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筹狠狠地捶在地面上,“你怎么就是不肯走啊!”
“三!”
安森第一次露出那样狰狞的表情,俊美的五官扭曲在一起,额角的青筋暴起,双臂颤抖着,腹部的伤口渗血更加厉害。
立柱微微松动的那一刻,周筹撑起上身一下子蹭了出来。他翻倒在一旁,仰面看着安森僵在那里的身影。在这一片狼藉和天昏地暗之中,他的身影意外地清晰。
“我们走。”安森拉起周筹,但是周筹的左腿骨折了,无法站立。
“我叫你走吧……白白浪费了这些时间……”
周筹的腿疼的厉害,但是以他多年的经验,这次的骨折虽然不至于让他残废,但是根本不可能穿过这个通道去到与莱斯利约定的地点。
“怎么会呢,没了你才叫浪费时间。”说完,安森将周筹扛上肩膀朝着出口冲了过去。
他的肩膀把周筹的腹部颠的厉害,内脏都要被挤出来了。正是这样的疼痛让周筹的大脑越发的清醒。
他能清晰而致命地感觉到安森肩膀因为剧痛而颤抖,他正好压在他肩膀的弹孔上。肩上的血液沿着前胸与他腹部的伤口不断涌出的鲜血汇聚在一起。
周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他的耳朵里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里,那些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那些碎裂得尖锐的声响,那些不断挑衅他神经的沙石倾落声,在那一刻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里发出的声音。
他的耳朵里只有安森沉重的呼吸声。
那是一种挣扎,一份笃定,一种信念。
那些周筹认为全都不可能属于安森罗伦佐的东西。
他们终于冲出了通道,但是出去的那片地面已经完全塌陷了,只剩下一道衡梁。
往下一看,灼热的温度铺面而来。地下的那几层基地已经完全成为了火海。
安森喘着气笑了起来,“你看,我的基地多坚固啊,就算被炸毁了,横梁都是屹立不倒的……”
地下的热炎熊熊,不断有凛冽的热风刮过他们的脸颊。
“放下我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带着我你过不去的……”周筹拍了拍安森。
“我想来支雪茄。”安森将周筹放下,他血流的太多,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安森的目光望向外面,隐隐可以看见正在盘旋着准备离开的直升机。
“冲过去,你就能抽雪茄了。还有80年的拉菲,还有你的鱼子酱,花上一整个上午磨煮出来的咖啡,还有巴哈……”
人生很多时候都在选择。
“嗯。”安森在周筹面前蹲下,拉着他的胳膊环上自己的脖颈。
“嘿,嘿!你流太多血了,你没有力气再把我背过去了。”
安森费了半天力气,都没站起来。
“所以我说,别再执着了。我相信你爱我了,好吗?我很相信你爱我。但是我只抽五美金一包的廉价香烟,喝不惯香槟红酒,吃商务套餐……无论你在我这里证明什么都没有意义……”此时周筹也着急了起来,再僵持下去,这道横梁还在不在难说,但是国际刑警的直升机一定会走。
“你能别乱动了吗!”安森忽然吼出了声。
下一秒,他就将周筹摇摇晃晃地背了起来,绝然的气势。就像是好莱坞巨制大电影的结尾。
周筹看不见他的脸,只有灼热的空气几乎要将他所有的血液都蒸干。
安森再没说一句话。
他的身体在摇摆,当他第一脚踩在横梁上的时候,周筹抱紧了他的肩膀,“别死了。”
第二步踩下去,安森回答他,“就算我要下地狱,也会先把你送上岸。”
他以为他会说,下地狱之前会把他也拉下去。
安森的每一步都在颤抖,每一步又意料之外地稳健。
又是一声剧烈的爆炸从他们身下传来,热浪汹涌而上,回落的瞬间差点将他们都席卷下去。
安森随着横梁摇摆,他们失去了平衡。
周筹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就是下地狱的感觉,周筹忽然觉得也不是那么糟糕。
预想中失重的感觉并没有到来,安森坚忍地找回了重心,继续向前。
他低着头,周筹知道他已经快不行了。
那一刻,周筹想起了随着悍马陷入深水之中的艾米丽。她狠狠推开自己的画面。
周筹一直没有看明白她陷入那片黑暗时所说的话,但是此刻,他忽然明白了过来。
安森每一步都颤抖得厉害,似乎随时都会跪趴下去。
周筹覆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为我活着。”
安森没有任何回答,只是更用力地向上颠了颠周筹。
仿佛只有周筹的重量才能提醒他自己为什么前进。
脚下烈焰熊熊,撕扯着安森的侧脸,周筹缓缓贴在他的脑后。
短短的十二米,如同一世那般漫长。
当他们冲出基地的时候,直升飞机已经起飞了。
绳梯从高空落下,安森费尽力气让周筹拽住了绳梯,卸除了重量的他终于可以放松了,仿佛一切都不重要,身后的爆裂声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回响,天空中的日光晃得他闭上了眼睛。就在他倒下的瞬间,周筹扣住了他的手腕。
“Fuck!就这最后一下你不能撑住吗!”周筹恶狠狠地大声喊道。
安森拽住了绳梯,周筹终于松了一口气。
直升机逐渐驶上了海面,那座海上研究基地不断发出爆裂的声响,像是怒吼的火山。
周筹低下头来看着安森的头顶,他跨坐在绳梯上,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样。
但是周筹的心头却冰凉了起来。安森的裤子已经被他腹部流出来的鲜血完全染红了。
直升机将他们放在了国际刑警派出的快艇上,此时的安森却已经昏厥了过去。
“安森!安森!醒一醒!我们出来了!你看见了吗!”周筹趴在安森身边拍打着他的脸颊。
“快点,给他输血!”
“强心针!”
十分钟之后,另一艘快艇与他们会合,快艇上是理查和他带来的医疗小队。
八个小时之后,周筹躺在床上,他的左腿被高高挂起,上面是厚重的石膏。
走廊上响起极有规律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迷彩服的高挑身影来到周筹的病床前。
“你很幸运。非常严重的骨折,需要修养和复建,但是不会残废,不过你可能再也不能像是琼斯那样追着某个武器走私商人跑上一整天。”
周筹侧过脸来笑了笑,“我从来不是英雄主义者,莱斯利。”
莱斯利在他床边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背脊笔挺,端正而严谨。
“我从前很讨厌安森罗伦佐。他的浮夸,他的奢华,他的玩世不恭,还有他看起来那样不真诚的真心。你知道吗?我也可以为你做到,哪怕血流不止,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把你带离那个危险的地方。”
“我不是娇弱的公主,不需要骑士二十四小时的贴身保护。”
“至少你选择他,我没有那样难受了。”
周筹摇了摇头,“莱斯利……这并不是一个选择,因为由始至终在我面前都没有选项。他是安森罗伦佐,你是莱斯利艾维斯……而我是周筹。”
莱斯利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太阳落山了,浅薄的橘色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在他的侧脸上。有一点柔和,又有一点落寞。
“你不打算去看看他吗?他还在昏迷当中。”
周筹耸了耸肩膀,“不打算。那个家伙好不容易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他才不会甘心就这样松手下地狱呢!”
莱斯利从脚下的塑料袋中拿出两罐啤酒。
“敬周筹。”
周筹莞尔一笑,一同举杯,“敬莱斯利。”
一个月后,马林霍曼再度落网。等待他的不再是所谓的精神疗养院,而是联邦监狱。
周筹的石膏还没有拆,他杵着拐杖来到监狱门口登记探访的时候,一架轮椅来到了他的身后。
“你知道吗?我始终非常纠结我为你差一点流尽血液而死,但是我心爱的周筹却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连看都没来看望我一次,甚至乘坐国际刑警的专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安森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这是一个多月以来他们第一次相见。
“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地到我的公寓兴师问罪。”周筹无所谓地说,“顺带问一句,你有什么老朋友在这家监狱吗?”
“啊,我没有。我只是特地来保护你见你的老同学。”安森依旧风度翩翩,举止优雅却自然毫无造作感,仿佛他生来就是如此。
“我不认为马林比你更危险。”
“是啊……”安森来到周筹面前,半跪下来,侧过头去轻吻上周筹的嘴唇,“他永远无法像我这样吻你。”
周筹没有拒绝,只是闭上眼睛。他从没有这样静下心来去感受安森罗伦佐,其实他的嘴唇很柔软,他的气息就像是绿野之上萦绕而过的一阵风,坦然而纯粹。
“啊……忽然在想,我这辈子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安森轻笑了一声。
“走吧。”周筹笑着,抛弃一切负担的轻松。
来到探访室里,两名狱警守将马林带了进来。
他扯着唇角,目光扫过周筹和安森。
“哟,马林,你这身橘色的衣服和外面那些在操场上放风的莽汉们都一样啊,实在不符合你的艺术美感。”安森用吟唱般的语调说出讽刺的话。
马林并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他只是静静地注视向周筹。
“你知道选择这个男人就是选择坠入深渊吗?你将不再是过去的你了。”马林展露出他一贯温柔而青涩的少年表情。
“人们通常觉得深渊太深,是因为他们的目光不够深。我会一直看着他,他有多深我就能看到多深,那样他就不算是深渊了。”
马林顿在了那里,似乎他有什么懂了,又似乎他永远不可能弄懂。
周筹用胳膊肘撞了撞一旁的安森,平静地说,“我和他说完了,我要走了。”
“这么快?我还没有好好挖苦他呢。”安森露出了然的笑容,推着周筹离开了探访室。
马林走在幽长的走廊里,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与周筹背道而驰。
来到监狱外,安森的手指抚过周筹的额发,“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去哪里吃点什么?”
“好啊。”
“我有些想念鱼子酱了。”
“我想吃烧烤。”
“烧烤会让我全身都是味道。”
“你可以不去。”
“好吧,我让理查准备我喜欢的红酒。”
“我只喝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