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见机很快:“如果安小姐想有其他同事一起也行,这个您决定。”
“孟小姐可以吗?”
“当然当然,两位一起赏脸,再好不过了。”对方哈哈笑。
“我问问她,她要是不去,我一个人就算了。”我拿捏着腔调说话。
“这个,我想孟小姐是没问题的。”对方言语委婉,“安小姐定个时间吧,其他我们来安排。”
听上去,孟绮已经与他们私下接触过了。
我笑笑,“不急,有空再说。”
搁下电话,我出神地盯着电脑屏幕。
思拓的“活动”只能说是正常行为,孟绮和他们私下接触,也应当见怪不怪。
灰色地带早已是被默许的存在,乙方甲方之间绝对干净是很少见的。
用穆彦的话说,“中国社会是人情社会”,一板一眼讲职业化,站在大众规则的对立面,孤立的只是自己。他的这种态度,自上而下影响着整个企划市场团队。
这让我想起BR,难说BR与我们,与穆彦,与冯海峰没有更深的瓜葛。
专业的市场团队只是一个工具,使用这工具的手,还是我们自己。
有个问题一直让我困惑,BR有什么理由对数据造假,还是仅仅因为敷衍、疏忽、失误?
像BR这样的公司不太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这念头令我背后隐隐的冷,仿佛有个答案隐约浮出,可以很好解释BR与市场部的失职。
然而我不敢也不愿再深想下去。
正在出神,纪远尧过来,要我找一份会议纪要出来。
我在电脑上找到文档,准备打印。
他却走到我身旁,“不用打印,我就这样看看。”
说着他已俯下身,自己从我手里拿过鼠标,点开文档,专注盯着屏幕。
我被定在了座位上,眼前是他垂下的领带,美丽光泽与质感牢牢捕去人的视线。
他的手臂挨着我的肩。
这不自在的姿势让我脖子很僵,侧身想让一让,他却同时收回手,手背不偏不倚从我脸上扫过。纪远尧怔了下,“对不起。”
我瞄到他白色衬衣袖口,擦到了一抹口红的淡红,顿时很窘:“你的袖子……”
纪远尧好像没明白过来,低头看看,恍然笑了。
“没事。”
我尴尬不已。
他抬起袖口,似乎觉得好笑,“要是有太太,才真麻烦了。”
看他形只影单过日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家在别处,这个年纪的男人没理由还是单身。
可他竟然真是单身。
我愣住,脸上被他手背扫过的地方有种酥麻的感觉,成熟男人的气息,带着体温的热度,即使在他离开之后也久久不散。
十七章[修订版]
方方听我聊工作,听得昏昏欲睡,尽管我自己讲得十分投入。
她打个呵欠,闷闷说:“我觉得,你换个工作吧。”
“为什么?”
“你不觉得又无聊又累?整天说来说去,都是这些勾心斗角,还不如以前说点八卦、偷懒、磨洋工……你不是也讨厌耍心眼吗,怎么现在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哪有,乐不乐都一样,只是个工作呗。”我耸肩。
“那你这工作做得开心吗?”
我顿住,认真想来,似乎好久没在意过自己开不开心。
“要是做得不开心,还不如换个轻松自在的环境,拿个饿不死的3000块,日子一样过。”
我回味着她的话,没有回答。
她继续念叨:“以前你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照这么下去,离更年期也不远了。”
我抬眼看她,“可是这工作,我做得开心。”
她瞪大眼睛,“真的?”
看着方云晓流露质疑的眼睛,我平静地说:“我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往。”
也许我可以一天天泡在格子间里,没心没肺地混下去,和文件们厮磨,靠八卦磨牙,随波逐流地被推来送去,从二十四五岁,混到二十六七岁,再就是三十岁了。我会始终以仰望姿态,看着穆彦这样的人闪闪发光,越走越远;在同时起步的孟绮面前,我的目光越来越低,某一天开始向新人们慨叹,当年孟总是如何如何……
最初的意气风发,在撞得灰头土脸之后,长久消沉,一度蜷起身来混日子,以为就那么混下去了。幸运的是我遇到机遇,遇到肯折腾我、打磨我的人。
这样看来,忽然觉得,我第一个该感谢穆彦。
孟绮私下接触思拓这件事,我最终没有告诉纪远尧,只如实提到了思拓的人与我接触。
纪远尧对此一笑置之。
为了这件事,我和方云晓起了争执,她觉得我不该为孟绮隐瞒。
我不这么想。
按照公司制度,乙方与经办人员私下接触是大忌,足可以取消合作资格。但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若严格按这个制度追究,我们许多合作方都得被取缔。即使是穆彦也有看不见的人脉网络,在公司默许范围内,有些事无从深究,真要挑来了说,便是站在整个潜规则的对立面,对我没有一点好处。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纪远尧只关心程奕的举动,而程奕与思拓之间,没有任何不必要的往来,一切都在孟绮在前面,也许这就是她对于他的价值。
我对纪远尧如实报告程奕的工作,不添加是非,不做主观判断,实事求是来说,程奕的工作严谨到位,做得无可挑剔;思拓的实力口碑也的确在竞标者中脱颖而出,选择与他们合作是正确的决定。
纪远尧对我的反馈,没有表现出不满意,对程奕的工作似乎也颇欣赏。
思拓最终成为我们新的合作方,从纪远尧到穆彦都没有异议。
新项目正式启动之前总算落下一块大石,大家都松了口气,
汇报会议结束后,程奕提出庆祝一下,部门裁并事件很伤团队元气,需要振奋振奋。
其实这个问题,穆彦已用另一种手段解决,远比程奕想到的活动来得直接有效。
他提高了市场企划部的绩效奖金比例,将一大块蜜糖塞进刚挨了巴掌的孩子嘴里;又对工作计划加压,迫使部门全速运转——在看不见的压力下,人的工作神经绷得更紧,危机更能激发动力。不安情绪并没有在营销部门蔓延多久,工作伙伴离去的遗憾,在切实可见的自身利益面前,变得比白开水还淡。
但纪远尧对程奕的提议却很感兴趣。
“公司下半年会组织全体员工的旅游,倒是你们几个可以放松一下,忙了这么久,大家很辛苦,也该放个假了。”纪远尧笑着看了穆彦一眼,“你,徐青、康杰,都放假。”
穆彦与程奕互视一眼。
纪远尧不理他们愿不愿意:“周末一起度假,我也去。”
这番话像兴奋剂,也像粘合剂,目的很明显,是要各藏算计的这几人借机走近,大局面前,齐心为上。
安排出行度假这种事,是秘书的天职。
八小时内要能做牛做马,八小时外还得精通吃喝玩乐。
考虑到纪远尧同行,我找了一个有温泉可泡、有小溪可垂钓、有绿谷可探幽的避暑景区,山顶上有一家田园风味的度假村,条件陈设应该入得了纪远尧挑剔的法眼。
出行时间定在周六上午,周日回来,一共五男三女。
参与这次工作的,除了我和孟绮,还有程奕临时从销售部抓差的傅小然。
叫上小然,也是我的一点私心,不想与孟绮单独住一个房间。
最兴奋的人是程奕,他已经几次跑来问我安排了,像个被憋闷坏了的贪玩孩子,还问我要不要带户外装备。穆彦则一如既往摆冷脸,好像要劳动他老人家出去玩一趟,是多么辛苦不易的事。
订房间时刚好单男单女,我自己单独一间,纪远尧单独一间。
周五下班前我拿着行程单去给穆彦,康杰正好在他那里,看了这安排就坏笑,跟穆彦低声说了什么,两个男人一起笑起来,笑得我莫名其妙。
等康杰出去了,我问穆彦:“他又说什么坏话?”
穆彦笑而不答。
我恐吓,“你要是不说,就把你和徐青排一间房。”
徐青睡觉打呼噜的狮子吼威力,经过公司上次旅游之后,已经人尽皆知。
穆彦把脸转过一旁,抿着嘴角忍了忍,还是招了:“他说应该露营,男女混帐,省钱省地……”没说完他就破了功,扑哧笑出来,笑得眼睛弯起,冷面形象大毁。
“流氓!”我瞪他。
“你说谁?”他睁大眼睛。
“康杰!”我扭头而去。
出门前还是阳光灼烈,我们的车在高速路上走到一半,阳光就隐退到云层,越来越厚的阴云从天边涌向头顶,风吹得道旁树木起伏摇曳,正是夏天暴雨来临前的征兆。
我看着窗外,只希望暴雨等我们抵达之后再来,还有20分钟就能下高速,再走十几分钟的盘山公路就能到了。
这时候穆彦他们的车,突然从后面提速超了过去。
程奕的手机响起,孟绮在那边车上打来,叫我们开快点,抢在下雨前赶到。
“那我们追了?”程奕挂了电话,问副驾上的纪远尧。
“超了他们。”纪远尧干脆利落。
“你们要在高速路上飙车?”我顿时心就紧了。
“放心,不会超速。”程奕笑嘻嘻,补上一句,“追他们,用得着超速嘛。”
我和小然,在后座面面相觑。
果然程奕二话不说超了过去。
两车擦身而过时,我不妙的预感陡然飙升,想起穆彦的脾气……这念头还没转完,眼角一闪,穆彦的车已风驰电掣般飙了上来。
接下来这十几分钟,我的心脏负荷不断加码,眼看着时速越来越快,两车不断相互反超,小然紧张得要死,不停嚷着“程总程总,慢点慢点”……
好歹下了高速,转上盘山公路,穆彦就趁我们稍稍减速看路的一下子,嚣张地压上来,逼得程奕赶紧闪避,让他扬长而去。我看程奕还要追,一点没有消停的意思,再也忍无可忍了。“纪总,你也不管管他们俩,小然都快吓死了!”我向纪远尧软声求救。
小然赶紧附和。
“害怕了?”纪远尧笑着回头看我们,“程奕,你看你这技术,停车!”
我终于松了口气,下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就听见纪远尧的后半句话——
“我来开。”
如果我能有一点先见之明,打死也不会再叫他来“管管”了。
没有限速要求的盘山公路上一弯接着一弯,护栏外山壁悬空,林涛起伏,远近层峦在阴云低压的天空下显出水墨画似的静美,但我和小然谁都没有心思欣赏这份静美了。在纪远尧的驾驶下,我们好像在乘风破浪,狂野无畏地乘风破浪,真正狂野无畏——狂野的是纪远尧,无畏的是程奕,我是全身绷紧,小然那表情更是战战兢兢,生不如死。
他们飙的是车,我们飙的是汗。
每到一个转弯,我手心冷汗就飙一把,小然的惊叫就高一浪。
前方已看到穆彦的车,我们飞快逼近,终于在一个大转弯处,纪远尧利落地斜超上去,超车同时一个甩尾将穆彦逼开,连串动作堪称行云流水。待他们急起直追时,我们已甩下他们一段可望不可即的距离,气定神闲领先。
“太帅了!”我和程奕一起欢呼尖叫。
纪远尧从后视镜里笑看我们一眼,慢慢将车速缓下来,放下车窗,对并肩赶上来的穆彦扬了扬手。穆彦那边车窗也放下,我看见他侧过脸,露出一个气恼又无奈的笑。
像驱策战马一样驾驭着汽车钢铁之躯的男人,性感之极。
暴雨没能追得上我们飞车狂飙的速度,总算赶在下雨前到达度假山庄。
整个山庄很有一点古香古色的田园风格,后面有个曲曲折折的荷花池,一眼望不到边,田田荷叶碧连天,凉风习习吹拂,蜻蜓不时追逐掠过。
我们订的是池畔一栋独立双层别墅,每个房间都有露台探出池面,窗外绿柳依依,蝉声徐徐。
对于我安排的这个地方和住处,大家赞不绝口,纪远尧一看那荷花池就被迷住了,从门口木桥一直走到池上,久久站在那儿,好像不舍得进来。
楼上三间房住纪远尧和我们女孩子,那四个男人统统被我赶到楼下。
在水榭餐厅吃荷叶水煮鱼的时候,大雨终于来了,四周池塘上雾雨连成一片,雨丝织满天幕。
听雨观荷,温酒吃鱼,这样的妙事,在写字楼里想都没法想。
雨下了一会儿渐渐停了,风里还有些细雨如丝,飘飘拂拂。
孟绮倚着栏杆,探手出去接雨丝,晶莹水珠吹到她鬓发上,风掀起裙摆……咔嚓一声,我回头,看见程奕拿着相机,将她拍了下来。孟绮嫣然一笑,大方地掠了掠刘海,任他拍个够。
下着细雨的午后,刚刚吃过饭,去泡温泉又早了点,于是纪远尧提议钓鱼。
曲桥雨檐下,各自排开,一人一根钓竿。
我是根本不会钓的,纯属凑热闹,外加给他们打杂,递递饵,数数鱼。自己的钓线一扔出去,我就懒得管了,往椅子上一躺,拿出一本带来打发时间的小说开始看。
孟绮在一旁,问我看的什么书,我说言情小说,她哈哈笑,“现在你还信言情小说那一套啊,都是骗小女孩的,书里尽是些英俊多金又深情款款的男主角,现实中哪有这种生物!”
我还没回话,程奕的声音已□来,“谁说没有,眼前不就有个活的!”
“喔,比如?”孟绮歪了歪头,挑衅似的朝他笑。
看程奕笑得如此厚颜,显然是说他自己。
我和小然相视一笑。
却见程奕下巴朝身旁一指:“穆先生呀。”
穆彦看也不朝我们这边看一眼,只盯着他的浮标,施施然说了句:“有眼光。”
众人绝倒。
我顿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钓鱼这种事,实在很需要一点耐心和安静,像纪远尧这种天天待在家里不出去的人倒是自得其乐,穆彦反正很闷,我看着小说也无所谓,程奕和小然还算勉强坐得住,只苦了康杰、徐青、孟绮这几个好动的人,没多久就百无聊赖,鱼竿一会儿又捞起来看看,只见纪远尧和穆彦嗖嗖地钓起鱼来,程奕偶有斩获,其他人是颗粒无收。
大概是看他们太可怜了,穆彦总算站起来,说去看看晚上烧烤的场地给我们准备好没有。
他们如蒙大赦,跟着一个个溜走。
我只管看小说,钓竿基本不管。
“你是来钓鱼呢,还是喂鱼?”
“啊?”
听见纪远尧的声音,我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程奕和小然也一起溜了,就剩纪远尧和我。
他还在那儿优哉游哉地钓着,我放下书,走到他身边一看,小桶里真是丰收啊。
“这么多,可以收手了吧。”
“晚上等你们烤鱼吃的时候就不嫌多了。”
“也是,八个人,这得钓多少鱼才够吃。”我拖过椅子在他身边坐下,眼角一下子瞄到浮标动了动,马上指着大叫:“哎哎,鱼鱼鱼鱼……”
他一把打下我指出去的手:“别吵,等等,这肯定是条大鱼。”
我紧张盯着浮标,气也不敢出,就等他的超级大鱼上钩。
等着,等着,等着,终于,纪远尧以渊渟岳峙的气势,猛地将钓竿一收。
随着闪亮水珠飞出水面的,是一只,手指长的青虾。
十八章
夏天真不是泡温泉的好时节,但既来之,则泡之。
这里的温泉别有野趣,是真正的天然地热,不像很多有名的温泉大多引入人工加热。
临近黄昏,小雨初歇,天边一痕斜阳,映着青壁野萝下的一眼热泉,氤氲白雾伴着泉流汩汩涌出,蜿蜒汇入天然生成的弯月形池子里,几乎没有斧凿痕迹。池边用竹子和干草搭了几座亭子,散放着几把躺椅,一道竹编篱笆屏风挡在入口,上面爬满青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