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热的呼吸,软的唇,强烈而阳刚的男子气息。

  我说不出话来,目眩心悸,耳中轰然回荡着他的声音,急促心跳令人窒息,我张嘴喘息,却在这一刻被他倏然侵入唇间。随即而来的天旋地转,让我站不住脚,缠绵凶狠的吻,仿佛要将呼吸也吞没。

  这就是情动的气息吗?

  像深林里苔痕与松木的香气,像酿到最好时节的醇酒骤然揭开封泥。

  我好像飘起来,失去重量,没有羁绊,自由飘摇在风里,飘摇了许久,恍惚中被一根线牵回这只携我一路走过的手里,悬停在这个庇护过我的怀抱。

  耳边回荡着他的问题,如风声过境。

  现在还是他的吗?

  这杯子,这情愫,这最初的仰慕。

  我闭上眼睛笑。

  我在自己的川流上行走,走过我的时光,我的路。

  仰慕过的人,向往过的梦,无关谁的离去与给予。

  一切,终是我们自己的。

  ——END——

  【后记】

  当穆彦辞职离去,安澜也与纪远尧告别,远赴另一个开始,每个人各走各路,即使重逢也是多年后的惘然——这,更接近生活的原样,也许是现实中的结局。

  但在故事里,我们可以把冰冷变成温暖,把离别变成重逢。

  生活已经足够坚硬,就在故事里保留一份温暖希冀吧。

  诚如读者所言:“不是所有人都会成为路人与过客”,“安澜终于在一曲将尽时找回最初的舞伴”,“我们不是都已经在这人生的路上全速前进了吗”……是的,坚硬的过程,是为了抵达温暖的彼岸。

  在2010年伊始,将这本书送给每一个在川流上行走的女孩。

  愿书中的坚持、勇气与幸运,与我们同在。

  番外(一)·老纪篇

  聚光灯打在眼前,光线强烈,看不清台下远远近近模糊的脸,掌声如预想中一样,热烈而节制。这掌声里包含多少真诚赞美,又包含多少嫉妒恭维,安澜并不在乎,此刻她从容不迫,正享受着聚焦与瞩目。

  她站在发言台上,代表主办方致欢迎辞,神采飞扬,眉目剔透,从任何角度看去都无暇可击。偌大的场子,炫目的灯光,她独自站在那里,在光环的最中央,像裹着闪闪发光的铠甲,毫无疑问,又一个金刚女战将——

  他笑了,心绪在平静笑容底下翻涌,想起了那时候的她。

  那时跟在穆彦身后,总爱脸红的女孩,每每低头的姿态就像一种叫虞美人草的植物,单薄鲜妍,有幼细绒毛的花蕾从茎端垂下。

  一晃几年,眼前的她依然鲜妍,不再单薄。

  今夜由她策划执行的这场慈善公关活动在星光熠熠中启幕,比预料中更成功。

  此刻她正在目光汇聚的中心娓娓陈词,这样的场面,显然她已驾轻就熟。

  这个丫头,像被施了魔法的植物,飞速生长。

  每一次见她开出新的花朵,即使早有预见,仍然令他惊喜。

  这是他亲手栽培下的“植株”,亲手浇水,亲眼看她抽芽、茁壮、绽放、灿烂……像将军看着士兵,像父亲看着孩子,像小孩看着从自己手心掉落的明亮珠子,是骄傲,欢欣也是失落。

  他眯了眼,看她在又一轮掌声里结束致辞,目光投来,向他微笑欠身。

  到他致辞了,他才是今夜真正的主人。

  她清晰报上“纪远尧先生”几个字,听来格外柔软。

  他起身,走向发言台,走向她,灯光迷蒙了周遭。

  她迎着他的视线,笑容明朗。

  当他走到发言台前,她退后,如以往,如习惯,悄悄隐入他的影子里,作他光环的陪衬。

  以纪远尧的分量,原本不必特地来这一趟,用不着亲自为今晚宴会捧场。

  徐瑛心里很清楚。

  夹在中间位置,一头是上司,一头是下属,徐瑛这个总经理多少有些尴尬。

  因周竞明缺席,她坐在了安澜与纪远尧座位中间。

  徐瑛望着发言台上一前一后并立的两个人,目光停留在安澜身上,良久移不开。

  站在性别角度,她更欣赏安澜,对这个下属的好感,远胜过对她的上司。

  营销总监周竞明的位置早已被安澜这小女子逼得岌岌可危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无论周竞明还是徐瑛,一开始都没料到安澜的成长如此迅猛,到底是在当年“黄金组合”的纪穆手里带出来的人,一班知根知底的老人儿都赞安澜尽得真传。

  徐瑛想,恐怕不用多久,自己也面临和周竞明一样的命运,不是安澜也会是别人——优胜劣汰,新人总要取代老人,职场有职场的新陈代谢,再正常不过。自己已经四十多岁,离职业生涯的巅峰已经近了,往前还能走多远,心中有数。年轻时也不乏机遇,不乏好运,却没遇到捷径可走。一步步下苦工拼出来,多耗费了若干时间,去日不可追。

  看看身边的安澜,徐瑛不得不承认心头偶或涌出的那一丝涩味,是嫉妒。

  嫉妒她的年轻,也嫉妒她有更平坦的路可走。

  不能说是捷径,那对安澜并不公平,她的才干与敬业谁都看在眼里。

  风言风语早有耳闻,被破格委以重任的年轻女下属,与单身又富有魅力的男上司,自然什么样的八卦都会有人揣测。徐瑛并不相信那些传言,她敬重纪远尧的睿智,也了解安澜的品性。

  可作为女人,徐瑛并不迟钝。

  若说眼前这两个人仅仅只有工作交情,实在没有说服力。

  这是个各显神通的世道,谁又有资格审判别人的高尚与卑劣,徐瑛在心底叹了一声,收回审视的目光,脸上笑容不改。

  宴会结束已近午夜。

  逐一送走嘉宾,纪远尧与徐瑛也先后走了。

  安澜留下来亲自监督撤场。

  表面风光落幕之后,仍要巨细靡遗,善始善终——这是她的习惯,从某人身上一脉相承而来。

  全部检点完毕,让同事都先走了,整晚的神采奕奕在这一刻弃她而去,疲倦压垮两肩。

  坐在后排角落的座位,悄悄脱下高跟鞋,安澜弯身揉着酸痛的脚腕,手机顺势从包里滑出来,摔在地毯上。她捡起来,看了眼屏幕,深夜已没有来电,也没有短信。

  高跟鞋蹬掉在椅下,仪态已不重要,安澜靠着椅子,出神了好一阵,手机还捏在手里。

  恍惚间觉察到什么,转头看去,原来还有一个人没离开,静静坐在斜后方座位,陪着她发呆。

  安澜怔住,忘了穿回鞋子。

  看到她发现他,纪远尧没说话,只是微笑。

  “你怎么回来了?”安澜太意外,看见他与徐瑛一起离开,还以为他先走了。

  “今晚还没机会和你聊聊天。”他看上去有点疲倦,语气却是愉快的。

  “明早你又不急着走。”

  “下午不就走了。”

  “那也还有一整天呢。”

  “哎。”纪远尧叹气,“人走茶凉,岂有此理,连敷衍都不肯了。”

  “什么话!”安澜笑出声,瞪他一眼,“要凉也不用凉三年。”

  她现在是完全不怕他了,时不时还揶揄几句,损上几句。

  他无奈,想想这话也小有些沧桑,“三年,居然过得这么快。”

  她只是笑,拿起外套走到他身边,隔一个座位坐下,仰脸问,“有没有表扬?”

  “十分漂亮。”他慷慨开口,四个字既认可了工作,也赞美了人。

  “谢谢。”她大方收下,笑弯了眼睛。

  他看着她,久违的默契轻松,像旧时光又回来。

  于是问,“最近都好吗?”

  她明白他想问谁,爽快回答,“他嘛,还是当他的空中飞人,工作狂,又出差了。”

  纪远尧点头,“那你呢?”

  安澜笑笑,“他忙他的,我忙我的,不用整天黏黏腻腻,挺好的。”

  “好来好去,就是不肯安定。”他摇头笑,“等喝喜酒的人,等得脖子也长了。”

  “又来了。”她不满地哼了声,“自己不结婚,还到处催人结婚。”

  “孤家寡人,就看看别人美满,也算过瘾。”

  他笑得无所谓的样子。

  她的笑容却因这句话而淡去。

  “没想过要停下来吗?”他突然转了话头,这样问她。

  安澜听得一怔,“停下来,为什么要停下来?”

  纪远尧看着她,“我对你说过,一段很长的路,如果决定走下去,中途不停,一早就要做好走很远的准备。”

  “当然,我记得。”

  安澜仰起脸,眼里有幽深光彩,仿佛是他当日这一句话丢下的火星,从未熄灭。

  他眼里也有了不同寻常的郑重,甚至是严厉,像要一直盯到她心里去。

  她太了解他,当这种目光出现,就代表他的身份又切换回去,又成了那个六亲不认的“船长”。当他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时,她便不那么惊讶了。

  “我这次来,是为两件事,一是这个晚宴,二是因为周竞明。”纪远尧平缓地说,同时审视着她的反应,“周竞明一周前已向公司提出辞呈。”

  毕竟是她的顶头上司,周竞明有了去意,安澜是第一个觉察到的,只是没想到他去向坚决,决定做得这样快,还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不能说周的离开是她期盼的结果,但这一天迟早到来,她成竹在胸。

  “竞明在这个团队也有不短的时间,现在他要离开,我很惋惜,也尊重他的选择。” 纪远尧目光复杂地看着安澜,看着自己一手浇灌起来的细小花朵,已有了尖刺,已能在丛林里开拓她自己的地盘,压倒老藤,独占一枝风光。

  周竞明只比她多占几年资历的优势,论才干是不如的,论潜力更处下风,论人脉则不必说。他有自知之明,也有成人之美,是个清醒明白人,与其和后辈争个头破血流,不如趁姿态还够漂亮的时候转身,去处也不会差。

  纪远尧缓缓说,“在继任人选上,本来考虑从总部抽人,但有三个人同时向我推荐了你。”

  安澜一时意外——三个人?

  “徐瑛、Amanda,以及周竞明。”

  纪远尧看着她愕然又恍然的表情,笑了,“谁比较令你意外?”

  安澜低下目光,沉默片刻,“你。”

  纪远尧抬眉。

  “为什么你没考虑我?”她直视他。

  “理由,在我刚才问你的话里。”他早准备好了答案。

  她眉宇间神色一闪,念动如电,似乎是明白了,却又欲言又止。

  纪远尧深深注视她,“你的能力我毫不怀疑,但是我不确定,这次要不要再推你一把,推你走得更远,不确定那是不是对你更好的方向。”

  她抬起头,不出声地望着他。

  他将脸侧了过去。

  这样感情用事,于他,是值得脸红的错误。

  “当初让你过来,是我的主张,这次与我无关,完全是你自己靠这三年的表现赢得机会。你能得到这三位的一致推荐,我很高兴,也为你骄傲,你是我的成就之一。”纪远尧没有看她,目光投在别处,语声和缓低沉,“营销总监这个岗位,你能胜任,但不会很轻松地胜任,你和我一样清楚这个位置的压力。从前穆彦是这公司最年轻的营销总监,你比他当年更年轻一些,并且是个女性。你需要付出比他更多的努力才能做好。假如现在你生活的二分之一已经被工作占据,那么以后会是三分之二,甚至更多……站在私人立场,我认为这对一个女孩子是残酷的事;抛开私人立场,你是接手这职位最理想的人选。”

  终究他还是把这道困难的“选择题”抛到她自己手里。

  这一次,不想再以自己的力量左右她的轨迹,不想再每每看着她成长壮大,暗自五味杂陈。

  —————(未完,续在番外二,小穆篇)—————————

  番外(二)·小穆篇

  安澜将车停在酒店门前。

  互道再见,相视微笑。

  然后纪远尧推门下车,走入酒店,直入大堂,没有回头。

  安澜从车中看着那离去的背影,目光相随,直至视线被电梯门缓缓截断。

  电梯往上升去,离地面越来越远,纪远尧木无表情地解开领带,肩背线条因此刻的松懈,显出了人前掩饰得很好的疲态。

  深夜酒店,走廊寂静,走在柔软地毯上连自己的脚步声也听不见。

  房间门打开,陌生崭新的空气从房里卷出来,扑到脸上,气味像是冷藏过久。

  灯光全部打开,总算有些回暖。

  纪远尧倒了杯酒,将自己沉入宽大绵厚的沙发,按下窗帘遥控。

  落地窗外是灯火寥落的城市,路灯勾勒的延长线向四面伸展,不知哪边是她回家的方向。

  盛着冰块的酒杯,在掌心里转动,纪远尧看着窗外,心中有浓稠失落,如化开在酒中的冰。

  那朵曾经令他怦然心动过,想要呵取在掌心的花,也终于长出锋锐的刺了。

  她不负所望成为又一个骁勇女战将,再不是他的小女孩。

  他也收回了最后的保护伞。

  于一个男人最隐秘的私心里,他再一次希望她选择退后,即便如今再退也退不到他身边。

  不想看着她往前走,没人比他更知道前方有什么。只因他已从同样的路途走过,没有退路,没有选择。如今她却可以退,退回现成的避风港,又有什么不好。

  可她却执意走上来。

  迫得他收起私心,回到上司的位置,换一副坚硬心肠来待她。

  既然是她自己要的,就让她到风浪里去,这一次他给的,不只是风光,不再是看上去那么春风得意,底下的湍急暗流,他知道,她也知道。

  周竞明才干平平,当初看中他的圆融,避免再来一个悍将,斗得烽烟四起。面对峥嵘渐露的安澜,他这个上司当得渐渐力不从心。

  身为总经理的徐瑛冷眼旁观,乐见今天这局面——周竞明被安澜挤走,空出的位置,未必就是安澜的。中高层重要位置多是嫡系人马,徐瑛没有机会培植自己的力量。周竞明虽然也是本地人,却是纪远尧亲自招进来的。他这一走,再派空降兵来难免又要大打出手,从本地招人,徐瑛则求之不得,正好在自己的圈子里物色得力助手。

  可是,要不要直接晋升安澜,却是令她头痛的问题。

  安澜有潜力,无资历,经验不足是致命伤。起用一个年轻女性承担这样重要的职务,是有风险的举措,更有任人唯亲之嫌。以纪远尧的谨慎,徐瑛希望他不会起用安澜。

  然而纪远尧一直在后任人选上不表露明确态度。

  徐瑛明白,他是在观察她这个总经理怎样用人,会不会倾向于自己私利。

  这让徐瑛重新掂量了自己在顶头上司眼里的分量和位置。

  掂量之后,她推荐了安澜,以此试探纪远尧的态度,把难题推回给他——安澜做好了自不必说,假如不能胜任,也是纪远尧自己的人,到时他无话可说,再换人便轮到徐瑛来选了。

  纪远尧对徐瑛的算盘心知肚明。

  徐瑛是个得力的下属,却不是个听话的下属。

  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安澜必须扛下来,不管她吃不吃力,不论他忍不忍心。

  纪远尧转动手中酒杯,微微叹了口气。

  车子平缓地行驶在夜色里,前方夜幕仿佛被路灯照得半透明。

  安澜集中注意力,专注开车,努力驱散留在眼底的那个身影。

  夜风吹着鬓发脸颊,脸上发凉。

  “为什么你没考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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