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慕就是喜欢。你喜欢和安致君待在一起,你期待他给你安慰,你心心念念就是跟在他的身后哪怕看着他的背影也愉悦非常,对吗?”
路小漫肩膀一颤,她以为自己对安致君怀抱着的小小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却未曾料到被轩辕流霜这样轻易地一层一层拨开,那种无法遮掩的感觉让她哪怕在黑暗之中都无所遁形。
轩辕流霜的眼眸如此澈亮,她毫不怀疑他将自己看的一清二楚。
“因为……他是我的引路人。他是我的方向。”路小漫闭上眼睛。
她知道在宫里,一个小宫女钦慕着太医是注定无疾而终的事情。更不用说这个小宫女还是他的徒弟。
“好吧。我会尽我所能帮他。但是……我更希望你在这里能找到其他的方向。”
轩辕流霜走了,当房门被推开时,月光静静落在他的肩头,他一步一步融入到北宫萧瑟的夜色里。
路小漫困倦了,她闭上眼睛,整整睡了一天。当她醒来,是第二天的正午,日光急不可待地从窗沿中挤进来,路小漫揉了揉眼睛,甚至怀疑起昨夜的轩辕流霜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她出了房门,就看见小麦子端着一碗粥跑了过来,将粥顿在桌上,他立马抓住自己的耳朵。
“哎哟,烫死了烫死了!”
看着他滑稽的样子,路小漫笑出声来。
“姑奶奶,你可算睡醒了,看你睡的那么香,我都不敢吵醒你!”
“对了,殿里的病患呢?还有赵良仪……他们怎么样?”
“还管他们呢!你啊,就是太累了才会这样的!那些人有宁伊照顾着呢!”小麦子用勺子搅着粥,希望它凉的快一些,“赵良仪的高热倒是退下了一些,但身上痘疮却更厉害了,……还有……就是……前殿里有位小公公没挺过去……去了……”
路小漫叹了口气,她知道那个小公公,才十五、六岁,虽然说“小”,但实际上还比路小漫大上半年呢,一开始烧得不厉害的时候,每次见到路小漫还开玩笑说要她叫他“哥哥”,还说要是他大难不死,就真的认路小漫做妹妹,以后宫里无论出什么事,他这个做哥哥的有一口粥喝一定把粥里面的米省给她。
“别难过了……他临了去的时候,还说要你保重呢!说他枕头下面有些银票,是宫里主子打赏的,他用不着了,要都留给你。等以后有机会出宫,叫你一定要成为举世闻名的女大夫呢!”
路小漫抹开脸上的眼泪,“得,先喝粥,喝完了给我的小哥哥上柱香!”
只是路小漫的粥才刚喝下半碗,宁伊就撬开了房门。
“小漫!小漫你快出来啊!”
路小漫被她惊得整碗粥差点摔到地上,还好小麦子眼明手快一把给托住了。
“我说宁伊你瞎嚷嚷什么呢!就不能让小漫好好吃顿饭吗?”
“是……是南园的五皇子……他染上了痘疮……皇后娘娘将他送到南园里来了!”
路小漫一怔,“什么?五皇子染上痘疮?走——去看看!”
他们刚走出房门,就看见对面的殿堂里几个宫人正蒙着口鼻打扫,陈顺在那儿张罗着一切。
“诶!这儿都没打扫干净呢!你们干什么呢!”
“这儿还有蜘蛛网呢!能让五皇子住这样的地儿吗?”
“你们——你们去哪儿呢——”
宫人们草草扫了两下,就扔了扫帚冲了出去。陈顺追在他们身后,拎起扫帚打向他们。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等到皇上回来了知道你们这么对待五皇子,一定诛你们九族!”
路小漫愣在那里,看着陈顺哭丧着脸将扫帚捡回来,一边咒骂一边打扫殿堂。
“陈总管?”
陈公公转过头来,见到路小漫的那一瞬间惊讶的不得了。
“诶——我说你还没死呢?”
“呸!呸!呸!我路小漫活的好好的,陈总管你可别触我霉头!”路小漫抱着胳膊走进去,只见轩辕静川就这样被搁在只剩下硬板的榻上,额头是薄薄的汗水,原本白皙的脸颊还有手臂上都是红点,那是还未完全发出来的痘疮。
他的眉头紧蹙着,细密的睫毛随着身体轻轻颤动,就连原本优雅的唇瓣也开始泛白。
路小漫的心宛如被死死抓住一般疼了起来。
“他怎么会染上痘疮的?你们不是将他照顾的好好的吗?”路小漫在他的榻边坐下,掏出布巾来,手掌隔着布巾触上他的额头,“他烫的很厉害,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体不适的?”
陈顺握着扫帚看着路小漫这架势,猛然想起路小漫是安致君的徒弟。
“大概是七天前,殿下对老奴说他很累要睡觉。你知道的,殿下每天都嚷嚷着要玩,这些日子痘疮在宫中蔓延老奴还怕看不住殿下呢……殿下睡下之后,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过了两天就开始高热了!太医院里的太医说殿下被染上了痘疮!可这怎么可能呢?整个南园没有宫人染上痘疮啊!”
“宫里太医有没有给殿下留什么药方?”
“留了!是杜太医留的!那些短命的家伙把殿下送进来就跑了,连药也不熬!”陈顺一提起他们就咬牙切齿。
路小漫将被随便丢在殿内的那一大堆东西打开,找到了杜太医配的药。
“也就是说殿下处于发病的头七天了!”路小漫细细辨识其中的药草,杜太医也许是顾念轩辕静川皇子的身份,药的力度只怕不够,她蹙了蹙眉,冲着殿外喊道,“宁伊!宁伊!”
一直在照顾赵良人的宁伊赶了过来,看见榻上的少年也是惊呆了。
“这……这不是五皇子吗?”
“是五皇子。你帮我个忙,把这个拿去给小麦子他们煎了,再多下半两百味草还有三钱牛尾草。”
“哦!好!”宁伊得知是给五皇子熬药,拿了药包就急匆匆赶去前院了。
“喂!你刚才让人在药里面乱加什么?你……你可别……”
“杜太医的方子比较温和,但是根据我这些时日照顾北宫病患的经验,若不在病症初期将痘疮镇住,到了痘疮全部发出来,殿下的身子如果抵御不了疮毒的侵袭,内府受损,就难以挽回了。”
陈顺倒抽一口气,“原……原来是这样……”
“倒是陈总管,你还不走吗?再不走小心北宫的门锁上,你得跟我们待在一起咯!”
“我本来就没打算走!殿下都病成这样了,我要是走了,谁来照顾他!”陈顺摸了一把老泪,忽然在路小漫面前咚地跪下,“路小漫,我知道以前在南园里我对你不是很好,但我自认对你也不算差!我是个没根儿的人,但五皇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当年我偷了南园的财物拿出宫贩卖,结果被逮了个正着,根据宫规当年的皇后娘娘要剁掉我的手以示惩戒……是梁贵妃救了我!兴许就是因为那一日她得罪了皇后,才会有之后的一切。总之五皇子是梁贵妃唯一的儿子,我本来只盼着他快乐的长大将来皇上给他封个王爵,他再娶个贤惠善良的王妃照顾他一辈子……我这把老骨头就是到了地下见着梁贵妃也不丢人了!谁知道……谁知道……殿下会染上痘疮啊!”
路小漫看着老泪纵横的陈总管,这才明白平日里他对他们这些宫人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巴结轩辕静川,也不是因为怕他生气,而是出于溺*。
他太溺*轩辕静川了,将他的喜怒哀乐当成了一切。
“陈公公,你别这样,你快起来!”路小漫将他扶起。
“太医是不会进来替殿下诊病的了,这里也只有你懂得医术了!老奴只能求你救救殿下了!”
☆、福兮,祸兮
“为什么太医不会来?这里的除了普通宫人,还有赵良仪啊!我也在好奇怎么太医连进来诊脉都没有!如果不诊脉,如何开方子?没有药方就无法煎药……赵良仪……还有五皇子怎么可能会好?”
这些日子,都是路小漫将药方从墙角递出去之后才有草药送来,遇到难以下决定的境况也是她将病人的脉象和病情写下,由小江子送去太医院给杜太医参看的。
陈公公忽然将殿门关上,随着吱呀一声,路小漫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高高提起,而陈顺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
“普通人不明白,我陈顺在宫里这么多年,就算看不明白,想都能想明白了!”
“什么?”
路小漫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陈顺,没有了势利和谄媚的表情。
“因为这是皇后娘娘铲除异己的最佳机会。李才人是第一个染上痘疮药石无效去了的后宫妃嫔,她青春貌美,特别是她的眉骨与当年的梁贵妃是十分相似,皇上出巡西川之前对李才人可谓专宠,要不是西川的贪污案导致时机不合适,皇上是有意要封她为良人的。李才人因痘疮而亡,她的尸身必须火化,可是担着李才人去火化的小太监却偷偷告诉我说,他看见李才人的身上根本没有痘疮,连个疹子都没有!这宫里谁能做到一手遮天到这种地步?”
“皇……后……”路小漫的心凉了半截。
陈顺没有对她说谎的必要。
“还有赵良仪,她的身世也不一般。她的父亲曾经担任右相,虽然如今已赋闲在家,朝中门生却是不少。而她的兄长三年前请缨镇守边关,半年前又以三千精兵力挫前来入侵的南蛮骑兵,被皇上加封为车骑将军,手握边关五分之一的兵权。赵良仪晋升为嫔甚至于妃不过是时间而已!赵良仪足不出户,却还是染上了痘疮。按道理以赵良仪的身份,皇后娘娘根本无需将她送到北宫来,困在自己的寝宫即可。为什么非要送到连太医都不会入来诊望的北宫呢?”
路小漫咽下口水,她根本没想到一场瘟疫之中还有如此多的玄机。
“那……五皇子呢?要说李才人和赵良仪是为了争宠是因为妒忌为了稳固在后宫中的地位……可五皇子他……他的母妃已经去了根本不肯能去争皇后的位置,他……他也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也争不了太子的位置……难道是因为皇上太溺*他了让皇后娘娘心里不舒服了?”
“皇后的心机深沉,她在如今这个位置最在乎的就是二皇子的太子之位。而五皇子恰恰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陈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后宫传言,皇上迟迟不肯册立太子,就是怀抱希望也许有一天五皇子会恢复神智啊!”
“这也太离谱了啊——他都傻成这样要是脑子能好除非天塌下来吧!”路小漫张大嘴巴,根本没想过后宫中竟然还会有人觊觎轩辕静川,而且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这就是后宫。如果要赢到最后,就要学会斩草除根。”陈顺按住路小漫的肩膀,“所以五皇子不能死,他什么都没有做错过,他若是死了,梁贵妃最后的一点血脉都没了……这后宫里,只有他没有盘算着去伤害别人,只有他……他记得你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当殿下得知你入了北宫,还叫嚷着要来这里找你玩。奴才只能拦着他,骗他说只要他折出一千只草蚱蜢您就从北宫出来了……殿下他真的信了,每天……每天都坐在桌前折草蚱蜢……奴才怕他真的折出来,就每次都将他折好的草蚱蜢藏起来……”
路小漫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床榻上的轩辕静川,她的眼眶又热又烫……
她当即下定了决心。
“陈总管,我知道你平日里总害怕殿下着凉,但如今春风柔和,天气并不凉,一定不能让殿内闭塞闷热,对殿下的病情不利!如今疫症初期,我去给殿下熬煮一些擦拭的汤药,陈公公,劳烦您为殿下整理床榻了!”
陈顺点了点头,握住路小漫的手道:“如果五皇子能挺过这一次,老奴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大恩!”
“既然来了北宫,福兮,祸兮,就看老天的安排了。”
路小漫推门离去,她的心中瞬间复杂了起来。
她曾经以为皇后是个可怜的女人,总是目送着自己的夫君搂着别的女人。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若陈总管所说的都是真的,路小漫觉得曾经自己对她的怜悯之心实在可笑。
她也曾将陈顺当做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小人,可如今再一看来他对梁贵妃却是有情有义,在这人人自保的时刻,他惦念着仍旧只有五皇子。
原来是与非、情与义,并不如眼睛看见的那么简单。
路小漫来到小院里,与小麦子一起蹲在那儿熬药。小麦子一边扇着风,一边小声道:“前殿里有送进来两个患了病的宫人,那个宁伊倒好,不在前殿里看着,天天就知道往赵良仪那儿待着,真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呢!”
“赵良仪烧得厉害,我也担心地紧。宁伊能多看顾着也是好事。”
“好事?现在到了夜里,你为了照顾他们都在前殿里打地铺了!你都不知道我多担心你会染上痘疮!我看我也跟着你到前殿里睡得了!”
“那怎么行?万一你染上了怎么办?”
“要像你说的随便都能染上,我们前院里那些人,还不早就染上了?还有你,你要给得了痘疮的人把脉,擦药,给他们换衫,你不也是好好的吗?”
“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路小漫张了张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麦子。她总觉得到了今时今日自己还没染上说不定就是不会染上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想起在村里时她的手指染上的和牛一样的疹子,说不定就是因为那个自己才不会染上痘疮。但这只是个想法而已,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管,除了给你熬药,洗东西,我总得让自己多点用处。”
“那……你知道五皇子吗?”
“知道。皇后娘娘可真狠心,连五皇子都送到北宫里来了。若是皇上回来见着了,看她如何向皇上解释!”
“嘘——”
路小漫心道小麦子也许并不知道皇上在西川遇刺的事情,即便这里是北宫,妄议皇后也得小心隔墙有耳。
“我只要你帮我个忙,如今五皇子的痘疮还不算太严重,还有陈总管看顾着,但是前殿里的人却需要照料,我晚上还是睡在前殿里,你就打个铺睡在五皇子门外,他若有个什么,你就来唤我,如何?”
小麦子低下头来想了想,“那成吧……”
只是这天夜里,路小漫刚睡下没多久,小麦子就来找她了。
“小漫!小漫!刚五皇子嚷着难受,陈总管点了油灯一看,老天爷啊,那些疹子都出泡了,五皇子烧得厉害呢!”
“什么?”路小漫掀了褥子就随着小麦子奔出去。
此时的陈总管急不可耐,“哎哟!姑奶奶你可来了!你快给看看!”
轩辕静川的额头烫得可以滚鸡蛋了,浑身也都在冒汗。
路小漫心道,估摸着是自己白天给他加重了些药量,本想压制疮毒现在却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