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你竟然将我逼至此,就不要怪我心太狠!”
萧谣与殷无羁将慕容听风带到了山下,他们没有投宿而是赶着马车离开了慕容山庄的范围。
直到下一个城镇,他们才找了个客栈住下。萧谣将慕容听风背下马车,小二只以为这位公子病的不省人事却想不到他已经死了。
夜里,慕容听风躺在床上,萧谣替他擦干净了脸,身上衣物也整理的妥妥当当,然后便坐在床边发呆。
殷无羁坐在桌边望着她的背影。
“师父……你看他那个样子,好像一点痛苦都没有……其实是不是只是睡着了?”萧谣握上慕容听风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却怎么也不能温暖他。
殷无羁无法回答她。
“我摘了几朵丁香花就应该赶紧回去找他的,那样他就不会被……”
“这不关你的事情。”
“那次叶逸装死,让我痛不欲生。按道理这一次我应该也怀疑一下,听风是不是又骗我了……可我却知道那是真的……”
“因为慕容听风从不骗你。”
萧谣的肩膀颤抖了起来,无力地垂下头。
“我在想,如果我真的从来没有离开过清尘筑就好了。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了,叶逸可以毫无顾忌去做他想做的事情,我与师父仍然在岛上过我们想过的日子,而听风此时不知道泛舟在哪片湖上小酌着一杯美酒,身旁倚着柔丽女子,夜色缱绻……”
“然后……他会心中空空如也,终其一生也不知道自己寻找的是什么。萧谣,我其实很羡慕听风。他被世俗所缚,却又从不妥协。比起空虚地活着,他宁愿拿所有的一切来换片刻逍遥。不要用生死来衡量听风,那从来不是他活着的意义。”
萧谣的指尖划过他眉骨的形状,他鼻梁的起伏,他的唇角是浅浅的凹陷。
那时候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将手搭在萧谣的身上。他们一起走在起伏不平的山道上,夜凉如水,他的表情却不骄不躁。
她说,你眼睛都瞎了,怎么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你不急吗?你不恼吗?
她不记得他的表情了,只觉得他的声音那样好听。
“我倒觉得这样挺开心的。不想看的东西就不用看了。而且眼睛是很有迷惑性的,太依赖眼睛了,就不记得要用耳朵自己去听,用鼻子去细细品闻了。”
那便是慕容听风的真性情。他的享受从来无关奢侈,却又那般自在。所有的痛苦,他都能拿来尽兴。
他对她说过想念的三种境界。
第一种,是心中所想,口中所念。任由那些美好的回忆来折磨自己。
所以萧谣告诉自己,不要用这种方式去想他。
“第二种吗?心中所想,无处所念。”慕容听风声音犹然在耳。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永远不会消失的。把那些失去的放在心底,不需要用眼睛去看过去的幻象,也无需将它放在嘴上念念不已,只需要珍藏起来。那就是你的,谁也拿不走。这个时候,你的想念不再是令你伤心,反而会令你开怀。”萧谣将他那时说的话轻轻念出。
那一次叶逸死去,萧谣曾经痛不欲生。
而这一次慕容听风离去,萧谣明白她不能轻言生死,因为那从来就不是听风想要的。
慕容凌日,你的名声你的权欲,再不关听风的事了。这武林峥嵘,江湖跌宕,都属于你了。
“我不想火化他……我舍不得。”
他是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她怎么忍心让他化作灰烬呢?从此以后看不到,摸不着,光想着萧谣就觉得痛彻心扉。
“听风只是想随你回去而已。不用火化也行。”殷无羁拿出一粒莹白色的药丸,放入了慕容听风的口中,“这粒药丸本来是用来养伤去恶毒的,让他含在口中能够令他尸身不坏。只是我们这次回去清尘筑,只怕要坐船了。”
萧谣明白,殷无羁的百鸟车根本没办法承载三个人渡海而去。所以乘船是最佳选择。
“好,明天我们就起程去海边吧!我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既然如此,今晚就好好休息。不然明天怎么有精力上路?”
“师父,你去睡吧。我想在这里陪着听风。我会睡的,也不会做傻事的,你别担心。”萧谣趴在听风的身边,似乎就要这样守着他睡过去。
殷无羁没有起身,仍然坐着。直到看着萧谣一动不动的样子,殷无羁以为她睡着了,起身为她盖上一件外衣,这才发觉她的双眼睁的大大的,在这黑夜之中显得彷徨而迷茫。
而他知道,这种伤痛会持续很久很久。即使萧谣没有哭天抢地,即使她表现的那样坚强,殷无羁明白慕容听风带走了萧谣心中最重要的东西,谁也弥补不了。萧谣也许有一天可以坦然面对这场离别,却永远会感觉到疼痛。
此时,慕容山庄内,谢玉芳叫来贺小梅。
“小梅啊,你回来山庄内也有一些日子了吧。”
贺小梅撇了撇嘴巴,心想少夫人要是想为难我不如直截了当。
“我想了想,听风这会儿和萧姑娘在一块儿,两个人都年轻着呢,不知道怎么照顾生活。听风自在惯了,但是萧谣是个姑娘家。你不如去找你家公子,好好照顾他们两个吧!”
谢玉芳这番话倒是说的恳切,挺有主母风范。贺小梅听了则是如蒙大赦,她早就不想跟着谢玉芳了,这位少夫人规矩太多,她吃罪不起。
“可是我怎么去找公子啊?”
“有人来了消息,说看见听风他们在离庄子不算太远的镇上投宿了,你现在若收拾行李赶去还来得及。”
“好啊!小梅这就去收拾行李!”贺小梅兴高采烈就要离开。
“回来!这么咋咋呼呼的!”谢玉芳拽住她,“我还有事嘱咐你!”
“少夫人请说!”贺小梅的心早就飞远了。
谢玉芳拿出一块玉佩,上面雕刻着云旖月盈,质地清透,一看就是快上等白玉。
“这是当年听风送给我的。既然听风已经选择了萧姑娘,你帮我将这块玉交给萧姑娘,替我对她说,我祝她与听风白头偕老,恩爱无双。”
谢玉芳将那块与收进红绸锦缎里包好,放到贺小梅的手中,“一路小心,别将它摔碎了。告诉萧姑娘,这块玉在定禅寺开过光的,可以趋吉避凶。”
第83章
“诶!小梅记住了!”贺小梅还是头一次觉得这位少奶奶顺眼了起来。
谢玉芳将客栈名称都给了小梅,小梅知道萧谣的性子,还特地跑去厨房包了一些点心,上了谢玉芳为她准备的马车,披星戴月前往萧谣投宿的那家客栈。
待她离开了山庄,慕容凌日走到谢玉芳的身边道:“你做的很好,老夫记下了。”
“那么爹您一定要信守承诺,将庄主的位置交给沛林。他是嫡长子,若是不能继承这慕容山庄,一生在江湖中都抬不起头来。”谢玉芳蹙眉道。
“玉芳你放心,老夫既然说出来了,自然会做到。”
谢玉芳望着那辆马车消失在夜幕之中便转身回去庄内。
“你不问老夫为什么特地要贺小梅带着那块玉佩去找听风吗?”慕容凌日转身看着谢玉芳的背影问。
“爹的事情,儿媳不想多问。儿媳只要照做就好了,不需要问原因也不需要知道结果。”
慕容凌日负手站立在风中,仰面看向那片无垠黑夜,叹道:“如果听风也能像你这样懂得何时糊涂,也就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当第二日来临,贺小梅来到了萧谣投宿的客栈,兴高采烈地敲开了房门。
“公子!萧姑娘!是小梅来了!”
一直趴在慕容听风身边失了心神的萧谣骤然惊醒,茫然地望向门口,“小梅?”
此时,她才发觉殷无羁仍然坐在桌边就这样守了她一夜。
殷无羁起身开了门,看见小梅背着行李一张大大的笑脸站在门外,萧谣的心像是被刺中一般。
“萧姑娘!我来了!你不会讨厌我妨碍了你和公子吧?”贺小梅进了屋,呵了一口气将包袱放在桌上,“咦?公子呢?”
殷无羁侧开身来,贺小梅这才看见慕容听风躺在床上。
“……怎么萧姑娘都起来了,公子还在睡啊?”贺小梅看着萧谣一夜憔悴的容颜,根本就不像休息过,而且脸上泪痕未干。她熟悉那个表情,当时叶逸死去的时候她随着慕容听风赶去的时候,萧谣脸上就是这样的表情。
“公子!小梅来了!你醒一醒啊!”贺小梅来到床边,摇了摇慕容听风的身子,却感到一阵冰凉。
她整个人受惊一般缩回手来,随即又缓缓触上慕容听风的鼻间,整个人向后一缩,摔坐在了地上:“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贺小梅不敢再碰慕容听风,因为他的样子就似一触即碎。她摇晃起萧谣来,声泪俱下道:“你说啊!公子怎么了!你快说啊!”
萧谣任由她摇晃却不说话,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
“小梅!”殷无羁将贺小梅拉开,一语打破了她所有的自我安慰,“你家公子已经去了。”
“……”贺小梅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喃语道,“去了……什么去了?我家公子那会儿说跟你们去天山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会这样!你们说啊!”
“小梅,你先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慕容凌日吗?”殷无羁将她按在椅子上。
“……不是……是少夫人叫我来的……”贺小梅已经傻在那里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以为还有大把时间留在慕容听风身边照顾他,可是推开门看见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贺小梅过于震惊,她甚至连哭都来不及。
良久,她终于按耐住巨大的痛苦,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这到底怎么回事?萧谣,我要你说给我听!”
萧谣根本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殷无羁回答她:“你家公子……很有可能是死在他父亲的手上。”
贺小梅就似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冲着萧谣喊了出来:“我叫你说给我听啊!公子那么疼惜你现在你连他怎么死的都不敢说吗!”
萧谣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说啊!”
“为什么不说!还是公子是被你害死的?”
“贺姑娘!”殷无羁出手点中了她的穴道,她张着嘴无法出声又动弹不得,只能僵在那里,任由眼泪扑扑往下掉落。
她的公子,笑若轻风,眉眼之间都是风度。他可以醉卧小舟之上同身旁的红颜调侃着武林轶事。他可以潇洒恣意不顾他人想法只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还会故意流连烟花柳巷就是为了甩掉她贺小梅!
这一切的一切还历历在目!而慕容听风此时的表情就在沉醉在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中。
“你想知道他怎么死的?”萧谣嘲讽地笑着,转过身来看向贺小梅,“他是被慕容山庄的名号累死了。他太狂放不羁了,这个追逐名利的武林容不下他。”
当年她与慕容听风在夜游神庙中初遇的时候,莫窟三杰就说过:“你的父亲不看重你……你的兄长要暗算你……你的青梅竹马要嫁给别的男子……你还有什么呢?”
而慕容听风的回答,萧谣终身难忘。
“我自己。”他的声音朗朗,仿佛乾坤日月都在他的唇齿之间。
“我要带听风回去清尘筑。这是他的遗愿。”萧谣吸了一口气,将慕容听风从床上拉起,背上了身,“师父,我们走吧。”
殷无羁解开了贺小梅的穴道。
她冷然开口问道:“如果你心中有公子,为什么不替他报仇?”
“你觉得,听风会要为为他弑父吗?”萧谣扯起唇角,“我要带听风去过他想过的日子。”
“连你也认为是庄主杀了听风吗?这怎么可能!虎毒不食子!一定是你们搞错了!贺小梅拽住他们,“你难道不是应该证明出真相吗!不只是我贺小梅,还有许多人值得知道真相!比如说大公子,他从小就疼爱二公子!还有你自己,难道不想确实知道是谁害死了二公子吗!”
萧谣愣在了那里。就算她心里隐隐知道了答案,就算听风说过不要她报仇,但是她还是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你说是庄主杀了二公子,小梅一千个不相信!一万个不相信!小梅也是对二公子是真心在乎的!难道小梅不值得知道真相吗?”贺小梅不让萧谣带走慕容听风,而是将他拦腰抱住,“就算不为公子报仇,小梅也不能让公子死的不明不白!”
萧谣的肩膀颤抖的更加厉害了。如果杀死听风的不是慕容凌日呢?她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带着听风回去清尘筑了吗?
“不要动摇我,小梅……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带他离开这纷扰的江湖。知道真相了又怎么样?听风不会活过来的……”
贺小梅骤然跪了下来:“萧姑娘!我求你!不是为了报仇,只为了真相!”
殷无羁望着萧谣,叹了一口气道:“此时回去清尘筑,你只怕这一世都放不下。”
萧谣就似脱力一般,向前跪坐了下去,她的双手撑在地上,慕容听风的下巴正好磕在她的肩上,那样刻骨的疼痛。
隐忍多时的心痛在刹那间化作了无声地哭泣。她张大了嘴吧,握紧慕容听风冰凉的双手,他似乎要耗尽她一生的泪水也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