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忽然很想告诉他,我是骗了他,但也没有完全骗他。
还记得当年,师傅带着我在庐山游玩,飞来峰上的冷峪风清俊的面容悲凉的表情。
"我最讨厌人的腿,因为有了腿,想要离开的时候就可以离开了。"
师傅笑了笑,伸出手指点在他的眉间,轻声道:"傻瓜......"
我以为那一刻世间情爱,皆为尘土,能够在他手指弹开的瞬间灰飞烟灭。
但是我错了,不过几个月,师傅收到了一封信,还有一个青花瓷。
他在阴郁的灯光下,笑容萧瑟地对我说:"我终于还是失去他了。"
到底谁傻?明明眼中就快溢出泪来,问什么还要笑?
师傅每天早晨要细细擦拭那个青花瓷,吃饭时要摆上那个人的碗筷,盛上米饭,直到饭凉了,结成硬壳了,师傅才了然的笑笑,叫我把碗筷收起,然后带着那个青花瓷出去游山玩水......
叶清璇的尖叫声将我的思绪赫然拉回现实。
"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毒死他了!我明明毒死他了!"
我看着他空无一物却又陷入绝望的眼神,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渊。
"是你杀了他?"轩辕静在那一刹那将我扯开,站在叶清璇的面前,"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他明明答应我会好好陪我长大!会教我天下无双的武功!你让我走火入魔每年都有一个月痛不欲生!你让我十二岁开始学会机关算尽!你让我日日孤独!"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日在魑魅宫被龙潜舟击落断肠崖后会在山洞里看见被铁链锁住的轩辕静。
轩辕静悲愤交加:"我要杀了你!为他报仇!"然后猛地抽出腰间的剑,以我的视觉跟不上的速度刺了出去。
所有人呆傻在原地。
动弹不得的我,刚刚为和风解开了穴道转过头来的无心,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的和风......
我紧紧闭上眼睛,然后听见砰地一声巨响。
轩辕静的剑被弹出了好几丈远,他握剑的右手停留在半空中,颤抖着,指缝间滴滴答答溢出血来。
我缓缓回过身来,看见远处的那个身影,衣带飘逸,淡泊雅致。
"无论他欠了你什么,我来还吧。"他的神色如故,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总要大言不惭地夸自己"仙风道骨"。
"师傅?"
第 43 章
"许久不见了,星辰。"师傅的目光略带深意地扫过和风、无心还有轩辕静,"看不出你还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本事啊......"
"师傅!到底怎么回事?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按奈不住嚷了起来。
师傅没有回答我,只是对眼前呆滞了的叶清璇露出近似宽容的笑意:"你不想见我么?不想来我身边么?"
于是,叶清璇犹如上了线的木偶,朝师傅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他的眼中是我从没有见到过的虔诚,"卿容......"
师傅将他揽入怀中,安慰着孩子一般抚摸着他的额头:"一切都结束了,我来了。"
在十六年前,铸剑峰的弟子穆卿容以绝尘三十六式闻名江湖,二十二岁在名门正派之中已经无敌手,真正体会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孤寂,直到在武林大会上遇上了孤傲的魔教教主冷峪风,两人相知相惜,而青冥教教主叶清璇在武林大会上目睹了穆卿容的英姿之后也不禁倾心,于是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就此上演。难以抉择的穆卿容最后选择了独自一人退隐江湖,而冷峪风和叶清璇倾尽了毕生心力寻找不辞而别的穆卿容。八年之后,冷峪风在庐山的飞来峰上终于找到了穆卿容,叶清璇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心生妒意,毒死了冷峪风......
我们静静地听着师傅讲完了当年的事情。
"轩辕静,如果你一定要为你师傅报仇的话,我不会阻止你。血债血偿,天经地义。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句,凡是不可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轩辕静看着师傅淡然的表情,问道:"冷峪风对你而言是个怎样的人?你真的有把他放在心上过吗?"
"你师傅啊......"师傅微微仰起头来,我们看不见他的眼睛,"他是个不能让我想起来的人。"
"为什么?"
"因为,想起来就会痛。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他,然后发现,自己只是假装忘记他了。可是,当我终于下定决心从今往后好好看着他的时候,却只能怀念他了......"
轩辕静看着师傅,唇上漾开似乎感伤又似乎平静的笑容:"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么冷峪风可谓死而无憾了。"
我上前,手指轻轻探入他的掌心,他沉默着握紧我的指尖。
夜晚,我们仍就住在那座寺庙里,师傅就着淡淡的灯光为叶清璇梳着头发。他因为气血攻心,真气逆流而发了疯,现在的心智就似一个五、六岁的孩童,除了师傅,谁也不认识。
"师傅,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我嘴里叼着萝卜酥,含糊不清地问道。
"问吧。"师傅没有抬头看我,只是一遍一遍为叶清璇梳着头发。
"你不恨他吗?他毒死了冷峪风。"
"恨?我只能恨自己了。"叶清璇乖巧地倚入师傅的怀中,"我已经失去了峪风,难道还要再失去清璇吗?还是说你要我杀了清璇让他们俩在地府里继续斗下去?说到底,是我的错啊。"
"师傅您错在哪里?"
"......子非三千弱水,又岂知三千弱水甘为一瓢之乐?"师傅轻轻笑着,隐约了悲哀,我知道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那一夜,和风,无心还有轩辕静一直就呆在门外,推开门时,我只说我明天去接了夕照就和师傅回去了。
他们踌躇着,想要问我什么,我回头得意地笑了笑:"你们三个我都想要。谁不愿意被我‘要'的尽管出去找别人,我绝对不拦着!"
那一刻,是未曾有过的轻松。
第二天,我和师傅坐着马车行在前面,他们三人骑着马跟在车后面,我撩起窗子向后看看,确定他们三个都在,终于松了一口气。
忽然想起离开时主持对我说的话:"施主,你可知我佛家的三种境界:第一重那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重叫做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这最后一重嘛--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啊。世间情爱,亦是如此......"
在这摇摆的车厢里,我似乎明白了,又似乎还是懵懂。
师傅笑了起来,我忽然有些发冷,想当初他叫我下山画《风流卷》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师傅,您怎么了?抽风了?"我战战兢兢问。
"呵呵......我是在为你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