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城洗漱完,带米易吃早饭。
第一天是去附近的景点,要走半天的山路,城城在路上睡了醒,醒了睡,还没到地方呢,副主编和资深记者们看到一条不知名的河,看到当地的藏民摇着船在上边,都被调动了情绪,纷纷要求下车拍照。米易也跟着下去拍了两张,但毕竟不是知名景点儿,她也没这些最专业的摄影记者们在行,体会不到其中的独特,没多会儿又上了车。
等到了雪山,车上很多壮硕的汉子全都开始不舒服。
反倒是城城和米易这种瘦弱的女孩很精神,米易在回程的路上,帮着导游给大家递氧气。担心地一个劲儿小声问城城:“不会出事吧?”
“王博早安排好了,有专业医生跟着,现在回去随时处理,高原上的药很牛的,”城城轻声说,“你多厉害的感冒发烧,全部隔天好。”
“这么厉害?”米易更担心了,“有副作用吗?这么厉害的药听着害怕。”
城城看她是真在担心,安慰说:“马上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突然,司机一个打弯,进了一个小岔路。停下。
陪同的导游很有经验,早就看到了远处的车队,还有前行开路的车辆:“正好碰上小banchan回来了,”导游知道车上都是记者,叮嘱大家,“各位,千万、千万不要把你们相机掏出来,这要被看到,会惹麻烦。”
米易听着新鲜,想看,但因为不在窗口,难看到全貌。
城城拉开车窗,把米易拉过来,让米易趴在自己腿上看外边的车队:“别探头出去。”
城城说。
这下,什么都不重要了。米易的手肘压在她的大腿上,身子都僵了,怕太用力压疼她,一动不动,心理活动成功从“十分想看”过渡到“车队怎么这么长,快点儿过去吧”……一辆辆相同的车,不间断有二三十辆。车内记者们笑着感叹,竟然全是一个型号的。
终于,最后一辆车驶向远方。
“好玩吗?”城城低声问。
米易秒速回到自己座位上:“特别好玩……”
汗都出来了。
回去,大家倒下了多一半。
而中午就抵达的最后那位成员,也终于露了面。
他们一行人包了二楼,城城和米易吃完晚饭上楼时,在二楼休息区聊天的几个没高反的男人停下了闲聊,有人踢背对着楼梯的男人。
他回头,看到城城的一瞬,笑了。
米易潜意识有了感觉,这是那个昨天就被提到数次的人,是男朋友?可城城不像有男朋友……她昨晚整晚都没看手机,没发短信,也没打电话。如果有关系的话,怎么也要联系一下吧?还是?前男友?
对于城城是直的,这点,米易深信不疑。
她是有感觉的,因为她在认识城城之前,也是喜欢男生的。
“我中午到的,自己活动了一下,”那个男人站起来,走到城城面前,比她高了一个头还要多,“他们都倒下了,看你还不错?”
城城也笑:“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了。”
男人看着她,笑着,想说话,不知如何开场。
“我昨天在机场问夏老师要了一个人情,一个能落户的毕业生工作岗位,你帮我做个证,”城城指昨天答应自己的人,“当初咱们三个最熟了。”
男人笑一笑:“老夏答应的,从来不会变。”
夏老师看出气氛微妙,替男人点破心事:“人家坐在这儿一直没回屋,你看不出在等谁?要不你们聊着,我们闪?”
成人的世界,总是直接的,男人替男人说话也从来都不拐弯。
城城看了一眼墙上的壁钟:“今天太晚了,我还想洗个澡,明天路上聊。你们继续。”
不想继续的话题,就要直截了当拒绝,能节省不少时间。
城城拽了一下米易的背包带子。
米易跟着她,走到走廊尽头,米易注意到,城城掏门卡、刷卡,推门,甚至进门后,那个男的还在看着她。米易还听见他们的对话,问自己是谁,夏老师回说,公司的小助理,还没毕业呢……
房间门被关上。
城城换了鞋,开始一串串往下摘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和手表。
米易心里酸酸胀胀地,放下包,打开今天送来的免费矿泉水,给她烧热水,泡茶。最后端着两个杯子,一个放到城城手边,一个放到自己面前。
城城看到水很高兴,小啜两口。
放下玻璃杯,才发现米易脸都涨得通红了,左手手指在无意识地数着右腕上的珠子,一颗,一颗……米易是个简单的人,礼貌的,敏感的,懂事的,为别人着想的,敢于把自己一颗心掏出来,捧到别人面前的人。难能可贵。
所以城城知道米易在想什么,从一开始就看得懂。
而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她也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喜欢不喜欢女孩。
又是哪种喜欢?她其实一直属于被动交友,不管男女,除了同桌和同宿舍,其它都是来她班级门口,或是上下学途中、食堂里主动自我介绍,才会互相认识。高中闺蜜也是在放学途中傻白甜地骑车跟着她,一路跟,跟成了朋友。但因为是别人先主动,她会觉得人家很不容易,才会习惯性在相处时对人家好一点。包括对米易。
在读书时代,女孩之间的友谊本就包含了依恋,各种好都不奇怪。
她曾对女生之间的纯友谊深信不疑,从没动摇,但一切的笃定在两年前被击溃。这件事她在心里压了很久,这也是她真正逃离北京的原因。哪怕几乎身无分文,也走了的真实原因,那也是她第一次觉得人生不再“游刃有余”。她被最好的朋友深吻了,一个女孩。
不是意外,不是玩笑,没有征兆,猝不及防,五雷轰顶,用所有词都无法形容那十几秒的感受,那恐怕是城城这辈子唯一一次大脑空白的时刻。
后来她无数次回忆那天,都能肯定两人是慌乱的,在分开后,乃至后来整晚,都保持着死寂一般的沉默,没交流过一句话。
再后来她也追问过自己,能不能接受和女孩在一起,没有答案。
找不到答案。
像站在迷雾的十字路口。
“我过去……”城城轻声喃喃。
“那个人……”米易犹豫。
城城停下,米易也停下。
她原本想倾诉,被米易这三个字截断,情绪中断,反而想笑。
“有过一点感情交集。我从小到现在交过几个男朋友,他还不算是。”她直接给了答案,不光是门外那个插曲,连过往情史都一句话带完。
米易听得释怀,可下一秒,又不高兴了。
城城好笑,撑着下巴,看米易在那冒酸泡泡,莫名想逗她。忍了忍,算了。
“我会看手相,想看吗?”她忽然说。
米易被她的思绪牵着,“啊”了声:“真的?”
城城点头,对米易摊开手心。
米易乖乖地把手递过去,放在她的手心里。
城城的手指顺着去找几根线,真是干净的掌纹:“想知道婚姻线吗?”
“不想,”米易低声说,“有没有学业?事业的?”
城城一笑,从她的手掌中心那条线,竖着滑下去:“这里,还不错。”
房间里没有一丝声音,米易听着自己在呼吸,努力在稳定着。尽量保持的稳定的呼出,吸气。她视线乱飘,飘到茶具柜上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好像又胖了?
“在看什么?”城城问她。
“……看脸,好像又圆了。”米易老实回答。
城城被逗笑:“你是不是喜欢尖尖下巴,脸瘦的?”
“你怎么知道?”
城城笑:“因为都是看人家好看,我就嫌自己脸太瘦,每次看到腮帮子鼓鼓的女孩,都觉得好漂亮。”
何止漂亮,简直每次见到这种长相,就忍不住要一直看。
外貌是个玄学。Haku就评价过米易的脸胖,该去瘦脸,城城倒是觉得瘦什么瘦?脸上没肉的满大街都是,这种鼓鼓的脸才好看,女生脸不圆,颜值减一半。
城城盯着米易看了几秒,笑了。
可不就是米易这种脸吗?
米易心口咚咚咚地,砸得眼前的景物都晃了,再也坐不住的她冲到茶具柜前:“我给你削个苹果吃吧?”这里有免费的苹果。
米易说着,开始找水果刀,翻箱倒柜的。
城城她身后的箱子里翻出一个旅行多用刀,敲了下米易的手臂:“烧开水冲一下再用。”
“嗯。”米易接过来。
到了昨天睡觉的时间,城城枕着墙壁,把枕头垫在脖后,百无聊赖地播着电视。
她的床是正对着电视机的,米易洗漱完,回到房间里也想看电视,看城城没有什么反对的样子,就坐到了她的床上。两个人像正常的一对好朋友,一左一右倚在床头看电视。
但米易知道,完全不正常。
因为城城只要动一下,牵动被子,或是把抱着的枕头,都会牵动米易全身的神经。
“这电视你看过吗?”她问。
“我一直在学校,好久没看过电视了。”
“你回去多看美剧,练口语很有用,”城城倦意渐浓,“我室友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她把老友记看了好几遍。”
米易知道她肯定是累了。
平时作息完全被打乱,不止清晨起床,还要跟着车奔波一天,像米易这种每天按时上课的人不觉得什么,可对城城就不同了。
“明天不跟他们上雪山了,我们在拉萨自己玩。”明天是米易在这里最后一天,要去雪山的话,来回全耗在路上太可惜。而且,她是一点都不想早起了。
“好,你说几点,我叫你。”米易想起她按闹钟的可怜样,也不忍心再让她早起了。
城城偏头过来,对米易笑了笑。
“自然醒?”她问。
米易也抿嘴笑着,点点头。
睡一天都行。你睡,我看着你睡。
作者有话要说: 0.0
忘了说,高考的请停在这里。先去考试。
第13章 第十二章 午夜的宫殿(4)
城城对拉萨比较熟,不用规划,直接就能带米易走完这里。
米易这两天跟着记者们,对拍照忽然有了热情,可惜城城不让拍她,米易只能去拍风景,拍布达拉宫,拍大昭寺,拍人,八角街,还有那个以仓央嘉措为宣传点来吸引客流的小餐馆。
城城上回来买了藏刀带不回去,这回学乖了,把注意力都放到了吃上。
两人从上午吃到中午,八角街逛了两回,城城杂七杂八地买了一堆带回去就没用的小玩意儿,最后,下午实在无聊,逛起了寻常街道,没什么游客去的那种地方。
“你看,这个可乐。”米易指超市门口摆着的可乐。
包装和可口可乐一样,换了个名字,估计是高原自产的牌子。
城城用下巴指了指快餐店,和肯德基长得差不多,也换了个名字,也是高原自产:“看看就行,不好吃。”
去干什么呢?
“唱K?”城城和米易想到了一个问题,只是她给了建议,“去不去?”
“……也行。”
“我们去唱《青藏高原》,”城城笑,“我还挺好奇的,能不能吼上去。”
虽然两人都没什么高原反应,但毕竟是从平原来的,也会感到供氧量不足,所以城城一直很好奇,在这里唱K是什么感受。
城城这个人一贯是想起哪出是哪出,想到就一定要做的人。
说去,一刻没耽误,叫了辆车,让司机带他们去拉萨最大的KTV。司机也是内陆上高原来赚钱的,听她们两个的对话,看她们的样子,就知道她们是来旅游的,路上都在笑,说头回见到来拉萨有这种要求的。
KTV下午的生意一般,小姐们也没怎么开工,坐在摇椅上聊着天。
城城要了个包房,带米易进去,要了啤酒和饮料。
等服务员出去,她兴致勃勃地坐在点歌台上,第一首真点了青藏高原,打开话筒,咳嗽了声,声音环绕回荡在房间里:“话筒拿起来。”
米易憋着笑,刚打开另一个话筒,前奏就响了起来。
这下绷不住,完全笑场了。
笑声被话筒无限放大,米易笑得涨红了脸,看到城城右手指了指自己,才明白过来:“你点这个,是要我唱?”
城城理所当然,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我嗓子不好。”
这倒没骗人。
从第一天认识那晚米易已经发现了,城城的嗓子一定有问题,只要说超过七八句话,声音就会特别哑。所以她要不停喝东西润喉,在酒吧是芝华士,现在就是啤酒了。
“你是为什么这样?”
“咽喉炎,”城城告诉她,“小时候抽烟抽的。”
“我没见你……”
“早就戒了,就是想试试什么感觉,抽了几年,又想试试戒烟究竟难不难,”城城笑,“典型水瓶座是不是?”
还真是。
“你家人不管你吗?”米易初高中的生活很单调,也很高压管制。
“诶,我小时候很不听话,大人管不住的,他们和我之间有一条界线,拿成绩说话,”城城总结,“人想要什么,都要自己争取。我的绝对自由,也都是分数换回来的。”
“那你小时候还玩什么?在北京?”
“我初中时候还没酒吧,都是迪厅,溜冰场,游戏厅,台球厅,还有那阵流行开机车,会约人到郊区没人的运河边赛车,”城城回忆初中,看米易惊讶,又笑着说,“我有分寸,是不允许自己成绩低于年级前三的。只想叛逆不搞好成绩,都是真傻,那是自己玩儿自己。”
城城催促米易:“再不唱,这首歌就过去了。”
米易迫不得己,小小声地跟着唱起来。她唱K的次数不多,每次也不是麦霸,都是那种专门去负责AA,但只在角落里吃水果盘的人。以前人多,都抢麦克风,今天倒好,统共两个人,其中一个还直接罢工,只有她撑全场……
米易开始还有矜持,后来索性自暴自弃了。
马上要唱到高潮,要飚高音之前,城城举起酒杯:“你唱上去了,我就干了。”
在平原她都不一定能唱上去,别说在这里了。
两者几遍的“这就是青藏高原”,她在第一遍就哑火了,到高处,完全发不出声音,哀怨地抱着话筒:“这里不行,真唱不上去,我感觉声音都发不出。”
城城笑,一饮而尽。
玻璃杯放下,赞叹了一句:“海拔三千六百多米,很不错了。”
昏暗的包房,灯光,音乐。
久违的酒和她。
米易抱着话筒,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
在过去的每一天,她都在想,上一次分别肯定是最后的告别了。城城这种人,没有道理再回来见自己,没有理由。找不到理由。
米易坐下,把话筒关上,拿了爆米花吃。
不想唱了,也不想玩了,想陪着她。
城城以为米易是刚刚吼那一曲耗尽了力气,在点歌机旁点了一串名字,公放着,当听歌。两个人完全把这里当成了酒吧。
城城点了一打330ml的啤酒,也是出于好奇心,不止要测试在海拔高的地方唱K,还想测试自己的酒量会不会有变化。之前朋友陪着来,不能过多放纵,米易陪着,让人觉得安心。她琢磨着,自己酒品不错,不哭不闹,不见床不倒,应该麻烦不到米易。
外边天还亮着,很安全,所以醉了只要弄回去睡觉就行了。
盘算好一切,她吃着爆米花,一口口喝起来。
“你干嘛忽然喝这么多?”米易看这么一堆瓶子,心里慌。
“想试试,海拔高的地方会不会降低酒量”城城开心地说,“难得的,上几次和别人一起,都不让我喝,还是和你一起好。”