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贵妃挥开洛嫔的手,冷笑道:“你是来笑我今日落魄,让我看你今日的风光吗!”
洛嫔蹙起峨眉,一副被误解之后的心痛。她身边的宫人忍不住叱道:“程贵妃,你真不识好歹!而今你何等身份,洛嫔娘娘是……”
“住口!若再多言便掌你的嘴!”洛嫔怒斥,随即对程贵妃柔言道,“陛下对姐姐虽有愠意,但多年情分犹在,过一段时日等陛下的气消了,姐姐仍可以宠冠后宫!”
程贵妃却冷哼了一声,“洛瑾瑜,我已经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了,你何苦还要装模作样?你不觉得辛苦吗?说吧,是不是过两日陛下要册封你为贵妃所以来炫耀了?”
洛瑾瑜别过头去,眼泪落下,“未想到姐姐对洛瑾瑜误解如此之深。你我都是陛下的女人,谁不想得到夫君的垂爱?瑾瑜对姐姐又妒又敬,姐姐如今失势,瑾瑜只为姐姐心疼,从未想过要落井下石!”
“不用多言,我如今已经病了,只想清净一些。洛嫔请回吧!”
洛嫔见程贵妃如此排斥,只得离去。临走时命人为程贵妃添置被褥熬炖补品。
夜晚,一直强装冷漠的程贵妃终于忍不住眼泪落下。她仰面望着不复华丽的幔帐,肩头微颤。
宫门被小心翼翼的推开,一个身影挤了进来。
程贵妃抹开眼泪,望向来人,冷声道:“什么人?若是要来嘲讽我程笑仪的,不如就此离去。程笑仪冷言冷语听的多了,耳朵都快长茧子了!若是来这里偷取些物件宫外买卖的,也不如离去。这里是冷宫,程笑仪一无所有!”
“娘娘,我是凌子悦。”
对方用火折子将桌上的灯点亮,程贵妃这才看清来者真的是个十岁的孩童。
“你……”
虽然凌子悦常伴云澈左右,但程贵妃一向眼高于顶,连凌子悦的样貌都未曾看清过。
“娘娘,凌子悦听说娘娘病了,特来探望。”凌子悦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囊,将其摊开竟然是一些金银,“娘娘如今住在这种地方,必使些金银才能唤得那些宫人。”
程贵妃咳嗽了两声,冷然道:“你既是云澈的伴读,自然知道我与他母亲不和。你来探我,是何用意?莫不是那洛瑾瑜在我这里踢了铁板,就让你这孩童来试探我!”
凌子悦赶忙上前,低声道:“娘娘切莫多心。凌子悦曾经在宫中承蒙太……南平王照顾。娘娘需保住玉体,远在封邑的南平王才能安心。”
说完,凌子悦便将系于颈间的玉玦拿出。
程贵妃指尖触上那玉玦的瞬间,泣不成声。
凌子悦坐于她的身旁,不发一言。
“别人都道我程笑仪愚笨,只知道享受帝王的宠爱,嚣张跋扈不可一世,昨日的因种下今日的果。但真正让我落于此境的,乃是陛下的绝情与不信。我再骄纵,也不过一介女子,做不到翻云覆雨。但陛下听信宁阳郡主的挑拨,宠爱洛瑾瑜的千依百顺,早就忘却了当日对我的誓言。我在陛下面前全然的真性情却抵不过洛瑾瑜的假柔情……”程贵妃抿唇一笑。
“既然恩宠已去,娘娘何必纠结?不如放下高傲安稳度日,还有机会与南平王重聚。”凌子悦劝慰道。
“我放不下,是因为陛下在我心中的重量比过我在陛下心中的重量。陛下是我的夫君我的全部,而陛下心中的却是整个云顶王朝,有前朝后宫,有无数女子等待他的垂怜。我错了,错就错在太信任陛下,自以为可以做陛下最爱的妻子。洛瑾瑜她赢了,赢就赢在她知道自己是后宫的女人。她要的从来都不是陛下的真心挚爱,她要的是做陛下给与的无尚权利。所以,她能够步步为营平步青云。”
凌子悦微微一怔。所有人都以为程贵妃是一个空有美貌却无思考的女人。
其实,她早就将这一切看的透彻。
“可怜了我的映儿,为我的恣意妄为承担这后果……”程贵妃叹了一口气,瞥见窗外那一轮冷月,不自觉想起那日与承延帝把酒言欢情意绵绵,随口便吟唱出民间的那首情歌。
“子悦成风,扬尘千里……但为君故……徘徊至今……”
凌子悦抽吸了一口气,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会被以这般惆怅的语调念出。
程贵妃吟诵子衿,可见她仍旧期盼着承延帝,心中万般怨念却放不下对承延帝的恋慕。
“孩子……你可知道,这世上最为薄凉的,便是帝王之爱!”
凌子悦闭上眼睛,这句话像是锋锐刀凿一般刻在她的心上,一时之间疼痛难当。
当她回到寝居,映照在窗户上的灯火摇曳,她便知道是云澈等在她的房中。
14、拜师
她刚推开门,云澈便从案几边站起。
“子悦,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云澈拎起一旁的外衫,将凌子悦包裹住。
“有些睡不着,就出去走走。”
“撒谎。你是去探望程贵妃了!”云澈一语道破,“你若是想去,我陪你一起去便是。”
“洛嫔若知道了,会责怪与你的。程娘娘病了,南平王又不在她的身边,我只是去看看她,若是她安好,我便放心了。”
“今日有使者自映哥哥的封地前来帝都述职,你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了什么?”凌子悦扣住云澈的手腕,对方只是轻叹一声,双掌拢住凌子悦冰凉的手指,喝着气为了让她暖和起来。
“他说南平王对待百姓仁厚,那里的百姓都十分爱戴他。”
凌子悦放下心来,“那便好……那便好……”
她担心倘若有人向承延帝进谗言令承延帝与云映的感情更加嫌隙,日后云映的前途甚至性命都堪忧。
“子悦,我想同你一起睡。自己一个人睡好冷。”云澈还不等凌子悦回答,就故自拉开凌子悦的被褥躺在了她的榻上。
凌子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阿璃你越来越胖了,与你同榻挤得我难受。”
“那你就到我寝殿来啊,我的床榻比你的宽上许多。”云澈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令得凌子悦无言以对。
夜晚,凌子悦下意识转过身,额头靠在云澈的肩头。
云澈垂下眼来,便瞥见凌子悦颈间的红绳。他伸出手指,将那红绳缓缓勾出,果然看见了那日凌子悦从云映身上拽下来的玉玦。
他将那玉玦握于手中,用力到几乎要将它捏碎,可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某日,云澈与凌子悦正在寝殿中温书,承延帝身边的卢顺忽然来召云澈前去云顶宫。
云澈不解,近日承延帝颇为重视他的课业,每日都会传他前去询问。近日早课结束之后他已经去拜望过承延帝,怎么才刚过了午憩,又将他传去?
“敢问卢公公,此刻陛下可有召见其他人?”凌子悦起身朝卢顺行了个礼。
在众多皇子的伴读之中,卢顺最喜欢的也是凌子悦。不仅仅因为他模样俊秀彬彬有礼,更是因为他对待宫中一般宫人也从不曾眼高于顶,相反经常将云恒候府送进宫来的东西分给其他宫人。
“啊,陛下正与容少均说事,不过具体在讨论什么,卢顺就没有听见了。”
“老师?陛下与老师还能谈论什么?估摸着就是前几日放课我没向老师行礼便跑走了,父皇要训斥我无礼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云澈知道容少均虽然对他们这些皇子管教甚严,但从来不会在承延帝面前说这些小事。一定有什么事关国政,否则承延帝是不会单独召见容少均的。
凌子悦低头思度,蓦地起身将洛嫔送给云澈的一把小巧的玉如意拿过来,送到卢顺手中,“卢公公,子悦知道您急着要将九皇子带去面见陛下,只是可否容我等半刻钟的时间?”
卢顺虽不知道凌子悦想要做什么,但如今洛嫔得宠,只是等半刻钟而已,就是一刻钟要他等又如何。
“不碍事,想必是你有事要嘱托殿下,卢顺在门外候着便是。”卢顺作势要将那玉如意推回去,凌子悦却将它塞入卢顺手中。
“卢公公随侍陛下多年,事无巨细,对陛下的喜好非常之了解。日后还请公公对九皇子多加提点。”
云澈更加不解了,凌子悦从不喜欢这种事情,今日怎么反常了还如此积极?
卢顺去到了门外,凌子悦便一把拉过云澈,再向立于一旁的锦娘使了个眼色,锦娘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又是一抹难以言喻的喜悦,为云澈整理起衣衫。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云澈被他们弄得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自己却摸不着头脑。
“这件衣衫好,颜色净素!”凌子悦将外衫给云澈穿上,替他整理起衣袖。
云澈低下头,就瞥见凌子悦卷翘的睫毛挺润的鼻尖,伸手狠狠捏了上去。
“哎哟!你干什么!”凌子悦瞪向他。
“快说,你和锦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凌子悦叹了一口气,极为认真道:“陛下以及历代先皇多崇尚以文御武,讲究的是‘上善若水从善如流’,最好就是无为而治。而容少均则是这一学派的代表。他士子出身曾率领民间国士参与七年前的南岭之乱,后又以军功封侯。陛下以小过令其辞官远离朝堂做诸位皇子的老师,不是因为功高震主夺了他的权位。而是因为陛下考验他是否难得住清冷寂寞,容少均宠辱不惊,陛下已经看到了。自然以后将对他委以重任!”凌子悦寥寥数语便将承延帝的心思分析了透彻。
说到这里,云澈自然也明白了承延帝的意图。
“子悦……”
“殿下听好,”凌子悦按住云澈的肩膀,正色道,“此去你逼得谨言慎行,对容少均也必须敬重有礼!将陛下对你的嘱托期许记得清清楚楚!”
“子悦!”云澈知道母亲受宠,早就有人请奏立母亲为皇后。承延帝虽没有表态但却不似请奏程贵妃为后时那般暴怒,甚至于对母亲更加宠爱,他的意思已经相当明了。
但是对自己……云澈当真万万没有想到。他是承延帝的九皇子,前面还有八位兄长,就算册立太子,承延帝可以选择的余地很大,为何会是他云澈呢?
不由他多想,云澈便随卢顺来到了云顶宫。此时,容少均正端坐于承延帝身旁,低头垂顺,言辞却并无卑微之意,反而遣词用句极为有理。
云澈上前向承延帝行跪拜之礼,承延帝朝云澈招了招手,将他唤至身边,“澈儿,见到老师还不行礼?你平日里可没少对老师不敬。”
承延帝点了点头,云澈便在容少均面前跪下,朗声道:“学生拜见老师!平日学生多有顽劣之处,望老师严加管教!”
容少均赶紧将云澈扶起,“殿下心思聪颖,胸有谋略,对于在下之所授倦厌是因为容少均作为老师未曾善加引导的过失!”
承延帝上前,拍了拍容少均的肩膀,他的笑容晦默深沉。
“少均啊,从今日起,朕要你教导的并非一个皇子,而是我云顶王朝朝的太子,是储君,是朕要交托皇位之人!”
承延帝此话一出,不仅容少均呆住了,就连云澈也怔在当场。
之前有凌子悦与锦娘猜想承延帝恐怕要立云澈为储君,召他来是想听听他这小孩子对朝政有什么远见,是不是可塑之才,但万万没有料到,承延帝竟然如此直截了当地告知容少均要封云澈为太子。
“父皇……儿臣……儿臣年幼,上有八位兄长,废长立幼儿臣只怕难以服众……”
承延帝止住了他,叹了口气道:“澈儿,朕不会将皇位传于成郡王,因为这有违国法祖制不但会引起国家动荡更会给那狼子野心的戎狄机会。朕也不会传皇位于云映,因为云映他生性淡泊,对皇权无所眷恋也就不会尽力去维护我云顶王朝朝的稳定。至于你其他的几位兄长,他们眷恋的是皇室带给他们的荣华富贵,心无大志。朕选择你,给你取名为‘澈’,不仅仅是希望你的心境如同河水一般清澈,更是要你明白上善若水从善如流的真正含义。不是要你无为而治,而是要你明白,所谓水,流入怎样的容器就能成就怎样的形状,审时度势,应时而变!更是希望你带给我内忧外患的云顶王朝最为彻底的改变!”
云澈睁大了眼睛,蓦地在承延帝面前跪下,“儿臣,明白了!”
帝王之术在于高深莫测,没有人能揣测到承延帝心中所想。他可以在酒醉时称百年之后将封承郡王为摄政王来试探镇国公主,也能对宠爱多年的程贵妃恩断义绝,更能将毫无过错的太子废位。
而就在此时,他完完整整事无巨细地将他的想法告知云澈。云澈也在这一日了解到了承延帝真正的心意。
“澈儿,朕要你跟着容少均学习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记住了吗?”
“儿臣记住了!”
不过数日,承延帝便下旨册立洛嫔为皇后。立后大典虽然并不十分华贵奢侈,但却极为隆重。百官朝贺,洛皇后坐于承延帝身侧,笑容娴雅,颇有德仪天下之势。
现下的洛皇后并未像程贵妃那般骄纵,反而越发谨小慎微。她知道自己有今日得来不易,必须在承延帝面前维持温柔娴熟善解人意的形象。纵然有宫人们往她寝殿添置用度,她也婉拒,并私下提点弟弟洛照江不可私下收受金银,必须给洛氏一族留下清廉的形象。
凌子悦每月的月末可回到云恒候府探望父母。
这一日,她刚回到府中便被父亲叫去书房。云恒侯屏退左右,只留下父女俩。
“孩子,你可知道洛嫔被册立为皇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九皇子很有可能被立为储君。”
“若是这样……你还跟随在他身边,凶险将多过以往数倍!不能再拖了孩子!难道你还要等到他日太子即位,你做了他的臣子就再难……”云恒侯吸了一口气,将一个瓷瓶摆在桌上,“这是为父花重金配制的药粉。你可审时度势,在必要时将这药粉服下,便可全身高热不止。九皇子对你颇有情谊,自不会让太医诊治你而身份败露招致灭门,一旦将你送回云恒候府,不出数日,为父就奏报宫中说你病役,将你安置才帝都城郊的别院,可否?”
凌子悦盯着那只瓷瓶,伸出手将其收入袖中,不做言语。
15、终究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