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前,萧谣必然一阵尖叫,但是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了,只是身体向后一缩,背脊撞在桌角上,疼得她冒冷汗。
“过来吧。”少年唇上噙着一抹笑意。
萧谣缓缓站起来,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想知道那另外两个人怎么了。
那红衣女子栽倒在神像之下,双眼仍然睁在那里,唇间含着一小节麦管般的东西,身体瘫软,看来真的是死了。
剩下的那个黑衣男子,靠着廊柱,两眼睁大犹如铜铃,嘴唇微张,双手仍然握着短刃,胳膊僵直,他的咽喉处有一道划痕。看来是对方出剑太过迅速,剑刃划过,瞬间致死。
萧谣再看向那靠坐着的少年,剑眉入鬓,有几分潇洒恣意,鼻骨直挺而俊秀,唇间笑意点点,仿佛刚去与亲朋饮酒作乐归来,哪有半分像是了结了三条人命的模样?
站在离他六、七步远的地方,萧谣停下了。
那少年缓缓开口:“你怕什么?他们收了别人的钱财来要我的命,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
萧谣点了点头。
“他们杀完我之后,你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吗?”
萧谣摇头。再看见那少年闭着眼睛,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们会杀了你灭口。所以,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对不对?”
萧谣点头,虽然这个推论找不到反驳的地方,但怎么听怎么觉得怪异。其实追根溯源,如若这少年不曾入得这座寺庙,萧谣自然也不会遇上这场事端。只是她刚受了惊吓,一时半会儿脑袋反应不过来。
“那现在你的救命恩人受伤了,你是不是应该对他多加照顾呢?”那少年继续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
萧谣别过头去,想了想,然后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轻声问。
“……萧谣。”萧谣说完之后就在后悔自己怎么傻到把真名告诉对方,真想一锤头捶开自己的脑壳看看里面长了脑子没有。
“逍遥?”少年唇上驳裂开一抹清澈的浅笑,看得萧谣失了神,“你的名字取得可真好!”
“是歌谣的谣。”萧谣纠正他,虽然娘亲给她取名萧谣也有谐音“逍遥”的意思,希望她能够永远快乐,逍遥于天地之间。
“那也是很好听的名字。你是女孩子,听起来年纪也很小。多大了?”
“十三。”
“一个人?你是乞儿吗?”
“你才是乞儿呢!”我萧谣离了村子到现在为止还未曾向人讨过一文钱!
那少年又笑出了声来,“那么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南阳。”萧谣一开口,又说了实话。她就应该随便和这个少年说个地名,然后两人分道扬镳,最好永生不见。
“我也要去南阳,我们一起上路好了。”
什么?和你一起上路?我还要不要活命了?
“那个……那个什么……我自己知道路去南阳……我……”
少年动了动,侧着身子撑着脑袋,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我方才被那个女人暗算,她朝我吹了毒烟。这种毒烟的名字叫做‘迷走’。就算吃了解药,一个月内眼睛还是看不到的。”
哦,你已经瞎了啊。萧谣撇了撇嘴。
“我算是救了你的性命了,你难道不该照顾我去南阳以为报答吗?”
报答?我敲晕你算不算报答?萧谣伸手在空气中挥了挥,她知道此人厉害,只怕瞎了眼捏死自己也比捏死蚂蚁容易。
“再者,这一路前往南阳山高水远,你一个女儿家无人结伴,要是被人盗走了盘缠钱财该怎么办?”
这句话倒是正中了萧谣心中所想。
“被人盗走了钱财,那还是小事。万一被人贩子掳去了,卖给人家做家仆奴隶是你幸运,卖去了青楼你一辈子就毁了。”
萧谣被他再这么一说,心中更是害怕。
“而且一路辛苦,没有足够的银两,你就天天只能露宿在这破庙之中,如果连个破庙都没有,你就只能寄宿在他人屋檐之下,比起乞丐又好的了多少?”
萧谣知道自己离家就这样前往南阳,很多事情不是没有考虑过,而是没有办法,只是被这个少年直落落全部抖落出来,心里的惶惶不安就愈加严重了。
“行行行!你别说了!我们一起!一起走!行了吧!”
“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哦,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听风。”
“哦,你好,慕容公子。”
什么慕容听风,我看是慕容疯子还差不多!
“你放心,我也不用你鞍前马后伺候我,相反,跟着我有吃有喝的,不是也很逍遥吗?”
我哪有时间逍遥?
“那么萧谣,麻烦你帮我打点水来吧。”
“行!”庙的庭院里有一口井,萧谣曾经伸着脑袋看过,里面有水,水桶也还在,只可惜缺了边儿,只能打起半桶水来。
她费力地将水桶拎到了慕容听风面前,“喂,洗吧!”
慕容听风对她的态度倒也完全不在意,撕了衣角浸入水中,将水挤入眼里。
萧谣看着他那白衫,心里不知多难受了,那么好的衣料就这样白白被撕了条口子。
“我们还要待在这里吗?”萧谣看着那三具尸体,心有余悸。
慕容听风自然了解她心中所想,笑道:“我们向西走,有一个镇子。只怕到了那里之后就是天光了。不过也倒可以方便我们洗漱,稍作歇息。”
“成。”萧谣知道,这一晚她注定没得舒坦了,“我也得和你约法三章。”
“哦,怎样的三章?”慕容听风露出玩味的表情。
“第一,我只是给你带路的,就像你说的,不用鞍前马后伺候你。”
“对,我是这么说的。”
“第二,你吃什么我也要有的吃,你喝什么我也要有的喝,你睡什么我也要有的睡……”
“你这丫头还挺会占便宜的。”
“那要不然呢?你吃你喝你睡,我在旁边看着得多难受啊!”
“行,有人陪我吃吃喝喝也算一桩美事。”慕容听风唇角轻扬,别有一番雅致,“那么第三,是什么呢?”
“第三就是,你的仇家来找你寻仇了,我第一时间逃跑。你可别说我没义气。”
话音刚落,慕容听风捧着肚子笑的更开了。
“成!若真有仇家来寻仇了,你不逃跑难道还站在原地让人砍吗?”
萧谣看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嘟囔了一声:“你也不算太坏……”
对方逐渐收起了笑容,缓缓道:“我从来都不是个坏人。但是不够坏的人就不够狠心。不狠心就只能步步退让,但即使我退让了,对方也不见得就会罢手。”
“哦,我知道。”萧谣点了点头。
“你知道?”
“这叫做‘得寸进尺’。”
这句成语还是叶逸教她的呢。
然后,慕容听风本来有几分寥落的表情又再度舒展开来,“对……没错,那就叫做‘得寸进尺’。”
7公子
萧谣将慕容听风拉起来,对方将手掌放在萧谣的肩上,由萧谣引路。
头顶是一片星光,脚下是碎石子铺出来的山道,夜色还未退去,山风拂过,颇有几分凉意。
慕容听风衣阙轻扬,萧谣偶尔回头,望见他脸上神色自若,眉间淡然。
“嘿,你说你眼睛都瞎了,怎么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你不急吗?你不恼吗?”萧谣问。
“我倒觉得这样挺开心的。不想看的东西就不用看了。而且眼睛是很有迷惑性的,太依赖眼睛了,就不记得要用耳朵自己去听,用鼻子去细细品闻了。”
萧谣没想到他竟然那么看的开,心下对他的恶感倒也少了几分。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现在听见什么了?又能闻到什么了?”
“嗯,我听见了风声,山林间枝叶摇曳相触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虫鸣声……还有我闻到了……”
“你闻到什么了?”
“你包袱里的干粮。”
“我告诉你,我的干粮可不会让给你吃!”
“你的干粮都馊掉了,也不怕吃坏肚子。还有……你身上一股子烟灰味道,外加汗臭味。”慕容听风还故意揉了揉鼻子。
“哼……”萧谣确实离了村子之后就没有再沐浴过,连衣裳都没换过。她本想找个溪水,随意冲洗一下,没想到在那之前就遇到这位少爷。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萧谣隐隐看见一个城镇,此时,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
镇上的道路两旁仍然清冷,店家还未开门,小摊小贩们也还未出来。
“喂,我们去那儿?”萧谣耸了耸肩膀。
慕容听风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好笑道:“既然你这一路吃我的喝我的,又不肯伺候我,那至少对我尊敬一点,喊我‘公子’应该不过分吧?”
萧谣翻了一个白眼,“知道了,公子。”
“你往前走走,看看有没有客栈?”
“有的。就在前面,小二刚把门打开。”
“那就去那家歇息歇息。”
萧谣领着慕容听风去了那家客栈,小二一看见他那身穿着便喜笑颜开迎了上来:“这位爷!一路上劳累了,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呢?”
慕容听风从腰间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碎银子,扔了出去,那小二赶紧接住,双眼都快放光了。
何止小二啊,一旁的萧谣看了都觉得揪心。那点儿碎银子她的娘亲得做多少手工活儿才能换来啊。
“给我一间上房,要安静的。再备一桌酒菜。”
“得!没问题!”
萧谣还是第一次住客栈,心里面觉得好奇极了,扶着慕容听风上了楼,小二将他们领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客房。
推开房门,萧谣眼睛一亮。这间房间比起她在村子里住的屋子要好上十几倍了!那张床上的褥子一看就是软的,再看看那桌子椅子,都是用榆木打出来的。
“公子您稍作,酒菜一会儿就上来。只是不知道公子您喜欢喝什么样的酒?”小二一边开口说,一边打量着慕容听风的眼睛。
而慕容听风就似知道小二在大量他一般,轻笑了一声:“小二,你放心,本公子的眼睛还没全瞎呢。你的人影儿我还是看得见的。”
“唉……公子您别见怪,小的也只是想若公子真有眼疾也可以在镇上寻个大夫看看。”小二看了看,眼见着萧谣一副欣喜的样子摸着床褥就要躺下去的摸样,心中奇怪这个小厮怎么对他家的主人这么不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