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温斯顿的餐刀贴着鹌鹑的表面滑过，他开口说：“这样的光泽，是因为烘烤的火候恰到好处。很多选手以为当食物在烤箱里呈现的是怎样的颜色和熟度，取出烤箱的时候仍然是这样。但事实是，食物的内部仍旧会持续加热。这位参赛者很睿智地注意到了这点，又或者说，他的导师早早就教给了他这个重要的知识。所以当鹌鹑从烤箱中取出之后，表面那层酱料遇冷凝结，而内部仍旧在持续散热，于是就产生了这种类似熔岩融化留下的痕迹。确实很美。”
所有观众们露出“原来是这样”的表情。
“但是重点仍旧是鹌鹑和包裹在其中的鹅肝口感。鹅肝，因为在鹌鹑的腹中，时间不够会是生的。没有人想要吃生的鹅肝……而一旦时间太久，鹌鹑肉就会很老，口感完全丧失。所以鹌鹑与鹅肝，最重要的就在于前期对鹌鹑的炖煮以及对鹅肝的处理。这两个流程只要火候处理得当，就能让这两种肉类最后在烤箱中达到同步。”
美食评论家卢克对这道菜在烹制上的难点做出了点评，这也让更多人担心起这道菜的口感了。
“正是因为对程度的掌握要求实在太高，所以这道菜成为江千帆的最为出名的料理，至今无人出其左右。”戴维抬了抬眼镜，摇了摇头说，“我肯定这位选手的用心，但为什么要选择这道菜呢？它实在太有难度了，即便是很有经验的米其林餐厅主厨，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能将它做好。不过不管怎样，我还是会仔细地品尝。”
观众席上的林叔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可颂怎么选了这么难的菜？她就算选择很简单的菜色，只要没有失误，评审们一样会给她高分的不是吗？”
宋意然只是看着林可颂坚定的侧脸，意味深长地说：“因为江千帆对她实在太重要了。她想要体现的就是他的精髓——对程度的把握。无论是调味还是火候，都是程度。”
林小雪听见了宋意然的话，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比赛！重点在于赢！选择这么难掌控的菜品，实在太不明智了……”
“虽然不明智，但是你已经开始敬佩你的堂姐了，对吧？”宋意然好笑地问。
林小雪抿了抿嘴唇，冷声说：“看看这道菜她能得到怎样的评价再说吧！”
屏幕上的温斯顿，缓缓切开了鹌鹑，他蹙起眉头，然后摇了摇头。
观众们发出唏嘘声。
这道菜，果然林可颂失误了吗？
“我真的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这到底只是巧合？还是实力？”
温斯顿小心翼翼地将切开的鹌鹑挪向外侧，让所有人看清楚。
细嫩的鹌鹑肉包裹着如同黄油一般的鹅肝。
即便牙齿和舌尖没有触上去，也让人能感受到这道菜的质地是多么的让人陶醉。
“我已经按捺不住要尝一尝这个味道了！”戴维咽下口水，切下一大块送进嘴里。
其他的评审们也用一种十分谨慎和珍惜的态度品尝。
“嗯……嗯……”温斯顿仰着头，仿佛是要将所有的美味留在身体里，他没有说话，而是仿佛坐在高级餐厅里一般十分享受地吃着。
其他评委也是这样，除了发出毫无意义地感叹声之外，没有任何评论。
观众们都伸长了脖子，等待着他们说些什么。
安娜丽斯不得不出言提醒说：“先生们！女士们！我看的出来这道菜真的很美味！但是……至少说些什么！它好吃在哪里？”
“哦……安娜丽斯，你非要这么煞风景吗……它真的真的真的就好像江千帆做的！你确定这道菜的选手没有作弊吗？”卢克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
“我很确定！你们所提起的大师江千帆先生从头到尾都坐在观众席上，没有笑容，没有表情，连动都没有动过。现场的众多观众可以为证！”
当观众们听说那位厨艺大师就在现场的时候，不由得开始寻找起来。
林可颂呼出一口气，听到卢克的话，她笑着看向江千帆的方向。
“鹌鹑鲜嫩的肉质之中，有一种柔和的芳香，鹅肝被鹌鹑包裹着保留了轻盈如同黄油一般的质地。两种肉类的结合，优雅……与众不同。香料的余韵在我的口腔里跳跃着，还有最后那一点点清新的酸甜味道，将味觉的感受带到了极致……我还是找不到缺点……我已经吃下去了一整份的鹌鹑鹅肝。”
温斯顿仍旧不敢相信自己舌齿间的味道。
“啊……我一定是喝醉了……掉进时间最为悠久的红酒里……”戴维微微晃着脑袋，“再也不愿意醒来。只是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给我的鹌鹑鹅肝这么小？”
“戴维先生，我肯定参赛选手为你们所准备的鹌鹑鹅肝都是差不多大小的……你可以在比赛过后前往polarlight预定一个席位……”安娜丽斯出言安慰。
“预定席位？你不知道那要等上三个月吗？”戴维几乎是瞪着安娜丽斯说出来。
“……那你可以请这位选手做给你吃！我相信不需要等！”
“你觉得这场比赛之后，会没有人预约他吗？也许他的亲朋好友，还有在场的观众已经跃跃欲试了！”
“鹌鹑的嫩肉如同绸缎一般，而鹅肝如同慕斯，我仿佛从空中环绕一圈之后回到了地面，而我的心仍旧留在空中……”
林可颂的主菜得到了9.9分。
现场沸腾了起来。
第70章 完美的遗憾
这让所有观众都看到了这场比赛结果的另一个可能。
“也许可颂这一次真的要逆袭了！我迫不及待想要看见洁西卡·昆廷失望的表情！”
一向沉稳的梅尔此刻也按捺不住了。
他交叉自己的手指，向上帝祈祷：“哦神啊！她的甜品一定要万无一失！一定要成功！”
而他身旁的江千帆却显得很平静，仿佛在等待着一个他早就知晓的结果。
“现在是餐后甜点定胜负的时刻了！”安娜丽斯也吸了一口气，她看向维克特。
维克特的眉梢轻微颤抖着，他很紧张。
因为他原本以为自己所拥有的优势很有可能在林可颂的甜品之后荡然无存。
“那么到底谁会问鼎这一次的‘大师秀’呢？不仅仅是三十万美金的奖金！更加为了各自导师的荣誉！请诸位评审认真并且用心地品尝这道香草冰淇淋山楂，哪怕是最细微的分数差距都有可能颠覆这场比赛的结果！”
赛委会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将甜点送到了每一位评审的面前。
来自澳大利亚的烘焙大师呼出一口气来，看着盘中被堆成金字塔状，笼罩着焦糖制成的鸟巢之下的甜品时，不由得感叹：“这一次我真的很不忍心破坏它了！”
“哦，这果真是香草冰淇淋山楂！要知道这在今年才正式成为polarlight的招牌甜点！虽然品尝到它的人不多，但每一个吃过的人都对它念念不忘！”戴维抬起了叉子，有点不知道从何处下手的犹豫。
卢克则低下头，轻轻嗅着焦糖散发出的甜美香味：“嗯……我闻到了焦糖里的香草还有香荚兰以及热带水果的味道，即便只是用作装饰性的辅材也被很好的调味了……我只是好奇这位选手在呈送了那么复杂精致的前菜和主菜之后，怎么还能有时间完成这样的甜点？”
温斯顿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所期待的是一道简单的餐后甜点，因为我不认为哪一位业余厨师在完成了那么精致的前菜和复杂的主菜之后还有能力处理好这道甜点。要知道，它对江千帆的意味深长，主厨对这道菜的设计融入了很多心思。要达到他所想要达到的效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安娜丽斯转过身来看向林可颂：“你听见评审们的看法了吗？他们认为你的这道甜点只有外形，没有精髓。因为他们不认为你有足够的时间来让它完美。”
林可颂侧目望向江千帆的方向，缓缓开口回答：“那就让他们尝一尝。我确信，这道甜点所体现的不仅仅是他的巧思和烹饪技术，还有他做这道甜点的心境。”
这段话被安娜丽斯转述。
温斯顿笑了笑，抬起了勺子，轻轻敲碎了笼罩在山楂之上的那一层薄薄的焦糖雀巢。当焦糖的碎末跌落，那种破碎的美感在座的观众动容。
他舀起了其中一粒，送进了嘴里，轻轻含住，接着咬了下去。
轻微的嘎吱声传来，在安静的比赛现场中显得尤为响亮。
他闭上了眼睛，抿起了嘴唇，接着他微微张开了嘴。观众们以为他将要说些什么，但是他只是舀起第二颗送进了嘴里。直到盘中的山楂只剩下最后的一颗，他才叹了一口气。
“有人告诉我，江千帆制作这份甜点的时候，是因为他听人说暗恋的味道就像中国的冰糖葫芦，包着喜欢一个人的甜甜的糖衣，但只要咬下去，就会吃到又酸又涩的味道。但是暗恋也是对一个人的爱意，只要是去爱一个人就应当是甜美幸福的。所以他设计了这款甜点。香脆甜美的糖衣被咬碎在唇齿之间，当舌尖触上其中的酸涩，冰淇淋的柔滑香草的香氛破裂开来。这确实是江千帆想要达到的效果……酸与甜的结合，被包容的美好。”温斯顿按住自己的额头，然后抬起头来，“安娜丽斯，你确定这不是成品？这不是江千帆做出来放在某个地方然后被送到我们面前来吗？”
安娜丽斯笑了笑：“先生，你觉得这可能吗？”
“这……确实不可能……”温斯顿轻轻舀起盘底最后的一颗，“我有点舍不得把它吃下去了……”
“如果你再不吃掉，冰淇淋就会融化，它的味道可能就不会那么美好了。”安娜丽斯微微笑了笑，“江千帆先生也曾经说过，任何美味都有时限。”
“多谢提醒。”温斯顿点了点头，将最后一颗香草冰淇淋山楂送入了口中。
而戴维几乎要抱着盘子将盘底的糖屑也倒进嘴里。
“这真的不仅仅是好吃而已……而是好吃到爆炸。它让我想起在我小学的时候我一直暗恋着的同桌。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是个胖子，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玩，除了她。放学的时候，她买了一只冰淇淋，站在校门口等着她的父母，而我就站在她的一旁。我的心中是很酸涩的，因为只有我看着她的份，从不奢望她会回头看一看我。只有十几秒的时间而已，她的父母来了。她冲我笑了笑，将那支冰淇淋给了我，头也不回地和她的父母离开了。”戴维耸了耸肩膀，继续说，“那支冰淇淋她根本就没有吃过。所以每当我想起来，我都会猜想她是不是特意买来请我吃的呢？只是后来，她和父母去了别处，我一直没有机会问她这个问题。这道甜品让我想起了那个冰淇淋。我带着忐忑而酸涩的心情，但是口中都是冰淇淋的甜味……真的很棒……很棒的甜点……”
评审们即将宣布甜点的得分了。这不仅仅关乎林可颂，也关系到维克特的排名。
维克特握紧了拳头，他虽然对自己在决赛中的表现完全不满意，但是他真的没有想过自己的排名会被林可颂所威胁到。明明她还差得很远，可是眼看着就要强势地将他从云端扯落。
他不相信她那三道菜真的有那么完美。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联想到前几次的比赛，她的表现都有独到之处，而这一场比赛就好像厚积薄发，终于把她真正的潜力迸发出来了一般。
他很害怕。这样的失败根本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喔……这道甜点也得到了9.8分！也就是说，林可颂在决赛中的最后得分是9.8分！实在太令人惊讶了！”
安娜丽斯鼓起掌来，全场的观众也跟着鼓掌。
“这简直是奇迹……啊……”林叔呼出一口气来，“她是我们的骄傲！真的……”
“她的表现真的很完美。虽然没有机会吃到她做的菜，但是评审们的表情既惊讶又折服。你是对的，先生。她真的很有天份……”梅尔看向一旁的江千帆。
“她的天份并不是什么与生俱来的才华，只是她比其他人更用心地去体会味觉这种感受罢了。”
这时候，记分牌开始翻转，所有人屏息以待最后的结果来临。
第一名的是44.5分的总分——仍旧是维克特！
第二名的是总分44.4分的林可颂。
观众们在鼓掌的同时也发出了感叹声。
毕竟以如此完美的表现惜败，令所有人感到惋惜。
林可颂并没有看着记分牌，因为当安娜丽斯念出她的得分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输了。
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内。她知道自己要赢过维克特就必须做到十分的完美。但是，在追求味觉的道路上，不可能有谁真正做到那样的完美。
“恭喜你，维克特，得到了这一届‘大师秀’的冠军！你不仅仅得到了三十万美金的奖金，也为你的导师洁西卡·昆廷赢得了荣誉！要知道教导一个人比自己做到更加的艰难！维克特，你还年轻，还有更加深远以及广阔的前途，不要忘记继续前进哦！”安娜丽斯笑着说。
维克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笑容，他只是僵硬地与安娜丽斯握手，接过那个代表荣誉的水晶奖杯。
掌声将他环绕，就连洁西卡·昆廷也来到了现场。
那是一名很有涵养的女性，有着与伊丽丝相似的金发，尽管上了年纪，她的优雅仍旧如此清晰。
林可颂随着大家一起鼓掌，尽管此刻的她最想要做到的就是奔入江千帆的怀里。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一转过身，对上的便是那双深邃的眼睛。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得到了第二名，安娜丽斯将要念出导师的名字。”
“对不起……对不起……”林可颂不知道为什么，最开始的从容与淡定骤然远去，积蓄在她眼底的液体崩溃而出。
“你做得很完美，他们都把你当成了我。”江千帆毫不在意所有人的目光将她搂入了自己的怀中。
第71章 虽败犹荣
观众们的掌声响起，那是对林可颂最为真诚的认同。
“你真的很棒。”安娜丽斯上前与林可颂拥抱。
这时候，十二位评审从后台走出，当他们得知最后的结果时，都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感叹。
他们都在为林可颂感到可惜。
而这也让维克特握紧了奖杯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维克特，你很棒。你已经远远走出了所有人对你的预料以及期待。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达到了你的高度。但是这只是一个过度……你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温斯顿想维克特伸出手，“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眼界会比现在更加宽广，而你也将……不再沉溺于此刻的胜负。”
维克特仰起了脸，用力地看进温斯顿的眼中：“先生，你在暗示什么？我不配握着这个奖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