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烈帝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大力地咳嗽,王禄和宫人们手忙脚乱地为他止咳。
容峻舟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路小漫靠着窗望着成片的日光落入院中,青草依依,淡黄色的蒲公英在风中摇曳,此起彼伏。她想起当年自己与轩辕静川坐在亭阁之上,将蒲公英吹散,心中的那份宁静,不知如今飘向何方。
“晋王殿下,想必无论朝中还是王府都有许多要务等待您来处理,您一直待在此地,只怕并不妥当吧?”
路小漫侧目望向轩辕流霜。
他已经在那里坐了一个早上了,亲自挑选茶叶,煮水、烹茶、滤茶,手腕的每一次转动启程都优雅宛如墨挑。他的侧脸一如既往的俊美,如同月光沿着险峻的峭壁流落而下,勾勒出柔和与力度并存的线条。
“难得浮生半日闲,何必自找麻烦?”
执起茶杯,轻吹一口气息,轩辕流霜轻吹的眼帘如同蝴蝶的羽翼,细致绝美却又脆弱难以捉摸。
路小漫撑着后腰下了床榻,走向门口。轩辕流霜也放下杯子来到她的身后。
“坐的累了,想要走一走了?”
“嗯。”
路小漫点了点头,来到院中,望着那片蒲公英出神。
有人来到轩辕流霜面前,正欲覆在他的耳边说什么,轩辕流霜却摇了摇头,望了路小漫一眼道:“是无不可对人言。”
“回禀殿下,容将军的人已经控制了宫中南门北门,整个京城守备也在掌控之中。容贵妃的意思是希望殿下早日回京入宫,若是龙御殡天,殿下必须在皇上身边!”
路小漫心中一惊,难道容贵妃他们是想要宫变?
“只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轩辕流霜饶有意味地摇了摇头,弯下腰来,手指拨弄着嫩黄的小花,唇上的笑容深浅难测。
“那殿下的意思是……”
“京城都乱成一锅粥了,何苦还去蹚浑水?”
轩辕流霜挥了挥手,侍从犹豫了片刻还是退了出去。
“听殿下的意思,好像无意于皇位?那为什么不阻止容贵妃和岳丞相呢?”
“阻止?谈何容易?人爬的越高,就不会再向下看,他们的心中只有山顶。”
粱亭召奉命重新调查当年梁贵妃遇刺一案,只可惜当年涉案的宫人侍卫许多已经不在宫中,就是将他们一一寻回都不是那么容易,更不用说时隔多年,记忆也相当模糊。经过多番碰壁之后,粱亭召不得不另辟蹊径。能够携带武器出入守卫森严的宫闱,很有可能此人就是当年的禁军。
“娘娘!粱亭召已经在盘问当年守卫南园的禁军侍卫了!再这样下去只怕要……”
“你来本宫这里做什么!容将军,你的职责是守护在皇上的身边!”
容贵妃见到容峻舟时不由得大惊失色。
“守在皇上身边?粱亭召可不是省油的灯!当年我为你做的一切只怕全都会被……”
“闭嘴!一旦晋王登基,别说区区一个粱亭召,还有谁会惦记梁贵妃的事情?”
“可是……”
“没有可是!”
容贵妃冷冷瞪入容峻舟的眼中,犹如千钧巨石压下。
“娘娘!娘娘——皇上醒过来了!”
“什么?”
容贵妃看了容峻舟一眼,二人急匆匆赶往帝临殿,可是来到寝殿门前,王公公却将容贵妃拦住了。
“娘娘,皇上说……难得清静。他不想见后宫任何一个嫔妃,还请娘娘莫要为难奴才。”
容贵妃推开王公公,还未踏入殿门,侍卫拦至她的面前。
“你们……”容贵妃气急,随即又道,“容将军并非后妃,而且他本就是来守护皇上的,难道他也不让进吗?”
“这……容将军自然是可以进的……”
容峻舟大步跨入殿中,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光烈帝竟然起身坐在书案前,手中执着毛笔,正伏案书写,他的神态专注,就连一直苍白的嘴唇竟然也有了血色。
“朕以为是谁,原来是容将军啊。”
光烈帝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冷意。
容峻舟咽下口水,手指不禁握紧腰间的佩剑。
“微臣拜见皇上。”
他单膝跪地,却迟迟没有听见那一声“平身”。
“容将军,你的手臂上有一个被烛台刺穿的伤痕吧。”
容峻舟肩膀一颤,却沉声回答道:“皇上,微臣手臂上的乃是箭伤。”
“哦……是朕糊涂了啊。可是怎么粱亭召告诉朕,当年梁贵妃遇刺,明明你并非当值却在当夜入了宫廷,也是在梁贵妃遇害之后离去。”
“回皇上,微臣只是有些事情未予同僚交代清楚所以……”
“所以什么?你告诉朕,朕给你们容家的还不够多吗?哪怕当年朕对疏影极尽爱宠,也不曾薄待你们容家一分一毫!”
“皇上!”
容峻舟心下骇然,已有抽刀之势。
寝殿之内无一个内侍,就连王公公方才也被支开,容峻舟缓缓起身打算铤而走险。
“你们这些家伙!贪婪——无耻——”
说完,一口鲜血从光烈帝的口中喷出,直落落飞溅在容峻舟的脸上,震得他向后踉跄三步差点跌倒。
原本略有血色的嘴唇再度发白轻颤,光烈帝紧紧扣着自己的胸口,睁大了眼睛瞪着容峻舟,那一瞬间的骇然杀意令容峻舟爬不起身来。
“皇……皇上……饶命……”
就在那一瞬间,光烈帝猛然倒在了书案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一切骤然死寂。
容峻舟僵在原处,吞咽着口水,良久才小声试探道:“皇……皇上……”
光烈帝却一动不动。
容峻舟起身,小心翼翼来到书案前,只见光烈帝的侧脸贴在案上,双眼微睁,眼中却是一片死寂。容峻舟的手指探至光烈帝的鼻间,倒抽一口气,向后退去。
而光烈帝的身下,压着的竟然是一道圣旨。
☆、88
容峻舟轻轻抬起光烈帝的手臂,将圣旨抽出,上面的字迹令他倒抽一口气,那正是册立新皇的诏书!只是这诏书并未写完。
远远传来脚步声,正是王公公。
容峻舟不说二话,一把将圣旨卷入怀中。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王公公大惊失色冲到案前。
“快传太医――传太医啊――”
容峻舟心下紧张,他知道光烈帝已经驾崩了,可自己怀中的那样东西却令他万分紧张。
安致君带着太医们入内,不消片刻传来王公公的大呼声。
“皇上驾崩――皇上驾崩了!”
内侍低头跪拜,就连一直候在帝临殿外的朝臣们也冲了进来。
殿门外的容贵妃差一点没稳住身子,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父皇!”
轩辕静川随着朝臣入了殿内。
岳丞相行过容贵妃的身边,点了点头。
很快,轩辕流霜和三皇子轩辕冲云也赶到了光烈帝的寝宫。轩辕冲云在几位皇子之中并不出色,但光烈帝生前对他也一向和颜悦色,甚至说过几个儿子之中冲云的性格最为敦厚。思及此,轩辕冲云已然泣不成声。
轩辕流霜望着光烈帝的侧脸,他并没有悲泣出声,相反神色沉敛,目光之中流露出悲悯。
“王公公,皇上去世之前可曾留有遗诏?”
梁亭召一声问话,重臣尽皆望向王公公。
“诸位大人,皇上离去之前曾回光返照,老奴扶着皇上在书案前坐下便被皇上支开了……老奴赶来时,皇上正欲提笔但未见御笔亲书……不知容将军陪在皇上身边,可曾听见皇上什么遗言?”
众人尽皆望向容峻舟。
“诸位大人,皇上忽然大咳,一口血气上涌,就再没有说出话来……”
容峻舟心如擂鼓,但多年征战沙场锻炼出来的沉稳令他的言辞听起来十分可靠。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既然未有遗诏,那就只得遵循祖宗礼法!尊卑有别,五皇子之母早已被皇上追封为皇后,是为嫡子!更不用说皇上早已将朝政交到五皇子的手中,足见皇上的本意!理应由五皇子继承皇位!”
礼部尚书话音刚落,赵氏一派纷纷响应,反倒是粱亭召一脸担心地望向轩辕静川。
岳丞相轻轻一咳,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岳丞相的目光冷冷扫过礼部尚书,“说到尊卑有别,怎么能不提长幼有序?且不论远在滇川的二皇子,五皇子之前还有三皇子和四皇子,这些礼部尚书都不放在眼中了吗?况且梁贵妃是被追封的皇后,并非……”
“好了!你们有完没完!父皇尸骨未寒你们就在这里讨论帝位!到底有没有将父皇放在眼里!”
三皇子轩辕冲云吼了出来,顿时诸位大臣沉默下来。
“皇位大统乃国之大事,岂能凭几人之言?需得慎重。”
轩辕静川缓缓开口。
“哦,那么睿王殿下有何高见?”
岳丞相眯起了眼睛,目光中十分戒备。
“自然是秘不发丧,明日朝中二品以上大员入御书房商议此事,无论是谁承继皇位,都必须名正言顺!否则天下向背,我轩辕王朝的江山岌岌可危!赵将军与容将军……听闻近日京城中守备调动频繁,只怕是有人要趁乱起事,望二位多加小心!”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若是有谁想要在此时翻云覆雨,赵某第一个不放过他!”
赵骁抱拳,容峻舟与岳丞相却相互一视。
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所有宫人都少言不语,隐隐知道有什么大事蠢蠢欲发。
在鸾云殿中思过的静妃望着抄誊的**缓缓落下一行泪来。
重华宫中,容峻舟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容贵妃看见的那瞬间便将此物压回容峻舟的怀里,屏退所有人。
待到寝宫中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容贵妃才颤着手将那张明**的锦布打开,此乃光烈帝之绝笔,可惜并未写完,最后一句话赫然映入她的眼中:传位于睿……
“怎么办?皇上的意思是要将皇位传与五皇子轩辕静川啊!几位皇子之中只有他的封号有个‘睿’字!皇上的御笔谁不认得!”
容峻舟惴惴不安,他在沙场多年,可是内宫与朝堂的纷争他始终不擅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