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豪金斯微微一愣,趁着他失神的空隙,肖恩拽住他就跑出了几步。当他反应过来之后回头去看那辆车,肖恩要紧牙关大叫:“怀特还不想要那么快见到你!只要你活着,在巴格达以外的地方你还能和蒙特罗玩那个无聊的游戏!”

在那一霎那,也许是因为“怀特”这个名字,让豪金斯醒悟了过来。

肖恩回头,用学会没多久的库尔德语向车子里仍然在祈祷的女人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便和豪金斯一起向前跑去。

他们跑过了二十五米的死亡地带,朝着正在招手的吉尔冲过去。

身后是一阵巨响,空气席卷着巨大的力量将他们推了出去,肖恩扑在豪金斯的身上,摔落在地面上时,肖恩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有与地面接触时那种近乎碎裂的感觉沿着神经传来,然后一切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肖恩!豪金斯!”吉尔把朝着他们飞奔而来。

浓烟涌向空中,那辆汽车被炸的四分五裂,四周建筑物的墙壁塌裂,震碎了玻璃的铁窗吱呀摇晃着如同从坟墓中伸出来的断骨。

豪金斯缓缓爬起来,他的左手还有左腿剧烈疼痛着,应该是落在地面上时撞伤的。脑袋里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看见吉尔和一些士兵向他们跑来。

吉尔的口型似乎在叫肖恩的名字,表情纠结,眼睛里是一种恐惧——豪金斯很熟悉那种恐惧的意味。

他缓缓侧过头来,才发现肖恩就倒在他的身边。

他的背上插着块铁片,血液在迷彩服上渗透开来。他闭着眼睛,一小滩血液在地面上从他的额角滴落。

他闭着眼睛,脸上身上是爆炸的扬尘。

那一刻,那个无数次在豪金斯梦境中出现的画面再次在眼前重放,只是画面里的人不再是怀特,而是肖恩。

“肖恩……”豪金斯伸手去拉他,但是冲过来的吉尔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吉尔的表情是盛怒的,他拥有很好的情绪控制能力,这是格雷医生曾经给他的评语,但是这一刻,他再无法控制他自己。

“别碰他!你这个疯子——他叫你回来你为什么不回来!”吉尔伸手探向肖恩的脉搏,然后大叫了起来,“有士兵倒下了!我们需要急救!”

很快有士兵过来,想要将肖恩抬起。

“要小心他背上的伤!”

“还有他的脑袋!他一定有脑震荡了!”

豪金斯怔然着伸手,在人群的缝隙中还没有碰到肖恩的手指,他便被抬上了担架。

很快也有人要来扶他,他拒绝了对方,想要自己站起来,但是左腿却很疼。

“兄弟!你一定是骨折了!”一个士兵不管豪金斯如何拒绝,还是将他扶住了,“刚才要不是那个兄弟从后面扑到你,被炸裂物刺中的人一定是你。”

豪金斯没有说话,只是朝着肖恩被抬走的方向一瘸一瘸地走过去。

几分钟后,直升飞机来了,要将肖恩带走。

吉尔与豪金斯都上了飞机。

吉尔一直用力按住肖恩背部的伤口,低垂着脸,要紧了牙关。

“他是为了你才会跑过去的!”

豪金斯不说话,他只是抓着肖恩的手。

医务人员过来给肖恩戴上了呼吸面罩,还有血袋。

“为什么你不回来?”吉尔身体颤抖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如果不是因为肖恩在这个狭小的直升飞机内,他一定会与豪金斯打起来。

豪金斯如同雕像一般,依旧沉默着。

直升机停下来,看见身披白大褂的路易斯朝着他们快步走来,后面跟着一群医生护士。

第51章

他们七手八脚将肖恩带走,豪金斯一下飞机就要跌倒,路易斯一把扶住了他。

“不要管我。救他。”

“我会尽力救他,这也是我从营地赶来这里的原因。”路易斯使了一个眼色,便有人过来将豪金斯推上轮椅。

“我要陪在他身边!”豪金斯扯住路易斯说。

“豪金斯——我要去给他做手术,你可以继续拉着我,多一秒他都可能会死!”路易斯低头,眼中的警告意味相当明显。

豪金斯松开了手,医护人员推着他朝医院里走去。

先是处理所有伤口,拍摄X光片,然后是顺被上石膏。

豪金斯的精神游离出他的大脑之外,他的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那一幕,肖恩倒在他的身旁,他想要去触碰他,但是他们却似乎被这个世界分隔开来。

“请你们快一点。”豪金斯的声音压的很低,酒精的味道在空间中弥漫,使得豪金斯的声音愈加冰冷,让人抽吸。

“对不起,打石膏没有这么快,我们正在为您制作石膏绷带。”

豪金斯仰起头,不顾一切地从床上跳下来,医护人员赶紧拉住他,“您哪里都不能去,如果不打上石膏将会影响骨头的生长……”

“那你的动作就快一点!”豪金斯的这一声吼,似乎半个医院都能听见。

“好!我……这就快……”正在制作石膏绷带的医生被他吓的有点手忙脚乱了起来。这个士兵处于暴走的边缘,如果不顺着他的意思,医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石膏刚上好,豪金斯便要求护士推他去手术室。

豪金斯坐在轮椅上,感觉着两边一模一样的墙壁不断后退着,他的牙关颤抖着,只要一闭上眼睛,泪水就会掉下来。

这个长长的走廊就像无止境的恐惧,延伸着不知该如何寻找希望。

终于来到那个手术室前,吉尔正坐在那里,双手合拢手肘在大腿上,他弓着背,闭着眼睛撑着自己的脑袋。

当他听见轮椅声,并没有抬头,只是用没有感情的声音问:“你来做什么?看他死了没有吗?”

豪金斯看着那扇门,没有回答吉尔,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扇门。

“如果我现在手里还有枪,我会杀了你。”吉尔这句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手术一直在继续。

豪金斯闭上眼睛,似乎能够听见门那边仪器的声响,呼吸机的律动,还有肖恩沉沌的思维。

肖恩,请你一定要活着。

豪金斯伸出手掌按住自己的脸。他不曾在手术室外等待过怀特,因为当他知道那个消息的时候,怀特已经死了,他留给他的只有一点回忆,还有颈间的这个十字架而已。

但是肖恩给他的却不止这些。

安全并不足以拿来形容肖恩。

肖恩曾经说过,豪金斯就像潘多拉的魔盒,怀抱着好奇心打开之后,飞出来所有的灾难让人应接不暇,而肖恩流淌在盒底的目光,就是那盒子里唯一剩下的希望。

时间像是刀刃,一道道划过豪金斯的思维,每一秒都让他疼痛。

终于,手术室的大门打开,路易斯走了出来。

“他怎么样了!”吉尔抬起头来,冲到路易斯的面前。

豪金斯只是坐在轮椅上,仰着头看着路易斯的双眼。路易斯的回答对他而言就像是一场判决,压抑着他的心跳,扼紧了他的呼吸,抽空了他大脑中所有的思维。

“他还活着,背上的铁片已经取出来,另外他的右边的大腿、右臂还有两根肋骨都骨折了,我们需要对他进一步护理,另外还有脑震荡,他醒过来之后会头昏想吐……当然这是他醒过来之后的事情了。”

路易斯说完,肖恩便被推出了手术室,吉尔赶紧跟了上去。

豪金斯用单手转动着轮椅,速度很慢,但是他却很用力地想要追上去。

肖恩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直是漂浮着,当他聚拢自己的思维之后,他发现自己坐在一家咖啡馆里,他的对面一个男子执着咖啡杯抿了一口,然后含笑看着他。

“嗨,肖恩。”

肖恩环顾四周,发现这整个世界的时间似乎都静止了。

咖啡店里的客人,有的保持着扬手和对方谈话的姿势,有的正将三明治塞进嘴里,餐台上的服务员正将牛奶倒进杯子里,而窗外的汽车,行人都定格在那一个画面里。

肖恩再次看向眼前的男子,描摹着他的五官,“怀特?怀特·豪金斯?”

“是我。”怀特向前倾了一下身子,那个银色的十字架在眼前晃了起来。

肖恩用手按住自己的脑袋闭上眼睛:“这是一个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

“我们都在梦里,肖恩。豪金斯无法停下追逐蒙特罗的梦,你在梦中辨别自己到底是肖恩还是文森特,但是所有的梦都会醒来……或者我们死在梦里。”

“好吧,那么我梦见你又有什么意义?”

“请你留在豪金斯的身边,肖恩……如果我是豪金斯的梦,但是你却不是。”

“你想说我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吗?”肖恩自嘲一般摇了摇头,“他向我许诺,他说他会穿着防爆服去拆弹,但是他脱下来了,他说他会告诉我拆弹的过程不让我担心,但是他将耳际摘掉了,他还说……遇见无法拆解的炸弹,他会回来。”

怀特侧过头去,轻声说:“肖恩,但是你爱他不是吗?”

“我爱他,是的。我成为了他的后背也无所谓和他一起死,但是绝对不是死在他追求别人的梦里。”肖恩也笑了一下,“离开巴格达,我会从我自己的梦里醒来,无论是作为文森特还是作为肖恩。”

怀特的眉眼流露出几分忧伤,他忽然在肖恩的眼前消失了。

霎时间,整个咖啡厅又再度活跃了起来,有人正在手舞足蹈地说着自己的经历,有人正在咀嚼三明治,服务生将牛奶倒进了被子里,而窗外的车流涌动,行人走过了斑马线。

肖恩感觉自己的身体一震,周围陷入了黑暗,然后刺眼的微光从黑暗中的缝隙里渗透进来,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张脸,带着焦急与疲惫。

“吉尔……”

吉尔沉郁的表情舒展开来,欣喜地跑了出去:“医生!肖恩醒了!他醒了!”

吉尔跑出去之后,肖恩听见轮椅转动的声音,侧过脸去,看见了豪金斯。

他吸了一口气,豪金斯伸出右手,触上他的脸,很小心。

“你终于……也有坐上轮椅的一天……”肖恩扯了一下嘴角,豪金斯的眼睛是无澜的潭水,只是此刻却似乎有什么要泛滥出他的眼睛。

“肖恩……”豪金斯低下头,靠在肖恩的颈间。

很快,医生便赶过来了,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照射了一下他的瞳孔,然后伸出手指问他:“艾维斯中士,你能认出我伸出了几只手指吗?”

肖恩好笑地回答:“不是一根,也不是两根,而是三根。”

医生笑了一下,然后对一旁的吉尔说:“只要好好休息,他应该已经没有问题了。”

吉尔说了一些感谢的话,然后回到肖恩的身边,他将豪金斯完全当做了不存在,“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吗?”

“我的背上很疼……”肖恩皱了皱眉。

“因为有炸裂碎片刺入了你的背部,你很幸运……路易斯说只要再进去两毫米就是脊柱,你需要的就是神经接驳手术了。”

“还有我的右手怎么了……”

“骨折了,但是别担心只是骨折而已,过几个月你还能端着枪生龙活虎。”吉尔挤出笑容,当他看见肖恩倒下的那一幕,仿佛被爆炸风波冲击到的人是他自己。

“他们吊着我的右腿,不错,我的右腿还在。”肖恩有些好笑,“我的左腿还在吗?”

吉尔噗嗤笑了出来,将手探进被子里,沿着他的大腿缓缓下滑,“能感觉到吗?你觉得你的左腿还在吗?”

“还在。我没死,也没有残废,感觉真不错。”肖恩也笑了起来。

吉尔侧目看向豪金斯,刚开始那种难以遏制的怒意现在沉静了许多,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原谅豪金斯了。自从肖恩醒来,这家伙就没有说过一句话,除了看着肖恩。

“另外还有一件能让你感觉不错的事情,你和豪金斯在巴格达的轮值都结束了。”吉尔吸了一口气,坐在床边,“等你伤势好转,你就可以回去美国了。还有,没有意外的话你升职了,准尉。”

“真棒,这样政府给我的钱会多一点。”肖恩想要伸出能动的左手抓一抓脑袋,但是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是一直被豪金斯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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