身边。

第二日锦娘早早就将他们唤醒,凌子悦自己将外衫穿好,宫人们入内为她整理发髻。云澈一边被锦娘服侍更衣,一边望向凌子悦的背影。

两人相伴去了课堂。见到其他皇子之后,不免被嘲笑一番。云澈下巴上的淤痕比昨日更显青紫,而凌子悦的脸颊虽没有那般清晰的掌印,但略有红肿。

云澈对他们听而不闻,只觉得凌子悦就坐在自己身边,心中欢喜。今日授课的又是那一板一眼的容少均,云澈担心凌子悦会因自己分心而受罚,于是听起课来分外认真。

放课回去寝宫的路上,不想遇见了承延帝与洛嫔相携而行。

云澈落落大方地向父皇行礼,凌子悦也急忙向承延帝行跪拜之礼。

承延帝见到云澈颇为愉悦,唤他走近一些,凌子悦心下紧张,果不然承延帝注意到了云澈下巴上的淤青。

“彻儿,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与谁打架了吧?”承延帝脸上毫无愠色,相反倒有几分揶揄。

洛嫔笑道:“该不会是夜里睡觉不老实,从榻上摔下来了吧?”

凌子悦心中松下一口气来,洛嫔找的借口极好,云澈只需要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就行。谁知道云澈竟然道出事实。

“儿臣的下巴是被凌子悦打肿的。”云澈一字一句说的清楚。

凌子悦心中虽然惊讶,但料想云澈定有后话。

“唉呀,凌子悦怎么会好端端地打你呢,定是你仗着皇子的身份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洛嫔是个聪明的女子。她并没有像程贵妃那样一味地维护儿子,反而显得通情达理,这一点最得承延帝心意。

“凌子悦,你跟朕说说你是怎么打了澈儿了?”承延帝并不恼怒,在他看来两个孩子打架并没什么大不了,相反觉得他们心无城府小孩子心性毫不遮掩倒是有趣。

凌子悦正思虑该如何向承延帝解释,云澈却先于她开口道:“父皇,凌子悦的脸也被儿臣打了,要他现在开口说话,他可疼着呢!”

“哦,那朕就听澈儿你是怎么说的。”承延帝垂下头来,眼中盛满笑意,可见他对云澈的喜爱。

“昨日儿臣与凌子悦因为观点不和吵闹了起来,儿臣与凌子悦互不相让争到面红耳赤。于是儿臣对凌子悦说,如果他能打赢儿臣,儿臣就承认他说的是对的。儿臣本以为凌子悦不敢对儿臣出手,怎料到他真的一拳打了过来,儿臣闪躲不及,下巴上挨了一下。”

承延帝听完就笑出了声,洛嫔蹙起黛眉道:“你这孩子,有什么都应该好好理论,怎么能动手呢?”

凌子悦赶忙跪下,“请陛下恕罪,凌子悦一时激动,不慎打伤十皇子,凌子悦知错。”

承延帝却摇了摇手,示意凌子悦起身。

“凌子悦,你能不畏权势,坚持自己的观点,这是好事。朕反而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秉性,将来做一个直臣。”承延帝拍了拍凌子悦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澈儿被凌子悦打了,也没见你怨怼于他,听说你们明日还相约去上林苑骑马?”

“凌子悦说的有道理,只是儿臣固执己见而已。不过一时观点不和,儿臣就与凌子悦打起来了,这是儿臣的错。”云澈一字一句十分真诚。

承延帝的笑容更深了,“为上者要懂得求同存异,澈儿的心胸宽广,朕甚慰!”

洛嫔听到这句话,眼中一丝喜悦闪过,脸上的表情却极为平静。

“澈儿,弄了半天都不知道你与凌子悦为了什么争执呢!”

“儿臣与凌子悦争执的是到底应该以理服人还是以武服人。凌子悦认为应该以理服人,但儿臣却坚持打赢了的人说了算。”

“于是你们就打起来了?”洛嫔没好气道。

“那澈儿现在觉得呢,应该是以理服人还是以武服人?”承延帝颇感兴趣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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