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也不知四少用了什么法子,颜世则真的没有再找来云顶皇宫。

  祁七小姐的出走并没有惊动太大,或是颜祁两家碍于脸面,对外只说七小姐有事远行。

  蕙殊栖身于贝夫人的寓所,就在租界最繁华的玛嘉仑路,楼下是四少办公的贸易行。整条街上汇集银行商号,入夜灯红酒绿,是往日颜世则也常流连的地方。起初住在里头,蕙殊很是惴惴,唯恐被人寻到。然而一晃三五日过去,无人前来惊扰,反倒无端失落。

  “你说他们会不会压根就没找我,巴不得我走了,省得眼见心烦。”蕙殊以手支颐,心不在焉地玩着笔。贝儿不理会,自顾忙着,此去北平要打点的头绪极是繁杂。见她不应,蕙殊越发没趣,悄悄绕到她身后,张望桌上信函账单。

  “全是德文?”蕙殊凑近看,“我的德文生疏好久了,真麻烦,四少怎么尽和德国人做生意。”说着便伸手去翻那信函,却被贝儿一挡,手上翻了个空。

  “说了别乱看,好奇心害死猫。”贝儿利落地将信函收起,横了蕙殊一眼,“没事就回去收拾行李,咱们后天就启程了,往后可没人鞍前马后服侍,你得学着照顾自己。”

  可蕙殊似一块麦芽糖,笑眯眯粘在她身边,总有问不完的问题,赶也赶不走。她又是极聪明的,做秘书那点事,只半日就学会了,余下便是问东问西,对事事都好奇。

  “就知道你们有秘密,瞒着不跟我说,信不过我。”蕙殊半趴在桌沿,拖长声调,闷闷不乐,眼珠却滴溜跟着贝儿身影转。贝儿将要紧的文件一一清点整理,锁入提箱,连同四少惯用的水笔信纸也都细心带上……末了转身问蕙殊,“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蕙殊根本就没在意她收拾些什么,被问得一头雾水。

  贝儿抄起她身后桌上的印章,顺手敲她额头一记,“印章都不记得!就知道你丢三落四!”

  蕙殊捂着额头委屈呼痛。

  “做秘书不是难事,最要紧却有两条,一要心细……”贝儿话未说完就被蕙殊抢白过去,“二要口紧,不该问的话不问,对吧?我早记得了!”

  然而贝儿正色看她,“小七,你要真记得才好。”

  蕙殊哦一声,明白她言下所指,低了头不再多话。

  今早一言不慎,险些触了礁,想来还有几分心虚。

  她委实是好奇——四少年纪尚轻,虽出身北平望族,家道却已中落。如今在这城中,他不显山不露水,看似个寻常生意人。然而他手中财势究竟有多大,过从交往之人都是什么来头,却连贝儿也未必清楚。即便以云顶皇宫的排场,也不过冰山一角。

  自来此地不过三年,什么生意能有这般惊人利益?

  蕙殊出身富家,见惯飞黄腾达,却不曾见识过此等神通……何况如今乱世,一夜暴富或是转瞬破落,皆属平常。暗地里,蕙殊也曾揣测过,如今最赚钱的莫过烟土。

  这不是寻常人能做的买卖。

  滚子商、膏商、运商都是各有行会的,其中财雄势大者,莫不与各地军政勾结,尤以滇川为甚。北平政府虽有销烟令,却不过是做做样子;只有南方政府明令禁烟,向来严查厉惩。

  看四少的样子,怎么也不像和烟土买卖扯得上关系。

  他身后谜团着实太多,用贝儿的话说,“知道早了,于你并无好处,该知道的时候自会让你知道。”

  正被蕙殊左一问句右一句地纠缠着问,门房却来通报贝夫人,说有客人拜访贝夫人。

  贝儿只道是裁缝行里送来了订制的裘皮大衣,此去北平也该是入冬时节,务必备上大衣,便叫蕙殊下楼去看看。

  门房领进来个衣冠严整的矮个男子,拄一支手杖,见到蕙殊,便摘下帽子欠身行礼。

  蕙殊上下打量,看他肤色黧黑,轮廓颇深,举止彬彬有礼,口音透着不中不洋的古怪。

  这人开门见山要见“蒙夫人”,令蕙殊吓一跳,立时便想起贝儿远在香港的前夫,莫不是那招人厌的蒙先生寻来了这里。

  “这里没有蒙夫人,你找错地方了。”蕙殊当仁不让拦在门口。

  那人欠身说,“我找一位名叫Lily Bell的女士,我是她从前的管家。”

  “亚福。”

  贝儿的语声从身后扶梯传来,莫名拔高音调,透出惊怔,“你怎会找来这里?”

  唤作亚福的男子抬头望见她,神色微变,冲口唤道,“太太!”

  这时蕙殊才从他身后敞开的大门,愕然瞧见外头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车门半开着,四少从里边转过头来,看见蕙殊,微微颔首示意她过去。

  蕙殊望一眼贝儿,急步来到车前,“四少,是你领那人来找Lily?”

  四少目光深敛,也不说话,只示意她上车。司机将车开走,也不顾贝儿,将她单独留与那人。蕙殊转头质问四少,“这是怎么回事,蒙家还找贝儿做什么,她早和姓蒙的没有关系了!”

  “她仍是蒙太太。”四少淡然开口,“离婚书上缺了丈夫的签字是无效的。”

  蕙殊愕然,“他没签字?他不答应离婚么?”

  四少没回答,默了片刻,才沉声道,“亚福来找贝儿是为传达蒙先生的遗嘱。”

  蕙殊震住,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蒙先生七天前出海,在南洋海面遇到飓风,至今下落不明。”四少语声很淡,却伸手覆上蕙殊手背,传递一丝安抚的力量给她。他掌心很暖,指尖却有些微的凉,“让贝儿单独待一阵,她不喜欢在人前流泪。之后你陪着她,我去安排,或许赶得上今晚往香港的班船。”

  蕙殊早已听得呆了。

  贝儿……她不是恨着那个朝秦暮楚的男人么,不是已离他而去么?

  许多话想问,却不知如何问,脱口而出却是傻傻的、无关轻重的一句,“她还去北平吗?”

  四少侧首看她,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悲悯与温柔,“真是个傻丫头。”

  (下)

  “火车上的日子真真乏味,闷得人快要生锈。总算今日可得解脱,大约傍晚便能抵达北平。四少说晚间便可吃到德芳斋的珍珠丸子,那里的厨子是从前给王爷做饭的,想来你一定也喜欢……Lily,我真想念你,不知返家后一切可安好?”蕙殊停笔,叹了口气。

  指尖本已冷得不灵活,火车又摇晃,草草字迹难看之极。

  习惯了南方冬季的温暖,当火车北上,越来越接近北平,便开始感觉到严寒萧杀。车窗外景物飞逝,广袤大地一望无际,铁轨旁尽是笔直的杨树林,车窗上已呵气成霜。

  蕙殊起身呵了呵手,看表已是午后,这时间四少午睡该已醒了。

  到隔壁包厢门前,列车员立刻热心上前为她拉开了门——她与四少孤男寡女同行,虽是各住一间包厢,列车员却似认定他二人关系非浅,每每见她,总奉上暧昧的殷勤。

  听得动静,四少抬起眼来,窗外淡薄日光笼着他侧颜,眉峰鼻梁薄唇,被勾勒得分外鲜明。他闲靠在窗边看书,半敞了领口,领带也未系,手中拿着一本法文版的《La dame aux Camélias》[注:《茶花女》]。

  蕙殊不由好笑,“你们男子也爱这缠绵悱恻的调调吗?”

  他好似看得太过入迷,眉目间隐有迷茫,“为何她要拒绝他?”

  “拒绝才好,我顶顶厌恶那个Armand,这样的男子若是我也不要!”蕙殊不屑道。

  四少皱眉搁下书,“她那么聪明世故,却又固执。”

  蕙殊心念一动,蓦地想起书中的Margaret生就绝色美貌,引巴黎贵族争相追逐,在风月场上红极一时。因她随身的装扮总是少不了一束茶花,便得来茶花女的名号。

  那位夫人昔日恰也是倾城名伶,此茶花女,彼茶花女……似这般心心念念,果真入魔已深,走到哪里都不能忘却心口一抹晶莹雪。

  一时两人怔怔,都忘了言语。

  不知四少恍惚些什么,蕙殊却是满心缭乱,遐想那位夫人,又想起贝儿与蒙先生,只觉世间最误人,莫过一个情字。当日送别到码头,贝儿临去也不曾落泪,只是走得那样匆匆,连平日最要紧的首饰匣都遗下。替她收拾时,才在匣子底层发现那旧照片——原来蒙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贝儿依偎在他臂弯像足了一只碧眼波斯猫。

  此时想来,似颜世则那样平庸的男子,或许更可堪岁月消磨。

  当日四少说,小七,你迟早会生悔意。

  会么……火车猛然摇晃,突如其来的后耸令蕙殊立足不稳,整个人跌向窗口。

  四少眼疾手快将她拽入怀抱,自己也抵不住巨大冲力,同蕙殊双双摔在床铺上。远远传来铁轨哐当的巨响,随即火车停下,鸣笛声与敲钟声响成一片。

  待火车停稳,四少示意蕙殊镇定,探手到枕下,竟取出把乌亮的德造手枪。蕙殊惊呆,只见他趋近车窗查看动静,蹙眉良久,神色紧张凝重。

  外头脚步声急,旋即包厢门被敲响,是列车员在大声安抚乘客,“众位不必惊慌,前方遇上铁路管制,火车需暂时停靠……”

  四少将枪藏入衣下,拉开门截住一名匆匆奔过的列车员,“前面什么事情?”

  列车员苦笑道,“有专列到,车站到沿线一律管制,这往北平是常有的事儿,遇上了谁也没辙。您且放宽心,等管制过去吧。”

  这位乘客派头极大,打赏也大方,见他闻言面色不豫,列车员便凑近了低声道,“也不知是哪位大人物,专列来得仓促,还神秘得很。”说着往包厢内一瞥,列车员露出个暧昧笑容,连忙告退而去。

  蕙殊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仍躺在四少的床上,忙面红耳赤地站起来。

  四少并不将枪放回枕下,反而贴身藏好。

  他一介平民,却随身带枪,蕙殊看在眼里暗自心惊。

  四少也不解释,只淡淡道,“遇上管制也没办法,你回去休息,有事我会叫你。”

  他送她回自己包厢,出去时伸手在她胳膊轻轻一扶。

  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隔了衣物也那么暖人。

  蕙殊无端红了脸。

  回到包厢,重新在桌前坐下,欲提笔写完给贝儿的信,却发现一个字也写不出了。

  管制足足耗去四个钟点。

  非要遇上同大人物狭路相逢的逼仄,这才知特权阶层的可恼。

  总算火车到站,随着熙熙攘攘人群钻出站台时,天色已经黑尽。北平的冬天寒冷干燥,夜风兜头吹着,似小刀子刮脸。蕙殊从未尝过这般饥寒交迫滋味,在站台外张望半晌也不见来接人的车子,忍不住哀叹,“这可好了,连个接的人也没有,果真是谁也不惊动。”

  怪就怪他,来之前贝儿问北平那边如何安排,四少却道谁也不惊动。明明已到家门口,却一幅微服私访的派头,当时她便打趣说,四少也要来一出三过家门而不入么。贝儿还怪她多话,眼下可好,落得在寒风中受冻。

  她嘀嘀咕咕,四少也不辩解,只脱下大衣搭在她身上。

  大衣又长又暖,几乎把她整个人包裹进去。

  一辆车子无声驶近,夜色里也没有打灯,静悄悄就停在了身旁。

  蕙殊惊了一跳,就见车门打开,一截纤细的小腿从旗袍下伸出。

  裹着裘皮大衣,臂挽手袋的女子款款下车,几步走到四少跟前,立定了朝他上下打量。

  “好啊。”她哼一声,扬起手,作势欲打他,“没良心的,还算记得回来!”

  四少微笑捉住她手腕,“怎么嫁了人还是这副坏脾气。”

  “有好脾气也不会朝着你!”那女子脸一扬,站台灯光照见她凤眼粉腮,妩媚可人,一口脆圆京腔十分好听。

  四少摇头笑,“难怪人说徐总长什么都好,就是怕老婆。”

  “呸!”那美人啐他,转眸朝蕙殊一扫,似笑非笑,“薛四公子也什么都好,就是太好色。”

  蕙殊羞得无地自容,张口想要反驳,却听四少已淡淡笑道,“祁小姐是我的秘书。”

  他为她二人介绍,“这位是徐季霖徐总长的太太,胡梦蝶。”

  蕙殊了然,对她含笑点头。

  胡梦蝶与她握手,笑容里有一分不冷不热的疏远。

  司机安顿好了行李,上前欠身道,“二太太,可以走了吗?”

  胡梦蝶将四少挽了,“晋铭,你同我坐后面,有好多话,路上我慢慢儿跟你说。”

  “好,先去住处安顿下来,祁小姐累坏了。” 四少侧首微笑,“你我叙旧不急这一时。”

  “那怎么成,季霖已在德芳斋备下薄酒,等了你大半晚上。”胡梦蝶一面拉他坐进车子,一面嗔道,“我可记着你素日口味,你且尝尝,看这些年变是没变。”

  “自然没变。”四少的语声低沉带笑,“虽说世道在变,总有些人心未变。”

  “晋铭……”胡梦蝶语声一软,轻轻叹口气,“此番见着你回来,我这心里总算踏实了。”

  “这几年知道你同季霖兄都好,我也快慰。”四少淡淡笑。

  蕙殊在前座听着这番对答,半明白半懵懂,只觉两人语意都萧索,听来令人心酸。她是见不得这种场面的,便想岔开话头,令两人轻松些……却苦于插不进话,闷闷等了半晌,总算觑着个空,“徐太太,真不好意思,劳烦您久等。今晚也不知是什么要人来了北平,害火车被管制四个钟点,足足挨到这会儿。”

  四少接过她话头笑道,“天子脚下,要人往来频繁,这种事只怕三五天便有一起。”

  然而胡梦蝶不答话,静了片刻,才轻声问,“晋铭,你真不知是谁吗?”

  蕙殊一怔,良久未听见四少出声,忍不住转头看去。

  车子开得颇急,外边路灯不时扫过,将一片片光影投入车内,晃得人脸上也明明暗暗。四少的神色瞧不清楚,只隐隐见他薄唇一动,“霍督军?”

  “不,是霍夫人。”

  第四记:登粉墨·看飞觞

  “是她,这倒巧。”

  只得这五个字,似提起一个遗忘许久的旧人。四少语意淡薄,令蕙殊以为自己听错。回头想看清他神情,他的脸却匿在昏昏绰绰阴影里,似个没有喜悲的雕像。

  胡梦蝶也意外,怔了一怔,吁出口气,“嗳,可不是巧么。”

  她笑得不经意,却流露如释重负的感慨。静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当初真不值得,我早说过,你迟早要吃亏在女人上头。”

  四少笑笑,“陈年旧事,我不大记得了。”胡梦蝶哼了声,“她也算个有能耐的,只是你们薛家上上下下的嘴脸,倒叫人看了个透骨凉。枉你为李孟元尽心出力,却落得那般下场。”

  四少仍是笑,彷佛事不关己,“也不能全怪姐夫,他有他的难处,这两年他也过得不如意。”

  “说起他,真是薛家的孽障,你大姐怎么嫁了这样一个人。自被撤办以后,费尽资财各方疏通,如今捞个小官只图太平终老。”胡梦蝶的语意也不知是惋惜还是奚落,“还有你那二哥、三哥越发不像话,一个滥赌,一个烧大烟……幸好还有你在。”

  “外头不是说么,薛家吃喝嫖赌俱全,老四就占着一个嫖字。”四少自嘲而笑。

  胡梦蝶却笑不出,长长叹了口气。

  蕙殊听得难过,心里亦转明白七八分滋味。

  到德芳斋已是晚上八时过了。

  听见包厢外脚步声至,里边已有人连声笑道,“晋铭,晋铭,可叫我好等!”迎出来的正是徐季麟,看他相貌清癯,风度上佳,却不是预想中官僚模样的徐总长。除却北方人的洪亮嗓音,更似个儒雅文人。

  四少与徐氏夫妇久别重逢,席间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徐季麟夫妇热络善谈,桌上也不回避蕙殊,可他们的话题蕙殊全然插不上嘴,只觉自己是个多余的外人,一顿饭吃得毫不知味。原以为四少风尘仆仆北上,见了徐总长必有要事商谈,可他三人从头到尾都在叙旧,絮絮问候别情,上至家中亲眷,下至狐朋酒友,尽是琐碎之事……甚至连那位夫人抵达北平之事也没再提及。

  私心里,蕙殊更愿意听他说一说这位霍夫人。

  四少却闭口不提,和胡梦蝶只说幼时趣事,和徐季麟只问故交近况。

  席间倒弄明白了胡梦蝶的来历,原来是薛家表亲,按辈分是四少的庶出姨母,年岁比四少倒小。她少年时寄居薛家,与四少情同姐弟,如今跟在徐季麟身边,出入官场交际,手腕十分练达。名分上虽是徐家二太太,大太太却早已故身,扶正是迟早的事。

  饭局过后,徐氏夫妇说要亲自送他们至住处。

  出了德芳斋,徐季麟走在前边,胡梦蝶当着他也不避讳,亲热地挽住四少胳膊,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蕙殊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经过走廊时听着叮一声,缀在胸前的珍珠扣针脱落,滴溜滚到一间包厢的门缝边。

  蕙殊低头寻找,恰此时包厢门打开,里边人和她俱是一怔。

  那人定睛打量她。

  却是个年轻男子,衣着阔气,身姿挺拔,相貌也堂堂。

  蕙殊有些尴尬,“我……在找东西。”

  那男子低头看,眼尖地发现了扣针,俯身拾起来给她,温言道,“是这个吗?”

  蕙殊正要道谢,却听身后传来四少的声音,“小七?”

  薛晋铭折返来寻她,一抬眼见着那年轻男子,两人四目相对,俱是一怔,神情各有古怪。

  也只刹那僵持,四少淡淡点头,那人回之一笑,都没有开口。

  蕙殊一头雾水,被四少不由分说揽了,转身便走。

  楼梯处胡梦蝶已迎了上来,朝他们身后张望,“那人是谁,瞧着眼熟。”

  四少随口答,“不认得。”

  那人已回了包厢,方才匆匆觑得一眼,胡梦蝶着实觉得眼熟。

  “对了,好像是佟孝锡佟三公子!”

  四少漫不经心道,“是么,不像吧。”

  徐家这处闲置的别业,地方雅洁幽静,仆佣俱在。

  蕙殊所居的客房毗邻花园,从露台即可到苑中,夜里有风灯亮起,照见喷泉藤萝和秋千。别具一格的情调令蕙殊当即爱上,连连欣叹道,“这地方真美,住下来便哪儿也不想去了!”

  这愿望却未能满足,随后两日竟是走马灯似的转,从早忙到夜,一刻不得停歇,尽忙着饮茶看戏,酒宴舞会,以及种种风花雪月。

  阔别数年,薛四公子重回北平的消息仍激起小小哗然。

  尤其是在霍夫人只身抵达的同一日,薛四公子也不期而至,这实在不能不引来或暖或冷的目光无数。不知有多少人在猜测薛晋铭重返北平的目的,然而四少似乎只为拜访旧友故交,频频出入名流宅第,会友宴聚,除此也不见他做过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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