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你半夜等在这里,只是看我几点回家。”隔着车窗,我望住他,不想再这么猜谜一样绕来绕去,“下午你就有事要说,干嘛现在还吞吞吐吐?”
“谁和你吞吞吐吐。”穆彦横了我一眼,不耐烦的样子,“我现在要去吃晚饭,你不想回去就上车。”
我惊讶,“你还没吃晚饭?”
他嗯了声,“没空,九点过才从公司出来。”
——然后找不到我,一直在这里等着?
这个时间已经找不到还没打烊的餐厅,唯一的选择是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 坐在静悄悄的M记餐厅角落,看他大口咬着汉堡的样子,我的内疚呈几何级数翻倍,想问他到底要说什么事,也不好意思打断他吃东西。
总算等他吃完,我态度良好地赔笑,“可以说了吧?”
他心情看起来好了一点,看我一眼,懒洋洋地说,“邱景国不再是总裁了,老大已经告诉你了吧。”
“你早知道了?”
“昨晚接到老大电话的。”穆彦的语气平板,“你大概是这里第三个知道的。” 难道第二个是……我诧异,“程总也知道?”
虽然知道程奕现在算是和纪远尧站在同一战壕,但还是意外,不知什么时候,纪远尧居然这样信任他了。
“他比我更早知道。”穆彦笑了笑。
“他?”
我像被人敲了一记,愣愣醒过神来——难怪邱景国输得这么干脆,拿到穆彦的把柄也没能扳倒纪远尧,这背后总也少不了“自己人”的一份功劳。
意外接踵而来,似乎要把各种消息全都集中在今天丢下来,考验人的神经和定力。 我吁了口气,脑筋已快纠成一团。
“这算不上什么,趋利避害而已,换你也会做。”
穆彦不以为然地笑笑
想来的确如此。
程奕被空降过来,夹在上下之间,与顶头上司作对,做的是两头不讨好的事。 这个夹心饼干当着,谁也说不定哪天邱景国一翻脸,什么好处也捞不到。 纪远尧则不一样,这边是水涨船高,一荣俱荣。
职场上没有什么忠臣烈士,程奕也没理由给邱景国尽忠。
穆彦说起程奕,神色平和,没有以往的敌意。
在我印象里,他是瞧不起程奕的。
他是真刀真枪在一线拼出来的铁血悍将;程奕却还没有受过硬仗的洗礼,没有业绩的加封,只有空降兵的资历和细密心机;还有那些针锋相对,硝烟横飞——许久以来,我都是这样以为,难道连这都错了,连他们都是盟友?
我掉进一团雾里,越想越觉得不对。
程奕查他,孟绮告他,这些总不会都是做来敷衍邱景国的。
我问,“那孟绮呢,不是程奕在背后利用她吗?”
穆彦哂然一笑,“程奕那么聪明,怎么会让这个女人乱插一脚,她自己要添乱,人蠢起来拦也拦不住……别再问这些不相干的人,这些破事我不感兴趣,你自己去问程奕。” 我语塞,僵了一阵,转开目光问,“是吗,市场部被裁、冯海峰离开,也是破事?” 穆彦的脸色变了变,抿着嘴,露出疲惫笑容,“你想知道这个?”
M记里没有吸烟区。
我们坐在外面长椅,旁边是和人同高的麦当劳叔叔。
穆彦取出烟盒弹了弹,一言不发点燃了烟。
香烟燃起的雾,被风吹散成一丝一缕,飘散在我和他之间,消弭于瑟瑟冬夜。 “那件事,没什么好说的。”穆彦神色和语调都很冷淡,“当时程奕还没跟老大达成默契,BR的报告被邱景国逮到破绽,他是真要查出底细……既然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只有一刀切掉。” “那份报告,真的是你们做了手脚?”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穆彦沉默片刻,点了头。
“报告是我让BR修改的,也是老大的意思,如果当时不改,你就看不到现在的成功,可能整个项目早就泡汤了。”
穆彦将当时的情形简单道来——
当时纪远尧为了说服总部,投入力量启动这个项目,在早期的评估报告中,将风险程度压低,成本也随之控制。进入筹备环节,着手对各环节进行分析评估,得出一个与之前报告差异颇大的结果,风险和成本都被提高。
这个结果报上去,董事会必定会重新考虑,邱景国的更有可能借此压下整个项目。 纪远尧很清楚这是个绝好机遇,对我们,对公司都意义重大,值得冒一次风险。 在他的直接授意下,穆彦让BR修改了报告,将一份润色过的结果提交给总部。 从原则上讲,这不是职业经理人应该做的事情。
从结果来说,纪远尧和穆彦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等到项目启动,大获成功,谁也不会再去追究之前是怎样进行风险评估,是否有水分在其中,或相关责任人又是出自什么动机。偏偏百密一疏, 前任总秘叶静的一个工作失误,使不该透露的信息被透露,引来总部的质疑。
叶静匆促离职,并不是表面那么喜气洋洋的原因,难怪在她离开那天,会对我说,工作仅仅只是工作,没有情面情谊可讲。
随后的一系列事情,脱离了穆彦和纪远尧的控制,不仅将更多人牵涉进来,也直接威胁到项目能否顺利启动——纪远尧决定快刀斩乱麻,以局部牺牲,保住大局。
当时曲折焦灼的复杂过程,被穆彦简略地说来,仿佛平平无奇,再正常不过。 但我知道,对他引以为傲的团队,对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穆彦做不到那么绝情。 在那晚天桥上,他的苦闷无奈不会是伪装。
孟绮说,穆彦对冯海峰出尔反尔,欺骗了市场部的同事。
我问他,“那时对冯海峰的决定,是纪总的意思?”
“不关老大的事。”
穆彦却否认,尽管语气里多了疏淡,还是将纪远尧叫做老大。
“是我答应老冯让他回来,想等事情过去再把市场团队召集回来……但我高估了自己的本事,答应他们的事根本没法做到,没有能力再掌控这个团队。事实上,老大是对的。” 他笑得很自嘲。
这样的话从穆彦嘴里说出来,如果不是当面听着,我不会相信,一向斗志昂扬,骄傲得像只孔雀的穆彦竟会说出“没有能力掌控这个团队”。
“从前我很清楚,应该带领他们做什么,把他们带到什么方向去。”穆彦深深抽了口烟,“等到他们被卷进去,要对不该由他们负责的事情付出代价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力量阻止或改变,反而要在后面推一把……那件事情之后,我不会接受程奕作为伙伴,老大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把程奕拉进来,达成一致立场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
我错愕,却不是不能理解,这的确是纪远尧的风格。
也许无关乎信任和亲近,纪远尧太强势,不会允许任何不确定因素出现,以至影响全盘计划——穆彦却爱憎分明,尖锐又骄傲,他容不下程奕以这种方式成为伙伴。
他自嘲地笑,“我像个傻子,和根本不是对手的对手,较劲了这么久。” 如今结果证明,纪远尧是对的,他的计划赢得很圆满。
“老大许诺给程奕另立一个山头,建立新公司之后,由程奕出任执行总经理。”穆彦摇头笑,“实打实的双赢,不服不行。”
“然后,纪总升迁,他这个总经理的职位,是留给你接班的。”我猜测。 穆彦默认了我的话。
水涨船高,一荣俱荣,看上去再好不过了。
“更高职位,更多薪水,大多数人在职场混一辈子也就奔着这两样了。”穆彦靠着长椅,懒懒散散地笑,指间香烟落下一段长长的烟灰,“这话说给别人听,好像挺矫情……你怎么想,我不管。” 我拂去落在长椅上的烟灰,有一些落在他灰色大衣的衣角,“谁说只剩这两样,还有你的团队,你影响过的人,你带着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事,这些价值比薪水职位高太多了。” 穆彦静了片刻,淡淡笑,“你终于肯对我说句好话。”
我也笑。
穆彦仰头,望着夜空喃喃说,“安澜,我有点后悔把你带进这公司。”
我一怔,“为什么?”
他缓缓说,“在这个团队里,我希望每个人都凭真才实干,不靠勾心斗角,不靠歪门邪道,全力以赴去实现职业理想,每个人站出来都可以独当一面……但是我很失败,一个成熟的团队,不应该是围绕某一个人运转,不该像现在这样,离了我就谁也带不动;我和程奕较劲,把一个部门变得立场微妙,连徐青和康杰也相互不再信任;我不希望你们整天心思都花在勾心斗角,却把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带进来,逼着你们强大残忍……就算是你,刚进来的时候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现在你什么都懂了,你的心思我也看不透了。”
穆彦笑着,最后这句话说得很低,低得近乎叹息。
“休假之前,我把所有问题归结在公司的大环境,以为是环境出了问题,离开的那段时间,不和你们联系,不过问工作,静下来一个人想了很多……有时候人很怪,站在里面连最简单的问题也发现不了,一旦抽身站出去,才看得清清楚楚。”穆彦叹了口气,平静地说,“其实是我自己的问题,跟环境没有关系,跟谁都没有关系。”
坐在外面夜风中,听他说了这么久,我已冷得骨头快要结冰。
此刻张口说话,连声音都带着抖。
“你今晚上怎么了,突然良心发现,开始自我批评?”我裹紧大衣,脸上笑着,心里惶然,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哪有这么严重,你是太累了,太给自己压力了。”
“你很冷?”
穆彦终于看出我坐在这里陪他抽烟说话,已经冻得半死。
他脱了大衣,二话不说将我一裹,“冷得发抖,你也不说,还在这里废话!” 衣服上传来他的体温,目光垂下是他领带下随呼吸起伏的胸膛,目光抬起是他透出一层淡青色的坚毅下巴。被他裹在大衣里,声音还有些抖,我说,“别再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今晚你来找我,只是要说邱敬国的事,对吧?”
穆彦低头看着我,与我隔着一团夜里清寒的空气,目光却比这更清冷。
“安澜,你也差不多可以独当一面了,不管以后往什么方向发展,相信都会很出色。” 最坏的预感从心底涌起,我紧紧望着他,盼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还要给你个忠告,喜欢他,就换一个工作。”穆彦英俊的脸被路灯朦朦映照着,满不在乎的笑容里,分明已藏不住浓涩的伤感,“晚上我已将辞职信发到老大的邮箱,明天他会看到,所以……小丫头,以后我们要各走各路了。”
三十四章(下)
夜里也没怎么睡着,早上浑浑噩噩被闹钟吵醒,大概只睡了三个小时,眼睛肿得睁不开。 怎么会肿成这样子,火辣辣的眼皮沉重酸涩,难道是哭过吗……我想不起来了,颓然回想昨晚,已经想不起当时我说过什么,做了什么。
撑着额头爬起来,手脚冰冷,头很痛。
即使过了一夜,睡醒过来想想还是真的。
我没有听错,也不是做梦,穆彦真的辞职了。
原地潇洒转身,说走就走,离开正待大展拳脚的公司,离开他一手带起来的团队,离开我们这群人……在一切都朝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他却要离开了。
他就那么平静地,微笑着,对我说出这个决定。
看到那一刻我茫然失措的傻样子,他会是什么心情?
最初是他光芒耀眼的吸引我把目光投向这个行业,吸引我以他为标竿,满心憧憬想成为那样出色的人。等我学会用平视的目光看他,渐渐习惯了他的嘲讽、他的注目,乃至他沉默又鲜明的情愫。这一路走来,不远处总有一人的目光护航,使我走得笃稳而不惊慌。
他的每一次注视我都了然于心,也许太了然,太习惯,他不会像小男生一样隆重其事地表白,说出那句“喜欢你”就像在讲明天天气会很好;我也无法乍惊乍喜,忽视心中暗涌而过的波澜,把若无其事挂在脸上。
我是如此心安理得,抬头直望着前方灯塔,心无旁骛前行。
以为他的目光会一直在,以为他的航向永不会偏离。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做出的决定,是什么让他下定决心割舍这一切……是连番恶战下来的心灰意冷,是对自己的反思,还是与纪远尧之间手足般的信任默契的不再?
或许我已经在他眼中长大、走远、变陌生,不再需要他的关注和守护。
回想起来,那天在穆彦家里烧烤,康杰就已知道了他辞职的决定。他们喝着酒说的那些话,回忆一起过来的日子,此刻全都挤进混沌的记忆画面,尖锐地挤在一起,一跳一跳的疼。 临走之前,他只字不提自己的感情,留给我的肺腑之言竟是“喜欢他,就换个工作。” 这个骄傲的人,连放弃也表达得这么骄傲,这么不在乎。
松开左手,放下工作;
松开右手,放下感情。
就此两手挥挥,洒脱地笑着离开。
茫然里空空如也,仅仅一个晚上,什么都变了。
当纪远尧和我喝酒的时候,穆彦的辞职信已经不声不响发到他邮箱,不知当他今早看见那封信,会是怎样的心情——运筹帷幄的纪远尧,可以打败千里之外的对手,可以推倒自己的顶头上司,却没想到他曾经信如臂膀的穆彦,会这时候离开。
谁能想到,纪远尧和穆彦,这对并肩作战的黄金组合,到今天竟然说散就散。 从此以后,传奇不再。
今天是我最不想去上班的一天。
天遂人愿,昨晚吹了半宿的冷风,今早果然感冒发烧,烧到39度。以此为由请了一天病假,关掉手机,不想去公司面对穆彦的正式离开,不想面对所有人的反应。
吞下加量的强效感冒药,一整天都在忽冷忽热,噩梦不断的昏沉中睡了过去。 傍晚时好像退烧了,满身冷汗,泡在热水里看天花板上水雾蒸腾,情绪慢慢沉下来,昨夜的一切终于清晰回到记忆中,连同每个细节,每句对话,连同他的表情,他的眼神。 我闭上眼睛,水汽湿漉漉,濡湿睫毛。
穆彦的辞职很干脆。
在发出辞职信之前,该归纳、移交、交代的工作,全都井井有条地完成。 他的重要私人物品,也已不声不响地带走,只留了些看过的财经杂志和零散物件在办公室,也都被整理过了。
听说纪远尧与穆彦关起门来谈了三个多小时,随后就在文件上签字,同意了穆彦的辞职。 他深知穆彦的个性,没有做无意义的挽留,也没有与我谈起过任何有关穆彦辞职的想法,因工作而提及的时候,也只是平平淡淡地就事论事,对那个人,并不多谈。
随着文件被收档,穆彦这个名字也就成了这个公司的历史。
三十六层格外的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惊。
并没有可怕的轩然大波,在真正的大变故面前,人人谨慎噤声,以沉默相对。 即使有什么反应,现在他们也不会在我面前表露。
从前所有人看我,仿佛身上都带着一个“穆彦”的印记,一个鲜明的营销团队印记,现在这个印记正式被纪远尧取代,被嫡系部队的色彩取代。
在立场不同的人眼里看来,不啻于一种微妙的背叛。
灵魂人物走了,其余的人还是要把工作做下去,把日复一日的写字楼生涯过下去。 也许穆彦说得对,该让这个团队适应没有他的环境,学会在他放手之后自己走路。 筹建新公司的消息和刚刚发布的明年工作计划,像一剂强心针注入进来,使每个人都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变局和可能改变职业轨迹的机遇。这是最微妙的时期,巨变与动荡,带给个人的也许是机遇,也许是打击,谁都不想遇到后者。
日子就这么一天接一天,一个钟一个钟地过去,朝九晚五,人来人去,仿佛没什么不同。 只是穆彦离开后的一个星期,我仍回避着三十六层,不是万不得已不愿上去,不愿经过那间已经空出的办公室。
那屋子里已经没有留下什么属于穆彦的东西,尽管如此,独属于他的气息和色彩似乎仍挥之不去。门上“营销总监”的挂牌,让人每次经过门前,徒然刺痛了眼睛。
三十五层天台那扇坏了很久的门,我通知行政部找工人来修好,重新上了锁。 在我桌上,多了一只空杯子,一个边沿有缺口的旧咖啡杯,擦洗干净了搁在桌面的角落。现在不会有人再那么粗鲁地拿它来当烟灰缸了。
它的釉彩略有损坏,却依然造型精致,每天都在桌面安静地陪伴我,看我很早来,很晚走,匆匆忙忙就是一天又一天。
纪远尧的职务暂时没有变化,虽然有了负责新公司筹建与内地市场拓展的权限,目前仍然还是以分公司总经理的身份在履行职责。董事会很谨慎,大胆启用新血的同时,也给了他一段考察期,观望着他的表现。
在纪远尧的高效作风下,筹建新公司和在异地考察项目的计划很快展开,我的空中飞人生活也随之开始。频繁的出差,渐渐占据了我的全部时间。近半个月来,几乎每天都是在酒店、机场、路上、会议室与酒桌之间辗转度过,陪同纪远尧往返于各个城市。
会议桌上讨价还价,酒局上长袖善舞,他像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不到极度疲劳就不会休息。 纪远尧大半精力都投入新公司的筹建,同时仍兼顾着日常管理,虽有程奕分担了一部分工作,也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强度和压力。
专注的男人最是吸引人,全情投入到工作中的纪远尧,依然举手投足都散发着男性与领袖的双重魅力,我依然会被这魅力吸引,和他的工作默契也越来越深……除此以外,并没有别的念头,保有这份不远不近的默契与欣赏,我已足够。
现在纪远尧能偶尔脱下面具,说说实话的人就剩下我了。相对于程奕和他的纯粹工作伙伴关系,我知道我们稍稍还有一点私人情分,也许是青睐欣赏,也许是一女和一男的天然化学作用在起着微妙调和。
酒庄那一晚,是属于私人的一晚。
天亮之后魔咒失效,各自退回到上司和下属的身份,一言一行不容有失。 匆匆过去的每一天,无暇分心其他,脑子里从早到晚只有工作,不知厌倦,不敢懈怠。 最近总是很晚才结束一天的繁忙,从斗志高昂的工作中抽身出来,仿佛兴奋剂过期失效,再难抵挡疲惫和空乏,什么也不愿再去想,只想即刻倒头睡死过去。
再好不过,工作狂就是这样炼成的。
做年终总结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年,意味着太多的转折、变动与意外。
精心筹划的年会依然是重头戏,尤其在这个时期,少不得要花大力气在凝聚和安抚上。 往年的年会,营销部门总是最活跃,最有创意的,不像财务部年年只有大合唱。 但是今天的年会之夜,企划和销售部合唱了一曲《真心英雄》。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全力以赴我们心中的梦,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很多人都唱红了眼睛,他们在台上唱,一些人在台下唱。
我的眼眶酸热,在程奕过来向纪远尧祝酒的时候,起身走开。
一个人走到外面走廊,拿出手机,翻到穆彦的电话。
他离职之后,我们没有再联系。
就这样了吧,不回复,不联系,慢慢在时间里淡忘。
此刻听到这首歌,却突然很想告诉他,这是昔日伙伴为他而唱。
“安澜。”
背后有人拍了我肩头一下,是康杰带着一身酒气,手里还端着杯子。
“到处找你,咱俩今天还没喝,这杯酒你得给我干了!”
“喝高了吧你,找我拼什么酒!”我哭笑不得。
“没高,这杯是一定要喝的,不喝不仗义!”康杰指指我,“你个鬼丫头,穆彦走的时候就躲了,这次我走,你总得干一杯酒,就当给大哥践行了。”
我一惊,“你也要走?”
康杰笑笑,“有什么奇怪的,我早该走了,只是老大要我再多带大家一段时间,等过渡期过去,一下子走两个,他们适应不来。”
他口中的老大自然不是纪远尧。
穆彦为他的团队和伙伴考虑很周到,他清楚康杰得罪程奕已久,既然他要走,就不会把康杰一个人留在孤立尴尬的境地。
“这么说,你也是一早想好要走的。”
酸楚涌上来,把想说的话都堵在胸口。
康杰笑嘻嘻的,“我这是另谋高就,好事儿!”
“有去处了?”
“保密。”
康杰做个鬼脸,
显然他要追随穆彦,有同样的去向,不想让我知道。
我看着他,“穆彦现在还好吗?”
他回避了这个问题,皮笑肉不笑地问,“你希望他春风得意呢,还是黯然销魂呢?” 我望着他,一言不发。
迎着我的目光,康杰慢慢收起了戏谑表情,“你自己打个电话问候他吧,就算是旧同事,也有三分交情。”
三分交情。
心里蓦地一刺,酸涩苦麻诸般滋味齐来。
宴会厅里年会已至尾声,苏雯推门出来,看了眼康杰,对我说,“安澜,纪总在找你。” 我匆匆折回,看见纪远尧与程奕站在一处谈笑风生,神色间俨然十分投契合拍。 程奕在他面前将态度拿捏得极好,不显得卑下,却又一眼看去就知高低职别,待人接物的这分火候真是老到……老到得不像一个出身优越的公子哥,这是我一直以来对程奕的印象,难道是我想错了,分明记得程奕是个连灯泡都不太会换的人,怕是从小在家娇养,一路顺风顺水从名校读出来的学院派,和穆彦的叛逆实干截然相反。
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知道康杰要辞职的决定。
在消息公布之前我会当做一无所知。
看到我走来,程奕笑容可掬,眉梢一扬,“安,正在说你呢,还以为你提前溜掉了!” 他坚持这样亲近的称呼,叫得久了,大家也都以为我们关系极好。
我看向微笑不语的纪远尧,“老大还在这里,我能溜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