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秒之后,周扬尘立刻明白了周夏的暗示,什么无论“外表还是头脑”,就是说他周扬尘没头脑。
周老咳嗽了一声,周扬尘哽在那里,不说话了。
他们走进了会场,正好高恒也带着自己的随行人员从另一扇门走进来。
周夏一侧脸就看见了洛衍之,他身着黑色的西装,领口平整,整个人看起来严谨冷然,禁情割欲。
当他坐下来时正好面对着周夏,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波澜,和那个隔着玻璃墙看着她时判若两人。
周夏也陪着周老爷子坐下。
大概是主办方精心安排,这一桌的都是和周老相熟的宾客。
老人家虽然很少露面,但仍旧是白手起家、德高望重的实业家,时不时会有人过来给周老爷子问好。
他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夏,如果有人问起,周老就会用很平静的语气说:“我的孙女,周夏。”
其他的就再不多说了。
这也让很多人对周夏猜测纷纷。
沃达森的CEO高恒坐在邻桌,与身边一位女士相谈甚欢的同时,偶尔瞥向周夏的方向。
从他的角度,周夏的身影正好被周老给挡住了。
高恒身边的女士开口道:“听说周老爷子的长子早年就离家出走了,二十多年没回过周家。所以这个周夏根本就不是在周老爷子身边长大的。”
高恒点了点头说:“我也注意了一下,周老爷子好像就没对这个孙女笑一下。刚才大厅里周老和老朋友聊天的时候还特地把孙女支开了,可能不是很信任。”
说完,高恒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洛衍之,洛衍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既然没有点头赞同他的观点,也没有反驳。
高恒早就听说过CAC的高级顾问每一个都很擅长观察人,他现在很想知道洛衍之到底怎么看待周夏和周家的关系。
“你觉得呢?”高恒看向洛衍之。
“我和我的团队不会轻易对一个人下定论,因为这会影响高先生您的决策和看法。”
洛衍之的笑容很淡,这种从容让高恒明白了他的暗示——周老爷子很可能非常看重周夏。
只是高恒很好奇是什么让洛衍之得出这样的结论。
当慈善拍卖开始,周夏就有点坐不住了,在她看来这一轮一轮的义拍和出价就像无限轮回,她再看看周扬尘,这小兔崽子早就借口上洗手间遛了。
好不容易上了烤鸭,酒店为了宾客方便,是连面皮都包好了才送上来的。
周夏刚想要动筷子,却发现整桌人都在互相喝着红酒聊天,那盘烤鸭压根没人动。
早知道所谓的晚宴是这样的,她该吃饱喝足了再过来。
这时候周老开口了:“叫你来照顾我,你连个菜都没给我夹过。”
他这么一开口,餐桌上所有人几乎都看了过来。
正好北京烤鸭被转到了面前,周夏赶紧夹了一个放进爷爷的碗里。
周老的眉头一蹙:“这么油腻的东西,你不知道我这个年纪要吃的清淡吗?”
“哦,对不起。”周夏赶紧把烤鸭裹的饼夹回自己的碗里,然后转动桌子,给周老夹了蔬菜。
桌子上的宾客们互相看了彼此一眼,似乎得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孙女不得老爷子的喜欢啊。
这时候,高恒已经来到了周老的身后,手中还端着一杯酒,洛衍之就跟在他的身边。
高恒用眼神对身侧的洛衍之说:你看看,老爷子嫌弃孙女已经挺明显的了。
洛衍之还是笑而不语,低下头来,正好可以看见周夏小巧的耳朵和后脑。
他其实不在乎周老到底中不中意她,他只知道自己有点想要揉一揉她的小脑袋。
“周老,借着晚宴的光向您敬杯酒,祝您身体健康。”高恒低下身来,恭敬地说。
“哦,是高总啊!来,坐吧。”周老爷子指了指身边原本周扬尘坐的位置,“我正好有些事情想当面问问你。”
高恒很自然地坐下。
“不知道周老有什么问题要问?这倒让我紧张起来了。”高恒松了松领带,一副很郑重的样子。
“整个业内吧,都在议论我们睿帆和路拓关于安全气囊公司收购的时候,因为底价泄漏而败北了。而我们这个底价泄漏,应该不是你们沃达森在后面搞出来的吧。”
周老爷子话音刚落,无论是聊天的还是敬酒的都看了过来,一时之间安静的让人尴尬。
就连周夏也惊着了,这种话他的爷爷竟然当着别人的面就问出来了?
高恒果然愣住了,但很快就笑了:“老爷子开的什么玩笑啊?这是睿帆和路拓之间的竞争,如果睿帆真的底价泄漏了,那也是路拓……还好路家的人不在,不然我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们中国有句古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周老看了高恒一眼。
高恒的喉咙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似乎在斟酌该说什么。
周老继续道:“沃达森难道不希望睿帆和路拓斗的越厉害越好,两败俱伤就最精彩。说不定,你就雇佣了类似这个什么信息分析公司,用了什么手段得到了我们的底价,然后转卖给路拓,假意和他们联手来对付我们睿帆。这么一挑唆,睿帆和路拓两大本土汽车品牌就要斗个你死我活了。”
周老爷子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点情绪。
高恒顿了顿,立刻就笑了,然后看向站在一旁的洛衍之:“洛衍之,不如你向周老解释下,CAC的业务内容到底是什么?那些跨国食品公司、实业集团还有投资公司聘请你们做顾问,是做商业间谍吗?”
周夏顺着高恒的视线转过身去,赫然发觉一个噙着浅笑的男人就一直站在自己的身后。
悄无声息,她一点都没有发觉!
而且此刻他的微笑得体,就像是被精确计算过一般,全然没有在大厅玻璃墙相遇时那样。
心脏一阵收紧,周夏握紧了自己的筷子,脑子里却忍不住想:刚才这个男人是一直在听她的爷爷和高恒聊天,还是像是刚才透过玻璃墙一样用力地看着她?
周夏想要夹菜来掩饰自己莫名的慌乱,但是面前正好是一盘西芹百合。
筷子刚夹起百合,它就掉落下来,正好滚到了自己的盘子边,周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还在看着我吗?
周夏的后颈热了起来。
“我们主要从事的是商业信息分析、商业信息泄密风险评估以及反商业间谍活动。”
洛衍之的声音从周夏的身后响起。
周夏还记得上一次在游轮图书馆听着洛衍之的声音就觉得耳熟,现在仍旧觉得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来。
他的声音很特别,带着精锐的审度意味,以及一种发自内心的骄傲。
他的声音不大,微微低着头似乎是向周老表示尊敬,但周夏却能感觉到温热的气息触上自己的后颈。
还有非常淡的如同高岭雪松的冷峻味道。
周夏忍不住去分辨,那不是男士古龙的味道,因为一点都不明显。
好像是须后水的味道。
恍然之间,周夏的筷子第二次让百合掉落了下来。
她在紧张。
身后的男人伸长了手,绕过了周夏拿起了她的勺子,很轻松地替她舀起一勺西芹百合,放在了碗里。
如果不是座椅将他们隔开,周夏几乎就是被对方半抱入怀里。
但对方就像是计算清楚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显得充满绅士风度,只是在照顾一位一直夹不到菜的女士。
可周夏却有一种错觉,这个男人正悄无声息地兵临城下,正温柔地试探着她,像是在缓和在酒店大厅重逢之时,他的目光带给她的压迫感。
勺子被他轻缓地靠放在了瓷盘边,明明没有声响,周夏却紧张地向一旁避开。
他正保持着低着头的姿势,仍旧温和有礼。周夏侧目的瞬间与他相对,她看见了他眼底不甘于任何束缚的桀骜,以及笑容里隐晦的野心。
他很擅长伪装。
他在大厅玻璃墙下看着自己的目光,才是最接近真实的他。
周夏赶紧侧过脸去,却不知道这样就让自己脖颈的线条完全呈现在了洛衍之的眼中。
纤细唯美的,等待着被破坏,被撕裂的线条。
他的心里蠢蠢欲动,但是脸上却不动声色。
这是一场始料未及的重逢,他早已收拾好的心情从第一眼看到她……便周而复始,翻涌而来。
洛衍之直起了背脊,继续不紧不慢地解释着CAC的业务到底是什么。
“当然,只有清楚知道那些商业间谍的手段是什么,才能帮助我们的客户保护自己。我们绝对不会用任何非法手段获取商业信息,因为那很容易让我们的雇主身陷负面新闻。”
同桌的宾客点了点头,而周老爷子沉默不语。
“比如去年媒体大肆报道的KS日用品集团收买竞争对手高管反而让自己陷入法务诉讼;比如曼森科技公司派私人侦探拷贝了对手的技术总监的笔记本电脑硬盘后却被私人侦探反咬一口。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避免雇主急功近利陷入以上进退两难的局面。”
他的声音谦和却很坚定。
周老终于是、被吸引,转过头去看向他。
“年轻人,你很骄傲。”
冷不丁这样一句话,让这张桌子上的来宾包括高恒在内都在猜想洛衍之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惹周老爷子不高兴了。
“心有骄傲的人,不屑做鸡鸣狗盗的事情。”
周老这句话说完,在座的人都呼出一口气来。
没有人想看到周老和沃达森在公开的场合关系紧张,互相闹得不愉快。
“如果哪天你和沃达森的合作终止或者破裂了,我欢迎你来睿帆。”
周老刚说完,高恒就笑出声来:“周老,CAC是顾问公司,他本人是不能去你们睿帆接受职位的。”
“哦,这样啊。”周老没怎么说话,看向一旁的周夏,说了句,“刚才上了鱼胶,你怎么没给我盛?”
因为洛衍之站在自己的身后,一直僵着一动不动的周夏拿起周老的碗,赶紧给他盛了一碗。
当她刚舀起第二勺的时候,周老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你是不知道老人家吃不多吗?过犹不及,你不懂吗?”
周夏顿了顿,只好把已经盛起来的第二勺鱼胶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周老,话都说开了,那我就回去我那边了。”
“嗯,你也别怪我说话直接。我喜欢直来直往,有误会就解除,有话就直说,当面解决了就不会在背后玩阴损招数。”
“那是当然。”
高恒起身离开,洛衍之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垂下眼来,目光落在周夏的身上。
“你身上这只玻璃种的翡翠蝴蝶真的很美。”洛衍之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唇舌间还带着红酒的气息,听在周夏的耳中,醇厚带着一丝沙哑。
周夏对面的一位女宾立刻点头,和洛衍之聊了起来。
“我看到周小姐的时候,第一眼也被这只蝴蝶吸引了!”
被人这么夸奖,周夏下意识低下头,轻轻抬起了那枚蝴蝶,听着洛衍之和那位女宾聊着它的雕工和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