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谣!萧谣!”叶逸快步跑到了她的床边,守在一旁的慕容听风听见声响反应了过来。
“大师!可是大师你回来了?”
“正是老衲。”一叶禅师走到床边,“萧谣小施主现在怎样了?”
“昨夜里她还不停地想要说话,但是从后半夜开始,她就安静了下去,无论晚辈给她输入多少真气,她始终没有什么反应……”这一晚再加一整个上午,慕容听风只怕为萧谣输入了不少真气,如今再看这少年疲惫不堪,仿佛一根稻草也能将他压倒。
叶逸手指扣上萧谣腕间,不消片刻眉心紧皱,“为什么大师?像是萧肃这样的恶人,你明明有机会杀了他却还要留他的性命?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因为我佛慈悲?那么上天的德又在哪里?佛的慈悲又在哪里?为什么神明从不眷顾好人?我的爹娘……霖姨……还有萧谣?”
14离别
“喂小子!若不是我师父救你,你早就在那镜水教中被折磨死了!”无痴见叶逸对师父不敬,两步上前正要将这孩子拎过来,一叶禅师却将他挡住了。
叶逸根本没将无痴放在眼中,只是沉冷了嗓音道:“我需要为她施针。”
“无嗔无痴,你们去找附近的大夫,借一套针具。”
“是师父。”
叶逸施针为萧谣修复受损经脉,在封住她几大穴道防止仅剩下的微弱真气外泄,但是他知道无论他做什么都是“杯水车薪”。
“每个人都想要得到我《藏世药典》里的行针走穴之法,现在你们看到了……这套针法根本没有什么特别……”叶逸握紧萧谣的手,缓缓低下头来,肩膀颤抖着,他不想让人听见他的啜泣声,泪水却滴滴答答落下来。
一时之间,房内安静无比。
忽然,传来一声呢喃,令得叶逸抬起头来,只见萧谣缓缓睁开了眼睛。
“叶……逸……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梦!当然不是梦!”叶逸扯出难看的笑意,看着萧谣迷散的双目。
“你回来了……镜水教的人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他们不敢。”叶逸的袖子落下去,便看见胳膊上青痕一片,大师自然看出来那是被萧肃的分筋错骨手严刑逼供所留下的痕迹。
“嗯……你鬼心眼那么多,谁都欺负不了你。以后……没人再跟你争窝窝头了……也没人半夜踢你让你睡不好觉了……”萧谣咽下口水,她只觉得看见叶逸之后轻松许多,她再没有什么好牵挂了。
“你在胡说什么?霖姨不是说过要你好好照顾我的吗?我们以后还要下水捉鱼,上树摘枣,去草稞里找蛐蛐……萧谣……”
萧谣微微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再度失去知觉一般。
慕容听风问道:“大师,这是为什么?我以为她看见了自己的亲人会有求生的意念!可为什么反而不如之前!”
未等到大师回话,他身后的殷无羁缓缓走至床边,手掌覆在萧谣的额头上,一股内息极有耐心地渗入她的四肢百骸,“因为这个孩子心思纯明,对名利没有执着,如今她得知自己最重要的人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便了无牵挂,无所眷恋了。”
“什么叫做了无牵挂?无所眷恋?”叶逸握紧拳头,咯咯作响。
“就算用金针锁住她的筋脉,用真气为她续命,三日之内她必然摧枯拉朽,你们谁都救不了她。”殷无羁看着萧谣,双眼之中无悯无悲,生死对他而言不过因果,“要她活下去,也并非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叶逸与慕容听风齐齐开口问道。
“我只问你们,如果我带萧谣离开,从此以后也许一生你们都不再有机会相见,你们愿意吗?”殷无羁开口问。
“再不相见?那么她是生是死我又从何而知!”叶逸转身,瞪向殷无羁。
但是慕容听风却在瞬间明白过来,“阁下可是愿意收萧谣为徒,传授她《束水心经》?”
“聂霖是我的师姐,年少时离开清尘筑便再未回来。但是师父未曾说过要逐她出师门,既然如此她的女儿自然还是我清尘筑的弟子。但是一旦入了清尘筑,她的使命就是守护《束水心经》。师门只允许她一生只有三次机会离开清尘筑处理私事,但最终必须回归本门。如若要留在世外,就必须将一身武学交还本门。聂师姐离开清尘筑时年岁尚轻,师父只教授了她心经的皮毛。但是她对师门十分尊重,离开清尘筑之后就再未修习过心法。若非如此,又岂会因为镜水教的暗算而殒命?”
“既然有三次机会,那她伤势康复之后还是可以来见我的不是吗?”叶逸问。
“但是我并不知道她修炼到第几重心法才能痊愈。她并没有武功根基,内功修为要能达到治愈此等内伤的境界,也许十年二十年未定,又也许终其一生。”殷无羁看向叶逸,“叶逸,萧谣视你为亲人,这世上她唯一挂念之人,你是否愿意放手?”
叶逸愣在那里,“为什么要我放手?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叶逸,放她走吧。死死拽着她,只能眼睁睁地失去她。让她跟随殷无羁走,也许几年,也许十年二十年,时间虽久,你还有可能再见到她。”慕容听风得知殷无羁愿意收萧谣为徒,已觉得大喜过望,现在要的只是他们的“舍得”。
叶逸握着萧谣的手,无法松开。
“叶逸小施主,舍得舍得,不舍就没有得。如今你放不开萧谣,就势必要失去她了。”
萧谣伸出手来,轻扯住殷无羁的衣摆,“我愿意做你的徒弟……虽然死去可以与娘亲相见,但是还有人会为萧谣难过……萧谣不想他们难过……叶逸,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好起来的。虽然我们暂时见不到彼此……但是一旦我好了,就会来找你……好不好?”
“你真的会来找我?”叶逸抬眼问。
“一定会。”萧谣朝他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我们约定。”
叶逸迟迟不肯伸出手指来。
“叶逸……你要好好研究医术,做一个好大夫……等有一天我来找你的时候,一定会为你感觉到骄傲的。”
殷无羁看向窗外,日光倾斜,映照在萧谣的脸颊上,清澈无比。
叶逸最终还是伸出手指与萧谣勾在一起,“等你好了……一定要来找我。”
“我保证。”
那天,一叶禅师的弟子们为萧谣准备行李,叶逸留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
半夜里,萧谣微微转醒,发觉叶逸和慕容听风都趴在自己的床边睡的很熟。她心里涌起几分内疚之情。
“醒了?”茶桌边,殷无羁端坐在那里,手中执着茶杯,零星月光撒入屋中,给他的发丝镀上几分淡淡的银色。
这是萧谣第一次细细观看殷无羁的长相,他眉目清俊,是萧谣从小到大见过的男子之中最为好看的,就像那一片月光,即使是在无人仰望的夜晚,也能径自流淌。
“嗯。”
“我们上路吧。”
“上路?”萧谣看了看趴在自己面前的叶逸与慕容听风,自己还未与他们告别,但是他们睡的这么熟,自己根本不忍心叫醒他们。
“他们不会醒的,我用真气点中了他们的昏睡穴。”殷无羁轻抿了一口茶水,“离情依依也只会拖延时间。况且让他们看着你离开,只会让他们心痛不是吗?”
“萧谣明白了……”
殷无羁起身来到床边,顺手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出一小段悠扬的旋律。
天边传来鸟儿振翅的声响,越来越接近。
殷无羁将萧谣抱下床,来到窗边。她惊讶地发觉眼前竟然是一个车厢,车厢上被无数细线缠绕着,而细线的另一端则是无数只的鸟儿。
“上去吧。”殷无羁将萧谣放入那车厢之内,自己再缓缓跨入其中。鸟儿扑扇翅膀,车厢被越拉越高。
萧谣拨开帘布,看着那客栈窗户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仿佛有条细线被拉扯的快要断裂。
“萧谣,你成为我清尘筑的弟子,要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放下’。放下昨日哀愁,放下昨日欲念,昨日种种已随烟去。只有你的心放下了,为师才救得了你的性命。”
“弟子明白。”萧谣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此间过往,不再重来。
半个月之后,定禅寺的庙门前,一个白衣少年正坐在石阶上,仰头看着净蓝的天空,喉间轻扯出一声叹息。
他提起一壶酒,倒入口中,那模样恣意快活。
一叶禅师缓缓走到他的身后,开口道:“慕容施主的双眼虽然已经无碍,但是喝酒伤身,还是少饮为妙。”
慕容听风莞尔一笑,唇角微扬,“大师放心,晚辈只是偶尔畅饮一番,大饮伤身小饮怡情。”
“慕容施主可是打算明日启程回去慕容山庄,老衲听闻大公子的夫人有了身孕。”
“是啊,她过的很幸福吧,而我如今也已经放下,是该回去看看了。”慕容听风放下酒壶,用打趣的口气道,“大师你说,会不会某一天萧谣的伤势好了,来看望我们,当她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却认不得她?”
“慕容施主除了相貌之外,对于萧谣小施主还有什么印象?”
“嗯,晚辈记得她的说话的声音,她身上的味道,还有她走路的脚步声。”
“无缘对面不相识,有缘千里亦能再相会。”
“多谢大师赠言。不知道叶逸打算怎么办?他性格倔强,再加上双亲惨死,他将萧谣当做亲人,又被迫与亲人分别,只怕内心不得平静。晚辈还记得那日早晨醒来不见了萧谣与殷无羁,叶逸如同发疯一般叫喊她的名字,四处寻找,还跪在我和大师面前请求我们告诉他清尘居的所在……晚辈不免对他有些担心。”
“他内心太过执着,嗔痴过重。老衲会将他暂时安置寺内,对他多加开解。”
“这样,我便可以安心回去慕容山庄了。”
15与世无争
三年之后。
“师父!我跟您说,最近我觉得我心口这个位置再没疼过了!您再陪我练练那个逆水游龙掌,还蛮有意思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双手捧着一大束金银花兴冲冲推开一扇门,走进小筑之内。门前的竹子风铃啪啪作响,在风中摇摆。
溪水自小筑门口缓缓穿流而过,巴掌大小的竹筏漂在顺着溪水漂流着,竹筏之上摆着茶杯。竹管引流,滴漏在一定时间就会有水滴落入竹筒之内。
一切清新怡然。
没有人想到清尘筑其实是位于一处海岛之上。这个小岛被薄雾笼罩,正面是一片黄沙峭壁,峭壁的背面却是四季如春的人间仙境。
小筑之内,一个清雅男子正摆着棋局,闻见少女入内,缓缓开口道:“药有没有按时吃。”
“啊……”少女的原本明丽的面色垮了下去,“我都喝了好几年了……就算是药,师父能不能给换个口味?”
男子朝少女伸出手来,少女放下花束,将手腕放在男子的手掌之中。
“你的伤确实好了许多。我本以为你伤势沉重加上又从未修习过任何武学,即使让你修炼《束水心经》也未必能有效果,没想到你反而能够将心经修炼到第三重境界,实在难得。如今只要你的继续心无旁骛,再多修炼两年,巩固受损经脉,伤势自然能够痊愈。”殷无羁说完之后,目光再度回到那一盘棋局之上。
“诶,其实我觉得挺奇怪的,师父你从来都没有要求过萧谣要一心一意,将心经修炼至最高境界。不是每个师父都希望徒弟能够到达所学的巅峰吗?”萧谣拉开殷无羁对面的椅子坐下,使坏一般故意弄乱了几颗黑子。
“凡是过犹不及。况且你对武学并无追求,若心无所想自然无法在那个领域登峰造极。若不是因为需要治疗内伤,武学对于你不过是玩乐罢了。”殷无羁把被萧谣弄乱的棋子摆回原处。
萧谣撇了撇嘴,见殷无羁无心陪他玩乐,正欲跑出去继续玩,谁知道殷无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喝药。”
“知道了!会喝的!”萧谣忽然想到什么,“师父,上个月我给你缝的新衣裳,怎么没见你穿过?”
“你的衣领缝歪了。”
“歪了?这岛上就咱们两人,就算是歪领的衣裳,也就我会看见您,您有啥不好意思穿的?”
“侧身开线了。”
“那是徒弟我烤的地瓜香甜煎的小鱼太好吃,师父您吃的太多发胖了,不然那衣裳怎么能被撑到开线呢!”萧谣一副孝顺的不得了的样子给殷无羁上茶。
“针头你也忘了拔下来。”
萧谣倒茶的手抖了抖,“好吧,师父……要不然你把它剪了做抹布吧……”
“为师将它改了改,穿在里面了。”殷无羁的话让萧谣的眼睛再度亮了起来。
“穿里面了?让我看看!”萧谣伸手就要去拉殷无羁的衣领,对方赶紧抓住她的双手。
“都多大了,还这么毛手毛脚,以后如何嫁的出去。”
“切……”萧谣耸了耸肩膀,“这个岛上除了师父就没别人了,难不成师父你娶我啊!”
殷无羁的手指在逍遥眉间一弹,并不用力,小丫头却叫唤了起来,“哎哟,疼死了啊!”
“没大没小。”殷无羁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唇角那不易察觉的笑意却被萧谣看的清清楚楚。
“哈哈,师父你笑了!其实你就喜欢我没大没小!”萧谣一说完话,就赶紧跑到桌边,拿起那碗晾凉的药汁,捏着鼻子三两口喝下去。
她心里早就在嘀咕了,自己十三岁的时候拜了殷无羁为师。那个时候她问过殷无羁年纪多大,对方只是回了一句“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